第二十六章 徐老倌之死

一灯如豆。简陋的土砖屋里,茅无极正躺在**,双目紧闭,胸口像波浪一样起伏着,摇摆的烛火印照在他坚毅瘦削的脸上,形成了一种朦胧的橘黄色,马小倩此刻正坐在床边,出神地盯着他。

就算是在昏睡状态下,他那两抹厚重的浓眉依然微蹙着,像一把永远也解不开的锁一样。

这是一个忧伤而深沉的男人,许多话,许多事,他宁愿闷在心里头发霉,也从不愿说出来,就算是与他朝夕相处的三个徒弟,也未必能洞悉他内心的分分毫毫。

“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为什么现在看到他,心里竟没有愤恨的感觉?”

“为什么明明有机会杀了他,自己却迟迟不愿动手?”

无数个疑问在马小倩心中缠绕不去,像一卷卷打了结的线团,扯不断,理还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果他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十恶不赦,方才为什么又会用自杀式的方法来救自己?

“媚儿,媚儿,对不起……”茅无极依然双目紧闭,嘴里却忽然嚅嚅地念叨了起来,刚擦干净的额头上又冒起了一层层的汗珠。

媚儿是谁?应该是他一生的挚爱吧,以至于他做梦都会叫着她的名字。马小倩用毛巾轻轻替茅无极揩拭着额上的汗珠,尽量让力道变得均匀,茅无极急促的呼吸又慢慢开始变得平和了起来。

自己于他而言,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对于一个过客尚且能豁出性命,对他所爱之人,定然是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爱一点一滴的全洒在她心田上吧……不知怎的,马小倩忽然发觉自己竟有些羡慕那个叫媚儿的女人了,但女人的直觉让她感觉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可怕,不管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仇人啊,自己无非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追求一份平常的幸福,却被他那样不留情面地剥夺了,自己之所以变得这样仇恨,这样怨戾,全都是拜他所赐!

往事悠悠浮心头,马小倩的眼神又开始变得黯然了起来。这时,一簇闪烁如星的荧光悄然从马小倩身旁飘出,在半空中绕成了螺旋状,随后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精灵。

“姐姐,他怎么啦?”宝儿悬浮在半空中,一起一浮的,不时在茅无极头上飞来飞去。

马小倩被它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当她确定茅无极仍是昏睡不醒的状态后,不禁愠怒道:“宝儿,姐姐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召唤,不许你随便出现的么?要是被这位捉妖天师发现了,你就跑不掉了!”

“如果宝儿有危险了,姐姐一定会救我的对不对?”宝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而期待地望着马小倩。

“话是这样没错啦,可是……总归要小心点好……你也知道,姐姐并非他的对手。”

宝儿绕着茅无极观察了一阵,又道:“唔……我感觉到他的灵力现在十分虚弱,不如趁着这个时候,赶紧杀掉这个大恶人吧!”

马小倩一愕,“杀了他?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怎么还不是时候?他的几个徒弟都没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哦!”宝儿继续怂恿道。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总不能趁人之危吧?”

“趁人之危么……他混淆黑白,在姐姐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用那样残酷无情的手段对待你,让姐姐一直饱受孤独与悲伤的煎熬,这难道就是君子的行径么?”宝儿显得很激动,米粒大的小嘴嘟得老高。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我就再也没见姐姐你笑过了……”

“我……我……”马小倩无言以对,黯然地低下了头,眸子里满是忧伤。

“姐姐是不是……喜欢上这个人了?”

宝儿说出这句话后,自己和马小倩同时吃了一惊。马小倩慌忙辩解道:“不……宝儿你不要乱说,我只是……只是还需要时间……”

然而,这样苍白无力的解释,是无法让宝儿信服的,只见宝儿一脸郑重地说道:“既然姐姐下不了手,就让宝儿代劳吧!”说完,宝儿双手结了一个奇怪的印记,准备祭起蛊毒之术。

“不可以!”马小倩十分坚决地说道,“宝儿,我知道你是为了姐姐好,但是姐姐的事自己会处理,听话,快点回去,他随时可能醒来……”

宝儿一向最听小倩的话了,这倒让它陷入两难,它心中想着:“眼看着姐姐作茧自缚,一点一点的陷入痛苦的泥沼中,我却不能做什么……实在是一个不合格的妹妹……”

马小倩眼眶里忽然噙满泪水,喃喃道:“我就你这样一个好姐妹了,连你也要拂逆姐姐的意思吗?”

“我……我……”

就在这时,茅无极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宝儿赶紧化作一缕花瓣消失无踪了,茅无极缓缓地睁开了眼,看到马小倩正在擦眼泪,不禁疑惑道:“你怎么了?”

马小倩赶紧转过了脸去,装模做样地去洗毛巾,轻轻答道:“没什么……只是进了颗沙子……”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啊?”茅无极从**半坐了起来,问道。

马小倩一愣,忙闪烁其词道:“哪有人啊,一定是你听错了吧!”

“李副官呢……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的吗?”茅无极显得如坠雾中。他按压着太阳穴,想让混沌的思维变得更清醒点。

“呃,对……你昏过去后,徐老倌的游击队刚好经过,救下了你,李副官也被他们给打死了。”马小倩背对着茅无极,不停摆弄着手中的毛巾,回答地也是支支吾吾,不过幸好茅无极并没有起疑。

“是么?看来又欠了徐大哥一个大人情了……”茅无极笑着摇摇头道。

此刻茅无极的胸口仍是一阵隐隐作痛,他看到受伤的手掌上已经被敷上了几片苦瓜叶,凉飕飕的,也没之前那样疼了。

马小倩这时拿着拧干的毛巾走了过来,毛巾上还在隐隐冒着热气,她笑着问道:“我给你涂了祖传的黑玉断香膏,对断肠草之毒有特效,怎么样,感觉好点了没?”

茅无极拨开了苦瓜叶子一看,果然手掌上都是黑糊糊的药膏,摸上去硬梆梆的,已经板结了。

马小倩像是看出了茅无极的疑窦,解释道:“看不出来吧?我可是出生在中医世家呢!我爹和祖父以前都是有名的郎中,可我学了半瓶子醋就跑到国外留学了,把我爹的胡子都气歪了。”马小倩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咯咯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你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茅无极笑了笑,又道:“你也要多体谅你爹嘛,他也是希望有人能继承祖宗的衣钵,中医自黄帝创始,发展至今,已是源远流长,浩瀚如海,你又何必跑出去学那些西洋的玩意儿呢。”

“唉呀,你怎么和我爹说话的口气一样的,两个都是老古董!”马小倩说完,两人都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茅无极擦了把脸后,鼻子忽然一抽一抽的,像在使劲嗅着什么似的。

“好像有股子花香味儿……”茅无极忽然说道。

马小倩灵机一动,笑嘻嘻道:“唉呀,你鼻子还真灵,人家刚买的曼陀罗香水都被你闻出来了,要不要再仔细闻闻?”马小倩说着就要将身子往茅无极鼻子上凑,茅无极表情尴尬,赶紧摆着手谢绝了。

马小倩说道:“对了,我问你个问题啊,你要老实回答我……”

茅无极心中坦**,倒是显得很大方,“马小姐但说无妨,茅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别叫我马小姐了,叫我小倩……”马小倩略有些羞涩道。

“……”

良久,马小倩才问道:“我问你啊,你之前已经中毒了,又为什么要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来救我呢?”

茅无极本以为是什么刁难问题,这时不禁憨笑了起来,“祖师有训,救人如救己,这是茅某的份内之事,换了谁我都会去救的,马小姐……不,小倩姑娘如果是要言谢,就大可不必了。”

“换了谁都一样吗?”马小倩的声音忽然低落了下来。

这时,透过白纸糊成的窗户,隐隐可以看到有几个黑影正朝屋子这边走了过来,茅无极心中一凛,冲马小倩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赶紧吹熄了蜡烛,屋子里立时变得漆黑一片。

不一会儿,破朽的木门被敲得震天响,屋外还不时传来对话的人声。

“好像是人耶!”马小倩站起身要去开门,却被茅无极给拉住了,风雨漂泊了几十年,让他变得异常沉稳与谨慎。

屋外不知谁说了一句,“刚才亮着灯,应该有人的啊!”随后又是一阵大力的捶门声。

“有人吗?开门呐!”另一个人扯着嗓子喊道,声音显得急促而慌张。

这种像含了口痰的沙哑音色茅无极是再熟悉不过了,他长长地松了口气,道:“去开门吧,是二麻子。”

马小倩刚把门打开了一条缝,二麻子就急不可耐地冲了进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三个打游击的队员,每个人都是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刚进门,二麻子就赶紧将门给锁死,又在门缝里头紧张兮兮地向外望了一阵,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茅无极重新又将蜡烛给点上,问道:“二麻子,你们几个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呢?”

二麻子显然是不知道屋子里有其他人,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当看到是茅无极后,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啊?”茅无极显得有些意外,他看到有个年纪小点的游击队员已经开始抽泣了起来,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二麻子低着头,抽着鼻子说道:“道长,俺对不住你啊,没能保护好师父……”

茅无极吃了一惊,“什么?!你说徐大哥他……”

二麻子哽咽道:“他……死啦!呜呜呜……”

“徐大哥……怎么可能!”茅无极一下子跌坐在了床板上。

“先站起来说。”马小倩将二麻子给扶了起来,又给他们三人一人递了一杯热开水压惊。

二麻子抿了一口热开水,神色稍微平静了些,又道:“都怪我,师父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遭到毒手!”

茅无极还是有些不相信,“徐大哥武功这么好,那些僵尸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虾仔(三个游击队员之一)忽然颤声说道:“是一个……长着尾巴的僵尸,它的尾巴能任意伸长,只有一只眼睛,嘴里还能吐出可怕的触手,我们十几个人,被它咬死了八个,徐老倌是为了掩护我们逃跑,才独自留下来与它周旋……”

“还有这样可怕的僵尸?我可是从来没听说过呢!”马小倩边说着,边拿出一个小本子记下来,准备写进调查报告里。

听着虾仔的描述,茅无极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想起了第一次丧尸入侵时,伫立在屋顶上的那个孤桀诡异的身影,口中喃喃说道:“果然是它!”

二麻子一愣,“道长见过那僵尸吗?”

茅无极颔首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僵尸,它是一只‘变尸’,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阴罗山上的丧尸应该就是在它的率领下进攻黑水镇的。”

“变尸?”大伙儿都是瞪大了眼睛,马小倩也是饶有兴致地等着下文。

“变尸是在僵尸形成过程中发生了某种变异而产生的,往往带有其他僵尸所不具备的异能,具体原因现在还未可知,但像这样强大的变尸是十分罕见的。一旦形成,必是一方之祸。”茅无极解释道。

说着,茅无极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问道二麻子:“你是亲眼看到徐大哥死在它手上了么?”

“那倒没有,不过我们离开的时候,师父已经是遍体鳞伤了,我想十有八九……”二麻子说着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带我去看看!”茅无极果断地说道。

“还去啊?我们才刚逃出来……”虾仔嘴里嘟囔着。

茅无极瞪了他一眼,毅然决然地说道:“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应该放弃,说不定徐大哥正等着我们帮忙呢!”

“要去你们去……反正,我是不想去了……”虾仔一想到那只变尸的恐怖模样,仍是一阵心有余悸,话一说完,另外两个游击队员也小声响应着,他们都不敢正眼看茅无极,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孬种!”二麻子骂了一声,随后说道:“道长,我带你去!”

茅无极也不和那几个游击队员计较,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出发吧!”

“可是你的伤还没完全好耶……”马小倩提醒了一句,茅无极朝她笑了笑,却当作没听见似的离开了。

“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人……”马小倩扁着嘴嘀咕了一阵,也跟了上去。等他们一离开,虾仔立马把门给锁得死死的,在屋子黑漆漆的黑暗中,惶惶然地等待着天明。

茅无极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后,一小队饥饿的紫僵一跳一跳地从老木屋门口经过,“阿嚏!”老木屋内忽然传来了一声喷嚏声,紫僵队伍立刻停下了,五六双寒光闪闪的绿色眼睛齐刷刷地向屋子里看去……

按照二麻子的指引,茅无极一行人来到了游击队与变尸相遇的地方。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尸体,武器断的断,折的折,散落了一地。徐老倌此刻正背靠在一堵矮墙旁,耷拉着脑袋,一动也不动。

“师父,师父!”二麻子失声叫了出来,他使劲摇晃着徐老倌软绵绵的身体,此时的徐老倌浑身都是伤口,衣服也被被染成了鲜红色,一双精铁拳套仍然保持着紧握的姿势,似乎随时都准备应战一般。

当二麻子看到徐老倌脖子上那两排黑漆漆的牙洞后,心顿时凉了半截。

“师父,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连见徒儿最后一面也不肯么?”二麻子趴在徐老倌身上撕心裂肺地哭着,比死了亲爹还难受,鼻涕眼泪流得到处都是。

茅无极心中悲怆无比,深深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不愿再看,马小倩也是黯然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无语凝咽的悲伤时刻,徐老倌忽然双眼一睁,醒了过来,口中对二麻子骂道:“你个悖时砍脑壳的,哭你个仙人板板,老子……老子还没死哩!”徐老倌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二麻子见徐老倌还活着,立刻破涕为笑了,声音都激动得发颤:“师父你原来没死啊,可吓死我了!”茅无极和马小倩互相看了一眼,也欣喜地围了过来。

“你这臭小子,少在这里咒老子!”徐老倌虽然嘴上骂着,心里却是暖洋洋的,这二麻子虽然资质愚笨了点,但毕竟还是很有孝心的,不枉自己与他这师徒一场了。

自从被那变尸黄钻咬到脖子后,徐老倌的喉咙就哽得难受,像卡住了一块鸡骨头,他用力地咳出了一大口带着血的浓痰,却不慎粘在了二麻子身上,二麻子也顾不上擦掉,依旧一脸乐呵呵的。

“你来了……”徐老倌抬起了一只手伸向茅无极,惨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茅无极赶紧蹲下来,将那只颤抖的手握住,虽然隔着冰冷的拳套,但仍然能彼此感受到对方心中那份相敬如宾的友情。

“道长,我……我……”徐老倌结结巴巴地说着,茅无极点了点头道,“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黑水镇人民不会忘记你。”

徐老倌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人不服老还真不行,要是再早个几十年,那王八羔子的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此时的徐老倌就像一盏快烧尽了的煤油灯,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这看似坚强的模样显然是装出来的,茅无极什么都明白,只听他说道:“徐大哥,你先别说话,我来做法逼出你的尸毒。”

“没用了,没用了的……”徐老倌释然的笑着,“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你还是留着气力去对付那个王八羔子吧,它在世一天,镇民就多一天危险……”

茅无极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徐老倌倔强的眼神给挡了回去,只得怆然地叹了口气。

徐老倌知道他心里难受,便宽慰道:“呵,四十年前我就该死了,幸好是师父救了我,能活到今天呐,我是赚的!”

茅无极无言以对,只是默默的点头,徐老倌这时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道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但我徐老倌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

一番肺腑之言说得茅无极心中酸涩无比,从不流眼泪的他这时眼中也变得湿润了,他紧紧握住徐老倌的手,也说道:“我也……一直当你是我的好大哥!”

徐老倌一愣,仿佛有些受宠若惊,“那……那我可以叫你一声老弟吗?”

“当然!”茅无极哽咽着说道。

“老弟……”

“大哥……”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笑声是那样爽朗,多少真挚的情谊,多少深切的话语,全都蕴含在这发自内心的一笑中。诚然,人生短短几十年,能得一交心知己,夫复何求呢?

在茅无极和徐老倌谈话时,二麻子站在一边并没有听见,但看到他俩都笑得如此开心后,心中也是跟着高兴起来。

也许是预感到自己时间不多了,徐老倌随后又叫来了二麻子,想单独和这个唯一的徒儿说上几句知心话。

“师父,等你好了之后,我白天帮你捏泥人,晚上回去你教我铁掌功夫好不好?我也想像祖师爷那样成为锄强扶弱的一代大侠!”二麻子笑脸盈盈地说了一大通,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二麻子见徐老倌只看着他不说话,又笑道:“嗨,我知道您老在想些什么,您是怕我学了本事就走了,你一个人老无所依对吧?”二麻子拍着胸脯,颇为豪迈地说道:“师父,别的不说,这个您绝对放心!我二麻子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我现在在道长面前发誓,有我二麻子一口吃的,就有您一口吃的,我一定给您伺候到终老,行不行?”

“好小子,算师父没白疼你……”徐老倌嘴角微微一笑,随后将套在手上的精铁拳套取了下来,塞到了二麻子手里。

“这双‘破军’拳套,是师父最宝贵的东西,以后就给你保管了。”

二麻子将破军戴在手上左看右看,十分喜欢,嘴里问道:“师父你自己不戴啦?”

“师父也用不着了,以后你带着这双拳套,就如同师父在你身边……”

这时徐老倌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师父恐怕……没办法再教你武功了……”

“为什么啊?”二麻子有些失望地说道,“是不是觉得我不是块练武的料啊……”

“天资不足,可以后天弥补,笨鸟先飞就是这个道理,只要肯刻苦,假以时日,你也能取得一番成就!”

“师父,怎么说得……好像你要离开我了似的?”

徐老倌不回答,只是往镇北的方向一指,那里是他家的方向,只听他嘴中喃喃道,“我家里的八仙桌底下,有一块活动的土砖,里面有你师公的‘铁掌秘籍’……”话一说完,徐老倌竟猛地一下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眼睛也翻出了白仁子了。

二麻子慌了神,一把抱住了徐老倌,口中喊道:“师父!!师父你可别吓我啊……”眼见徐老倌一脸死灰状,又转过头来求着茅无极:“道长,求求你,快救救我师父啊!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看着这样师徒情深的场面,茅无极又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徒儿,为人师者哪一个不是把徒弟当儿子和女儿来看待呢?想着想着,眼中又渐渐潮湿了起来,而身旁的马小倩已经转过脸去,身子一颤一颤的,不想让人看到她流泪的样子。

“师父,你说过要教我武功的啊,怎么可以食言呢,怎么可以……”二麻子脸上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徐老倌强忍着心痛,不去理他,只是转头看向了茅无极,缓缓吐出了几个字,“让二麻子来吧……”

“什么意思啊?”二麻子没听懂,茅无极沉重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天师剑交给了二麻子。

“这是干什么啊?”二麻子一脸诧异道。

“臭小子,用这把剑,从这里刺进去。”徐老倌说着,在自己眉心处比划了一下。

“!!!”

“你师父只是不想成为我们的敌人……”茅无极说道。

二麻子此刻什么都明白了,他看了看徐老倌,又看了看手中的长剑,忽然将剑扔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耳朵,发疯似地大喊道:“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徐老倌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忽然朝二麻子大声咆哮道:“快把剑捡起来!别老像个娘们儿似的,一点事就哭哭啼啼的,听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吗?要想变强,首先就要战胜自己的怯懦,做为铁掌门的继承人,理应心如钢铁,老为这些感情的事拖泥带水,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这一席话把二麻子给说懵了,他又重新将天师剑给拾了起来,高高地向着徐老倌举了起来。

“能死在我徒弟手里,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了。”徐老倌如释重负地笑道。

二麻子双眼通红,握着天师剑的手颤抖不已,却是迟迟没有刺下,徐老倌这时却忽然开始剧烈**了起来,口中不断吐着一股股令人恶心的白沫。

“快点,没时间了……”茅无极语意悲凉地提醒道。

“你个狗日的……快点……动手……”徐老倌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了,全身的青筋都冒了出来,看起来十分痛苦。

“师父,徒弟给您送行了!”二麻子缓缓吐出一行字,随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天师剑往徐老倌的眉心处刺下去。天师剑本来就比寻常的剑要锋利,这时只听一阵清脆的骨裂之声,剑尖已是完全没进了徐老倌的脑袋里。徐老倌大张的嘴这时也缓缓合上了,双眼半睁半闭,已经安然死去,死时脸上却是带着轻松的表情。

二麻子这时又大喊了一声,将天师剑从徐老倌的脑袋里给拔了出来,一团乳白色的脑浆子随着剑尖一并给带了出来,他将剑还给了茅无极,整个过程,他都是面无表情,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想哭就哭出来吧……”茅无极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二麻子身子一抖,鼻子一酸,再也按捺不住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马小倩温软的玉手这时伸到了茅无极的手心里,与他十指相扣,茅无极感到有些突然,但见她那双剪水双瞳中满是真诚与鼓励,正朝着自己会心地微笑,心中顿觉一阵温暖。

两人相对无言,就那样伫立在风中,彼此感受对方手心的温暖,猪肉荣死了,徐老倌也死了,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兄弟姐妹们,他们为了黑水镇的和平,为了人们的幸福生活而付出自己的生命,而自己一直徒然悲痛,让消极情绪磨灭了自己的斗志,不是让他们的鲜血白流了么?茅无极这时想起了一句诗,“死者长已矣,生者尚悲歌。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是呵!自己应该顺着死难同胞的脚步,继续奋斗下去,这无边的黑暗终会过去,漫天的光明终会到来,总有一天,黑水镇的人民会重新过上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到那时,也算是对死者最大的告慰了!

混沌的夜色中,凛冽的寒风咆哮着,肆虐了黑水镇里每一个奄奄一息的泥瓦房,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如泣如诉,似真而幻,像极了一个怨妇面对自己垂死的丈夫时哭天抢地的哀鸣。远处的房顶上不时有瓦片滑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如同轻生者坠楼时的沉闷声响,听得人心中一惊一乍的。

茅无极扶起二麻子准备离开,这时,身后黑洞洞的夜色里,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正慢慢向着几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