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似真亦如幻

这时,巧云忽然捂着额头,有些站立不稳:“师父,我头有点晕……”

阿发也是神色朦胧,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我也是,好想睡觉……”

茅无极慌忙过去扶住两人,警觉道:“阿发,巧云,你们俩怎么了?”

“不知道,就是……就是想睡觉……”巧云说完瘫软在茅无极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清风又带来一阵浓郁妖冶的花香,让人感觉十分舒服,懒洋洋的,仿佛正躺在阳光灿烂的草地上打盹儿。茅无极的意识也渐渐变得有些模糊起来,的确,这些年来他都在疲于奔命,好久没有安安静静地抛开所有烦恼舒舒服服睡一觉了,渐渐地,他意志力把持着的最后一道警戒线也慢慢松弛了开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茅无极猛然间惊醒,他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红纱香褥的软**,床边的木窗被支架撑开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和煦温暖的阳光轻柔地流泻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茅无极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精致小巧的水盆仍自微微冒着热气,雕花绣玉的梳妆台上放着一面淡黄色的绣帕,绣帕上绣着一个粉色的隶体“茅”字,乍看之下隽永万分,显然是用了心的,“茅”字的收尾处犹自别着一根连着丝线的绣花针,想必这绣帕的主人还未完成。

这分明就是一个女子闺房!

“无极大哥,你终于醒啦?”一声娇媚似水的女子声音幽幽地响起,红纱帐外,一个身姿婀娜的倩影闲庭信步般地缓缓迈了进来。

这声音怎地这般熟悉?茅无极心中错愕,轻轻拨开柔软的纱帐一角,却见是一个清丽脱俗的少女。少女头顶白凤飞天髻,眉如黛山笼烟,眼似古井清波,却丝毫无法从她宁静如水的俏靥上看出她的年月,她身着淡墨霓裳,一丝白绸勾勒一头青丝,手握一柄琥珀色的泼墨香扇,仔细一看,整个人几乎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茅无极面目呆滞,仿佛在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什么,忽然,他讶然间叫出了声:“媚儿……你是媚儿……”

“你总算记起我了,我还以为你的脑子里,一直只有你的道。”媚儿娇柔一笑,笑中却似乎藏着千般无奈,她温婉地坐在床榻前,用不沾纤尘的袖口轻轻替茅无极擦拭着额上的汗珠。

“媚儿,真的是你么,还是我在做梦?”望着眼前曾与自己许下百年盟誓之人,茅无极脑海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梦境与现实,又有什么分别呢?最终,你还是离开了我,选择了你的道。”媚儿秀眉间略过一抹惨淡的忧伤,幽幽叹道。

随着这声幽叹,所有的过往记忆的便如同一帧帧渲彩画卷,全都浮现在了茅无极脑海,茅无极面色忽地变得凝重,竟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媚儿,你是个好姑娘,是我辜负了你,过去的那些事……都忘了吧。”

媚儿眼角的冰晶终于滑落,问道:“不知你要忘记的,是当年在淮河之畔,从天香楼老鸨那里替我赎身的恩情,还是当年在极北苦寒之地,你我相偎相依时所许下霜染青丝的承诺和不悔呢?”

茅无极似乎正要辩解,却一时默默无言,媚儿凝望着他,低声道:“五年了,整整五年,我们一起携手与共,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你用你的道法降鬼,我用我的医术救人,多少人羡慕我们,多少人祝福我们,那段日子你不也是过得很快乐么?我们经历了多少磨难,度过了多少难关,才最终走到了一起,然而,洞房花烛夜,你却丢下我独自去了茅山……”

茅无极叹了口气,说道:“红颜缱绻,何须留恋。媚儿,这些年过去了,为何你还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茅某本是道家人,自然要去追求心中的道,红尘之事,既然拿起来了,也需要随时能放下,否则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难以自拔,这也是我这些年一直无法得道的原因……”

“什么是你的道?抛下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每天和自己的欲望对抗,这就是你的道么?”

媚儿眼圈泛红,继续质问道:“七情六欲都是人之常情,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我们是真心相爱,会得到上苍的祝福,难道这也有错么?”

“但这是离经叛道的,我若是顾小我而舍大我,又如何对得起祖师爷的训诫……”茅无极皱眉道。当初他选择下山游历天下,本是为了感受万物苍生,以便自己开明悟道,与媚儿的邂逅,也是对他向道之心的一种考验,他之所以刻意拾起了这份情,便是为了日后能坦然放下,然而玩火自焚,在离别之日却是让自己如此痛苦,以至于都不敢回一次头。

“这五年来你一直不肯碰我,是你自己不想,还是你的道不让?”

“媚儿……”

“嘘……”媚儿一只纤手忽然捂住了茅无极的嘴唇,不让他说话,眼神中秋波流慧,轻声说道:“让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属于你的道……”

话音一落,媚儿忽然背过身去,开始轻解罗裳,软如轻纱的衣服仿佛被打上了皂粉,在她白皙胜雪的肌肤上轻轻滑落,不带任何声响。凝脂般的玉背上,两根用来固定肚兜的红色丝线调皮地撩拨着茅无极的视觉底线,

媚儿玉面飞霞,轻轻依偎在茅无极身旁,香肩上一朵玫瑰纹身绽放着无尽的暧昧与春情。这纹身是淮河的妓女们进门便会被刻上的印记,也是媚儿心中永远也无法磨灭的伤痛。

媚儿轻咬秀唇,又去解下肚兜与小裤,玉雕般的胴体在茅无极眼前登时展露无遗。茅无极心中一慌,忙侧过脸去。

媚儿将茅无极的脸庞扳向自己,让他能真真切切地看着自己。随后尽可能地将自己贴向茅无极,纤纤细手在茅无极身上来回摩挲。

“无极大哥你看,你眼前的媚儿,才是最真实的,我才是你的道,只属于你一个人的道……”媚儿柔情若水地说道。

这一刻,他已是未饮先醉,脸红得像柿子一般,那熟悉的清幽体香一丝一缕弥漫在面前,令他几乎要手足无措,就在这时,茅无极忽然推开了媚儿,整理了下凌乱不堪的衣服,便要下床去。

媚儿从身后抱住了茅无极,清泪再度流落,呜咽道:“你已经抛弃了媚儿一次,你还想抛弃媚儿第二次么?”

茅无极顿了顿,沉声道:“媚儿,茅某一心向道,如今更是身系天下苍生的安危……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何必又要**我呢?”

“媚儿只是个小女人,不懂什么天下苍生,也不懂你所谓的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无极大哥,你应该去追求属于你自己的幸福,我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是怎么过的么……”媚儿嘤嘤呤呤,哭得如同梨花带雨。

茅无极强忍心中悲痛,喃喃道:“茅某下山五年,尽被贪、滇、痴、**、杀、盗、恶口、编语、两舌、妄言十恶扰乱身心,致使六根妄动,甘受驱驰劳苦,流浪生死无休,实在愧对祖师遗训。”随后顿了顿,又道:“邪**化为犬系,躁暴件咒虎,嫉妒化为蛇蝎,仁慈化为圣贤,君子小人总在一念思量,我不能一错再错了。”

见茅无极语意决绝,媚儿拈出一方青巾,轻轻擦去脸上珠泪,颜上再无表情,虽是依然美得动人心魄,但这绝美中似又带上了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只听她娇声又起:“你们修道之人,讲究善始善终,你欠下了这情债,让我为你苦等十年,我看你是这辈子都是还不了了,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若答应了我,我自然放你离去,以后也不会再去找你。”

“什么要求?只要是不违背侠义之事,我都会答应。”茅无极回头望向媚儿,但见她目露秋水,吹弹欲破,着实让人怜爱,忙在心中念起了清心咒,排除杂想。

“我要你今夜留下来陪我。”媚儿娇滴滴道,“不知这可违背侠义?”

“这……”就在茅无极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时,媚儿已不失时机地将柔软的玉手伸入了茅无极体内。

茅无极浑身一阵酥颤,从怀中滑落下来一个荧光闪闪的玉佩。这玉佩名为“七彩琉璃”,是茅无极最珍贵的东西,也是他一直无法完全放下红尘得道升仙的原因。

而在媚儿搁放在梳妆台上的裙带上,一枚同样的“七彩琉璃”正在茅无极的注视下璀璨放光。

茅无极拾起玉佩,双手颤抖,脑海中闪过几片灵光,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眼泪簌簌扑落。

媚儿见眼泪不轻弹的茅无极竟然流泪了,讶然道:“无极大哥,你怎么了?”

茅无极忽然抓住媚儿**的香肩使劲摇晃:“媚儿,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

媚儿柔媚的表情忽然僵硬了,呆呆地看着茅无极,眼中闪过几丝奇怪的色彩。

茅无极将一双满是粗茧的大手并排放在眼前,忽然发现手上不知何时已是沾满稀泥,殷红的血水和着稀泥从指甲缝里不断流出。

茅无极全然不顾手上的疼痛,泪流满面:“是我……是我亲手埋葬了你……”

苦痛与伤心将茅无极的思绪拉回了十年前的那个冰冷的雨夜。

“这丫头真可怜呐,年纪轻轻就上吊了,唉……”

“是啊,天天在站在窗户边上哭,就没见过笑一次……”

“听说是等不到她的男人,就上吊自杀了。”

“死了几个月才发现,尸体都发臭了,要不是这位道长还真没人敢冲进去呢!”

在人们的一片议论声中,茅无极将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媚儿尸身抱到村外的枫树林里,徒手挖了个简易的坑将她埋葬。

瓢泼大雨冰冷彻骨,冲走了媚儿浮肿尸身上的一层层尸油。茅无极从媚儿紧攥的手心里拿出自己曾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七彩琉璃’,他面无表情,只是发了疯似地在刨土,任凭黄土渣子划破自己的手掌,脸上一道道水柱仿若瀑布一般直泻而下,看不清是雨还是泪……

记忆在痛苦中开始,却无法在痛苦中结束。茅无极收回思绪,泪眼朦胧中,眼前**的媚儿竟然从眼眸里流下两道殷红的血泪,脖子上渐渐浮现出一大道青紫色的诡异勒痕。媚儿开始急促喘息,痛苦地大声咳嗽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我等那么久,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媚儿楚楚可怜地哭道,身子一闪一闪,仿佛投射出来的影像,随时都可能消失一般。

茅无极想要去抓住媚儿伸过来的手,却眼看着两只手穿插而过,只抓住了一团空气。

“媚儿!!!”茅无极歇斯底里的叫出了声。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媚儿的身体消失了。四周瞬时间变得空****,正如茅无极空空****的心。只有那随风摇摆的红纱帐子,还保留着几丝少女的温柔。

什么是缘?什么是恋?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我拿起了,又该如何放下?茅无极啊茅无极,一向自诩清心寡欲的你,原来竟是这般贪恋红尘!

茅无极痛彻心扉,一遍遍地在内心拷问自己,良久,他忽然仰天大笑,双膝一倒跪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周围景致忽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媚儿香喷喷的闺房和褥床不见了,竟又再次回到了襄王府地宫内的花室之中!

茅无极站起身来,愕然一怔:“原来……原来只是场梦。”然而梦醒时分,心中却是有无穷无尽的酸楚与无奈。

这时,阿发不知道从哪冲了出来,跑过来搂住了茅无极的腰,笑得满脸****:“小美人儿,总算让我给逮到你了,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跑,来让你发哥好好亲一口!”说完嘟着嘴就要朝着茅无极脸庞子亲过去。

茅无极见阿发如此浪**无礼,怒火中烧,正要发作,却意外发现阿发一直都始终闭着双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小子做的梦都是春梦。”茅无极心中笑道,准备看看他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嘿,小美人躲得还真快。”阿发的用力一吻被茅无极躲开后,他忽然转头朝着自己呈搂抱姿势的右手说道:“哎呀,我的姨太太,她不是要取代你,你吃什么醋哟?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心肝宝贝……好好好,那以后她做小,你做大如何?”阿发说完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才乖嘛,不如今儿个晚上你们俩都留下来,我们三个……嘿嘿嘿……可别小瞧了我,这次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铁血真汉子!”

“咚!”一声沉闷的敲击声过后,一脸春水的阿发才如梦初醒,摸着自己隆起了小山包的脑瓜子一脸茫然。

“咦,我大老婆和小老婆呢……”阿发看着茅无极,恍惚道。

“老婆你个大头鬼!我看你是被迷了眼了!”茅无极白了阿发一眼,气道。

阿发还在回味梦中的春情,忽然看到巧云正半睁半闭着双眼,漫无目的地在花室中走来走去,不禁问道:“师父,师妹她怎么了?”

茅无极并不答话,两人来到巧云身边,却见她双手微抬,像是在抓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表情哀伤,但更多的却是幸福。阿发一连叫了她几声,巧云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云大哥,你上次送我的手镯,我一直舍不得戴呢……”巧云喃喃说着,随即脸色变得黯然,“你每次都是这样行色匆匆,这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了……”

茅无极与阿发面面相觑,原本以为阿桓和她才是青梅竹马,没想到巧云心中装着的竟然是另外一个他。

巧云这时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脸上现出憧憬之色,喜道:“云大哥,你说过的,不可以反悔哟,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茅无极摇了摇头,在巧云灵台上点了一下,巧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清醒了过来。

“师父,大师哥,我……我怎么……怎么在这里?”巧云讶然道。

阿发心中十分不快,撇嘴道:“又在想云中子那小痞子了吧?”

巧云脸上一红,旋即嗔道:“不许你这么说他……他可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哼,还正人君子呢,我看就是个衣冠禽兽。”阿发小声嘀咕道。

茅无极正色道:“这里的花香有问题,能够让人致幻,我早该想到这一点了。”随即又心有余悸地说道:“刚才在梦中,如果没被人叫醒,而自己又不知身在梦中的话,就会永远醒不过来了。”

巧云和阿发面面相觑,也是一阵后怕。

“这百草丹乃是用上百种名贵中草药制成,可避百毒,吃下去就没事了。”

茅无极说着从袖口摸出三粒百草丹,自己吃了一粒,又将其余两粒递给徒弟,让他们尽快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