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尸兵铁锁寒

“师哥……那是什么?”巧云不安道。

“嘘……”阿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两人护在身后。

就在几人神色紧张之时,那三道黑影也慢慢绕过弯道,出现在几人眼前。

竟是三具身披重甲的骷髅兵!三个骷髅头里都隐隐闪着诡异的红光,白骨嶙峋的身躯略微佝偻,排成一字列,十分整齐,若是换做三个活人,一定会是一个气势逼人的小分队,而今伫立在几人面前的竟是三具死骸骨,怎么看怎么觉得渗人。

阿桓大吃一惊:“不好,尸兵过镇,寸草不生……”

“这……这些是尸兵?”巧云也是一愕。她曾听师父提起过,在上古时期,曾有一个祭师唤醒死去的族民成为尸兵,征战其他部落,后来尸兵失去控制,肆意杀戮,以至生灵涂炭,就连祭师自己也被杀死了,所以每每尸兵出现必是大凶之兆。

武成哆哆嗦嗦地从腰间掏出一支汉阳造的短管鸟铳,填了火药,装了铅弹,闭了火门,举枪对着中间一个尸兵扣响了扳机。那尸兵的骷髅头上被击穿了一个大洞,骨屑四溅,但它似乎无知无觉,依然没能阻止它逐渐逼近的脚步。

说到武成手上这鸟铳,因为易受潮、装弹麻烦等缺点,在前清的官兵中便已是被淘汰的产物了,在毛瑟枪当道的民初,更是沦为下品,汉阳兵工厂也是逐年减少其产量,改为研发新式枪炮。武成家底不够殷实,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也只能在黑市买支鸟铳防身。

阿桓毕竟也有十几年学道经验,眼见枪炮也伤不了它们,当下也是临危不乱,从胸口取出早已被体温焐热的太极八卦镜。这面太极八卦镜乃是黄铜所制,周围由天干地支、先天八卦、河洛九星、配二十四节气组成,镜身以精雕细刻的华夏腾龙为主,凸出的球面暗含阴阳双鱼,负阴而抱阳,彼此相拥抱,永远运转,乃是茅山宗一脉的驱邪至宝。对于这个只有道行达到练神之境的弟子才得以佩戴的物事,天赋异禀的阿桓自然不在话下,前几年便能将这八卦镜的奥妙运用得纯熟自如,着实让阿发羡慕了好一阵子。

阿桓默念法决,太极八卦轮镜面开始隐隐现出光泽,待法决念完,阿桓大呼一声“敕!”阴阳双鱼竟猛地射出一道黄橙色的光柱来。那三个尸兵被光柱包围,边后退边低声咆哮着,急忙都将手中厚重的盾牌挡在眼前。

武成见状大喜道:“嘿,看来这玩意儿还有些作用呢!”

阿桓摇摇头,解释道:“这太极八卦镜虽说是驱邪的至宝,但也只是借助法光让邪魅无法靠近,终究只是防御之物,并不能彻底铲除这些鬼魅。”

三个尸兵在八卦镜的光泽下如同耍杂技的小丑般, 东躲西藏,扭来扭去,只想尽快摆脱那道光华的桎梏,阿桓却是不敢丝毫放松,手中抱着八卦镜照亮了地窖通道内的每一个死角。

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圈哥依旧悄无声息不肯出来,阿桓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将八卦镜递给了武成,一可用来护身,二则做掩护,让巧云和自己可以放心地对付三个全副武装的尸兵。

武成第一次拿到这样高级的法器,很是兴奋,眨眼笑道:“巧云姑娘,让我给你开路践行了。”说罢,将八卦镜顺着巧云行进的方向照去,一个准备趁机抢道的尸兵立时规规矩矩的退了回去。

“哇呀!快拿开!”巧云忽然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阿桓见她面色苍白,额头间隐隐冒出冷汗,忙将她扶起来,奇怪道:”好师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可能是这地窖内空气太闷了,胸口堵得慌……”巧云回道,这时一阵冷风刮过,火仗上的火苗飘忽不定,看不清她的脸。

“那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师哥将这些坏蛋降服了便尽快带你出去。”阿桓十分心疼。

“嗯……那师哥你要小心点喔!

阿桓目光如电,手中轻巧的桃木剑竟也舞得虎虎生风,一跃六尺半,朝着左首边的一个尸兵斜刺了下去,这尸兵被八卦镜照得抽身不得,见阿桓突然来袭,慌忙举盾格挡。另外两个尸兵见状,即刻从两个不同方向围了上来,眼看着阿桓便要陷入尸兵包围之中。

“武成!”阿桓一声大喝。

“好嘞!”武成心领神会,将八卦镜不断变幻着位置,让那两只尸兵丝毫无法靠近。就这样,阿桓一人战三鬼,竟也斗得难分难解。桃木剑每触碰到尸兵身上的骸骨,那伤口处便滋溜一声冒出一阵白烟,其余大多数剑势均被尸兵身上的金铁铠甲所挡,刺不进去,带不出来,十分尴尬。

斗得正酣之时,武成的八卦镜照向距阿桓最近的一个尸兵,它慌忙举盾挡在眼前,这一拙劣的掩护也将它的上盘完全暴露给了阿桓,这时阿桓注意到尸兵的每个关节相交处都是铠甲无法保护到的死角,当下一声怒喝,挥剑凌空一斩,那尸兵握盾的手臂便飞到了一边。

“师哥小心!”忽然传来巧云一声疾呼。

阿桓一惊,感到身后寒光凛冽,敏捷的他忙欺身躲过,原来是几步开外的另一个尸兵见他分神之时将手中重逾百斤的重剑飞掷了过来,阿桓是躲过了,那剑却势头不减,一声金铁铿鸣声过后,将那方才断臂的尸兵铠甲刺破,重剑贯胸而过,断臂尸兵的几节肋骨齐齐断裂,被搅得七零八落。

阿桓冲着身后掷剑的尸兵眨眼一笑,揶揄道:“多谢多谢!”旋即又是木剑挥舞,将断臂尸兵的另一只胳膊也给削了下来。

阿桓正为找到了尸兵的弱点窃喜,一件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方才那两条被斩下的断臂,此刻竟开始自己活动了起来!没了身体的束缚,那两条断臂似乎更加灵活,在空中一阵乱飞,随时寻找着机会向着阿桓发难。

全身上下都是武器,一骨一肉皆可战斗,不至最后一刻誓不罢休,这才是尸兵最可怕之处!

阿桓吃了一惊,自己方才不但没击败它,反而还成就了它,照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尸兵是不会苦不会累的永动机,而阿桓却是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这样耗下去,就算是不战死也非得累死不可。

面对三个如狼似虎的尸兵和两个匪夷所思的飞臂的攻击,阿桓将手中剑圈舞得虚虚实实,里里外外密实无漏,内不能出、外不能入。虽然仗着步法灵妙,剑势精巧,阿桓未落下风,但他此时已是心浮气躁,不知该伤那尸兵好,还是不伤那尸兵好。

巧云见阿桓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十分着急,解下围绕在腰间的长绫,咬破食指将鲜血涂了满满一长串,巧云乃是处女身,处子之血,驱邪镇妖事半功倍,但她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对付那些尸兵,便又在长绫上加持以茅山火云咒法,顿时长绫红光四射,威力无穷。

“师哥,小心!”巧云长绫送出,已是缠住阿桓侧翼来的一剑,巧云再轻轻一送,那剑刹时间便从尸兵手中飞出老远。

阿桓见巧云来助阵,神色大爽,迎头挡住了另一边的剑势。巧云身姿曼妙,步法轻巧,将长绫舞成了一条火龙,把阿桓和自己严严实实地护在其中,而她自己仿佛是穿梭在火龙中的精灵,翩翩起舞,似真似幻。

“师哥,师父可曾教过你破除尸兵之法?”见两人渐渐占了上风,巧云便抽身问道。

阿桓眉头紧锁,无奈地摇了摇头:“师父所传授的多为通用的御敌之术,但因为每每临阵的情况各有不同,所遇到的敌人技法也是千差万别,破敌之法只能靠自己去领悟总结和融会贯通了。”

噼里啪啦的兵器声中,阿桓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阴雨绵绵的夜晚。

那时,一小队义和团拳民起义失败后落草为寇,仗着金钟罩铁布衫之功四处欺压良民,劫掠财产,茅山山麓数十户百姓悉数逃往茅山上清宫中避难。那帮匪寇毫无忌惮,一路穷追不舍,茅山百余弟子虽奋力抵抗,但对匪寇们刀枪不入的神功毫无办法,死的死,伤的伤。

刚刚坐上西宫宫主位置的阿桓,也奉茅无极之命出宫擒寇,虽然在功力招式上远胜于他们,但却一直无法战胜他们的金刚之身。

当阿桓身受重伤滚落到一边时,他发现茅无极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他面前。

“师父,他们太强了,弟子技穷,斗他们不过……”阿桓满心羞愧地说道。

茅无极叹了口气,良久,说道:“这世上本无恒强,亦无恒弱,皆是心性使然。每个强者势必都有他的弱点,有些东西看似如堤坝般坚不可摧,但或许只要一只小小的蚂蚁便可扭转乾坤。千里之堤亦能毁于蚁穴,我们缺少的,其实只是发现它的眼睛。”

阿桓喃喃道:“发现它的眼睛……”

茅无极点了点头:“人有气门,鬼有灵门,练金刚不坏之功的人虽然刀枪不入,但身上总有一个最虚弱之处,这便是气门。气门位置随着每个修习者习惯而略有不同。”

阿桓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道:“师父,我想我明白了!”

茅无极背过身去,进了主殿,远远传来一句话:“金诚所至,金石为开,为师等你的好消息。”

正是有了茅无极的及时提醒,阿桓终于得以扭转乾坤,将那帮匪寇打得屁滚尿流,慌不择路地逃下山去。

偌大的上清宫中,到处飘**着百姓的欢呼声,阿桓也是一战成名,树为其他弟子的楷模。然而当他兴冲冲地给茅无极报喜时,茅无极却表现得十分冷淡。

“师父,刚你没看见,我把那帮人给揍得落花流水呢!山下百姓再也不会受欺负了!”

茅无极看着阿桓,眼神很复杂,阿桓看不懂。

茅无极缓缓说道:“你找到了他们的气门,那你自己的呢?是否有一天也会被别人这样收拾?”

阿桓奇怪道:“师父你别说笑了,我又不练金钟罩,哪会有什么气门啊……”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脑子里一片灵光,自己之前的落败,不正是因为这个“气门”么,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气门”,有的选择掩盖,让别人一辈子无法发觉,有的却勇于面对,让自己不被“气门”所制。自那天以后,一向自负的阿桓开始学会了谦逊与坚忍,开始明白什么叫做永不言弃,更加明白了什么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又是一道剑光从阿桓眼前划过,将阿桓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之中,他侧身一避,一脚揣在迎面袭来的尸兵胸脯上。

巧云发觉阿桓的步履开始变得轻松了,眼神似乎也坚定了许多,心中十分奇怪。

阿桓心中雪亮,每个强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弱者,总有一处软肋所在,而他自己要做的,就是不抛弃,不放弃地找到它,战胜劲敌!

阿桓开始仔细观察尸兵的每一个动作,任何一个举动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神,他忽然觉得这种专注的感觉真的很舒畅,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肯下功夫,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渐渐地,阿桓发现这几个尸兵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它们面对所有直面而来的攻击从来不躲,但唯有对方武器快接近自己的骷髅头时,便会立马用盾牌或重剑格挡开,似乎总在掩饰着什么东西。

阿桓掠过一丝轻笑,不多时,三个尸兵头上的青铜战盔便都被他轻松地掀了开来。刀光剑影下,所有的秘密都被暴露无遗。只见三个尸兵头骨后侧均有一个发光发亮的圆形漩涡,那漩涡旋转不止,极尽诡异,仿佛要将周围的生气吞噬得一干二净。

阿桓冲巧云一眨眼:“师妹,咱们一起攻击它们的后脑,那是它们的灵门所在,应该会有些效果。”

巧云虽然不太明白,但看着阿桓坚毅的眼神,即使前方是火坑也愿意跟着他跳下去了。

那尸兵仿佛知道阿桓的意图似的,开始有意地护住头颅,不让他们接近。阿桓见抢攻不下,手中捏了个左雷局手决,挺剑怒刺,一柱雷链如同离弦之箭疾飞而出,轰裂了前方尸兵的半个骷髅头,灵门受到波及,瞬间黯然失色,尸兵双膝一跪,沉重地倒在地上,化为一抹白色劫灰。

当阿桓回过头时,另一个尸兵也是应声倒下,巧云收回长绫,冲着阿桓调皮一笑,显得十分兴奋。

师兄妹携手准备对付最后一个尸兵,那尸兵仿佛感觉到了末日将近,开始朝着地窖深处退去,还没走出几步,地窖内忽然响起一声脆响,尸兵头骨裂成了两半,瘫倒在地上。

两人十分惊奇,循声一看,武成正悠闲地吹开飘在鸟铳上的轻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