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原来一件事的有趣和无趣,让你觉得不适还是舒适,并不在于环境,而在于和你一起的那个人。

1

大约是因为那顿饭的关系,又或者是觉得梁云止的冷漠与自己有相似的地方,傅行歌对梁云止在自己身边这件事情有些习惯了。两个人早上多半会一起出门下楼,从实验室回来的时候,也经常会同路。

让她感觉轻松的是,梁云止从未讲过与工作无关的话题,最多讲一两句与晚餐有关的话题,不过是问她食物的内容,她对食物没什么挑剔,谈话一直也很轻松。

如果不是经常会见到顾延之的话,傅行歌想,大概自己会因为习惯了梁云止的存在而去思考他真的喜欢自己的可能。

只可惜,顾延之总是等在楼下。

顾延之就站在研究生宿舍楼楼下的那棵香樟树下,他穿着乳白色的薄毛衣,蓝色的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把粉色的雏菊,看起来清新帅气。看到梁云止和傅行歌并排下楼,虽然经常会被这一对璧人刺痛眼睛,可他还是笑了:“小傅。梁助教。”

顾延之打着招呼靠近,忽然伸手抓起傅行歌的手,将把那把粉色的雏菊塞到了她的手里:“你们实验室的色调太单一了,这束花应该放在里面很好看。”

顾延之说完话就走了,走得很快,仿佛害怕傅行歌会把当着他的面把他的花扔掉那般。

傅行歌确实想把花扔掉来着。但是当着梁云止的面,她又觉得不应该让他看见自己太冷酷的一面――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然后,她居然就把那把粉雏菊拿到了实验室里,找了个废弃的烧杯插了起来。

傅行歌在插花,自然也错过了梁云止失落满满的眼神。

即使她看到了他的失落,那个时候的她对情感的感知如此迟钝,梁云止又掩饰得太好,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回应。

父亲打电话来约傅行歌见面时,梁云止是知道的。

通常傅行歌都把手机调了静音放在桌面上。她的父亲打电话来的时候,是梁云止恰好看到的。

“你好像有电话。”梁云止淡淡地看了正在闪的屏幕一眼,淡淡地提醒了她一句。傅行歌给父亲的备注是他的名字——沈怀璧。

梁云止早与父亲认识,不可能不知道父亲的名字。

若是那时的傅行歌能更敏锐一些,大概也能猜出自己与梁云止应早有渊源。

可惜当时的她愚蠢无比,觉得写观察数据更重要,非但没去注意梁云止的神情,甚至根本就没有去接那个电话的意思。

电话屏幕沉寂了一会儿又亮了。傅行歌还是没有接电话的意思,梁云止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正在专心做事的傅行歌,眼底的温柔更深。

也许傅行歌之所以比别的女生更特别,就在于她在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会特别专注。

认真的男生很特别。认真的女生更特别。但是这种特别她自己又是不知道的。所以她根本也不知道自己只是随意自然地往那里站着做事,就能牢牢地吸引住梁云止的目光。

两个人结束工作离开实验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春天的傍晚,风是暖的,空气中有淡淡花香,穿了一件素白裙子的傅行歌和浅米色上衣的梁云止在这样春风沉醉的夜色里默默地走着,像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2

顾延之又等在了实验室楼下。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不管再见到傅行歌之前内心是多么的落寞和沮丧,在看到傅行歌的那一刻,顾延之满血复活地跳了出来:“嗨,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

傅行歌拒绝得直截了当:“不去。”

顾延之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他并不恼,笑容变得更灿烂了:“那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用。”傅行歌拒绝得依旧干脆。

然而,如同以往每一次。她的拒绝对于顾延之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作用。顾延之还是像以往一样跟在他身边,和梁云止一左一右像保镖一样,招摇过市地穿过了人来人往的校园,一直把她送到了她的宿舍楼下――以前是女生宿舍,现在是研究生宿舍。

以往的好多次,到了宿舍楼下,等傅行歌上楼之后,顾延之会默默转身离去。但是大概是傅行歌与梁云止并排走上楼的背影实在太过刺眼,顾延之忽然开口叫住了梁云止:“梁云止。”

梁云止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顾延之,没有出声,只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顾延之语出惊人:“你是不是也喜欢傅行歌?”

梁云止愣住了。

傅行歌也停住了脚步往回看。不过她看的不是梁云止而是顾延之,用的是一种这家伙大概是疯了的眼神。

顾延之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似的,笑得更加吊儿郎当:“我开玩笑的。小傅,再见,希望你今天晚上做梦能够梦到我。”

顾延之走了之后,梁云止并没有对顾延之的这一句话做出任何的解释。傅行歌居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幸好,梁云止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梁云止在打开门的时候,问了她一句:“我打算做点面条做晚餐,你要吃点吗?”

傅行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点尴尬和窘迫,她回答得很快:“不用了,谢谢。明天见,晚安。”

“好的,晚安。对了,刚才你的电话响了好几次,你记得看一下,也许有什么事。”梁云止语气依旧平淡,但是平淡中又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温柔,就好像丝丝缕缕在晚风中的花香,若有若无。

“好的,谢谢。”傅行歌快速开门并进了门,又快速地关上了门。门关上之后,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是,她竟然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梁云止没有承认。

傅行歌很明白自己不想梁云止承认的原因是什么,她不想打破现有的平静生活,也不想陷入有可能让她无法控制人生的情感旋涡里面去。那时候的她觉得所有的情感需要和人际关系都是一种负累。

3

房间里一如既往没有什么食物,傅行歌泡了一杯麦片做晚餐,才给父亲回了电话。

父亲说,正好来这里开一个学术会议,会议结束了,有半天的空闲,想来学校看看她,或者到外面去见面也可以。

傅行歌对父亲并不反感,父亲有良好的生活习惯,气质儒雅,头脑聪明又学识丰富,是一位很优秀的男性长辈。

父亲说,他有一位朋友的儿子也在这个学校读书,如果她不反对的话,可以介绍给她认识,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起吃个饭,往后若有什么需要也好有个照应。

傅行歌本想拒绝的,但父亲又说了一句:“爸爸知道你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但这一次只有半天时间,比较匆忙,你们两个我又都想见一见。”

得到了父亲的理解,傅行歌又觉得自己不应那样冷酷,只不过是吃一顿饭,她既然能应付母亲的男友,那么父亲朋友的儿子又是她的校友,见一面也无不可。

那一天晚上,傅行歌睡眠挺好的,只是临起床之前做了一个梦,梦里并没有像顾延之所说的那样梦到了他,而是梦到了就住在隔壁的梁云止。

梦里的情形很清晰,并没有别的内容。只是梦到了梁云止跟他讲今天所看到的那篇最新的学术论文的一些要点,就像今天中午梁云止所跟她讲的一样。

只是,梦里的梁云止离她太近了,近到她似乎都闻到了属于他的男子的气息。

梦里她的心跳加速了。醒来时,心跳的速度仍未平稳。

这个梦有点莫名其妙,傅行歌坐在**愣了半分钟,才起来洗漱。

周末校园的早晨静悄悄的,研究生宿舍阳台对面有一片樱花林,正是四月百花烂漫时,樱花爆炸一般绽放,像一团轻轻的卧在地上的粉色云雾。傅行歌开着阳台的门,对着那片粉雾樱花林做瑜伽。

傅行歌每日清晨做瑜伽的习惯是跟着母亲养成的,良好的运动习惯意味着良好的身体,只要身体不生病,情绪就不会莫名其妙变得糟糕。

这就是傅行歌坚持运动的最基本原因。

她在做最后一个倒立的时候,梁云止来敲门了:“早餐多做了一份,挂在你门上了。”

梁云止说完之后,傅行歌竟然忘记了回答他,她保持着倒立的姿势,眼睛盯着门,竖起耳朵,想听梁云止脚步走远的声音。

然而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又是半分钟过去了。门外依然没有动静。

傅行歌以为梁云止已经悄然离去,于是她轻盈地翻身下地,走过去打开了门。

这时候的傅行歌和平时有点儿不一样,平时披散下来的头发被高高扎成了一个俏皮的丸子头,精致完美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汗珠,因为运动的关系,她的肤色白里透红,让她添了许多活力。一滴汗珠,从她秀美的下巴滴了下去,落到了她漂亮的锁骨上,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美。

梁云止在看到这样一个傅行歌之后很明显有瞬间的失魂,他随即转身下楼的样子,很像是在逃跑――然而傅行歌的思维是,他要迟到了吗?

门把上,果然又挂着一个小餐盒。

4

傅行歌冲完澡才开始吃早餐,刚咬下第一口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是捧着一大捧粉色玫瑰的顾延之:“早上好。”

傅行歌嘴巴里还嚼着一口三明治,她眼睛盯着顾延之,慢慢地把三明治吞下去,然后抬起手,又咬了一口。

她实在是不明白顾延之坚持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关于拒绝的话和拒绝的态度,傅行歌觉得自己已表达得足够清楚。所以此刻的她无话可说,她绝不打算让他进门,但也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什么,所以只能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着他――看他打算做什么?

傅行歌的这种毫不在意的置身事外的神情,不但没有让顾延之觉得受伤,反而让他觉得她可爱而笑得更灿烂:“看电影,音乐会,话剧还是去游乐场?”

傅行歌就像看一个怪人一样看着顾延之,她真的非常不明白,他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她根本就不想和他有任何的交集吗?

“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去看樱花,你想去日本吗?现在买机票还来得及。”顾延之丝毫没有被傅行歌的冷漠所影响,依然在说着自己的计划。如果这时候傅行歌再细心一点,就能发现顾延之虽然笑容满面,但眼底的希望却在细碎裂开。

“第一,我今天有约会;第二,即使我今天没有约会,我也不会跟你出去。我不喜欢你,我也不适合你,不想给你任何的希望。这样明确地拒绝你是我能做到的最礼貌的事情。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再见。”傅行歌冷静地说完了这番话之后,当着顾延之的面关上了门。

“那好吧,再见。”顾延之看似也回答得很爽快。但在屋里的傅行歌就听到门“啪”的一声响,好像被打了一掌似的。傅行歌的心里闪过了一丝害怕,顾延之不会就这么冲进来吧?他要做什么?不行,以后要把以前学过的跆拳道给捡起来了。既然决定了自己一个人生活,那么自保的能力肯定是要有的。

幸好那一声响之后,门上好像有一点点动静,然后,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

“歌歌!歌歌!我们去樱花林那边野餐,你去吗?快来快来。”

楼下有人在叫傅行歌,她从阳台上探出头,就见到了宿舍的三个女孩站在楼下,陆瑞瑞向她招手:“你可不能搬走了,就不管我们了!没有你,我怕我们连研究生也毕业不了。我们有史以来第一美女学霸宿舍,没准不到一个学期就毁在我们仨手里了。”

谢安慧笑着附和:“对啊,你光帮我们考上可不行,你还得帮我们毕业才可以呀。”

显然她们并没有因为她搬离了宿舍就准备跟她划清界限。

傅行歌想了一些拒绝的理由,但最后还是决定出门了。

傅行歌出门的时候,发现门上多了个挂钩,挂钩上有个精致的藤编篮子,刚才顾延之抱着的那束粉玫瑰就放在篮子里。

傅行歌正看着那束粉玫瑰愣了一下,一时不知是把它扔了还是把它留在原处。

顾延之到底是傻,还是脑子坏掉了?有这劲儿去搞学科研究多好。

5

田小恋挽着傅行歌的胳膊,跟她说着昨天顾延之忽然请全教室的同学下午茶的事情:“我敢用性命担保,他就是为了让你也喝上果汁,所以才这么干的。哎呀,真是千金一掷为红颜哪。”

“你是想他千金一掷为的人是你吧,可惜啊,咱得接受现实。”与之前的沉默寡言相比,现在的谢安慧好像变得有些毒舌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是红颜了。就我这相貌能是个小花小草就差不多了,哪还能是红颜呢。”田小恋其实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大概也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即使她很喜欢顾延之也并没有想过要去做什么。本来就是无望的事,何必去付出努力呢,两个人也不般配。

“爱情只是一种情感波动,跟外表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傅行歌声音清冷,给了田小恋这么一句建议。人脑中掌管情绪与本能反应的部分叫杏仁体,掌管理智等逻辑思维的部分叫大脑新皮层。傅行歌很确定自己之所以区别于她们,是因为她的大脑新皮层比她们的更发达。

“傅行歌,你也相信爱情吗?谁都看得出来顾延之很爱你,可是你一直没有接受他,原因就是因为你不爱他,对吗?”田小恋像一个好奇宝宝。

“这还用说吗?歌歌这种条件当然会喜欢更好的人了。”谢安慧则习惯性地去衡量条件。

“歌歌刚才说了跟外貌没有什么关系。”陆瑞瑞做了总结。

“是。”傅行歌肯定了陆瑞瑞的说法。

几个女孩在樱花树的草坪上铺上了毯子,摆上了带来的零食,只有傅行歌什么也没拿,她有一点不好意思,于是起身想去附近的超市买一点东西和大家一起分享。

“嗨。”傅行歌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顾延之便双手拿着两大兜的零食点心向她们走了过来,“看起来你们要在这里野餐,我可以加入吗?”

傅行歌很想说不可以,但是这是集体活动,并不是她自己一个人能够做决定的。

看到傅行歌沉默,其他三个女孩误以为她是默认,于是愉快地招呼顾延之:“欢迎学长。”

顾延之无视傅行歌抗拒沉默的目光,很愉快地坐下把所有的零食点心都拿来出来热情地让几个女孩尝尝。

顾延之长相英俊,性格活泼幽默,又有那么多与他有关的美好传说在学校里流传着,傅行歌的三个舍友被顾延之逗得嘻嘻哈哈地笑着,她们甚至开始用顾延之的最新款手机自拍,几乎都忽略了静静坐在一旁的傅行歌。

傅行歌找到了对抗这种尴尬的办法――她开始在脑海里计算实验的过程,考虑实验报告的写法,以及为自己定下与之相关的参考书目。

“啊学长,你拍了那么多歌歌的照片。拍得好漂亮啊!”田小恋正在翻看顾延之的手机里,无意中看到了顾延之所拍的傅行歌有关的照片。她一边说着好美啊,一边把手机伸过来,给傅行歌看,“嘿,歌歌,你看学长拍的你,是不是像仙女儿一样?”

照片中的傅行歌安静地坐在落花里,精致完美的脸上神情宁静,目光清澈如水,气质犹如落入凡间的天使。

确实好看。

“删掉吧。”傅行歌淡淡地说,随后站了起来:,“我忽然想起来实验室还有事。抱歉,我得走了。”傅行歌走出了那棵樱花树的落花时,脚步实在太快了,她白色的板鞋扬起了一些粉色的樱花瓣,像天使留下了彩云的碎屑,顾延之一时看傻了。田小恋看着他,觉得他真好看,觉得他真有魅力,又觉得,真伤心。也不知道是觉得他真伤心,还是觉得自己真伤心。

或者,都伤心。

6

“顾学长,歌歌已经走啦。”田小恋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的小伤心收藏好,她晃着白嫩的小手将顾延之的视线扯了回来,“不过你可以向我们打听她的事情。看在你带来的零食好吃的分上,我会知无不言的。”

顾延之眼里的留恋与心碎,她都懂。大概她的眼里,也会有吧。

离开了樱花林的傅行歌直接去了实验室,和父亲的见面约在了下午五点,她可以一直待在实验室里,直到下午三四点。

比起和有情绪变化的人在一起,她更喜欢和只有化学变化的各种化学原料待在一起。

人是复杂的,实验是简单的,比起复杂,她更喜欢简单。

梁云止竟然也在实验室里,世界上竟然有跟自己一样在周末时间都来实验室待着的人。这个念头从傅行歌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然后变成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带着这个淡淡的笑容走进实验室的时候,并没有觉察到自己在笑。只是这个笑容在看到在办公桌上似郑重其事地抄写着什么的沈宝悦时,微微凝住了。

沈宝悦喜欢梁云止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因为比起大多数脸皮薄的女生来说,沈宝悦的脸皮堪比城墙。不管梁云止理不理她,她都总是寻找各种机会来靠近梁云止。

真是……讨厌。

讨厌这个词闪过傅行歌的脑海时,她愣了一下。

“傅学妹来了。”沈宝悦的声音仍娇滴滴的,仿佛她才是这实验室里的主人似的。傅行歌几乎无法阻止讨厌二字从心底升腾而起了。

梁云止听到声音猛然抬头,目光捕捉到傅行歌因为情绪波动而更冰冷的表情时,傅行歌瞬间就有点紧张尴尬,她脸色更冷,淡淡地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想起来一个细节,加入液氮后,其他物质的反应好像变快了。”

“嗯,我也正在处理这个。”梁云止面色如常。

傅行歌换上了实验服开始工作。

实验室的气氛一如既往的宁静,俊美的男生和女生偶尔才交流一句,他们的语调和他们的声音一样平静而舒适。

沈宝悦几次想谈起话题,两人都没有搭理她。她也不恼,竟然拿出手机玩起自拍来――而且是刻意地将梁云止照入画面的那种自拍。

傅行歌竟被她影响了,本来对实验过程已经很谨慎的她竟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错误,若是实验室里平时只有她与梁云止,倒还好忽略,但沈宝悦一直都在盯着这边看,傅行歌小声道歉时,亦被她报以不屑的微笑。

傅行歌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被沈宝悦影响,还是被梁云止影响,总之,她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连接又犯了几次她从不曾犯过的错误。

梁云止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材料,走过去打开了实验室的门:“这位同学,我不管你是有什么理由来这里,现在这里即将做危险的实验,请无关人等离开。”

梁云止面色微冷,眼神更冷。因为看到了傅行歌失误而有点幸灾乐祸的沈宝悦顿时紧张起来:“那个,梁学长,我们教授是这样说的……”

“你与实验无关。请离开吧。”梁云止竟没让沈宝悦说完。

7

沈宝悦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后,傅行歌感觉好一些了。她悄悄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告诫自己是时候应该正面面对自己的问题了,是时候要去寻找心理医生的帮忙了。

傅行歌自懂事以来,就发现自己不管和任何人待在同一个空间内或者是超过了与她靠近的安全距离,她都会有一种紧张感,别人的情绪会引起自己的情绪波动,甚至会产生一种不适感。即使和母亲在一起也一样。傅行歌知道这叫人际交往障碍。这是一种心理方面的疾病,傅行歌也是知道的。

刚开学时为了出风头压过梁云止,她还能若无其事地与同窗学长同台主持并且上台表演,她强迫自己与人交往,表现得很正常的样子。但也许是搬离了集体宿舍的关系,也许是她与梁云止在一起相处并没有人际交往的情绪负担的关系,她……的情况似乎变糟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沈宝悦,居然已经开始让她出错了。

正因为傅行歌知道自己努力隐藏着的人际交往障碍,所以她并没有深想为何自己面对沈宝悦会紧张,而面对梁云止会舒适自若。

梁云止很快就将傅行歌的注意力引回了实验中,因为对实验进程的高度关注,两人完美错过了午餐时间。当两人突兀地听到对方肚子叫的细微声音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因为自己肚子叫的声音,傅行歌觉得有点儿尴尬,幸好这一丝尴尬被父亲打来的电话化解了,她拿起来电话,轻轻地离开了实验室,走到外面去接听:“喂,爸爸。”

父亲说刚结束了会议,现在到市中心的一家餐厅去等她,问她是否需要他那位侄子的电话,他们可以联系一同前往。

傅行歌拒绝了,她没有见过父亲的那位故人之子,不管是擅自去联系一个陌生人还是与陌生人同行,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

挂了电话之后,傅行歌发现梁云止也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冲动,想告诉梁云止自己下午要去市中心与父亲见面。然而这个冲动只是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告诉他做什么呢?好像也并没有这种必要。

傅行歌准备出门,她发现梁云止正好也要出门。

“我要去市中心,你也是吗?”傅行歌有觉察到了梁云止在问这句话时有点儿不一样的情绪。然而,她向来缺乏锻炼的情商并不足以让她猜测出梁云止的情绪意味着什么。

周六下午的四点,傅行歌和梁云止像漫画中走出来的一对璧人般并排走过校道,引发了诸多的侧目,甚至有窃窃私语:“他们是在一起了吧?”

傅行歌听到了。她有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梁云止的神情,他似并没有听到一般,侧颜俊美,面色清冷,如天使无意落在人间。

8

傅行歌与梁云止并排站在校门口外面的路边等出租车,顾延之开着轿跑过来了。

红色的车身很帅气地停在了两人的侧前方:“小傅,梁云止,看起来你们要出门。打算去哪里?我来做司机好吗?”

傅行歌没有回答顾延之,而是将目光看向了梁云止,她觉得梁云止有可能会回答的。而且答案应该也是她想要的。

“不需要,谢谢。”梁云止果然拒绝了。傅行歌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并不想搭顾延之的车。

“今天是周末,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段很难打到车的。我只是正好要回市中心,只是顺便稍你们过去而已,并不是专门送你们。上车吧,就当为地球环保做贡献了。”顾延之不但劝说,还下车打开了车门,“女生坐前面男生坐后面,怎么样?”

傅行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四点十分了。如果进市里的路堵车的话,有可能会迟到。

她自己打开了后座的门钻了进去,之后非常顺手地就把车门给关上了。她不愿意坐在副驾驶上,也不愿意跟梁云止关在狭小的后座里。让两个男生都坐在前排,对她来说是同一辆车内最舒适的安全距离。

傅行歌已经上了车,顾延之看向梁云止,眼神意味浓郁:你可以选择不上车,我更乐意与她单独待在一起。

“多谢 。”梁云止上了副驾,礼貌的微笑都带着恼人的清冷。

顾延之是一个非常开朗的人,一路上他讲了不少笑话,虽然两位情绪稳定面色冰冷的乘客并不买账,但是他依然秉持了自说自话的风格,从交通到物理学家,从社会新闻到化学新论文,从梁云止在女生中的受欢迎程度到学校论坛上那个讨论他什么时候才能追到傅行歌的帖子,他百无禁忌,风趣幽默,无所不聊:“如果我不是知道你们俩还不是情侣,我几乎要认为我已经输给了你了,梁云止。不过输给了你我也不亏,论坛上的校草排名里,你永远是第一。我因为被人强加上的花心总是屈居第二。不过小傅,请不要相信那些说我花心的话,我这个人一点都不花心,我爸很专一,我遗传了他,也超级专一。你是我唯一喜欢过的女生,也是我唯一想追求的女生。”

傅行歌很想问一句,顾延之你当着梁云止的面说这些不觉得尴尬吗?她当然没有问。她只是暗暗地觉得替他尴尬,于是她别开脸看窗外掠过的路景,假装没有听到顾延之所说的话。

“所有的化学反应都是特定的。特定的物质遇上了特定的条件和对象才会有特定的反应。爱情亦是如此。”这是全程中梁云止所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傅行歌觉得他说的很对,但是又有点不能理解。什么叫爱情亦是如此?爱情又不是化学物质。

“你说的很对。比如说在我见到傅行歌的第一眼,我就能确定她是我喜欢的女生。”顾延之竟然非常赞同梁云止的观点。可傅行歌明明觉得梁云止是在反驳顾延之的――顾延之大概真是个傻的吧。

“化学物质的能量转化应该是双向的。爱情应该也是双向的。”梁云止仍然语气冷淡。

傅行歌觉得他的这句解释似是而非,但是莫名又觉得是合理的――正因为她并不喜欢顾延之,那么顾延之所以为的爱情就不是双向的,所以顾延之的追求成了她的烦恼。

可是梁云止是如何看出来这一点的呢?

“但是爱是有能量转化的,只有付出了爱才有可能收获爱。”顾延之的理解也可以说是非常的固执了。

梁云止没有再回答,因为已经到了目的地。

9

傅行歌和梁云止同时下车,她并没有想到的是梁云止居然和她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我自己去就可以,你不必送我。”这句话在傅行歌的喉咙里滚了滚没有说出来,因为她自己觉得这样说是唐突的。毕竟梁云止并没有说他与她同路就是为了送她。

“你要见的朋友也是在这里吗?”已经到了餐厅门口,傅行歌仍然没有把梁云止和父亲所说的故人之子联系起来――理解人际关系大概是她此生最大的弱项。

直到两个人同时站到了沈怀璧旁边。傅行歌叫了一声爸爸。梁云止叫了一声叔叔。傅行歌才抬头看梁云止,而梁云止原本正在看她的眼神忽然低垂下去,似乎在逃避这个他早已经知道的秘密。

“行歌又长漂亮了。这是我朋友的儿子梁云止。他也在你们学校读书。之前一直都想告诉你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面光顾着和你说话了,都把这事给忘了。云止,这是我的女儿傅行歌,这应该是你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快坐快坐,我给你们都带了礼物。”

父亲带给傅行歌的礼物名目繁多,有水晶小熊,有字母挂坠,有原版的英文书,还有一套护肤品和一个粉红色的小坤包,都是女孩子会喜欢粉粉嫩嫩的颜色和类型。

父亲和他的妻子有一双儿女,父亲对自己表达爱的方式就是每当给女儿买什么就一定都会给傅行歌带一份,所以傅行歌很明白所收到的这些礼物,大概都是那一个妹妹会喜欢的礼物。父亲因为考虑到了她的喜好并且单独给她买的,大概就是那两本英文原版书了。那两本书在国内并不出版,母亲在上次出差的时候已经给她买过了----显然父亲并不知道这一点。

不过,作为一个有良好教养的女儿,傅行歌表情愉快地收下了礼物。

父亲给梁云止的礼物就简单了很多-是一份有收藏价值的霍金笔记本手账。那是年轻的霍金在没有生病之前在哈佛时的读书笔记。

傅行歌竟然有一点莫名的嫉妒。虽然她并不想要那份读书笔记。但是她知道那是父亲特意给梁云止找的礼物――不是顺便多买一份的那种礼物。

母亲和父亲都在很努力地对她表达他们独特的爱意,试图让她觉得自己虽不是健全家庭出生的孩子但并不缺爱。傅行歌也并没有觉得自己缺爱,她觉得自己比绝大部分的同龄人生活得都要幸福和自在,唯一一个小小的缺憾,大概就是过分地清冷理智,把与任何人交往都成一种负累的孤僻个性吧。

傅行歌和梁云止各自回答了来自于沈怀璧的问话,两人虽没有过多交流,但气氛并不尴尬。至少傅行歌并不觉得尴尬。因为她明白她跟梁云止并非第一次见面。

父亲是这样评价的:“云止,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行歌不排斥第一次见面的人,看来你们应该有很多的共同话题。”

“是。”梁云止居然回答了一个是,随后他看似随意地用餐巾拿走了傅行歌挑出来放在小碗里的九层塔。

表面上傅行歌并不挑食,她甚至看起来对食物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但那只是看起来的表现。傅行歌不喜欢薄荷和九层塔的味道。如果食物里放了这两种香料,她就会不吃,或者少吃。

当然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一点――甚至傅明奕都不知道。

可梁云止知道。

一个人为何会知道一个除了对方自己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小秘密,大约不过是爱她太深切罢。

10

晚餐还算愉快。结束之后,两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梁云止忽然问:“你愿意去搭地铁吗?”

“也可以。”傅行歌这么回答的时候,她考虑的是出租车里空间狭窄,两个人必然是坐在后座,那么近地和梁云止坐在那么狭窄的地方,她害怕自己也会产生一种不适感――她和梁云止之间的相处是目前她所遇到的人之中感觉最舒适的,她不想破坏这种相处感受。

地铁里应该宽敞很多。然而,傅行歌很快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并不明智的决定――她不知道周六的晚上地铁也会有这多人。

是的,傅行歌是一位大小姐,她很少搭乘公共交通,母亲认为公共交通会浪费时间,对于漂亮的女孩子来说,也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不能安排车接她的时候,母亲永远让她打出租车。

所以十八岁的傅行歌既没有搭乘过公交车也没有搭乘过地铁。

为了避免显得自己无知,梁云止在买票过安检的时候傅行歌在默默地观察他,然后照单全做――她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并不是第一次来搭地铁的样子。

他们俩刚刚上地铁的时候,两个人只是没有位子坐,还能站得开。但是到了下一站,一个下车的乘客都没有,倒是挤上来了很多人。

在被人群挤散之前,梁云止忽然伸出了手把傅行歌给揽了过去,将她巧妙地护在他与车门旁边的角落之间,不让她被别的乘客挤到。

那应该是傅行歌第一次离陌生的人群如此之近,亦是她第一次离一个男生那么近。

傅行歌总是刻意与别人保持着距离,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不管是母亲还是父亲。

她一直与别人保持着客气和有教养的形象,以及安全又疏离的距离。

她从来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被一个男生圈在了怀里――准确来说,其实也并不算圈在了怀里,梁云止连衣服都没有碰到她,他只是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傅行歌觉得他的外套和自己的外套之间,大概只隔了一厘米不到的距离。

傅行歌感觉自己能清晰地听到梁云止的心跳,因为“砰砰砰”的,真的很响。她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跳,还是梁云止的心跳――她也紧张到没有办法分辨。

是的,傅行歌知道自己紧张了,她很明白自己脑子里掌管情绪的那个杏仁体正在快速活动着,让掌管她的理智的大脑新皮层都来不及反应。

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味道,像是香皂的味道,但又像是实验室里化学制剂的味道。傅行歌能确定的是,那一定是梁云止身上的味道。

梁云止那时候比傅行歌高了大半个头。她平视着看过去,能见到的是他微微隆起的喉结。他脖子上的皮肤也是光洁白皙的,与他的脸差别并不大。傅行歌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就盯着他的喉结看――结果却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她很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喉结,感受一下他在说话的时候,它是不是在滑动。

这个念头出来得莫名其妙,傅行歌完全来不及思考,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耳根忽然有一点热。这种热慢慢扩散到了她的脸上。

可惜,那时候她不知道这种心理反应叫作心跳,这种生理反应叫作脸红。

爱了,便会入迷,还会贪心。――梁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