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阜 城

1

凌悠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坐在沙发上,身子已经无法动弹了,手脚被麻绳绑得死死的,齐思源坐在一旁摇晃着酒杯盯着她。

“既然醒了,那我们的好戏可要开始了。”她现在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害怕,他放下酒杯,右手拿起茶几上的一瓶酒,左手捏住凌悠然的下巴。

凌悠然紧闭着嘴巴,头乱甩着,他笑了笑,直接掐上她的牙关,凌悠然被迫张开嘴,冰凉辛辣的酒水被强行灌进嘴里。

“咳咳咳……齐思源,你……”凌悠然无力地挣扎着,酒从喉咙流入胃里。她拼命摇着头,他却不肯停下手,直至那瓶酒空了底,一半硬灌给了凌悠然,一半在凌悠然乱挣扎时洒了出去。

凌悠然此刻双颊通红,头发凌乱,半张着嘴大口喘着气,在齐思源的眼里看来竟然有那么一丝性感。他再次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他:“怎么样?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伸出舌头,将她嘴角边残留的酒水一扫而过,接着亲吻她的耳垂,沿白皙的脖颈向下吻去。

“啊!”在齐思源伸手去解凌悠然的衣扣时,她那一声绝望的大喊,让他停住了手。他起身打开电视,按压着她的双肩,指着屏幕低吼:“凌悠然,你仔细看看!这是谁?这不就是你吗?”

屏幕上,苏木槿看着原本荒废的礼堂此刻焕然一新的模样,开心地咯咯笑着,这是楚慕格为她精心准备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大雨,静静地等着楚慕格到来。然而,她等来的却是全身淋湿、手里拿着一瓶酒的苏容笙,她害怕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轻轻喊着:“爸。”

苏容笙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拉着她的小臂,大吼着:“我不是你爸,你是我捡来的,捡来的。”她虽然早就从奶奶那里得知自己是捡来的,可听到父亲当面说出来,她竟然有些难过。

苏容笙不顾她在想什么,双手禁锢着她,将剩下大半瓶的酒强行灌入她的嘴里。他撕扯她的衣服,她反抗,他嘴里喊着:“你是爸爸的,知道吗?小槿,乖。”

恶心的唇落在她的脖子上,落在她的胸前,她大哭着喊:“爸,爸,我是你女儿,爸……”她的每一句喊声都是那么绝望、痛苦。

“我不是你爸,我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你居然想和那个小子私奔。我养你就是为了陪我的,你懂不懂,懂不懂?”苏容笙露出邪恶的笑容,双手抚摩着苏木槿柔嫩的肌肤。

苏木槿反抗时,看见了茶几上水果盘里的刀,她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伸手拿到那把刀。在苏容笙将她的牛仔裤脱到一半时,她狠狠地将刀刺进他的腹部。

苏容笙突然停下了动作,缓缓地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插在自己腹部的刀,血开始涌出。他不敢相信地望着苏木槿:“你居然敢对我起杀心。”

苏木槿裹紧自己的衣服,用发抖的双手穿好裤子。她走上前,手握着苏容笙腹部上那把刀的刀柄,苦涩地抿嘴一笑。

“这些年,我在你的面前,活得都不像一个人。我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享受童年,享受青春,享受家庭温暖。我还要每天提防自己的父亲,现在你居然对我做出这种事。苏容笙,你还是不是人?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你就该死。”苏木槿将刀从他的腹部拔出来,他直接倒在了地上。

见苏容笙倒了下去,苏木槿双手发抖,看着自己手中那把沾满鲜血的刀,她害怕地将刀丢在一旁,一步一步向后退,直至退到了沙发旁。她窝在沙发里,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余光看着地上已经死掉的苏容笙,嘴里念着:“不怪我,都怪你自己,你该死,你该死。”

楚慕格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苏容笙躺在地上,地上满是血迹,那把刀被丢弃在沙发前,苏木槿衣衫不整地蜷缩在沙发上。

凌悠然泪流满面地看着屏幕里的一切,她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已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齐思源坐在她的身旁,抚摩着她的头:“木槿,我们才是一样的人,当年你杀苏容笙的时候,心里一定充满了快感吧!”

凌悠然转过头,一口咬在齐思源的肩膀上,他也不反抗,任凭她咬着。她发出呜呜的声音,现在的感觉让她觉得恶心。

她突然觉得胸腔难受,哇的一声将胃里被酒浸润的食物通通吐了出来。齐思源轻轻拍着她的背,拿起桌上的白开水给她。

“走……走开。”酒精开始发挥作用,凌悠然已经醉了七八分了。

齐思源一把抱起凌悠然,将她放在宽敞的**。凌悠然望着他,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此刻她嘴里喊出来的话却是娇嗔:“你走开……放开我。”

“好!”齐思源单膝跪在**,解开凌悠然被捆绑的双手和双腿,轻轻揉着她发红的手腕。他脱掉自己的上衣,抚摩着凌悠然通红的脸颊,她酒醉后的模样,像妖精一样勾人。

“苏木槿,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他俯身一口咬在凌悠然的锁骨上,她吃痛地闷哼一声。齐思源的荷尔蒙被彻底激发,他现在只想占据身下这个人,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想再放开她了。

他伸手去解开那些碍人的衣扣,肩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紧接着,拳头打在他的脸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黎浅南正恶狠狠地瞪着他,鹿萌萌正抱着凌悠然,他稍稍狼狈地站了起来,指着**的方向:“鹿萌萌。”

鹿萌萌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他喊她名字的声音,带着憎恶和失望。黎浅南低吼:“萌萌,你带悠然离开这里。”

齐思源和黎浅南互相盯着对方。

“思源,有什么你冲我来,不要伤害悠然。”他不再去看齐思源,转身离开。

凌悠然迷迷糊糊地躺在黎浅南的怀里,鹿萌萌开着车,时不时从后视镜观察凌悠然的状况。

凌悠然呵呵地笑着说:“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啊!我……就是苏木槿,杀人犯呢!”

鹿萌萌转过头,和黎浅南对视一眼,凌悠然突然低声哭泣:“真的好累,好累。”

“累了,就睡吧!”黎浅南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没一会儿,她已经沉沉睡去了。

黎浅南的内心五味杂陈,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醒来的凌悠然,也不知道醒来的苏木槿又会怎样面对他。

2

冬天的南方下起雪来,如鹅毛一般轻轻飘落,要有些时日,地上才会变得白茫茫一片。苏木槿第一次在寒假背着父亲出家门,楚慕格只见苏木槿向他跑来,脸颊冻得通红。

他解开自己的围巾,套在她的脖子上,搓热双手,捂在她的耳朵上:“你也不穿暖和点儿,万一感冒了呢?”

天空上飘着雪絮,将楚慕格的一头黑发染白了许多,苏木槿抬手将他头顶的雪拍落下去:“你干吗等我这么久?万一我出不来了呢?”

“今天可是我生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楚慕格露出一贯温暖的笑容,双手摊在苏木槿的面前,“我的生日礼物呢?”

她浅浅一笑:“你闭上眼睛。”

楚慕格满心期待地闭上双眼,苏木槿蹲在地上,一手抓起一团雪,向楚慕格的身上扔过去。

楚慕格觉得身上一凉,睁开眼睛,看见苏木槿得意地笑着。他半眯着眼睛,弯腰抓起一把雪向苏木槿扔去:“好啊你,苏木槿,你敢耍我,你给我等着。”

苏木槿躲过了楚慕格的攻击,又抓起雪回击,两人在空旷的雪地上跑着。原本冷漠严肃的苏木槿,到了雪地上,也如同孩童一般。雪纷纷扬扬地飘着,苏木槿嘴角带着笑意。

苏木槿躲到光秃秃的柳树后,楚慕格穷追不舍,看来是不打算放过她了。可是,他的攻击没有一次成功,全被她躲了过去,而他却满身都是雪痕。

楚慕格大口喘着气,双手举过头顶,一副投降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说:“木槿,我认输了,我不玩了。”

“真的,你不打我?”苏木槿探出头,眨着双眼。

“嗯,真的。”楚慕格一说完,苏木槿拍拍双手沾的雪,走到他的面前,他双手抱紧她的肩,“苏木槿,长本事了啊!现在都敢欺负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他知道她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腰部,伸手挠着她的痒痒肉。

“哈哈……我不敢了……真的。”苏木槿哈哈大笑着。

雪地上滑得很,两人一个不小心,双双脚滑,相拥摔在雪地上。楚慕格急忙用手扶住苏木槿的后脑勺,两人四目相对,凝视着对方。

那时年少青涩的他们都怕自己太年轻,不懂什么是爱,又害怕不稍稍勇敢一些,青春的美好就会随着时间流逝。

“苏木槿,我的生日愿望便是一直保护你,永远在你身边。”楚慕格缓缓闭上双眼,亲吻着苏木槿光滑冰凉的额头。

苏木槿在十六岁那年的尾声,将十七岁楚慕格的真心拥入怀中。

凌悠然睁开双眼,头顶上是白色的天花板,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苏木槿所有的记忆都注入她的脑海中。

凌悠然拔下输液器,打开床头的小柜子,发现里面有她的便装。

她走到洗手间,换上便装,望着镜子里苍白的脸,用低沉的声音说:“苏木槿,我带你回去吧!”

汽车站人来人往,凌悠然坐在候车室内,手里紧紧攥着车票。候车室内响起广播声:“您好,上午十点三十分开往阜城的汽车就要发车了,请未上车的乘客迅速上车,以免耽误您的行程。”

阜城—— 那个她曾经最害怕的地方,那个她曾经无数次想逃离的地方,七年过去了,她将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这一次她不再害怕,她真的有些怀念,怀念那个见证了她和楚慕格的成长的小城。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凌悠然一路看着沿途的风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她看见苏容笙站在她的面前,轻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小槿,小槿,来,来爸爸这里。”

她在苏容笙怀里撒娇:“爸,我好想你啊!”抬头,却看见苏容笙脸上狰狞的目光。

她猛地推开他,睁开眼睛,车刚从高速路口下来,驶入阜城。她低头笑笑,她儿时最想依赖的怀抱也是她最害怕的怀抱,她打心底里还是想念那个人的,他在年幼时还是给过她温暖父爱的。

凌悠然从汽车站走出来,这个城市还是那么熟悉,人们依旧过着慢节奏的生活。

她走下台阶,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司机师傅用一口地道的阜城话问她:“姑娘,去哪?”

“双口巷,179号。”她用普通话回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去讲阜城话了。

“小姑娘不是阜城的人啊!”

“是阜城的,只是太久没有回来了。”

“阜城这几年变化多大啊!有时间还是多回来看看啊!”司机师傅倒是健谈得很,凌悠然也随口和他聊着,聊着聊着阜城话的口音便出来了一些。

凌悠然站在双口巷的路口,往前走500米就是苏宅了,她依旧记得很清楚,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火红色的墙砖上爬满了爬山虎,连同铁门上也满是爬山虎,小院内木槿树长得正茂盛。她伸手去按门铃,敏姨还在不在这里呢?

不一会儿,一位穿着黑色休闲装的妇女前来开门,那妇女一看见凌悠然,惊得手里的桌布直接掉在地上。过了几秒钟后,她激动地抓着凌悠然的两只胳膊,双眼含着泪水,不相信地摇着头问:“是小槿吗?”

凌悠然点头,牵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敏姨,是我,小槿。”

在苏木槿五岁的时候莫敏就来到了苏宅,莫敏照顾了她十几年,她们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密。在苏木槿的眼里,莫敏是这间宅院里她唯一不会害怕、想要靠近的人。

莫敏抱住凌悠然,手抚摩着她的脑袋:“我可怜的孩子啊!”她哭泣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恢复平静,拉着凌悠然的手:“来,小槿快进来。”

凌悠然跟在莫敏身后,看着有些陈旧的宅院,右边的草坪还有她经常**来**去的秋千,这里一丝都没有变过。

莫敏领着她来到客厅门口。她走进客厅内,里面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外面的阳光。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穿着麻布素裙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帘,用沙哑的声音说:“阿敏,是谁来了?”

凌悠然示意莫敏不要说话,她慢慢地走过去,在那人背后轻唤一声:“奶奶。”

老人转过轮椅,抬头看着她,凌悠然心里一酸,泪水突然涌出眼眶。七年的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眼前这个老人的模样让她心疼。双眼无神,脸上爬满了皱纹。这个曾经在阜城有着极高声望的女人,如今也只是一个孤独的老人。

老人无奈地笑了笑,有些哀伤地说:“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呢,我就在想啊,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别回伤心处了。”

凌悠然双膝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抱着自己的头,低声啜泣:“奶奶,对不起,对不起。”

以前,她非常害怕眼前这个老人,她的严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们从未有过像别的祖孙一样的亲昵关系。而现在她对这个老人满怀愧疚,让苏木槿感到愧疚的人又何止楚慕格一人。

3

凌悠然拿起桌上的相框,照片里的男人一脸严肃,他从未真正笑过吧!

“那时候你就只有两岁多,哪里记得什么?全身脏兮兮的,看见容笙便扑进他的怀里,他问你,叫他爸爸好不好,你犹豫一会儿后,扯着他的衣角叫了‘爸爸’,他就把你带了回来。”苏民莲坐在轮椅上,望着凌悠然,眼里露出她从未看过的悲伤。

凌悠然儿时对家里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她从未见过爷爷的模样,苏容笙告诉她,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爷爷便去世了,所以他跟奶奶姓。

苏民莲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工作,她是阜城一中的校长,一任便是好几届。她从不关心苏木槿的事情,也不太去管苏容笙的事情。起初苏容笙谈过几个女朋友,她都不满意。直到苏容笙三十多岁的时候,她才发现儿子看苏木槿的眼神有些奇怪,原以为只是溺爱的眼神,却不知会发生后面的事。

“我早知道结果如此,当初就应该把你送往孤儿院的。”苏民莲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凌悠然早就该知道苏民莲是没有感情的人,她心里默默收回刚刚的怜悯。

“你早知道,你为什么不阻止?”凌悠然反问,苏民莲偏过头。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我当时想着,赶快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将你带走,等我找到的时候,容笙已经死在了你的刀下。”

苏民莲记得,那天下着大雨,苏容笙沾满血的尸体出现在她的面前,苏木槿瑟瑟发抖地蹲在警察局的角落里。她走上前,伸手想去抚摩这孩子的头部时,她双手抓住她的手腕,一口咬了上去,直到咬出了血,她才放开。

苏木槿那时不哭,只是双眼泛红,对她低吼:“都怪你,都怪你,如果……如果你多关心我一点儿,如果你多关心苏容笙一点儿,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

旁边几个警察都没听明白,而她听懂了,苏木槿在怪她。她那时便猜到杀苏容笙的不是楚慕格而是苏木槿。

接着苏木槿冷笑一声:“你那么冷血无情,苏容笙便像极了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而我就像苏容笙一样无情,苏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苏民莲从来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过,而那天,她觉得自己错了,做错了好多好多的事。

“不是我,不是我。”听到苏民莲的话,凌悠然使劲地摇头,苏容笙不是她杀的,是苏木槿杀的。

她眼前的苏民莲很冷静地说着七年前的事。当年,她也是这样冷静地处理儿子的后事,冷静地将楚慕格告上法庭,冷静地给她找亲生父母。如果换了常人,哪里能冷静地做这些事情,可是苏民莲可以,这个没有感情的女人可以。

“容笙不管对你再怎样,他终究是你喊了十几年父亲的人啊!”苏民莲有些愤怒地握着轮椅两侧的扶手。

凌悠然依旧摇着头:“他不配,在苏家这十五年,我活得什么样,你最清楚不是吗?如果没有楚慕格的出现,我的生活毫无快乐可言。”

“你要让楚慕格替你顶罪,虽然我明知是你杀了容笙,却没让警察调查,直接将那个孩子送进监狱。你要离开阜城,我便找到你亲生父母带你离开,满足了你的心愿,我这个做奶奶的真的是仁至义尽了啊!”苏民莲对着天花板仰头大笑,那一年,她失去了苏容笙,苏木槿失去了楚慕格。

凌悠然觉得很是可笑,苏木槿那没有光的人生,她再也不想去触碰了。

她走到窗前,拉住厚重的窗帘,对苏民莲说:“你是不是不想见光,可是我很喜欢光呢!”

苏民莲惊得睁大瞳孔:“不要,不要拉开窗帘,不要,我不要见光。”

“爷爷的去世让你不再热爱这个世界,你每次看到苏容笙便想起爷爷,所以你讨厌苏容笙,你不愿把给爷爷的那份爱分给他。你宁可自己一个人躲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苏容笙也和你一样,他把我养大不过是想得到一份感情寄托而已。”凌悠然说完以后,伸手将窗帘拉开,整个房间不再昏暗,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整个房间。

苏民莲双手挡着自己的脸,嘴里喊着:“不要照我,不要让光照我,滚开,都滚开,好痛,好痛。”

凌悠然走上前,将苏民莲的双手从脸上拿下来,指尖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如果有来世,奶奶,你一定要好好爱别人,好好爱自己,多去追求一些光。”

她起身,打开客厅的门,莫敏急忙跑上前问:“还好吗?”

“敏姨,奶奶让你进去。”

莫敏点点头,小跑进去,凌悠然刚走出门外没几步,便听见房里传来嘶喊的声音,接着是玻璃砸碎在地面的声音。

凌悠然的内心感到愧疚,对苏民莲的愧疚,对苏容笙的愧疚,毕竟他们养了她十五年。

每个人的内心都曾被黑暗禁锢过,还好有爱,让我们不再害怕,不再孤单。

凌悠然离开之时,已经泪流满面了。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唤她:“木槿,苏木槿。”

她转身,依稀见到了楚慕格。她浅浅一笑,他却消失在人群中,她再也抓不住那份美好了。

十年前,他们初遇,他便如同战士一样,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对她说:“别害怕。”

后来,他们青涩地牵起对方的手,他对她许下承诺:永远保护她,一直在她身边。

七年前,短暂的幸福破灭,他为了保护她,不惜将自己的人生抹上污点,只为换取她表面的干净。

之后,他们之间再无纠缠,如木槿花一样,再美也会凋谢,来年看花的人也不知是谁了。

如今,他们再次相逢,身边却都有了他人陪伴,恩怨纠缠,无人能释怀。

“木槿,苏木槿。”她再次转身,真的是他,他那明朗又温暖的笑,让她仿佛回到了从前。

她走向前,含泪笑着:“慕格,楚慕格。”他轻轻点头。

她缓缓蹲下,低声抽泣,哽咽地说:“慕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天,凌悠然一直在和楚慕格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4

鹿萌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一打开灯,就看见齐思源正坐在沙发上。

她走上前,像个孩子一样低头认错:“思源,对不起。”

“哼!你还真是中国好闺密啊!这会儿楚慕格和苏木槿正在阜城回忆往事呢吧!”齐思源站起来,愤怒地扬起右手,却迟迟没有将巴掌落在鹿萌萌的脸上。

今天上午在医院,鹿萌萌出去接完电话再回到病房时,发现凌悠然已经不在病**了。洗手间的门是敞开的,红色的口红在镜子上留下一句话:“不要找我,我会回来。”

“萌萌,你十八岁那年真不该遇见我。”齐思源无奈地将手放了下来。

那年,鹿萌萌的兄嫂在车祸中去世,哥哥的公司被黎氏恶意收购。她知道车祸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向法院起诉黎氏,最终却败诉。

面对父亲的债务,兄嫂的后事,那时的鹿萌萌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在这个时候,齐思源出现了。他问她:“是不是觉得很绝望?”

她点头,很绝望,很痛苦,很想将造成这一切的人剁成肉酱。

“我可以帮你还清债务,你依然可以好好上学,我们可以一起让共同的敌人得到应有的惩罚。”齐思源那时刚刚二十岁,脸上的笑容如同地狱的恶魔一般。

鹿萌萌没有选择的余地,从那天开始,她的一切都是齐思源给予的。她听从他的命令,为他做任何事情,从最初的害怕到最后的沦陷。

鹿萌萌无力地坐在沙发上:“你那么爱苏木槿,为什么一定要将她推入无底深渊呢?”她和苏木槿一样,不过是想追求光的孩子而已。

“我真的累了,思源。”她付出了真心,却没有任何回报,她真的很累了。

齐思源再次被激怒了,他紧紧抓着她的双肩大吼:“鹿萌萌,就算我不爱你,你也不能走!”他的身边只有鹿萌萌了,这个世界,只有她会全心全意对他好。

“我要走,离你越远越好,你这个地狱里的恶魔。”鹿萌萌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她不要哭,不要再为这个人哭了。

“你要是敢走,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鹿子俊。”齐思源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抓住鹿萌萌的软肋。

六年了,他对她太了解了。

“琳姐才是小俊的监护人,他和我早就没有关系了。”

“那又怎么样?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把鹿子俊从学校带走,然后……”

“你敢!”

“你觉得我有什么不敢的?”齐思源一手将鹿萌萌抱在怀里,声音一下子变得温柔,他轻抚着她的背,“萌萌,你就这样乖乖的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我用对付别人的手段对付你呢?”

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鹿萌萌,他们都是可怜的孩子。他也尝试过去接受鹿萌萌,接受那颗被他伤过一次又一次的心,可他好像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

鹿萌萌不再说话,齐思源就像是她的牢笼,她的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她此刻只想保护好身边的人。

放学铃一响,孩子们开心地背着书包从校园里走出来。鹿萌萌站在路旁,像是来接孩子的。

一个大约七八岁、留着西瓜头的男孩向她招手,她还没来得及叫他的名字,男孩就飞奔进她的怀抱里,甜甜地喊了一声:“姑姑,我好想你啊!”

她蹲下来摸着男孩的脸,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小俊,姑姑也好想你啊!”

“姑姑,妈妈说让你一块去家里吃饭。走吧!走吧!”鹿子俊拉着鹿萌萌的手,他笑起来像罐里的蜜糖一样甜。

鹿萌萌一进屋,就闻到扑鼻的香,李琳穿着一身家居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平时上班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此刻也和平常的主妇没有多大区别,衣着素净,面带笑容。

“萌萌,你想吃什么菜啊?”比起工作室的李总,鹿萌萌更喜欢李琳现在这个模样,看起来平易近人。

如果路鸣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会不会很欣慰呢?

鹿萌萌内心叹息一番,随口答道:“琳姐,你厨艺那么好,做什么我都爱吃。”

“妈妈,姑姑可是吃货!”在一旁玩积木的鹿子俊调皮地对鹿萌萌眨眨眼睛。

不一会儿,李琳将做好的菜陆续端上餐桌。她看见鹿子俊手里的积木问道:“萌萌,你怎么又给小俊买积木了?他房里还有好多呢!”

鹿萌萌一脸茫然,连忙摇头:“不是我买的啊!”

鹿子俊抬头,指着手里的积木:“这是今天下午的时候,一个长得很帅的叔叔给我送到学校的啊!他说她是姑姑的好朋友。”

鹿萌萌攥紧手中的筷子,苦涩一笑:“啊,对,我让一个朋友帮我买了礼物给小俊,我差点儿忘记了。”

她当然知道鹿子俊口里的那个帅哥哥就是齐思源,他在警告她,休想离开他。

李琳看鹿萌萌的脸色不好,笑着往她碗里夹了不少菜:“萌萌,你最近瘦了不少,多吃点儿。”

鹿萌萌放下手中的筷子,认真地说:“琳姐,你和路鸣和好吧!小俊他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李琳戳着碗里的米饭。鹿子俊的母亲是她的亲姐姐,她姐姐去世时,鹿子俊刚好一岁。鹿萌萌哪里能照顾一个一岁的孩子,只好将鹿子俊送到他外婆家。

李琳四年前和路鸣分开,从母亲那里领养了三岁的鹿子俊。她想替姐姐照顾好这个可怜的孩子,也想弥补自己失去孩子的遗憾。

她本来子宫壁偏薄,再加上意外流产,很难有机会再做妈妈了。

那时李米恩发现了她的秘密,间接导致她失去了孩子,她多少心有不甘。那件事情发生没几日,她就离开了阜城。

跟她相好的老外答应给她开一个工作室,让她实现梦想,条件是她必须放弃路鸣,跟着他。在梦想和爱情之间,她毅然选择了前者。两年后,工作室步入正轨。老外却因为酗酒意外死亡,正牌妻子将他的骨灰运回荷兰。她得到了工作室,其余财产丝毫未拿。

从那以后,她的人生除了照顾好鹿子俊便是经营好森林工作室。这个工作室是用她的爱情换来的。

我们都曾自私过,为了虚幻的财富,为了保护自己,而后,我们会发现失去的永远比收获的要多得多。

鹿萌萌找到了路鸣。她希望路鸣能原谅李琳,至少他们依旧在乎对方。

“路鸣,谁都会犯错不是吗?”这句话也是对她自己说的,她也在六年前对凌悠然犯了一个错,她想得到凌悠然的原谅。

路鸣不知道怎么去回应鹿萌萌。感情里的对错,并非一句对不起,一句没关系就能一笔勾销的,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良久,他才回答:“感情的事没有对错可言,萌萌,我早就原谅她了。”

鹿萌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路鸣,你和琳姐一定会幸福的。”

路鸣肯定地点头,这一次他不会和四年前一样,面对离别时只会逃避,如今,他会好好抓住等了四年的机会。

“悠然她……”他到现在才发现,凌悠然开朗的外表下,藏着厚重的不安。他几次见凌悠然在公司午睡,醒来时的模样如同困兽一样疲惫。

她也和他说过,她很害怕夜晚,因为一闭上眼睛,总是噩梦缠身。她总是迷迷糊糊地看见,有人拿着怀表在她眼前晃动,对她说:“悠然,要忘记,要忘记。”

他以为她只是太过疲惫,还开玩笑地对她说:“你啊,就是太累了,别搞得有人催眠你似的。你妈就是催眠师啊!难不成你妈催眠你啦!”

听了他的话,她不相信地摇头笑笑:“怎么可能,这么狗血的事情。”

谁会相信自己身边唯一信赖的人会催眠自己呢?

“她不会有事的,悠然很坚强的。”鹿萌萌表情凝重。

她需要勇气,去向凌悠然说明一切,可她隐瞒了六年的事情,还来不及说,便被凌悠然发现了。

5

八月的鸣蝉不再肆无忌惮地大叫,它们提示夏天将要过去了,阜城这时的天气却阴沉得很。

凌悠然手里抱着一簇白菊,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到了苏容笙的墓碑前停下脚步。

“爸,我来了。”她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再次这样叫苏容笙,她蹲下来,摩挲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你恨我吗?”

问一个离世的人恨与不恨,无疑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她抬头问楚慕格:“你恨我吗?”

“恨,恨你的冷漠,恨你的懦弱,苏木槿,这一次你还会选择逃避吗?”楚慕格握着她的手,无比真诚地问。

楚慕格来阜城之前,齐思源来找他,把那段视频给他看,轻蔑地对他说:“楚慕格,你看见了吗?连一段视频都抵不过的爱情,真是脆弱呢!”

他并不愤怒,反而暗自欢喜,至少他知道了,她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他了。他还有机会,这一次他只盼她能勇敢面对。

“我想去苏宅再看一次奶奶,这个问题回去以后我再回答你。”

凌悠然和楚慕格到苏宅的时候,救护车正停在庭院外的马路上。苏宅的大门敞开,她走进去,看见莫敏正焦急地坐在大厅中,她跑上前握住莫敏的手问:“敏姨,这是怎么了?”

莫敏低头抽泣:“今天上午十点,我还未见老夫人起床,我以为她是睡懒觉了。我推开房门一看,床边地上一摊血,夫人她割腕自杀了。”

凌悠然跌跌撞撞地跑进苏民莲的房间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围在床边,她上前问:“医生,我奶奶怎么样了?”

“请小姐节哀顺变,我们来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咽气了。”医生无奈地摇摇头。

地上的血迹,如同七年前一样,刺眼而醒目,她走上前,用颤抖的双手将苏民莲瘦弱的身体抱在怀中:“你怎么不等我和你告别,就先离开了呢?”

七年前她杀了苏容笙,七年后又将厄运带给了苏民莲。她好不容易能勇敢地面对那些噩梦,如今苏民莲的死让她又一次感到害怕、无助。

莫敏走上前轻抚着她的背,只听见凌悠然低着头说:“都怪我,都怪我,一切都是因为我。”

“小槿,不怪你,夫人她活着也很痛苦,这样挺好的,让她好好休息吧!”莫敏只得好好安慰她。

“不,不,她可以好好活着的,都怪我。如果苏容笙没死,她至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楚慕格拉着凌悠然出了房间,轻轻拥她入怀:“这都不是你的错,是命。”

“如果谁的错都不是,那你愿意放过我爸吗?”凌悠然推开他,低头一笑。这几天她差点儿忘记了,眼前这个人想要让凌泽永远老死牢狱。

一瞬间的亲昵,又被冷漠取代,她说:“慕格,你回去吧!米恩还在等你。”

那座城市,还有人等待他们归去。离开阜城,他们不过又回到凌悠然和楚慕格的生活,苏木槿将不复存在。

苏民莲的葬礼没有苏木槿想象中那么凄凉,反倒是热闹得很。阜城四周的人来了不少,为曾经在阜城风光一时的苏校长送行。

木棺前堆满了白菊,凌悠然穿着黑色的针织裙站在旁边,对每一个来祭奠的人都只是生硬地鞠躬,表示感谢。

楚慕格在一旁协助莫敏料理后事,凌悠然假装看不见。

“小槿啊!节哀,你能回来为苏校长办理后事,她一定很欣慰的。”李米恩的父亲和蔼地笑着,她对他的印象很深,苏民莲的得意门生,每逢过年过节都会来苏家探望苏民莲。

她猜想李米恩应该也来了,果然,一转身便看见李米恩向她走过来。李米恩的语气不似原先那么尖锐:“苏木槿,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浅笑,这是苏木槿和李米恩时隔七年第一次见面,比最初多了几分暖意。

凌悠然将苏民莲和苏容笙葬在一块。葬礼结束,阜城也一洗往日的阴沉,迎来了“秋老虎”,天气炎热得让人随时会中暑。

按照苏民莲的遗嘱,所有的财产都归在她的名下,遗嘱上的字句是冰冷的,那一大笔财产让她内心更加沉重。

她给了莫敏一大笔钱,让她离开苏宅,又以苏民莲的名义将剩余财产捐给了阜城的孤儿院,只留下苏家老宅。

第二天,她将院内的木槿树全部砍掉了,挥动着黑色锄头,在庭院里种下合欢树。

楚慕格站在身后问她:“什么时候想回去?”

楚慕格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还不等她说话,他的吻便落在她的唇上,温柔似水。

站在庭院铁门外的李米恩看到这一幕,握紧手中的拳头,心中的恶魔又开始叫嚣,凭什么苏木槿什么都没有了,还能拥有楚慕格。她双手擦拭着自己眼角的泪,转身离开,十年的等待,她还是没有等来楚慕格的爱。

凌悠然贪婪地享受着这个吻,这个吻结束以后,她便是凌悠然了。昨夜她想了很多,回到凌悠然的生活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的余光瞥见了站在一旁的李米恩。

李米恩等了楚慕格十年,她有权利去享受楚慕格余生所有的温柔。

而她凌悠然哪有资格去享受他的温柔。

凌悠然推开楚慕格,将右手的钻戒亮给他看:“回去以后,我会和黎浅南结婚,你的心里不要藏着苏木槿了。”

楚慕格早知道黎浅南和她已经订婚了,如果没有他参与进来,说不定两人已经跨入婚姻的殿堂了。

“楚慕格,回到最初的位置,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不能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考虑更多的应该是周围人的感受和自己所承担的责任。

“好,我答应你。”楚慕格懂凌悠然的取舍,懂凌悠然的抉择。

他转身离开,或许他们之间早在七年前就真的结束了吧!

凌悠然看着楚慕格的车淡出自己的视线。在阜城,楚慕格是她唯一美好的记忆,如今,阜城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

她对自己说:“不要伤心,我会很幸福的。”

凌悠然在阜城待了几日,为刚刚种下的合欢树浇水施肥,将苏宅打理干净。

她背上白色的帆布包,在阜城,并没有多少东西可以让她带走,她用崭新的铜锁将苏宅的铁门锁住。

“苏木槿,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