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 恩

有时候这个世界的包容看起来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它让贪欲膨胀、让罪孽深重、让邪恶恣意。只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它收起了那张网,让这些罪恶的灵魂万劫不复。

1

五年前的一天,陈沉下了课来到了公寓里,刚一开门,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老人正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老……老板,您怎么来了?”陈沉有些惊讶。

老人笑了,调侃地说:“怎么?我不能来?”

陈沉的心咯噔一下,好在面前的老人似乎并没有生气,他急忙说:“当然能,这间屋子都是您的。您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正说着,断爷走了进来。看到老板也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说:“老板,您怎么有空?我都想死您啦!”说着拉着老板的手,摸个不停。

老板似乎有点尴尬,咳嗽了一声,说:“阿断,你最近表现得很好,不迟到,不早退。比老夏强多了。”

“是谁在说我的坏话呀?”门口传来了夏先生不冷不热的声音。

陈沉吓了一跳,急忙扶着夏先生去了他的座位上。他在心里嘀咕:夏先生今天怎么了?敢用这样的态度和老板说话?

“老夏来了?今天来得挺早,有进步啊。”老板笑得有些不自然。

很快,公寓的圆桌边就坐满了人,每个人对老板的出现都表示意外。老板则亲切地和公寓里每一个人握手,只有夏先生不露痕迹地避免和老板接触,而到了老三那里,则是因为修罗对老板始终保持着敌意。老板并没有碰到老三,老三有点意外——修罗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居然敢对着老板龇牙。

陈沉清了清嗓子,说:“今晚很荣幸老板会来,那么就让老板来宣布今天的任务吧。”

老板显得有些意外,他结结巴巴地说:“呃……那个……今天我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大家,看到大家都很不错,我感到很欣慰,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任务还是陈老弟来宣布吧……”

夏先生轻笑了一声,隔着墨镜,大家都能感觉到夏先生的不屑。

陈沉忽然皱起来眉,老板从来不叫他“陈老弟”。

“老板”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尴尬得不知所措。

吴常忽然想到了什么,愤怒地指着老板模样的人说:“维恩?你这家伙连老板也敢模仿?”

大家忽然把视线对准了这个叫作维恩的人,就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老板的样子开始一点点地模糊起来,然后变成了吴常的样子。

一个房间里居然出现了两个吴常,这个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维恩尴尬地笑了笑:“和大家开一个小玩笑。大家不会连这点幽默感都没有吧?”

断爷忽然懊恼地说:“我靠,这家伙摸了我,还有谁被他摸了?”

维恩忽然变成了断爷的样子,嫌恶地说:“阿断,你还好意思说,是我被你摸了好不好?恶心死了!”

在公寓里,维恩是个并不受欢迎的人,老板拿走了他的样子,但是给了他模仿的能力。他能模仿任何被他摸过的人,对普通人来说,维恩能模仿他们的样子。但是对公寓里的人,维恩还能模仿他们的能力。

这次的单子理所当然落到了维恩的身上。公寓里的人三三两两地散了,经过了一场恶作剧之后,维恩也悻悻地准备离开。突然他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了。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扶住了他,是夏先生。

“小心!”夏先生冷冰冰地说。

维恩心有余悸,看着夏先生的背影,再看看自己的手心。不知道是不是夏先生有意为之,维恩最终还是摸到了夏先生的身体。

2

仲夏的夜里,清爽的微风总是令人迷醉。

汪显刚下飞机回到住所,这个城市他离开太久了,林立的高楼与闪烁的霓虹灯交相辉映,让他竟有片刻的迷离。陌生的距离感转瞬即逝,毕竟许多东西不是时间可以沉淀的。比如这座城市的味道,比如这座城市里很久没联系过却始终未曾忘怀的人。

浴缸里放满了温水,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洗去一身的疲惫更让人感到惬意的了。

汪显躺在宽敞的浴缸里,微眯起双眼,不觉地哼唱起了小时候唱过的童谣。

水气渐渐升腾,氤氲成如梦似幻的一片。汪显没有注意到浴缸里的水温正在慢慢升高,一声若有若无的咳嗽声打破了这片刻的旖旎。

汪显下意识地说:“谁?”浴缸里泛起一阵水花,这才让他感觉到阵阵的灼热。

汪显从浴缸里出来,擦了擦额头,也不知是水还是汗。他苦笑了一下,看来是自己太紧张了。在国外这么多年,这疑神疑鬼的毛病是改不掉了。

浴室的镜子上满是水气,照出来的世界也是朦胧一片。汪显顺手擦了一下,里面出现的竟是一个脸上布满了沟壑一般皱纹的人,他的双眼只有一条窄窄的缝隙,露出来全都是眼白,竟是一个瞎子。

汪显怪叫着向后退去,这个瞎子他认识。无论是瞎子还是别的什么人,出现在自家浴室的镜子里,这画面都会诡异得难以言喻。

瞎子眼睛的位置是深深凹陷的黑洞,但是汪显知道他在盯着自己。

瞎子“嘿嘿”地干笑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刺耳,这正是在汪显耳边徘徊了5年的声音,如同无法惊醒的梦魇,挥之不去。

汪显瞪着眼睛,指着镜子却说不出一句话。

镜子里的瞎子幽幽地说:“小伙子,我来拿你卖给我的东西……”

浴缸里的洗澡水慢慢地溢了出来,地上的排水口仿佛被堵上了一样,水慢慢地升高,并且越来越热,片刻之后竟然沸腾了。

汪显被水烫得哀号不止,他发疯一样地冲撞着浴室的门,看似弱不禁风的门,此刻固若金汤。

水漫过了汪显的膝盖,镜子里的瞎子微笑着看着汪显的叫喊越来越弱,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又过了一会儿,汪显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3

十几名警察和一名法医让这间本来十分宽敞的浴室显得拥挤不堪。

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一具被煮熟了的尸体此刻正躺在浴室洁白的瓷砖上泛着妖冶的粉嫩。一位看起来刚刚参加工作的女警察捂着嘴跑到马桶前,便要呕吐。

何坤皱着眉头怒吼道:“滚出去吐,别破坏了现场!”说完走到法医面前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法医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说:“初步判断这间浴室应该是第一现场,死者并非是溺水身亡,而是被活生生烫死的,具体的死亡原因还需要进一步的尸检才能确定。”

何坤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刚才察看了热水器的性能,最高的温度不超过60度,而且容量有限,根本不足以让热水充满这间浴室,最让他疑惑的是浴室的门并没有被锁上的痕迹,死者为什么不在被烫死之前逃出浴室呢?如果不是水从死者的家里渗到了楼下的邻居家里,恐怕短时间内死者根本不会被发现。

一个警察怯生生地问何坤:“头儿,你看这怎么办?”他显然是被这样的情形吓到了。

何坤低声说:“就当作意外事件处理吧。”

那个警察没底气地问:“头儿,这样做不妥吧?”

何坤没好气地说:“那你来告诉我,这个报告我应该怎么写?”

尸体被抬走了,何坤站在湛蓝澄澈的天空下,炎炎的烈日此刻变得那样亲切。

他环顾了四周,才从怀里掏出手机,连打了三个电话,每个电话他都只说了一句话:汪显死了,我们怎么办?

人在无助的时候的故作镇定,有时就像是掩耳盗铃一般的滑稽。

4

何坤把手中的烟头狠狠地按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他看了看其他三个人。

王键是大学中文系的老师,满脸书生气。林森是心理医生,肥胖的身躯让沙发深深地陷了下去,正拿着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发呆。严炎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单薄的身体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四个人若有所思。

终于,严炎打破了沉寂,他说:“坤子,当年你确定那老头死了吗?”

所有人都望向何坤,他苦笑了一下,说:“那老头的脖子还没有林大夫的胳膊粗呢,绳子都快把他脖子勒断了。”

王键说:“就算勒不死他,咱们把他扔进河里,淹也淹死他了。”

严炎突然打了一个冷战,说:“你……你们还记得吗?那老头说他会游泳,多深的河他都能游上来……”

5

似乎在每一个乡村里都会有一个充满了传说的池塘,大人们常常告诫孩子们要远离河边。

5年前的一个夏天,游手好闲的何坤和其他四个同样闲散的伙伴来到这个池塘边,打算抓几条鱼打打牙祭。

五个人发现一个人正坐在池塘边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打盹儿。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头发稀疏的老人,那是变成了夏先生模样的维恩。

何坤大声问:“大爷,你是外乡人吧?面生得很。”

维恩转过头来嘿嘿笑道:“瞎子我每隔几年就会回来这看看这水,上次我回来的时候应该还没有你们呢。”维恩的声音沙哑得刺耳,听着让人没来由地难受,这笑声是模仿阿邪的。

维恩像是很随意地调整了一下墨镜,五个人这才看清老人的双眼只有深深凹陷的黑洞,他竟然是个瞎子。

严炎个子最矮,胆子也最小,老人的样子吓得他躲在高大的林森身后。汪显问道:“大爷,这水有啥好看的?”

维恩说:“其实我是在钓鱼。”

王键皱着眉问道:“你唬谁?你连鱼竿都没有,咋钓鱼?”

维恩说:“谁说钓鱼一定要用鱼竿?我把鱼饵撒下去,鱼自己就上来了。”

何坤说:“大爷,你眼神不好,可别掉进这河里。”

维恩又笑了笑,若有深意地说:“瞎子我会水,多深的河我都能游上来。”说着对他们五个人抬了抬头。

何坤打了一个冷战,虽然面前这个老人是瞎子,可是他却感觉到了老人的视线扫过了他们五个人的脸。他下意识地避开老人虚无的眼神,却发现了横在地上的一个布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算命”两个字。原来这瞎子是个算命的先生,当时的乡下里常有这样走街串巷的算命人。

何坤说:“哟,大爷你会算命啊?给我们兄弟五个算算咋样?”

维恩笑着说:“我是跟一个朋友学的算命,要说算命还是他算得准,不过五个小兄弟都是富贵的命,瞎子不用算也知道。”说着站起身来,收起身旁的包袱准备离开。

何坤眼尖,他一眼就看见了维恩的包袱里露出来的黄灿灿的东西。他心一动,忙对着要离开的维恩说:“大爷,你给我们兄弟算了命,这算命的钱我们必须得给,这是规矩啊。不过我们出来得急,都没带钱,你今天晚上住哪儿?我们给你送去。”

维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说了一个地址就走了。

这天夜里,何坤带着其他四个人一起来到维恩所说的住处,这是一间离水塘不远的茅草屋。何坤喜出望外,在这样僻静的地方就不会惊动村子里的邻居了。

夜像墨一样浓稠,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暗。

破败的木门并未上锁,狭小的空间里只点燃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维恩正坐在一张脏兮兮的桌子前,笑吟吟地看着何坤他们。

何坤笑着说:“大爷,你眼睛看不见还点着灯,多浪费啊。”

维恩说:“瞎子我看不见人的脸,可是我能看得见人的心。这灯是我给小兄弟们点的。”

汪显冷冷地说:“大爷,咱们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兄弟几个想和你做个买卖。”

维恩笑了笑说:“瞎子我不过是个穷算命的,哪有本钱和各位小兄弟做生意?”

何坤说:“大爷,我们兄弟也不藏着掖着,今天我看见你那包袱里裹着的好像是金子,不如你把这金子卖给我们,也省得被坏人骗了。”

维恩故作迟疑了片刻,才似是痛下决心了一般拿出了包袱。打开一看,果然是黄灿灿的金子,整整五块金砖。

严炎一瞧这金子,眼睛都直了。

王键面无表情地说:“大爷,你开个价吧。”

维恩不说话,只是嘿嘿地干笑。

林森也笑嘻嘻地说:“大爷你就说多少钱吧,我们兄弟绝对不还价。”

维恩说:“这些金子用钱可换不来,这是我从我老板手里借来的。”

汪显说:“哟,算命的还有老板?好,您说用什么换?”

维恩一字一顿地说:“用你们的时间来换吧。”

何坤皱着眉说:“大爷,时间怎么换?”

维恩伸出三个手指说:“我只要你们每个人三十年,而且不要你们现在,我要你们生命里的后三十年。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五个人同时打了一个冷战。

汪显笑笑说:“大爷,我看你是累了,怎么说胡话呢?”说着对何坤使了个眼色。

维恩笑着说:“金子就在这,拿不拿你们随意……”话还没说完,一条又结实又粗的绳子悄无声息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足足勒了十几分钟何坤才放手,四个人忙问:“死了没?”

何坤喘着粗气,点了点头。

五个人把维恩的金子分了,又把尸体扔进了池塘里,他们消失在了黑暗中。

过了好久,维恩才从水里爬了出来,不死的生命,是模仿吴常。

夜,一如既往地阒寂,总会有一些未知的种子在这样的环境下蠢蠢欲动。

6

“我想这不过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而已,何必这样自己吓自己?”王键的话把其他三人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何坤说:“汪显整个身体都被热水烫熟了,这怎么解释?”

所有人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林森才说:“或许这就是一个心理暗示,曾经有人做过实验,把一枚硬币在接受实验的人面前加热,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换了一枚没有经过加热的硬币,然后突然放在他的手心里,他以为手掌中的硬币正是加热过的硬币,结果将硬币移开后,手上放过硬币的位置竟然出现了一个被烫过的痕迹。所以,当年那个瞎子不过是让我们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强大的心理暗示罢了。”说着咬了一口手中的苹果。

王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不错,确实有这样的案例存在,我也觉得是我们太敏感了。”

严炎如蒙大赦一般,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何坤还要说什么,突然“咚”的一声闷响,林森摔倒在了地上。三个人赶紧围了过去,只见林森满是赘肉的脸此刻变成了酱紫色,已经无法呼吸了。他双手乱舞,好像在空气中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恐惧得连窒息的痛楚都浑然不觉。几个人乱作一团,却又都束手无策,没过多久,林森便没有了心跳。

法医检查过,卡在林森喉咙里的是一大块还没有咀嚼的苹果,他是被噎死的。林森的死和汪显的死一样,被当作了意外来处理。

7

池塘依然是那片池塘,茅草屋也依然是那座破败的茅草屋。只是水不再那么清澈,草屋也愈见沧桑。

何坤在岸边开阔的地方点燃了一堆篝火。何坤和王键的面色凝重,严炎却显得更加忐忑。林森死后,虽然何坤、王键都不愿意承认是死去的维恩来复仇,可是严炎却坚持认为这是诅咒,精神临近崩溃。王键坚持要回到那个池塘看一看,坐以待毙始终不是办法。

王键折断一根树枝扔进了燃烧的火堆里,火苗四散升腾。他说:“不如我们把水塘里的水抽干,看看瞎子的尸骨还在不在。”

何坤说:“对,把水抽干,要是瞎子的尸骨还在水底,那么就是我们自己吓自己。”

严炎看了看他们两个,颤颤巍巍地说:“要……要是水底什么都没有怎么办?”

何坤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冷冷地说:“要是什么都没有,瞎子一定会回来找我们,那我们就再杀他一次。”说着掏出了别在腰间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散发出了死亡的气息。

严炎像是松了一口气,但是身体依然在不由自主地颤抖,他这才发现手里的烟还没顾得上点燃,何坤把打火机递给他,他试了几次都没点着,打火机已经没有了燃料。

王键摇了摇头说:“这么大一堆篝火还不够你点一根烟吗?”

严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地把手中的烟伸向了那堆火焰。

王键瞪大了眼睛,大喊道:“小心衣服!”

严炎的袖子不小心被火苗燎到,已经烧了起来,严炎还浑然不觉,听到王键的提醒才发现。他马上用手拍打,本来只是星星之火,可越拍越大,严炎惊得手脚乱舞,何坤和王键也在一边焦急地拍打着。

火势越来越大,转眼已经蔓延到了严炎的全身,他的整个身体都包裹在熊熊的火光里。何坤拉着还要冲上去扑火的王键,大喊:“严炎,快往池塘里跳!”

何坤的喊声淹没在烈火燃烧皮肤的嘶嘶声与严炎毛骨悚然的哀号声中,严炎已经成了一团在地上打滚的火球。

没过多久,严炎就不再动了,任凭身上的火越烧越旺——他死了。

8

人的恐惧,不是惧怕死亡,而是面对未知的忐忑。

离茅草屋几米外的空地上,严炎焦煳的尸体横陈在杂草中,散发着浓浓的焦臭。

茅草屋内,何坤和王键坐在那张破败的桌子前,屋子里没有灯,黑暗遮住了两个人的表情,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些什么。

“你……你刚才看见了吗?”王键结结巴巴地问。

何坤故作镇静地咳嗽了一下说:“你也看见了?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

就在刚才严炎把手中的烟伸向火堆的时候,两个人似乎看见了火堆里伸出了一只干枯得像树枝一般的手,那只手拽着严炎的衣袖,严炎却浑然不觉……

王键在黑暗中推了推眼镜,问:“我们该怎么办?”

何坤说:“等天亮了再说吧。”

王键说:“坤子,你说真的是瞎子杀了他们吗?”

何坤说:“别胡说,他早就死了,这些都是意外。”

王键说:“你还记得吗?当时瞎子说要买我们的时间。”

何坤说:“我们也没说要卖给他。”

王键说:“可是我们拿了他的金子,虽然我们没说要把时间卖给他,但是买卖的关系已经成立了。”

何坤说:“那他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复仇?”

王键说:“你不记得了,他说只要我们生命里的后三十年,现在他回来拿我们的命了。”

何坤生气地说:“别胡说了,等天一亮我们就回去,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两个人又陷入了无限的沉寂里,时间似乎是被黑暗吞没了一般漫长。

突然王键大声说:“我知道了!”

何坤忙问:“你知道什么了?”

王键说:“汪显死在浴室里,和水有关;林森死在了一个苹果上,和木有关;严炎是死于火……”

何坤问:“这有什么不对吗?”

王键说:“水、木、火,这是中国传统的五行啊!”

何坤问:“怎么讲?”

王键若有所思地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我们两个一个会死在和金有关的东西上,另一个则死于土。”

何坤说:“既然我们知道怎么提防,那瞎子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变了声调。

王键却摇了摇头,说:“古时候中国人认为是五行构成了这个世界,所以金、木、水、火、土无处不在。”

王键的声音透着绝望,可何坤却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何坤说:“王键,你有没有发现,从汪显的死开始,我们似乎就陷入了一个圈套。”

王键说:“不错,他们三个人的死看起来好像都是意外,但是我总觉得并不是那么简单。”

何坤说:“与其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如我们打破他的节奏。”

没等王键回答,黑暗中传来了“咔嚓”的声音,那是手枪上膛的声音。

王键打了一个哆嗦,问:“坤子,你……你要干吗?”

何坤幽幽地说:“既然怎么死都是按照五行的规律,那么我们就打破这个规律,我不让瞎子杀你,我亲手杀你。也许这有效也说不定,死你一个好过我们两个都死。”

枪响的那一刻,子弹出膛的火光将这间茅草屋照亮了片刻。王键的余光看到了一个瞎子正笑吟吟地坐在两个人的旁边,还是十几年前瞎子等着他们来的时候所坐的位置。光亮转瞬即逝,瞎子很快就又隐匿在黑暗之中了,何坤却一无所知,而王键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些了。

其实王键最想说的是——子弹属金。

9

凌晨时分下起了雨。

雨下得不大不小,不急不缓,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嘲弄的味道。何坤守了王键的尸体一夜,天刚微亮的时候便驾车离开。

何坤开着车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他要避开国道上的监控器。

尽管道路崎岖泥泞,可何坤却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车缓缓地驶向前方,过了这条盘山路就是城市了。何坤想,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城市生活,与过去的日子划清界限。

人总是这样,用最缜密的谎言欺骗别人,却用最拙劣的把戏蒙蔽自己。

雨依然默默地下着,就像是在静待着什么。何坤双手紧握着方向盘,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把世界弄得一片朦胧,雨刷器在不停地摆动着,露出前方片刻的清晰。

何坤的心绪越来越乱,不知道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还是因为杀人之后的负罪感。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目光偶然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张多少年来萦绕在他脑海中的脸——一张布满沟壑一般皱纹的脸上,双眼只有深深凹陷的黑洞,他是个瞎子。

何坤一脚把刹车踩到底,脑袋差点撞到玻璃上。他回过头去,后边的座位上什么都没有。何坤擦了擦汗,难道是幻觉?他准备继续开车,却发现瞎子依然在后视镜里笑吟吟地看着他,瞎子居然在镜子里。他掏出枪对准了镜子里的瞎子,喊道:“你到底是谁?你想怎么样?”

维恩笑了笑,声音干哑得刺耳,冷汗已经顺着何坤的额头流了下来。

何坤大吼:“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很想开枪,可是因为恐惧,手指连弯曲的力气也没有了。

维恩沙哑地说:“小兄弟,我来拿我的东西。”

何坤打了一个哆嗦,问:“什……什么东西?”

维恩又笑了,说:“你卖给我的东西呀。”

何坤摇着头说:“没有……我什么也没卖给过你!”

维恩说:“你拿了我的钱,却不给我想要的东西?哪有这样的道理。”

何坤很快镇定下来,说:“你在镜子里,怎么杀我?”说着对着镜子连开了几枪,碎片到处都是,但每一个碎片上都有一个维恩在冲他诡异地笑着,何坤这下真的绝望了。

突然一阵天昏地暗,何坤的车被似乎是被从天而降的泥土掩埋了起来,无数个维恩笑着说:“小兄弟,我们钱货两清了……”

在这条盘山路上,何坤停车的位置上,因为雨水的关系发生了泥石流。在鲜有车辆经过的路段,何坤的尸体被挖掘出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10

烈日当空的正午,所有的一切都病恹恹的,只有夏虫永不沉默。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年来到这个池塘边,打算抓几条鱼打打牙祭。

几个人发现有一个人正坐在池塘边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打盹儿。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头发稀疏的老人。

一个人大着胆子问:“大爷,你是外乡人吧?面生得很。”

维恩转过头来嘿嘿笑道:“瞎子我每隔几年就会回来这看看这水,上次我回来的时候应该还没有你们呢。”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刺耳,让人没来由地难受。

几个人这才看清老人的双眼只有深深凹陷的黑洞,他竟然是个瞎子。

另一个人问道:“大爷,这水有啥好看的?”

维恩说:“其实我是在钓鱼。”

一个人皱着眉说:“你唬谁?你连鱼竿都没有,咋钓鱼?”

维恩说:“谁说钓鱼一定要用鱼竿?我把鱼饵撒下去,鱼自己就上来了。”

那个人说:“大爷,你眼神不好,可别掉进这河里。”

维恩又“嘿嘿”地笑了笑,若有深意地说:“瞎子我会水,多深的河我都能游上来。”

说着对他们几个人抬了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