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漂流芦苇

玫瑰正因为有刺,才在阳光下尽情地开放。

——易卜生

引子

2014年6月30日,河流上游徐徐漂下一具尸体,被参加划船比赛的特案组在芦苇**附近发现。死者的面部已经轻微腐烂,模糊的瓜子脸上爬满了尸虫和白蛆,死者身高164厘米,右侧的肢体部位已呈白骨化,脖颈处有紫色勒痕,留着一头染过的酒红色长发,身上穿着黑色碎花裙,脚上只剩一只红色绣花鞋,脚底被文了一朵玫瑰花,其身上的财物均不知所踪。

经法医于风吟初步鉴定,死者右肩膀有轻微骨裂,右脚有打击痕迹,很可能是劫财后杀人抛尸。但是,脚底的玫瑰花纹又该如何解释?难道又是监狱里的“铁玫瑰”从中作梗吗?

漂流芦苇

6月的最后一天上午7点50分,清武里市的警局来了一男一女。从他们快步走进大厅开始,几乎每个角落的警察都冲他们打招呼,可神色冰霜的女子始终只是微微点头回应。随后,警察们都停下步伐,望着两个离去的背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穿过一条宽敞的长廊,两人来到闹哄哄的办公室。看清门牌上写的“特案组专办”五个黑色粗体字之后,女子推开了门。室内的人望过来,原本嬉皮笑脸的特案组三人,在看到唐寒雨那一刻怔住了。等他们的目光转移到她身旁的人的时候,三人的笑容都僵住了。

其中,陆明飞最为惊讶,目瞪口呆地指着门口的男人,眼神露出一丝恐惧,说话结巴起来:“你你你,是凌峰?”

凌峰与陆明飞也是初次相识,腼腆一笑,握住他悬在半空的手:“我是凌峰。你们好!初次相见,往后请多指教。”

陆明飞的手被握住时,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缩回手后,他嘀咕道:“我的妈呀,难道人真的可以死而复生吗?”

站在他身旁的于风吟听见了这句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复你个头,这种违背科学依据的话,亏你一个刑警队长说得出口。”

陆明飞也不知怎么了,和于风吟较真起来,两人在一旁争论不休。

姜云凡倒是记起了前几日唐寒雨提起过这个名字,可当时她明明说了,四年前凌峰已经殉职在港口的快艇上了。

难不成他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

另外,他“生前”的所有事迹都已被封存在SSS级机密档案中,现在已经是个没有身份也没有国际刑警资格的人,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姜云凡仔细打量门口的一对璧人,发现唐寒雨正笑着凝视凌峰,那双冷如冰窖的眼眸,如今释放出一种惊喜万分的炙热光芒。他故意轻咳两声,语气中释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淡:“你好,我是姜云凡。请问,你来到这里是要加入我们特案组?”

凌峰摇摇头,看了一眼唐寒雨:“不是,但是我手上有……”

“哎呀,大家别站在门口叙旧好吗?”话说到一半,于风吟懒得理陆明飞,跑过来挽着两人的手臂,“凌大哥,唐老大,我们打算去划船,你们也一起去吧!”

“可我们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说……”唐寒雨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于风吟推着往市局大门口走。

五人坐在陆明飞的黑色SUV警车上。

于风吟坐在唐寒雨身边,埋怨道:“组长,今天好不容易放个假,你不能一回来就剥夺我们的假期啊!你不知道,这两天我们抵抗了外界多大的压力,再不去划船解解压,人都要出毛病了!”

其实,唐寒雨明白,虽然“铁玫瑰”被抓住了,但特案组手上的证据根本不足以给他定罪。况且他又是祸害多人的罪魁祸首,是民众都痛恨的恶人,这宗案子自然会引起很多人的重视。假如他被无罪释放,又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恐怕大家以后都不敢随便上街了。现在,特案组背负的重担堪比巨山,压得他们心神烦忧。

于是,她看向窗外,发现道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便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南风河,那里人少,周围安静,五百里之内只有一个村庄。划完船,我们还能去附近的水库抓鱼吃。”说完,陆明飞冲他们回头一笑。

谁知下一刻,心思灵动的于法医一听到“鱼”就忆起了往事,幽幽地说:“说起吃鱼,我就想到曾经的某个案子。某条河中大量肥鱼同时死亡,在附近垃圾站发现了碎尸,后来蛙人在河底搜出碎尸袋,打开一看,全是像葱蒜一样大小的尸虫,密密麻麻地黏在尸体上……”

“停!”唐寒雨脑补了那个画面,顿时胃里一阵翻滚,皱眉说,“我们可爱的于同学,你再说下去的话,我吃进肚里的早餐就要吐出来了。”

“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吃鱼了。”陆明飞头皮发麻,实在想不明白于法医为何总在谈到美食的时候,说些血腥的案子来破坏常人的胃口,而她自己却能一如既往地胡吃海喝。

于风吟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奸笑两声:“那正好,我会替你吃完你的那份肥鱼。”

车上另外两个男人一直没有吭声,但在他们三人拌嘴的时候,坐在同一侧的两人透过后视镜偷偷地打量彼此。四目相交的那瞬间,姜云凡双唇紧闭,嫌弃地扫一眼对方,随后看向窗外广袤无边的田野,一手放在窗边撑着脑袋,迎着熹微晨光,任凭微风吹拂自己的发丝。

凌峰亦收回目光,感觉到姜云凡的一丝敌意。他知道前座的男人不欢迎自己,更觉得自己的到来破坏了特案组四人这面完美的镜子。

忽然,于风吟拉了拉他的手臂,激动地问道:“凌大哥,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你该不会真的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吧?”

凌峰哭笑不得:“来之前,寒雨就介绍了你们。她说于法医想法天马行空,性格也是古灵精怪。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啊!”

唐寒雨微微一笑,承认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接着,凌峰回忆起来警局见特案组成员的前一天,他和唐寒雨前去见沈厅长的场景。由于凌峰的身份特殊,沈厅长特意叮嘱寒雨,要约在一个酒店的包厢里借吃饭的名义见个面。

沈厅长向来是个特别注重诺言的人,经常提前到达约定地点。

6月29日上午11点40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他就已经抵达包厢内,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等待着久别重逢的那一刻。

十分钟之后,唐寒雨和凌峰推门而入。沈厅长惊愕地盯着门口朝他敬礼的男人,缓缓起身朝门口的男人回礼。礼毕之后,他双眼已含着泪光,嘴唇微启:“小凌子,你让我们等了这么久啊!”

凌峰顿时眼眶一红,冲上去抱住如同生父一般的老师,发觉那张宽厚的背已经不再硬朗,后脑勺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一样明显,处处都显示他已经年老的事实。人生不过百岁,而师父老矣。一想到这里,凌峰就落泪了。

“小凌子,你小子这几年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啊?寒雨……”沈厅长看了一眼对方身旁的女子,发现她被方才师生重逢的画面感动了,正在擦泪。他顿了顿,继续说:“她等你很久了。”

凌峰轻轻拍着唐寒雨的背部以示安慰,然后请沈厅长落座:“老师,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四年的时光三言两语道不清。”

三人落座之后,唐寒雨传来服务员,点了几道菜,倒了三杯茶。包厢再次剩下三人时,凌峰开始将四年的经历娓娓道来。

四年前,凌峰携带黑匣子逃亡时,自己的快艇不幸被敌人的火箭炮击中,快艇的火势从尾部快速蔓延到船头。与此同时,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气流推出快艇,从船头掉进了水中。在水中憋气几十秒之后,听见敌人离去的声音,他才努力地往上游。可没一会儿,他便觉睡意昏沉,浑身乏力,身体好似一块沉重的巨石般快速往下沉。就在他闭上眼的时候,隐约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拽住,眼皮外似有越来越明亮的日光。

待他醒来,已是五日后,救他的人是一位渔夫。

然而,被救的凌峰由于之前被大火包围,不仅背部有一大片肌肤被烧得血肉模糊,还浑身发烫,迷迷糊糊的昏睡中,嘴里还在念着奇怪的词语。渔夫一看便知,他的伤势非常严重,很有可能会昏迷不醒,必须立刻送去治疗。但渔夫不敢把凌峰送往大医院,只得请医生朋友来家中替凌峰治疗。

医生当时不禁感慨,这个人的求生意识太强大了,他叮嘱渔夫,患者若是五天后醒来,就可以脱离生命危险。

凌峰被治疗了足足三年,身上的皮肤才渐渐恢复。之后的一年,他一边治疗,一边托人确认黑匣子中的消息是否属实。

故事还未说完,于风吟忍不住捂住嘴唇,惊叹道:“我的天,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大啊!据我所知,肌肤被严重烧伤的话,是要植皮的,而且你当时还浑身发烫,在恢复肌肤期间,肯定也断断续续发过高烧吧。”

唐寒雨听后盯着凌峰,泛红的眼眶含着泪光:“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些痛苦,你怎么能一个人独自承受呢?”

凌峰迎上她心疼的目光,心脏跳动的节奏忽然加速了。他强装镇定,微笑着安慰她:“没事,都过去了。只要人活着,那些曾经折磨得你死去活来的事情,那些当时你觉得无望的时光,终究会过去,甚至会使你变得更加强大。当时我在执行任务期间还有点人脉,虽然没有身份证和护照了,但生存下来不算困难。”

陆明飞透过室内后视镜看见他们相互疼惜的模样,打趣道:“凌大哥当时想的肯定是组长,所以求生意识才那么强烈吧。不过话说回来,于精灵,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拜托,我也是学医的啊!如果我连患者受伤的处理方法都不清楚,就不用来当法医了。你问的问题很没有水平哦,你以为我只知道和冰冷的尸体打交道?”于风吟轻声叹了口气,露出一种“没文化很可怕”的表情。

陆明飞看到室内后视镜里的俏脸,打趣道:“哟呵,看来我们以后要好好保护唯一的医护人士啊!”

姜云凡快受不了车上弥漫着的浓浓的温暖之情,不耐烦地拿身旁的司机开涮:“陆队,你就不能安静一下吗?”

陆明飞抿住双唇,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关我啥事?

姜云凡被他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拿出一份报纸,盖着脸佯装睡觉。

很快,五人抵达南山河。陆明飞一下车,就对戴草帽的船夫打招呼,两人在一旁说了几句话,渔夫便同意借两艘船给他们。虽然工具是搞定了,但是五个人怎么分组比赛呢?

大家商量了一会儿,决定让于风吟当裁判,但两艘船只能有一人划船,经过自愿选择队友之后,唐寒雨和凌峰自然成为一组。而陆明飞和姜云凡凑近彼此低声耳语,两人点点头,两手一击掌,像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在于风吟一声令下,两艘船离开岸边。凌峰和陆明飞充当主力,扬着两只满是硬邦邦的肌肉手臂,疯狂地向不远处的浮标驶去。

“陆队,你赶紧划啊,用力啊,再用力啊,就差一点儿了哦,差一点儿就追上了哦!”姜云凡在船尾替他加油打气。

“喂!姜大神,我又不是生孩子,催我用力干啥?我都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了!”陆明飞咬紧牙关,划得满头大汗。

“好吧,那你尽力而为,反正要输也是一起输,一起丢脸。”姜云凡悠然地坐着看天水合一的风景。

陆明飞却被他的语言成功刺激了,要强的好胜心一下子爆发,两只手臂好似机器人一样不会困顿,发起猛力往前划船。

就在两艘船都将抵达岸边的时候,闻得西北方的芦苇**里传出一声尖叫,姜云凡立刻警惕地望去,暗叫不好,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故。

很快,芦苇**里有个当地妇女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对岸上不远处的于风吟挥手求助。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于风吟面前,手指哆嗦地指着芦苇**:“那里、那里有一具漂浮的尸体!”

于风吟看妇女手中沾满泡沫,有一股洗衣粉的香味,连忙跑过去一看,眼前的画面惨不忍睹,若是常人看了必定要呕吐。死者的面部已经轻微腐烂,模糊的瓜子脸上爬满了尸虫和白蛆,右侧的肢体部位已呈白骨化,脖颈处有紫色勒痕,留着一头染过的酒红色长发,身上穿着黑色碎花裙,脚上只剩一只红色绣花鞋,其身上的财物均不知所踪。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个约莫30岁的女性。

划船的四人闻声赶往岸边,姜云凡和陆明飞率先将船只停靠在岸边,一同把发现尸体的妇女扶到案发现场,那里除了尸体之外,还有一个装满孩童衣物的木盆。

在姜云凡的询问下,妇女道出自己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看见南山河上游缓缓漂来黑色的东西。到了近处才发现,那是一具脸上爬满黑白两种颜色虫子的尸体!

陆明飞连忙打电话给老何,让他立刻带刑警们前来。不一会儿,警车的鸣笛声传遍南山河方圆百里,引来附近村庄的部分居民前来一探究竟。刑警们快速地封锁了案发现场,在于风吟的指导下,几名刑警上前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具尸体,再装进黑塑料袋中。

痕迹追踪

不远处,唐寒雨下车后,飞快地跑到警戒线外,凭借自己的证件进了现场,但凌峰却被刑警拦住了。

“对不起,这位先生,你不能进去。”刑警冷冷地说。

“我也是警察,和唐组长他们一起的,你让我进去吧。”凌峰焦急地呼唤了一声往前冲的女子,可这时姜云凡出现在他身边了。

唐寒雨回头一望,却见姜云凡与凌峰面对面,四目相交的瞬间,他们的眼中似有杀气。

姜云凡叼着一颗棒棒糖,上下打量对面的男人,挑衅地问:“你有刑警证件吗?”

凌峰一怔:“没有。”

姜云凡点点头,讥笑一声:“那你就没资格进现场了。”

凌峰刹那间脸色微白,仿佛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上来。他望向唐寒雨,似乎在向她求助。她却紧蹙眉头,若有所思。眼下,自己身为组长,承担着案子的所有责任,断然不能公私不分,况且沈老现在应该知道本市发生了命案,却没有下令通知凌峰加入特案组。难道沈老在怀疑什么吗?还是因为凌峰在警局的身份再也不能重建?

唐寒雨忽然忆起那日在酒店包厢里,凌峰说完养伤的事情之后,将自己手中的黑匣子递给沈老,沈老一看黑匣子中的东西,就面色凝重,久久没有吭声。三人吃饭期间,气氛稍好,她便多次提起让凌峰恢复国际刑警的身份。沈老却用酒店饭菜口味不错来避开这个话题,让她一度感到疑惑不已。

她一想到这些,就有点儿为眼前的人感伤。迎上那双期待的目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委婉地拒绝:“凌峰,很抱歉,没有上头的指示,你目前不适合与我们一起破案。”

她一口气说完后,追上组员的步伐,留凌峰愣在原地,黯然失神。

特案组齐聚之后,唐寒雨观察了一下现场周围的环境。

于风吟打开从车上拎来的法医工具箱,戴上箱子里的手套,先是对现场拍摄了好几张照片,再从法医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卷尺,量出死者的身高为164厘米。

随后,她解开死者碎花裙的扣子,发现尸体已经出现不同程度的腐烂,而肠胃部位由于尸体膨胀而发生了破裂,只需轻轻一捏,就听到有气体被释放出体外的声音。这些都证明,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可能已经有一周了。

转而仔细检查死者的头部,发现右侧太阳穴受到了钝器重击,脖颈处有明显勒痕,这一点已经证明死者是被人杀害的。

而轻微腐烂的面部,已经衍生出白蛆和黑色的尸虫。于风吟知道,在尸僵彻底解除之后,以苍蝇为首的昆虫便会闻风而来,在尸体的眼、嘴、**和伤口部位产下幼虫,其孵化出来后,只需一天,蛆虫就会钻入尸体,进入幼虫生活的第二阶段。

于风吟将方才的推论一一叙述,转身拿出一个广口玻璃瓶递给陆明飞:“你负责帮我抓黑色的尸虫。”

陆明飞接过玻璃瓶,伸出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看着于风吟的双眼像在暗示什么。可是于风吟并不懂他的意思,反而奇怪地问:“你干什么?我不会牵你手的。”

陆明飞“噗”地笑出声:“你少自恋了,我才不会牵魔女的手。你给我一个捕虫网……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难道叫我徒手抓这些恶心的虫子吗?”

“陆队,我发现你终于聪明了一次哦,我忘记带捕虫网了。咦,你的脸色怎么有点苍白?眼睛瞪大,眉头紧锁,胸口还怦怦直跳,你该不会害怕虫子吧?”

“嘁,你才害怕,抓就抓,区区一虫子而已,难不倒本队长!”

说罢,陆明飞抱着广口玻璃瓶到尸体面前,半眯着眼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尸虫,顿时感觉有万千蚂蚁在头皮上爬一样,令他浑身不禁打了个激灵。他知道于风吟正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便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硬着头皮蹲下身,开始徒手伸进一堆虫子里挑拣黑色的尸虫。

可是,那些白蛆太闹心了,时不时就爬到他的手上,扭动着白色的软软的躯体。他一面刮下那些白蛆,一面挑拣尸虫,可他的面部表情却在告诉自己:我快要崩溃了,太恶心了。

就在他捕捉第13只虫子的时候,眼前飘来了一只扇动翅膀的尸虫,并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鼻子上。随着一声尖叫,在场的警察们都侧目看着跌坐在地的陆明飞。

“于风吟,你故意的是不是?我跟你没完!”陆明飞摘下那只尸虫,气冲冲地说。

“真胆小!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的,不就是虫子嘛,还能难倒本队长?结果呢,胆子比我还小!”于风吟用怪怪的腔调调侃他,脸上还露出嫌弃的表情,却偷偷在心中哈哈大笑。

陆明飞用纸巾擦了擦鼻子,满脸无辜地看了看两人的广口玻璃瓶,顿时眼前一亮,魔女玻璃瓶中的尸虫好多啊,起码是自己的两倍。他不禁轻声叹口气,怪我咯?怕虫子又不是我的错。

不一会儿,两人都抓完了尸虫。根据两个广口玻璃瓶中的尸虫统计,一共有75只。由此可以断定,受害者的死亡时间绝对在一周之前。

于风吟刮下没有腐败的皮肤组织装进小方盒中,说道:“死者30岁左右,身高164厘米,大约在7天前被杀害。我待会儿要回实验室做一下死者的DNA检测。”

陆明飞听后,看向身旁的老刑警,吩咐道:“老何,你带人去附近的居民家里询问一下,有没有女性失踪了一周。”

老何点点头:“我现在就去问问洗衣服的报案人。”

说罢,老何走向站得远远的妇女,两人说了几句话。妇女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村庄,表示自己就住在附近,对附近一带很熟悉。老何便领着三个刑警下属一起朝东边的村子走去。

唐寒雨用手触摸了一下死者的绣花鞋,可惜鞋子上没有任何异常信息。但她的脑海中忽然闪现了一团黑红色的东西,似乎很像是人的胎记,以及蓝色布料上有一行模糊不清的黑白字眼。仅仅十几秒,琐碎的画面便消失不见。她脱下死者的绣花鞋,仔细看了看她的脚底板,没有发现黑红色胎记,却看见了一朵抹不掉的玫瑰花图案。

“组长,你有新的发现吗?”陆明飞凑近一看。

“难道又是‘铁玫瑰’?”唐寒雨喃喃自语。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会是‘铁玫瑰’?他可在监狱里待着呢!”陆明飞很是诧异。

“别分心,这不能代表全部。认真地做现场勘查、验尸等工作。”姜云凡说着,让于风吟对准死者的脚底板拍了张照片。

接着,姜云凡戴上手套蹲下身,缓缓拎起死者的左手,发现死者的手很粗糙,还布满了茧,属于典型的体力劳动的群体,但手指上却戴了一枚价值不菲的戒指。他深弯身子,眉头一皱,用放大镜照着死者的指甲缝,看见了一些红褐色泥土。接着,在刑警们都对腐败的尸臭味掩鼻远离的情况下,他毫无顾忌地凑近死者的左手深深地嗅了嗅,闻到泥土里含着一股奇怪的化肥味。

他欣喜地站起身眺望四周,走到上游的一片田地,两指捏起一些泥土到鼻尖嗅,却都不是那种气味。他有点儿懊恼,此时此刻自己的黑客朋友不在身边,无法做一份泥土分析数据来追踪第一案发现场的位置。

而仍旧在原地尸检的于风吟微微皱起眉,对死者头部的致命伤很疑惑,究竟是什么钝器造成的呢?她拨开死者的长发,跪在草地上,弯着腰,用放大镜依次照向死者的几大致命伤口处。结果,这一照吓一跳,她指着右侧太阳穴的位置,冲不远处的男子大声喊道:“姜大神,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姜云凡停住往玉米地探索的步伐,转身跑回尸体旁,说道:“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死者应该是被杀后抛尸到河里的吧?”

“根据硅藻检验方法,以及死者身上的伤口,基本判断死者是被杀后抛尸。但是,我叫你过来是发现了另一个东西,你帮我拿着放大镜。”

姜云凡接过放大镜,看着于风吟从法医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长约15厘米的镊子,徐徐探入死者的太阳穴内部,大拇指和食指同时使劲儿,从里头夹出了一颗小小的沾血的螺丝钉,然后将它装进了物证袋。

唐寒雨正好走过来,目睹了螺丝钉的来源处,诧异地问:“好端端的人脑中怎么会有螺丝钉呢?这肯定跟凶器有关吧?有可能是从凶器上掉下来的?”

她身后的陆明飞看着透明袋中的螺丝钉,一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这玩意儿好像是扳手上的。”

于风吟看了他一眼:“从伤口外形来看,极有可能是扳手所致。但是,从受伤的角度来看,怎么都不像是扳手。”

陆明飞听得糊涂了,挠了挠后脑勺:“受伤角度?你能说得通俗一点儿吗?”

“打个比方,我用右手打你一拳,但你的伤口却是不规则形状。经过分析之后,得出结果是我没有用右手打你。”姜云凡简洁地解释。

陆明飞依然一头雾水,抱怨道:“你们就不能说人话?”

于风吟翻了个白眼:“笨死了!我的意思是,我怀疑凶手是个左撇子。刚才看了伤口角度和痕迹,如果凶器是扳手,正常人习惯性用右手,那么打出来的伤口绝对是炸裂型的,血液为喷溅式。而现在,你看,死者的伤口却是打击型的,受力面积为不规则形状,由此判断凶手可能是个左撇子。”

陆明飞听后,恍然大悟:“太高深了,小生受教了。”

唐寒雨蹲下身,歪着脑袋看向死者的脖颈处,皱眉问道:“不对,假设这凶手真是个左撇子,那凶手为何还要勒死受害者呢?直接用扳手就能解决了,何必多此一举?”

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了。的确如唐寒雨所说,凶手完全没有必要画蛇添足。

毕竟,留下的痕迹越多,就越对凶手不利。

“我觉得,咱们要去上游河岸进行地毯式搜索,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凶器。”

大家同意唐寒雨的建议,吩咐部分刑警把死者的尸体收走之后,他们立刻往上游去了。

姜云凡一路都很困惑,凶手已经用扳手打死了受害者,为何还要勒对方?莫非凶手不止一人?也不对,在现场根本没有发现第二凶手的痕迹。又往前走了一段泥泞小路,忽然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这里怎么会有一股汽油味?

唐寒雨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只见他飞快地往玉米地跑去,也不顾一步一步深陷泥泞中的白色运动鞋。大伙见他这么怪异,心知他肯定发现了什么,也跟随他快速跑去。

到了玉米地,姜云凡蹲着深深一嗅,两手伸进草丛堆里摸索了很久,忽然双手拔出来一把带血的扳手,将大家都惊得愣住了——很明显,这就是凶器。

于风吟第一时间掏出物证袋,将扳手装入其中,赞扬道:“姜大神,你这鼻子比警犬还要灵啊!不愧是哮天犬转世哦!太厉害了!”

当事人还没回击,就听到陆明飞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哮天犬转世……别瞪我,我什么都没听到。”

“毒舌香芋,本少爷不跟你计较!”姜云凡面无表情地瞥了于风吟一眼,随即若有所思地说,“不过话说回来,我总觉得这个案子有点儿古怪。”

唐寒雨对他的疑惑很感兴趣,问道:“古怪?什么地方古怪?你说说看。”

“就一普通的杀人案,古怪个啥?咱们现在连凶器都找到了,如果在凶器上找到凶手的指纹,那个王八蛋就死定了!”陆明飞说到最后,恨得咬牙切齿。

姜云凡来回踱步,摇摇头:“不对!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因为这一切都太顺利了!凶手不可能这么愚蠢……”

特案组三人无奈地摇摇头,认为他的偏执症又犯了,便没有搭理他。他们决定分成两组,唐寒雨和于风吟负责左手边的南山河上游,陆明飞和姜云凡则去右手边的草地里寻觅物证。

不一会儿,唐寒雨在河岸边发现了一条带血的黑色男士皮带,将其装进了物证袋中。

“这条皮带应该是凶手遗留的,我待会儿拿回去检测下上面的血液。”

于风吟的话刚说完,就听到陆明飞隔得老远的声音:“组长,我们发现了一只绣花鞋,和死者脚上的一模一样。”

唐寒雨循声望去,那两个男人已经走到了三米之外,一片杧果树林前的草地里。陆明飞正一脸高兴地挥着物证袋,而姜云凡已经往那片深绿色的杧果林深处前进。

罪案侧写

他们追上姜云凡,只见他一人站在几棵被压倒的杧果树前,垂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他们好奇地加快步伐,走近一看,发现那几棵杧果树的树干上残留着很多干涸的血液。

姜云凡蹲下身,两指捏起树下的一些泥土,再次深深一嗅:“就是这个气味,我终于找到了!死者指甲缝里的泥土味和这土的气味一样!”

大家深知他拥有奇特的嗅觉,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但于风吟追求科学,先是走过去闻了闻泥土,再将一些泥土装进透明袋中,打算拿回实验室做泥土分析报告。

“根据我们所找到的物证来看,这里应该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了。”唐寒雨环望四周,野地里的风吹起她的发丝,似乎也在认可她的话。

这时,陆明飞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人是老何。

“陆队,我基本了解了月亮村的情况。这个村子既简陋又偏僻,路边都没有安装天网探头,村民一共80人,主要是老人、妇女、儿童这三种人群。其中有一位盲人的女儿今年27岁,身高164厘米左右。盲人说,他已经联系不上女儿一周了。他家的邻居说,他女儿京京是镇上一家小诊所的护士,经常穿着一条碎花裙。最后,我们经过五名以上的村民核实,证明死者就是京京。”手机传出的声音很平淡,但特案组的人听到之后,脸上都浮现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陆明飞满意地赞扬:“你做得很好!现在,我们在一片杧果树林这边发现了新线索。你在村子里问一问这片杧果林的负责人是谁,然后把人带过来。”

等待期间,姜云凡仔细回忆了一下目前案子的进程。根据物证来分析,凶手没有拿戒指,证明不是劫财。劫色也不太可能,死者身上并没有被侵犯的痕迹。那么,凶手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他想不出来,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一锅糨糊,越是往死里想,越是头疼。最后,他决定向唐寒雨求助。

“寒雨,你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杀死者吗?”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缓缓转过头看着姜云凡,眼中流露出讶异之色。

“你们别这样看我,我又不是神,也有想不通的死结和破不了的案子啊!”姜云凡指着不远处冒着雾气的大山、清澈见底的河流和这一片果园,“你们看这个地方,晚上肯定很安静,被害者只要大声一叫,很多村民就能听到了。但是,凶手敢在这里行凶,很有可能是对这个环境非常熟悉。”

唐寒雨点点头表示认可,分析道:“虽然尚不清楚行凶动机,但根据杀人后抛尸这种犯罪现场的特征,以及带血的黑色男士皮带来看,凶手应该是个有组织力的男人。很有可能从事技术性工作,并且与扳手和汽油有关。他很有可能为了逃避警方的搜查,这一周内会换一份工作。最后,他可能是家中的长子。”

陆明飞按照这个思路,若有所思地说:“按照现场的线索来分析,凶手残留的血液和物证,看起来很像新手作案。他不劫财劫色,应该也不是**杀人,难道是仇杀吗?”

于风吟冷不丁地冒出来:“她一个护士,怎么会引来仇杀?”

过了一会儿,陆明飞远远望见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有个约莫60岁的白发老人走在前头。看他矫健的步履,就知道他身体很好,三五步就站在了特案组的跟前。但他的脸色堪比黑锅,估计心中正憋着一腔怒火。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指着果园,大声吼道:“他娘的,到底是哪个孙子杀人杀到我的地盘来了?上辈子有什么仇什么怨,要这样害我?!”

等他发泄完,陆明飞已从老何口中得知,眼前的大爷名叫李严杰,是这片杧果林的负责人。陆明飞冲大爷微微一笑,问道:“李老板,这片杧果园都是你一人种的吗?”

李严杰的脸色有所缓和,指着不远处一片红彤彤的果园:“是啊,这片杧果园和那边的红毛丹都是我的。但我这把老骨头,光凭自己是打理不来这么大的果园了,就雇了三个员工来帮忙打理。”

陆明飞迫切地问:“那么,你23日和24日这两天都在做什么?有没有在这里看到过奇怪的场景?”

“天气这么热,当然是每天都来看看我的果子有没有坏掉。奇怪的场景?”李严杰努力地想了想,然后坚定地点头,“有啊!有一个晚上,我到河岸边散步,担心有人偷果子,便一时心血**去看果园,路上遇到了一个扛着大包裹的男人低着头从果园那边走来。”

“那你看清楚他的脸了吗?把那个男人的特征说一说。”

“晚上林子里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脸啊。我问他袋子里装了什么的时候,他都没理我,匆匆地走了。不过,他扛着袋子的手臂有点儿长,上面好像有一颗三角形胎记似的东西。人长得比较壮,很像那个小伙子。但是,他跟我差不多高,隐约看到他的脖子较短,而且头盖骨比较圆。”李严杰双手指着陆明飞比画着。

唐寒雨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和签字笔,根据他的叙述,在本子上挥动笔墨。很快,白纸上就有了一幅嫌疑人的模拟画像。

“李先生,目前我们发现,你的果园为凶案的第一现场。所以,你和你的员工都要跟我们回一趟局里,接受第二次取证。”陆明飞转头对老何叮嘱道,“老何,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老何点点头,开始让李严杰联系他的员工。李严杰却很不快,反问:“不是,那个警官,你们什么意思?怀疑我是凶手?我他娘的真倒霉啊,活了大半辈子,只想赚点儿小钱养老,结果果园被当成凶案现场,警察还要把我当成嫌疑人抓去警局。”

“你放心,只要你没有杀人,我们就不会冤枉你。”

特案组四人则按原路返回发现尸体的河岸,远远便见凌峰还在警戒线外等待,陆明飞等人识趣地坐上了警车。

唐寒雨伸手替他挡住头顶的烈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皱紧眉头:“天气这么热,你怎么不去树下乘凉呢?”

凌峰冲她微微一笑,忽然听见一阵刺耳的汽笛声催促着他们赶紧上车。两人回头望去,只见陆明飞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他身旁的姜云凡满脸不耐烦的神情。凌峰明白了,刚才肯定是姜云凡按的喇叭。他故意牵起唐寒雨的手,一同走向警车。

直到坐上车,唐寒雨还能感受到胸口怦怦直跳,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四年前,她和凌峰初次约会的时候,那样令人紧张而又欢喜。

正值中午,白领下班时间,路况不算很畅顺。等红灯期间,陆明飞很疑惑,明明唐寒雨推测凶手可能是个技术人员,为何还要调查在果园工作的人呢?

他想了想,忍不住问道:“组长,我有一点想不通,你为什么还要调查果园的人?”

唐寒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说道:“即使我们有凶手的模拟画像,但也不能遗漏任何有可能的线索,不能排除果园老板撒谎的情况。现在要检测的东西太多,我们对死者的情况不太清楚,也不知道凶手有没有帮凶、与死者有过什么纠纷。”

凌峰听后很感兴趣,问她:“寒雨,你们目前拍的现场照片和物证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于风吟正想说照片都在自己手中,却被姜云凡抢先一步:“对不起,这属于系统内部刑事案件,非警务人员不能看。”

车厢的气氛很尴尬,唐寒雨面露难色,只因姜云凡说的是事实,她也只能公事公办,拒绝身旁那颗渴望又期待破案的心。她知道,凌峰对于这些阔别已久的案件很感兴趣,很想参与破案。

“香芋魔女,你的法医中心到了。”陆明飞的话救了唐寒雨一回。

“本仙女先告辞了,一有结果就告诉你们。”于风吟仿佛没有听见陆明飞的话,下车之后双手抱拳,毕恭毕敬地鞠躬送别,逗得大家乐呵呵,直夸她像个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女子。

关上车门,陆明飞在马路上掉了个头,警车很快抵达市局。四人风风火火地走进办公大厅,唐寒雨走在中央,身旁的三个大男人像护花使者一样围住她,引起女警察纷纷侧目。

到了办公室门口,唐寒雨停下步伐,吩咐陆明飞和姜云凡先去询问室给果园的工作人员录口供。然后,她和凌峰转身走去,踏进了信息调查科的门。

“小王,这是我根据目击者的叙述画出来的嫌疑人画像,上面标注了他的特征。你用电脑筛选一下太阳镇上符合画像的人选,以及月亮村死者京京的身份信息。记住,要快!”唐寒雨嘱咐道。

小王接过那一张线条均匀的素描画像,认真地点头:“是的,警官!”

唐寒雨摇摇头:“我没心情出去吃饭了,还是叫外卖吧。”

凌峰看得出,她一办案就判若两人,精神几乎一直高度集中,追求高效率地工作。他便立刻掏出手机,边回办公室边点外卖。

两人在办公室休息了半个钟头,外卖小哥就敲响了门,提着两大袋溢出香味的饭盒放在桌上。一晃眼,外卖小哥跑出去,很快又提着两袋子饮料进来。凌峰付了钱,打开面前的两份饭盒,递了份清蒸排骨给唐寒雨。

“嘎”的一声,陆明飞推门而入。姜云凡尾随其后,并顺手把门带上。陆明飞一看到桌上的饭盒就两眼发光,摸着腹部说道:“难怪我一进这条走廊就肚子饿了,原来这里有好吃的,多谢!”

“不客气,都是他出的钱,随便吃!”唐寒雨暗指凌峰,随后放下筷子,迫切地问道,“口供录取结果如何?”

姜云凡也捧起饭盒,吃了两口鱼肉:“除了老板和两名妇女是同村的之外,还有一位妇女是隔壁太阳村的,而且她最近的行为比较反常。她叫邓秀,31岁,离异。有人说,她之所以行为反常,是因为孩子一周前因病去世。录口供期间,她的精神也很溃散。”

陆明飞轻咬筷子,疑惑道:“可是,没有人能替她证明她一周前不在命案现场。听李严杰说,她失去爱女很痛苦,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多天不见人。”

唐寒雨虽然对此有过感同身受,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们去太阳村证实过了吗?她是否真的一周前没有出门或见过其他人?”

“没有。我立刻让老何带人去问一问。”陆明飞说完,就出去打电话。

在等待法医检测结果之前,唐寒雨建议大家先休息一会儿。毕竟,没有法医的科学结论,他们也无法展开深入的调查。晚上8点的时候,在办公室吃晚饭期间,小王送来了嫌疑人和死者的身份信息。

京京,27岁,护士,身高164厘米。从24岁开始当护士,三年期间换了两家医院,原因不明,6月22日因为医疗事故被开除了。

“根据于法医送来的DNA检测结果,我们可以确定,死者就是京京。另外,这一个是最符合模拟画像筛选的嫌疑人,他是宇宙镇上汽车工厂的修车工人邓威,32岁,是家中长子,未婚,念初中的时候拿过数学比赛的奖项。但因父母早逝,初三辍学打工,照顾着相依为命的妹妹邓秀。他好像很想考上大学,考了三次,直到去年才考上,却没有去报名念书。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对生活有追求的人会犯罪呢?”

唐寒雨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小王的猜测,刚按下免提键,就听到于风吟快速地说:“组长,我在黑色皮带和戒指上发现了很多不属于死者的指纹和血液,以及通过DNA和指纹匹配,得出的结果都属于一个叫邓威的男人。”

“组长,还等什么呢,让我们现在就去抓人吧?”陆明飞主动申请,见唐寒雨点头答应,他立刻拿出警用对讲机,边往外走边呼唤刑警队准备行动。

“等等,陆队,别忘了带果园老板李严杰来警局认人。”凌峰冷不丁地冒一句,引起姜云凡不爽地侧目,显然很介意他参与破案。

“我先回去了,有事随时找我。”小王微笑着转身告辞。

无声证词

室内的声音戛然而止,像瀑布突然停止了流动。剩下的三人相对无言,安静得像三尊铜像。姜云凡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撑着下巴,脑海中不断浮现死者京京、嫌疑人邓威、果园老板李严杰和员工邓秀的身份信息。他们之间,谁会与死者扯上纠纷关系?凶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姜云凡皱起眉头,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前辈,你能不说话吗?你打扰到我想案子了。”

凌峰一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确定对方所指是自己之后,反驳道:“我没说话啊!”

“你好像有话要对寒雨说,心里应该想了无数种对白吧?喏,谈恋爱请到茶水间,出门右拐,不送。”姜云凡指着门口。

话音刚落,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提示着唐寒雨阅读新短信。她连忙打开一看,是于风吟发来的鉴定报告:扳手的伤口确实是左撇子的人造成的,但是根据伤口的鉴定结果显示,勒住受害者脖子的工具并不是皮带,而是一种粗糙的绳子。

报告照片的下面,还有于风吟解释的一段话:由于在现场时,尸体已被浸泡得又白又皱,看不明显脖子上的伤痕,而今伤痕逐渐彰显,便做了伤口鉴定检测。

“幸好香芋做了鉴定,否则这一步要是错了,这个案子就更难侦破了。”姜云凡说道。

“但是,这意思是凶手把勒住受害者的工具藏起来,却遗漏了扳手?”唐寒雨问道。

凌峰前一秒还在顺着唐寒雨的问题思考,后一秒就满脸大悟,奇怪地问:“是啊,这家伙心这么大?只藏起来一个犯罪工具,却不回去捡起扳手,这也太奇怪了!”

“不对,或许,我们都想错了。”姜云凡喃喃自语。

但是,来不及反悔了,陆明飞已经把邓威带到了审讯室,正等着他们俩过去审问。

进审讯室之前,唐寒雨看了一眼姜云凡,见他面色平静,这才打开门进去,坐在陆明飞的身旁。而凌峰则在隔壁的监控室观察室内的情况。

对面的邓威看起来是个遵纪守法的老实人,但被生活所迫的他,表面看起来与实际年龄增长了10岁,稀少的发丝显得他的脑袋更圆了。他穿着工厂的蓝色制服,上面有黑白字体写着他的名字。唐寒雨看到这里,忽然忆起了那个画面,难道凶手真的就是他吗?

“我承认,是我杀了那个小护士。”邓威徐徐抬头,眼神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很好,我喜欢你这种主动承认自己犯罪的凶手。”姜云凡冷眼看着他,话锋一转,“但是,在你入狱之前,我想听你说说你杀人的过程。”

邓威一愣,微微低头,手铐上的十指不由得相互交叉,忽然转念一想,摇头道:“模拟犯罪现场不是你们最在行的吗?还用得着我说?”

唐寒雨手中拿着一张邓威与家人笑得灿烂的合影,再望向对面那张面色发黄,额头和脸颊都冒着红肿痘痘的男人,知道他最近应该很焦虑,而身体呈防卫姿态,双手不自觉相握,则表现了他的紧张不安。之所以反问姜云凡,是想转移特案组的注意力,从而让自己有喘气的时间和机会,说明他不是个糊涂人。

一般情况下,警察还未指出证据之前,凶手都不会主动承认罪行,可他为什么这么急迫地承认?为什么姜云凡要他描述犯罪过程?

陆明飞敲了一下桌面,冲对面的男子吼道:“你给我老实点儿!现在是要你回答,而不是让你提问!”

邓威一脸平静,云淡风轻地说:“人是我杀的,你们把我抓起来就行了,别他妈唠唠叨叨地问来问去了。”

唐寒雨心中有很多疑惑,忍不住地开口问:“邓威,我还头一次见到你这么想坐牢的人。你明明去年的时候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为什么不去读书?生活中遇到了什么挫折吧,难受就说出来,别腐烂在肚子里。否则,你在乎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邓威抬起头,看着唐寒雨那双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眸,她刚才的声音真温和啊。不知道为何,她似乎有种魔力,让人差一点儿就要将多年来的隐忍倾泻而出了。还好,他忍住了,冲特案组摇头拒绝。

姜云凡定了定神,不打算继续耗下去,便转头说道:“陆队,既然他不肯说,那就先扣留,明天天一亮就派人把他抓去果园,来一次谋杀现场重现。”

特案组临走时,邓威依然垂着脑袋,没有丝毫想要为自己脱罪的举动。凌峰从监控室出来,默默无声地跟在他们三人的身后,大家分别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第二天,姜云凡早早起来,催促着陆明飞起床,凌峰也被吵醒了,恰好这时唐寒雨来敲门了。五分钟之后,四人再次前往审讯室。邓威依然什么都不肯说,也不打算脱罪。于是,陆明飞拿着对讲机呼唤队友。很快,三名刑警推开审讯室的门,押着邓威去坐警车。

特案组的人跟随其后,凌峰也从监控室出来,一起挤上了陆明飞的警车。他知道姜云凡不是普通人,执意要带邓威去果园,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或者发现了新的线索。

姜云凡看他一直无动于衷,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邓威顿时心中一紧,两眼在人群中搜索,很快又收回目光,然后二话不说,走到那几棵杧果树前。

陆明飞看着那张决然的背影,好奇地问姜云凡:“你对他说了什么?”

姜云凡神秘兮兮地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事情就快水落石出。”

唐寒雨听后,心中有一丝期待,侧首望去。邓威指着那一棵树,表示自己在考大学的考场上认识了京京,而且两人谈过一场恋爱,约老情人出来见一面是很容易的事。到了果园,他指着京京问当初分手的时候,她为什么要骗自己。京京却无言以对,而且没有后悔和道歉之意。

邓威将她推到树枝上,用力地吻了下去。呼之而来的就是响亮的一记耳光,邓威越发愤怒,把她的脑袋往树上撞,再用扳手和皮带……

“等等,我们检测死者脖子上的伤痕时,发现被勒的工具不是皮带,这一点你怎么辩解?”姜云凡打断他的演练。

“什么?”邓威脸色一白,暗想这怎么可能,浸泡之后的尸体还能还原伤痕?他看向姜云凡,吞吞吐吐地解释,“我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当时我在草地里顺手捡了条绳子,一怒之下就用绳子……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

“不,不是这样的。让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当时的场景。”姜云凡摇了摇右手的食指,独自走到一棵带着血迹的杧果树前,“假如我是受害者,凶手与我洽谈不合,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见我宁死不屈,这时,凶手心底的愤怒一拥而上,抓着我的头用力地撞向树干。之后,我后脑勺的血液就残留在那里了。接着,凶手担心受害者会大声呼叫引来村民,于是随手拿起自己的绳索勒住了受害者的脖子。很快,受害者就被勒死了。这证明凶手手臂的力气比较大。”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唏嘘,唐寒雨下意识闻声而望去,不经意间,看见一个约莫28岁的女子用草帽遮遮掩掩,而且悄悄退出了人群。

忽然,唐寒雨的脑海中闪现了那张邓威与家人的合影,站在邓威身旁的妹妹邓秀与草帽女子非常相似。而且她的反应很不正常,与自己相依为命的亲哥哥被抓,她怎么能像路人一样平静地看戏呢?

“邓秀的女儿最近因病去世,行为有些不正常,不仅很长时间没有出门见过人,还经常在家酗酒。”唐寒雨突然忆起之前对果园工作人员调查时姜云凡说的话,她悄悄地走到陆明飞的身边,示意他带人去邓秀的家里搜查一下有没有带血的绳索。

邓威支支吾吾,深知自己无力反驳,接下来多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成为暴露自己不是凶手的事实。但他更害怕的是,会波及自己想要保护的那个人。

“你故意制造假的物证,目的不仅仅是想把警察破案的方向引入歧途,而且还想保护一个人。我说得没错吧?”

唐寒雨看着自信的姜云凡,这才明白其实他早已有了怀疑的对象,而邓威之所以会乖乖地演练犯罪现场,是因为他刚才凑近对方耳旁时提到了邓秀——邓威最宠爱的妹妹!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陆明飞挤出一条道路,身后是两个刑警押着邓秀。邓威一看到邓秀,顿时脸色大变,疯了一般撞倒刑警。还没来得及冲到邓秀的身边,陆明飞就把他制伏了,并掏出装着血迹的绳索,冷冷道:“这是在邓秀家发现的,请你们兄妹俩跟我们走一趟!”

邓威拖住姜云凡,猛地摇头:“不是她,是我,是我杀的人,抓我一个人!”

姜云凡默默地看着邓威被陆明飞强行拖走,他跟随警察们从果园走出来,在路口与凌峰擦肩而过。

凌峰笑道:“姜长官名不虚传,这下我算是知道沈老为什么会重用你了。”

姜云凡停下步伐:“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关注我有什么目的,但你现在肯定是想加入特案组吧?你之前做过什么伟大的事,我都一无所知,但是我觉得你不适合加入我们。”

言罢,他继续往前走,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待见凌峰?甚至不知为何,总觉得凌峰身上揣着秘密!

所有人都抵达市局之后,唐寒雨和姜云凡立刻去了审讯室。而陆明飞为了尽快拿到绳索与死者脖颈上的伤痕有关的检测报告,带着物证马不停蹄地前往法医中心。

在审讯室里,邓秀紧紧闭着发白的嘴唇,顶着发黑的眼圈,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唐寒雨和姜云凡。三双眼眸对视的刹那,她心神慌乱地伸手捋了捋额头的刘海儿,再次低下头。她十指交叉放在胸前的桌面上,手指关节捏得发白,与邓威第一次在审讯室的表现很像。

但唐寒雨知道,邓威之前焦虑是因为担忧妹妹被警察抓去坐牢,自己却保护不了她,没有完成九泉之下的父母的嘱托。而眼前的农耕妇女则是害怕自己的事情被暴露,害怕遭受牢狱之苦。

可事已至此,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邓秀,你哥哥对你好吗?”唐寒雨为了让嫌疑人轻松地与自己对话,决定和她聊一聊家常,见对方点点头,又问,“怎么个好法?”

“他为了我辍学去打工,让我读完书,穿好看的衣服,还会做菜给我吃。读书的时候,班上的同学欺负我,他会为我出头。为了让我嫁个好人家,他一天要打两份工,给我置办嫁妆。”邓秀顿了顿,笑容渐渐淡了,转而眼神充满悲伤,“后来,我因为生病的女儿离了婚。他为了给我的女儿治病,放弃读大学,更加努力地工作,导致现在30多岁还没结婚。而我可怜的女儿,最终还是走了。”

“来了,他每天给我做饭,看着我睡着才离开。他是世上最好的哥哥,是我对不住他,是我对不住他,是我有罪!”邓秀一边落泪一边扇自己耳光,仿佛这样可以减少沉重的罪孽。

一周之前,邓秀的女儿因病去世,她便郁郁寡欢,一蹶不振。邓威十分担忧,害怕她因此患上抑郁症,特意请假去照顾她。每日为她买菜做饭,晾晒衣服被子,任由她发脾气,等她睡着了就在隔壁屋小憩。连续这样三天后,那天清晨,邓威买菜回来,发现邓秀的精神好了很多,晚上他便安心地睡着了。

邓秀趁此悄悄地打开门,自己溜到了隔壁月亮村,找到护士京京,两人因为邓秀女儿病死的事情吵了起来。争吵之际,邓秀内心的猛兽发怒了,抓住京京的头发往树上撞,接着掏出口袋里的绳索,一把勒住京京的脖子。由于她干农活力气大,京京很快就被勒死了。她发现京京没有挣扎,也没有出声,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害怕得小声哭了起来。

邓威醒来不见妹妹,便出来寻她,没想到在果园看到了这一幕。他背着恐惧的邓秀回了家,之后自己再次来到果园,故意制造一些假的线索,然后把尸体丢进了河流,以为这样警察就不会发现凶手是他妹妹。

于邓威而言,这是血骨基因的亲情。无论妹妹犯多大的错误,或者自己曾有多伤心,两人的关系始终无法割离。即使妹妹曾经任性地选择那个负心汉,但见到她独自养育女儿太过艰难,他也总忍不住去帮一把,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使她们母女的日子好过一点儿。

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有时候包庇别人的错误,并不会迎来很好的回报,哪怕对方是自己最亲爱的人。

邓秀认罪并且交代犯罪过程和杀人动机的期间,陆明飞带来了两份报告,一份是DNA检测报告,上面显示绳索的血液属于死者京京。

“邓秀,你女儿的死亡,真的不是医疗事故,你自己看吧。”陆明飞将另外一份报告递给眼前错愕的女人。

“其实,医护人员和家属之间彼此信任,对治疗病人有极好的作用。对于医生而言,他们得到病人及其家属的信任及谅解,会重新燃起当医生时的初心。即使不是医护人员和家属之间的关系,换作任何一个普通人,得到别人的一丝温暖和善意,都会对这个世界重燃希望吧,更何况是问心无愧的人间天使呢!”

陆明飞颇有感慨地说出这一番话,对面的女人已经双手捂住脸,哭得泣不成声。她毁了别人的余生,也搭上了自己的余生,辜负了兄长的宠爱。而人的一生到底有多长呢,谁都不知晓,往往等到人想珍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我现在最想知道,为什么死者的脚底会有一朵玫瑰花?邓秀应该不会画画,玫瑰花是别人画上去的,那个人会是谁呢?”姜云凡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不安心,从位子上站起来,“不行,我要去监狱会一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