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案

双面亡者

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

——鲁迅

引子

唐寒雨接到沈厅长的密电,匆匆离开海岛的豪华餐厅,留下凌峰一人黯然失神。

谁都没有想到,第二天沈厅长接到绑匪的信息,得知昨夜回家途中的唐寒雨被绑架,而今下落不明。绑匪不给予任何线索,只通知特案组筹备葬礼,唐寒雨的躯壳将成为玫瑰花的艺术品,被公之于世。

为何敌人一直要暗杀唐寒雨?她的背后牵扯着谁的命运?

“黑玫瑰”凌峰临危不惧,誓死拯救唐寒雨,却在路上遇到处处阻拦自己的黑衣人。多辆轿车进行生死时速比赛,他的真实身份逐渐被暴露,最终他的结局又该如何?

黑夜追踪

“你要去哪里?发生什么事了吗?”凌峰拉住她的手。

“沈老让我马上回市局,不知有什么事,但听他的口气,应该很重要。抱歉,辜负了你的心意。”唐寒雨拎起手拿包,匆匆走出餐厅。

凌峰愣在原地,目送她乘坐快艇远去,海平面上激起一阵浪花,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原来爱上一个人,会时时刻刻想看到她,会要求自己变得更美好,与她正大光明地并肩走在街上,而不是带着她躲躲藏藏。但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本想趁着今晚花好月圆,告诉她关于自己的身份,告诉她自己要帮助特案组。最重要的是,他要带着她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他无法下手杀了她。

一切都太晚了。他深知,如果一个人不爱自己,自己做再多的事都是徒劳。更何况那个人是爱憎分明的唐寒雨,她向来活得清醒,她的不爱就是真的不爱了,从不留余地。

次日清晨,凌峰一如既往地来到特案组的办公室,原以为看到唐寒雨时会很尴尬,没想到陆明飞却说唐寒雨一直没来。此时已是9点30分,如果按照平日的习惯,她应该在1小时之前就到办公室了。他有点儿疑惑,打电话给唐寒雨,只听到客服小姐冰冷的提示声,对方处于关机状态。

这时,门被推开了,于风吟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两个大男人,问道:“你们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呢?唐老大呢?我找她问个私密的事情。”

“她一直没来,手机关机,公寓的电话也没人接。平日她最守时了,不知道怎么今天还没来。香芋,今天我的眼皮一直在跳,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陆明飞指着自己的眼睛。

于风吟翻了个大白眼:“你个乌鸦嘴,别瞎说,她一向谨慎,应该不会出事。”

可下一秒,门再次被打开了,姜云凡冲进来,非常气愤地说:“寒雨失踪了!”

“什么?!”三人惊讶不已,纷纷看向他,“你怎么知道她失踪了?”

于风吟脸色大变,疑惑地看向凌峰,可对方眉头皱成八字,摇头表示不知此事。

通过姜云凡的叙述,大家得知昨夜沈老与唐寒雨一同去劝姜云凡回归特案组,是因为沈老收到了一则消息。绑匪的口气十分狂妄,大概意思是要特案组做好迎接葬礼的准备,即将有人的躯壳成为玫瑰花的艺术品,被公众于世。

大家根据消息的内容来推测,绑匪很有可能是“黑玫瑰”的人。

凌峰的脑海中忽然忆起杀神下的命令,不禁打了个寒战。难道杀神等不及,已经找别人绑架唐寒雨了吗?不行,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砰”的一声,凌峰甩门而出。于风吟深知他要去做什么,找个借口也跟着跑出去。可他跑得相当快,转眼间消失在市局大厅,她跑出大门外,看见凌峰在路边拦车。

“你要去送死吗?”于风吟拉住要上出租车的凌峰。

“你放开我,如果他真的绑架了寒雨,我死也要去救她。”

“好,你去吧,我不拦你。”于风吟放开手,目送出租车载着凌峰离去。她有点儿好奇,爱情到底是什么?值得杀人不眨眼的浪子,为一个女人不惜性命,那么疯狂。

“跟着他。”不远处,黑色轿车上里的男人收起报纸,指着凌峰的那辆出租车说道。

凌峰回到自己的住处,打开保险柜里的电脑,试图联系上杀神。他从来不主动联系对方,通常都是对方直接下达命令,他只要照做就行。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他焦急地等待着,在心中一遍遍地催促着“快接”,可对方久久没有接通视频,无论他拨打多少次,那头传来的依旧只有忙音。

杀神是个很神秘的人,经常来无影去无踪,基本只有他找别人的份。即使是跟随他十多年的“铁玫瑰”,也只见过他三面。凌峰急得差点儿摔电脑,关键时刻联系不上,是故意躲避自己吗?

他收起电脑,起身离开公寓,驱车来到红灯区的巷子里,七拐八拐之后在一家酒吧前停住脚步。外面把守的人一看他衣服上的玫瑰胸针,立刻让出道路,恭恭敬敬地迎他进去。

“咔嚓”一声,这一幕被不远处的姜云凡用手机拍下。他果然有秘密瞒着大家。

不久前,姜云凡通过黑客朋友的暗中追踪,得知了凌峰的踪迹,一路小心翼翼地来到红灯区。他望了望四周,没发现有人走来,便从小路折回,坐上那辆黑色轿车。

“怎么样?查出什么了吗?”

“凌峰真是你们的人吗?他现在进的是白宰烈曾经经营的酒吧,非常隐蔽,极少人知道,应该是一家进行秘密交易的场所吧。”

“可是白宰烈入狱了,他还去酒吧干什么?让我想想,他急忙忙地离开,除了担心寒雨之外,应该是知道谁要杀唐寒雨。”姜云凡愣了愣,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现在为了救人,他应该是去找幕后主使了。既然白宰烈不在酒吧,那是谁在掌管那里的一切?”

“查不出这个人。”

姜云凡大感不妙,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5点15分。接着,他将凌峰进酒吧的照片,以及酒吧曾经的老板是白宰烈的消息发给沈老。

酒吧里的包厢里,卷发男人抽着雪茄,双手揽住两个当地女子的腰部,分别吻了吻她们的脸颊,两位女子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包厢。

他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对面的凌峰,笑道:“你别再等了,自从‘铁玫瑰’入狱之后,那个人就没再来过这里了,今天也不会来的。如果那个人愿意见你,自然会联系你。”

“你老实告诉我,是他找人绑架了唐寒雨?”

“我不知道。他哪会和我们这些不起眼儿的小喽啰说话,更何况我们之前的老大都坐牢了,他才懒得来看我们。只不过,你迟迟不执行他的命令,恐怕再有耐心的人也发飙了。更何况他是杀神,找人杀个女人多容易,‘砰’的一枪就解决了。”卷发男人右手摆出开枪的手势,脸上浮现了讽刺的笑容。

凌峰没时间再听对方说废话,起身就走。他要回一趟市局找于风吟,或许她会有办法。他走得太匆忙,丝毫没有注意红灯区外的黑色轿车,姜云凡坐在后排车座上用报纸遮住脸。听到车子急速离去的声音,姜云凡连忙让黑客朋友追上去,却看到凌峰又回了市局。

然而,凌峰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室内空无一人。

从同事小王口中得知,于风吟和陆明飞已经去唐寒雨的公寓调查了。

不一会儿,黑客看到凌峰又开车出来,奇怪地问:“这人疯了吗?为什么跑来跑去?”

姜云凡笑了笑,推开车门:“老兄,你帮我继续盯着他,我先去另外一个地方了。”

此刻,海天公寓的监控室里,陆明飞和于风吟还在调查唐寒雨的出入情况。可偏偏这时,工作人员告诉他们监控系统出现问题,昨日的记录全部被系统自动毁了,已经无法恢复数据。

“你们有眉目了吗?”凌峰忽然出现在监控室的门口。

“没有,我们之前还问了小区管理员和她的邻居们,甚至问了附近餐厅的老板。只有邻居说,昨天她穿着一身白裙,在小孩放学的时候,大概是5点多钟时离开了公寓。”陆明飞答道。

“这个是事实,昨天我邀请她于黄昏时分,和我一起吃晚饭。但是,7点多时,我们还没来得及吃饭,她就接到了沈老的电话,匆匆地离开了。”凌峰有点儿失落。

“真是愁死人了!老大该不会又像上次一样,被什么玫瑰抓到野外的林子里,然后敌人安排了炸弹引我们过去,要把我们都炸死吧?”陆明飞哭丧着脸。

“你太小看敌人了,他们也不傻,用过的招数不管用,怎么可能还这样做?……不是,陆队你别眼红,我说错话了,老大会没事的。”于风吟见他眼眶一红,破天荒地安慰他。

陆明飞看到她因为自己而着急的可爱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按下接听键,姜云凡的声音传了出来。

“疯子,你去哪里了?”

“陆队,立刻派人来到幸福镇,黑客查出IP地址了,我正在赶过去的路上。”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三人飞快地跑到停车场,准备驱车前往。可凌峰刚上自己的车,正要发动引擎,听到手机振动了几下,一道熟悉的铃声响起。忽然脸色一变,这是特意为杀神设置的铃声,与其他人的都不一样。

他看到陆明飞的车子离去,这才掏出手机解锁。他看到短信的内容时,瞳孔不自觉一缩,连忙踩下油门儿,车子呼啸着冲出去了。他脑子里萦绕的全是杀神那条短信消息——如果你还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就马上来皇后镇的杜家仓库。

很久之后,他仍旧不后悔,自己此刻的奋不顾身。即使结局非常悲惨,即使自己会一无所有。

生死时速

凌峰放下手机,甩甩头发,发动引擎开出停车场。原本停在他右手边的黑色轿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两辆车行驶在灯火璀璨的柏油路上,身后无数辆车灯格外刺眼,凌峰按下右转向灯,看了看车外后视镜的路况,突然眉头一皱,好像有人在跟踪自己。

他故意右转之后,驶入较为人烟稀少,却街道纵横的地方。他将车停在较为隐蔽的角落,看着黑色轿车被骗入其中,从自己的对面开过。但是跟踪者一袭黑衣,又戴着黑帽子和大墨镜,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他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大山,你们来明媚耶路,给我拦住一辆黑色轿车,敌人的车前灯上贴着长长的眼睫毛,像两只大眼睛一样。”

不一会儿,黑色轿车发现了凌峰,两辆车面面相对,两个车主把车前灯开到最亮,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但黑客戴着墨镜,并不畏惧强光。他们俩非常警惕,生怕对方身上有枪,因此都没有拉近距离。但他们相隔两台轿车的距离紧盯彼此,使车子发出猛兽一般的怒吼,冲对方宣泄着自己的愤怒和耐心。

黑客摸了摸耳朵上的蓝牙,打电话给姜云凡:“凌峰正在明媚耶路,很有可能要前往皇后镇。目前我挡住了他的去路……”

忽闻一阵响声,黑客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猛地推了一把,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他看向车后视镜,后面不知何时亮起了几盏强光,约莫有两辆车包围着自己。

其中,有辆银白色车上的男人得意地笑了笑,他就是凌峰所唤的“大山”。他的上半身探出车窗,手上举着喇叭:“黑色轿车里的人听好了,赶紧退出来让我们老大离开,否则撞烂你的车!”

黑客不满地冷哼一声,想为爱车复仇,但为了解决眼下的纠缠,他先退出了街口。凌峰与他擦车而过,通过窗户朝他得意地挥了挥手,嘴型似乎在说“再见”二字。当凌峰开出巷口的那一刻,黑客立马尾随而去,紧跟其后。

大山还没得意多久,愤怒地指着黑客的车,摸了摸蓝牙耳机,指挥道:“你快追上去,包抄那辆黑色轿车。”

四辆车陆续开上车流稀少的高速公路,凌峰的车在最前头,中间是黑客的轿车,后面的道路被两辆银白色轿车强行封住。凌峰抬眼看向车后视镜,发现黑客依然紧跟不放,便开上了高架桥。

那是一座非常高的大桥,桥底的江水深似海,只要掉下去基本没命。凌峰深知这一点,不禁嘴角上扬,用蓝牙耳机对手下说:“大山,追上来夹住敌人的车,如果他仍不知妥协,就解决掉。”

“是,老大!”大山兴奋不已,将凌峰的命令传达给另一辆车上的黄毛小子。

顿时,高架桥上仿佛是精神病人聚会的场所,充满了神经兮兮的喝彩声。两辆银白色轿车追上黑客的车,大山和黄毛小子摇下车窗,冲黑客兴奋地欢呼,癫狂地大笑,像极了即将要吃到鱼虾的饥饿鲨鱼。紧接着,他们的车头渐渐靠拢黑色轿车,三辆车相撞的瞬间,黑色轿车的车身擦出了火花,一时被甩在了最后。

黑色轿车本身的性能不是特别高,在这样威逼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什么办法摆脱。除非黑客豁出自己的爱车,与他们誓死相拼。

黑客不禁暗骂一声他娘的,全力操控车子,在前方扭转方向盘,来了个小旋转,车头往左边微微倾斜。他猛地踩下油门儿,狠狠地撞上旁边那台轿车的尾部,再次追上了凌峰的车。

黄毛小子很是愤怒,冲着黑色轿车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老子送你上路!”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用左手控制方向盘,右手从腰后摸出一把手枪,枪口对准黑客的太阳穴。黑客一眼看见枪口,不禁浑身打了个激灵,顾不得太多,立刻加大油门儿往前冲。

黄毛小子依旧不屈不挠,右手持枪伸出窗外,开始射击黑色轿车的车轮。“砰”的一声响,轮胎不幸被射破一个洞,车子开始急速旋转。黑客察觉到车轮爆了,但两个歹徒还夹击着自己的车,要是自己再不逃走,可能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黑色轿车在公路上左右摇摆,黑客极力控制车子,匆忙地按下蓝牙耳机:“疯子,我尽力了,对不住啊,我要跳江逃亡了!”

话音刚落,他推开车门,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爬上高架桥,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黄毛小子和大山见状,踩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去高架桥边,看到下方波光粼粼的江水,他们不可思议地骂道:“胆小鬼,居然跳江了!”

此时,凌峰已经下了高架桥,见后面没有车跟来,便知手下已经解决了黑色轿车的敌人。他猛地踩下油门儿,一路往杜家仓库冲。

约莫二十分钟后,凌峰终于抵达那片被废弃的仓库。这里非常大,只有一间仓库开着门,可四周却无人把守,平静得让他心生怀疑,其中可能有诈。

他掏出手枪,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门,却见仓库里只有唐寒雨一人。她被绑在铁椅上,嘴上塞着白布,垂着脑袋,几缕发丝遮住她的脸庞,脚上还有伤痕。

凌峰顿时眼眶一红,实在是看不得她受这么大的苦。他警觉地巡视四周,发觉角落只堆着一些沙袋和箱子。他不禁有点儿奇怪,为何没有小弟看守人质?难道杀神的作风变了?

没有过多犹豫,他悄无声息地冲进去,蹲在她的腹部前,替她解开脚上的鞋带。

这一动把唐寒雨吓醒了,她下意识地双脚一抬,踹红了凌峰的双手。抬眼见是他,下意识地瞪大眼睛猛地摇头,似乎在提醒他离开,又像是在说这一切不是真的。可她嘴中塞着白布,什么也说不出来。

凌峰很快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扯掉她嘴中的白布,牵住她的手:“快跟我走,什么也别说了,以后再解释。”

唐寒雨猛地摇头,使劲地甩开他的手,嘴唇动了动,犹豫很久才说:“你到底是谁?”

凌峰停下步伐,惊愕地回头,凝视她的眼眸好一会儿,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唐寒雨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捧着脑袋大吼一声:“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里?为什么你第一时间拿到了消息,这么快就赶来了?”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画面被定格。凌峰紧张得浑身僵硬,久久无法说出话,不知如何作答。杀神让他来到这里救被绑架的女人,这个理由似乎有点儿违背逻辑,除非唐寒雨没被杀神绑架。不,不对,他似乎漏了什么重要的消息,导致自己推测错误,而且好像把自己推进了火堆中。

唐寒雨恢复平静,冷冷地说:“回答我,你是不是那边的人?”

凌峰眼角一紧,自然知道她指的是“黑玫瑰”,倘若他此时承认,必定无法再翻身。他既回不到杀神的身旁,也回不到刑警队了。最重要的是,他以后再也不可能挽回她那颗心,待在唯一最温暖、最安心的港湾。

“你不相信我,你选择相信姜云凡,开始怀疑我了?”凌峰反问。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那天我生日,穿你送的白裙子、水晶鞋和戒指。那是你去执行任务之前送我的生日礼物,可是你都忘记了。还有,你腿上的伤疤怎么不见了?”唐寒雨眼中尽是悲伤,她最厌恶的就是欺骗,可而今偏偏是眼前人骗了自己。

凌峰不敢轻易解释,生怕越解释越露出马脚,被她发现自己又在骗她。可是,他必须要说点儿什么,必须要带她离开这危险的地方。

“这里太危险了,你先和我离开,然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好吗?”

“不,如果你不说,我死也不会离开。”唐寒雨倔强地拒绝。

“好吧。其实那晚我准备了一个大惊喜,是庆祝你生日的礼物,可是你没来得及收下就走了。而我腿上的疤痕,几年前就去医院用激光技术祛除了。”凌峰心虚地躲闪她锐利的目光,生怕被她看穿自己的心思。

“那你告诉我,疤痕的位置在哪里?”唐寒雨不肯罢休,明显知道他撒了谎。

凌峰再次缄口不言,他简直要被问疯了,愤怒地踹了一脚铁椅,“咚”的一声巨响,铁椅倒地的声音把唐寒雨吓了一大跳。他望向她,眼神令人难以琢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顾大局!为何要一直揪着我的小尾巴不肯放手?难道……你发现了什么?

他看了看手表,惊觉自己来这里很久了,再待下去可不妙。他不再和唐寒雨废话,三两步冲过去,将她横抱起来。唐寒雨大声尖叫,拍打他的肩膀,可他死活不放手,脸上还浮现若隐若无的笑容,一步步朝大门走去。

内鬼现身

“不要碰我的女人!”姜云凡忽然出现在门口,堵住了去路,伸手要从他手上抢人。

“让开,我不想和你吵架。如果你不想她受到伤害,就马上给我让开!”凌峰冷冷地说,没有把唐寒雨拱手相让的意思。

姜云凡仿佛听到了笑话,冷笑几声,凑到他耳旁,咬牙切齿地说:“别演戏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别用你沾满鲜血的脏手碰她。如果有一天她深陷危险之中,那也是拜你所赐,不是吗?”

凌峰微微一愣,仿佛被人说到心底的痛楚,不禁垂着脑袋,默默松开了手。

姜云凡顺势接过唐寒雨,把她轻轻放在地上,然后一只手插进突然鼓起来的裤兜。

“谢谢你,刚才的举动证实了我的推测。我想听你解释一下,今天为什么要去白宰烈的酒吧?为什么这些歹徒叫你老大?你,到底是谁?”姜云凡掏出几张照片,那些红灯区的酒吧有凌峰的身影,银白色轿车上的歹徒维护了凌峰。

“原来跟踪我的人是你,卑鄙小人!”凌峰扯过他手指间的照片,往空中一抛,冷冷地看着掉落在地的照片,“你以为靠区区几张照片,就想指证我是白宰烈的人?莫非你以前的超级能力都是装出来的,这么糟糕的作风可不是我认识的姜疯子啊!”

姜云凡淡然地笑了笑,不屑用语言反驳对方的嘲讽,他掏出裤兜银白色的手机,玩味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快速破解锁屏密码。

凌峰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的手机被姜云凡偷走了,伸手去夺却愣住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正是杀神发来的短信,而姜云凡的手机上也有同样的短信。他忽然揪住胸口的衣服,像是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疼痛从背后直窜入胸口,痛到直不起腰,痛到快要无法呼吸。

原来这一切,充满了谎言。原来绑架案是假,逼自己现身才是真。

他忽然抬起头癫狂地大笑几声,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不用再撒谎骗人,真是格外轻松。毕竟,撒谎是一件非常耗人心血的事,圆一个个谎言实属不易。

他拍手鼓掌,笑道:“姜长官,很好,非常好。自导自演一出绑架戏,好玩吗?”

姜云凡耸耸肩:“我觉得还不错,但你好像生气了。‘黑玫瑰’玩不起游戏了?”

凌峰听到“黑玫瑰”三字,收回笑容,问道:“说说吧,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起初,凌峰的出现太巧合,他身为沈厅长的徒弟,以沈厅长的能力,足够帮他争取到特案组成员的职位,可是沈厅长并没有这么做。

之后,凌峰明明很想参加特案组去破案,却一直乖乖当着特殊编外人员,也不争着出头,很多时候像个透明人。或许在这段日子,他可能已经开始筹划如何参与破案了。

加深姜云凡的疑点在于拐卖一案,他渐露尖角,通过线人的线索,联系上酒庄的老板,使特案组瓦解了拐卖组织,还救回了人质。因此立了一大功,博取了特案组成员的信任。

紧接着,在吊瓶案件中,他成功判断出受害者所在的位置。可救人的紧要关头,老何牺牲了。这使姜云凡重拾疑点,根据自己的暗中观察推测出凌峰心怀不轨,可是没人相信自己。离开特案组之后,他的推测得到证实,凌峰代替了老何。这就是敌人的目的,升职靠近最高权的人,获得更多有用情报,再一一陷害他们。

很多次,姜云凡在破案的过程中,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偷偷观察自己。包括命案现场、医院门口和小巷早餐店附近等。

唐寒雨生日那晚,沈厅长暗中打电话通知她去见姜云凡。三人通过手机开了一场视频会议,沈厅长表示当初不让凌峰直接加入特案组,就是为了防止组内有内鬼,因此必须考验凌峰。这时,唐寒雨没再犹豫,将自己在海岛发现的线索说了出来。

姜云凡策划了绑架案的所有细节,目的是为了观察凌峰的反应。没想到,早上他通知大家营救被绑架的唐寒雨,只有凌峰没有疑问,也没和他们讨论,独自甩门而出。通过此举分析,姜云凡发现敌人真有杀害唐寒雨的念头。于是,他找人跟踪凌峰,亲自调查与凌峰来往的种种人事。

但最让姜云凡可疑的是,凌峰居然进入了白宰烈的酒吧。之后,黑客朋友一路跟踪他,却被他的手下两面夹击,逼到黑客跳江逃亡。所幸,姜云凡及时通知蛙人队潜伏于江水中,成功营救了黑客,否则又将有个朋友离开人世。

姜云凡叙述完毕,步步逼近凌峰,冷眼相对:“所以,要杀寒雨的人是谁?”

凌峰再次鼓掌喝彩:“姜长官不愧是姜长官,我很佩服。能与你一决高下,成为对手,我很满足。但是,我不能告诉你那人是谁。”

“你宁愿死,也不愿说出那人的名字?”

“是!宁可死,也要忠诚,是我们的原则。”

“好,好一个原则!那人为什么要杀她?”

“我不知道,但肯定与我们逃不了干系。你大概不知道,他非常了解你,凡是阻碍你发展的人和事情,他都会像清理垃圾一样,处理得一干二净。”

“不准你们这些恶人传递隐晦的消息给我!既然你认识他,应该会有联系他的方式吧,让他听好了,老子才不想听这么多传话筒的声音,有本事来跟老子一决高下!”

凌峰摇摇头,倘若姜云凡真见到自己背后的那个人,恐怕会后悔。虽然自己暂时也不能确定,杀神与姜云凡究竟有什么关系。但是,杀神实在太关注姜云凡了,可根据姜云凡的言行举止来看,他根本不知道杀神的存在。

这些人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不是自己要去猜测的。目前最要紧的是,他该如何抉择。

他不敢看唐寒雨投来的目光,甚至希望她不要出声。他害怕听到她提问,害怕她知道真实答案之后,会更加憎恨自己。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告诉我,真正的凌峰是否还活着?你们把他怎么样了?”唐寒雨停顿了好几次。说完这段话,她眼中噙着泪光,哽咽了。

真正的凌峰?他再次感到胸口疼起来,这一刻,他居然开始在意自己无名无姓,一直用着别人的名字生存。原来他才是最可悲的那个人,连名字都没有的可怜虫……不,他就是凌峰,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凌峰,是刑警队的副队长,谁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寒雨,我就是凌峰,我回来了,你怎么不相信我?”

“你别叫我的名字!我们都到这一步了,你还骗我?莫非凌峰四年前真的牺牲了,是你们的人杀了他,所以你还想转移话题?”

“寒雨!难道连你也要抛弃我了吗?”凌峰忽然单膝下跪,一只手摸着疼痛难忍的脑袋,一只手支撑地板,神色非常痛苦。

姜云凡拦在唐寒雨的面前,两人频频往后退了几步,生怕对方耍花样。可几分钟后,凌峰仍旧跪在地上,疼痛得喊出了声音,看样子像是真的犯毛病了。

唐寒雨作为心理学者,仔细分析了一下凌峰的情况,初步鉴定为对方可能患了精神疾病。但是如果不听对方叙述自己的病情,她很难确诊或帮助对方走出困境。于是,她缓缓走上前,却被姜云凡拉住手臂。他摇摇头,不能让她去冒险。

“没事儿,你忘了吗?我以前的副业是心理医生,也了解精神疾病方面的病症。现在我看到一个可能患了精神疾病的人,做不到眼睁睁地看他被折磨。你放心,我就站在离他一米的地方。”

姜云凡松开手,看她渐渐靠近冒牌凌峰,不禁皱起眉头。难道她还对眼前的冒牌凌峰存有情感吗?毕竟,那人有着一张她曾深爱的躯壳和面容。

然而,下一刻,冒牌凌峰迅速地站起来,牵起唐寒雨的手就往轿车的方向跑去,像是私奔一样,跑得非常快。

姜云凡愤怒不已,就知道这家伙狡猾。他掏出腰间的手枪,瞄准正在奔跑的男人:“凌峰你给我站住,再不站住,我就开枪毙了你!”

凌峰停下步伐,缓缓转身,看见姜云凡朝自己快步走来,却在一步之遥停下。他紧紧抓住唐寒雨的手,主动上前一步。三人隔着手枪的距离,仿佛闻到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放开我的女人!”

“我不放,有本事你就开枪啊!”

凌峰不屑地看姜云凡一眼,用手抓住对方的枪顶住自己的脑门儿。

姜云凡瞪着凌峰,手指放入扳机,随时能够击毙对方。

只有站在他们身旁的唐寒雨,急得快要疯了。眼下就快要抓住潜伏者归案,可他们怎么又掐起来了,这他妈都在搞什么!

“我再次警告你,放开她的手,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姜长官,就算你杀了我,那人也不会放过寒雨,反而是你要坐牢了呢。”

唐寒雨一听,顿时心慌意乱,一个头两个大,她该拿他们怎么办。姜云凡背负着使命,下半辈子不能在牢狱中虚度。而眼前的凌峰,她知道他的爱意,但对他更多的是歉意。她没法看着自己爱慕的人,杀了爱慕自己的人,一人犯罪坐牢,另一人步入死亡。

双面亡者

忽然,她掏出自己的手枪,指着自己的脑门儿:“既然你们的战争是因我而起,而你又不肯放下枪,那我消失吧,这样就能够安宁了。”

姜云凡放下手枪,抢走唐寒雨手上的枪,怒道:“他不值得你死!我不杀他也可以,前提是他现在必须跟我们回市局。”

“不可能!”一道硬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来了两辆银白色的轿车,下车的人正是大山和黄毛小子。他们举着手枪瞄准姜云凡和唐寒雨,却见姜云凡迅速掐住凌峰的脖子,将他作为人质迫使敌人停下靠近的步伐。

“你们放下枪,转身离开,否则他性命不保!”姜云凡掐住凌峰的脖子说道。

那两人盯着他们仨,渐渐弯腰放下枪,可就在姜云凡放松警惕的时候,力大无穷地凌峰逃脱他的魔爪,打了个滚躲在货箱后面。

紧接着,一道枪声响起,子弹射穿仓库的大门,留下一个洞眼。

姜云凡与唐寒雨躲得快,躲在仓库旁的货箱后面,通知陆明飞赶来支援。

凌峰见到手下开枪,急忙吼道:“不准伤害那个女人!”

姜云凡冷哼一声,心想虽然我不是神枪手,但也不是吃素的。他从口袋里摸出子弹,全部填入手枪,对付这些逼迫自己陷入危险的恶徒,不能讲究仁义,只能和他们先拼一场,尽量拖到陆明飞赶来救援。

唐寒雨也举起手枪,刚探出头,还没看到敌人。从姜云凡的方向传来两道枪声,她回头一看,姜云凡枪毙了开银白轿车的两名歹徒,他们躺在地上颤抖,胸口还在冒血。

“寒雨,和我们走吧。万一他们带人来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忽然,凌峰出现在唐寒雨的身后,吓得她条件发射地举枪瞄准他。她听到他一遍遍要带自己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不禁眼眶一红,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能和你走,不然我怎么对得起地下长眠的他?”

凌峰微微一愣,差点儿忘记了,自己的代号是“黑玫瑰”,这意味着自己也是她的仇人。他不是她的善缘,不是她的归宿,不是她命中注定的爱情。如果可以,再不济,他可以当她的朋友。可是,这辈子他们除了仇人,大概再也不可能存在别的关系了。

这时,姜云凡回到货箱后面,看见唐寒雨持枪对准凌峰,还不停地流泪,以为凌峰欺负了她。他再次持枪对准凌峰,说道:“寒雨,你放下枪。”

然而,画风忽然转变,唐寒雨出奇地持枪对准姜云凡,坚定的摇头,语气冰冷得让人不敢反驳:“不,你先把枪放下!”

姜云凡疑惑不已,觉得唐寒雨此刻的情绪不太对劲儿,便乖乖地丢抢于地面。

凌峰见状,快要熄灭的眼眸再度亮起希望之光,她果然还是在乎自己的。可是,他还没高兴几分钟,就看见唐寒雨持枪对准了自己,不许他靠近她。

唐寒雨很为难,此时此刻只想去万山墓园,见一见那个从不为难自己的凌峰,询问他,到底该不该替他报仇,杀了眼前的冒牌凌峰?

她要枪决曾经的爱人,哪怕眼前的这一个是假爱人,但要对那张熟悉的脸庞和身躯下手,实在太艰难了。她紧紧握着枪,两分钟过去了,她还是下不了手。

姜云凡看出来了,他一把推开唐寒雨,顺势夺下她手中的枪。为了不让她看见凌峰的身躯喷出血液的场面,他揽过她的脑袋到自己的怀中,反手就朝着凌峰开了一枪。“砰咚”一声,凌峰的鲜血喷发而出,重重地倒在地上。

不远处,无数盏车灯照入废弃的仓库区域,仿佛一瞬间昼夜交替,仓库通明如白昼。陆明飞带领刑警队封锁了仓库,正在用喇叭警告歹徒放下枪。

唐寒雨听着警车鸣笛声,知道这一切都要结束了,眼眶的泪瞬间落下来。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只知道当时冒牌凌峰受到枪伤,但姜云凡没有一枪打死他,他被医疗车送往医院急救了。

几天之后,冒牌凌峰从昏迷中醒过来,枪伤逐渐痊愈,他又被扭送关在了监狱。

而唐寒雨再次陷入迷茫之中,请了好几天假,却什么也不做。她每日只在家发呆、喝茶、看书,表面上过得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戏,戏拍完了,她回家休息了。可是,她常常看着书就走神儿了。

次日,姜云凡来到她家,看着她穿戴整齐地打开了门。可她发黑的眼圈,屋内弥漫的烟味,冰箱里冰冻的速食,或是剩下的外卖食物,通通暴露了这段日子她过得并不好。

他望着她,眼中尽是心疼,用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问她:“你要把自己饿死吗?”

唐寒雨摇摇头,不愿承认自己过得那么糟糕,淡淡道:“别学我说话,我只是需要清醒地思考一些事情。为什么我以前那么笨,连仇人都认不出?”

姜云凡没有作答,拉着穿着8厘米高跟鞋的唐寒雨,推门而出,她不能再继续宅在家了。

他开车前往清武里山上,两人爬上半山腰,气喘吁吁地站在观景台,眺望天边的夕阳。那火烧云的天空啊,光是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世界无比美好,好像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

“姜疯子,你是不是偷偷调查过我?要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日落?”

“谢谢你告诉我,我现在知道了。但我带你来这,是因为日升日落,唯有与你一同观赏,才美。”

“哦?那你告诉我,是日落美,还是我美?”

“当然是日落美。”姜云凡看到她像个小孩一样噘嘴,偷偷地笑了。

下山的石梯多不胜数,快到山脚的风筝广场时,喜欢观望天空的唐寒雨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开阔的蓝天中,只有一架高高翱翔的风筝。它似乎很孤独,但它好像很享受这种自由。就在这一刻,唐寒雨似乎明白了上天安排的这一切,决定接受所有的苦难和不公。

姜云凡开车送她回海天公寓,车子停在楼下好一会儿,唐寒雨仍旧坐在座位上。她转头看向他,忽然开口:“你知道吧,凌峰这个人永远都会在我心里,每年6月28日我都要去看他一整天,不与任何人联系。而且,我没法忘记他。”

姜云凡很高兴她能够敞开心扉,这说明她心中是有自己的。他也望着她,微笑着说:“没关系,我不会和他抢那一天。只要你留点儿时间给我,你的心属于我就好了。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等你决定好了再告诉我,我不会再让你受惊受伤了。”

言外之意,他会在我们之间,却不会影响我们。像你对待我那般,我甘愿珍藏你的往昔。我会等你,等你说我们在一起吧。但在此之前,我仍旧会保护你。

唐寒雨充满感激地点点头:“我不去审讯他了,你和陆队解决这件事吧。”

姜云凡点头称好,看着她下车回公寓。直到她房屋的灯光亮了,他才掉头离开。

回到市局的时候,已是晚上9点了,姜云凡刻不容缓地来到审讯室。推开门便见冒牌凌峰坐在那里,从对方的坐姿和脸色来看,他的枪伤好得差不多了。

“谁和你很熟,别和我搞什么自来熟。说吧,你幕后主使是谁?……不是吧,你遇难的时候,他都没来救你,你还想包庇他?”

“他是谁并不是很重要,但是姜长官,我最后一次通知你,秋天你生日的时候,真正的玫瑰就要和你相见了。”

“终极玫瑰?哇哦,那肯定会很有趣,不是吗?”

“呵,对你而言,未必是件好事。你最好是做足准备,迎接他的召唤,绝对让你大吃一惊。实不相瞒,关于你的身世,我略有耳闻,只是你藏得蛮深,我托侦探也查不出最重要的那部分。”冒牌凌峰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只能查到姜云凡是监狱长收养的儿子。

姜云凡动动食指,示意对方凑过来:“因为,我才是最厉害的侦探,你找错人了。”

审讯了将近两个小时,困意渐渐侵袭而来,姜云凡打了个哈欠,他知道自己不是冒牌凌峰的软肋,撬不开对方的嘴,只能改天托唐寒雨来审讯。

他按下门铃,走出审讯室,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猛然转身。两人隔着一扇铁门,通过小窗口,不约而同地抬头盯住彼此,久久无言。这一门之隔,不同的选择,亦迎来不同的结局,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番外1 记忆晶片

9月9日上午9点,唐寒雨独自开车来到2号监狱的监牢,坐在最里面的审讯室,发完一条短信,抬头便见铁门被打开了。

她看着对方慢慢走来,那张熟悉的脸庞干净清透,嘴唇旁的小伤口,没有剃干净的胡茬儿,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眼,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重燃一丝光亮,即便他粗鲁地拉开椅子,坐下之后不看她一眼。

但,那些小细节通通都证明了他心中仍旧有她,所以他在接受她的见面邀请后,因紧张而慌乱地剃胡子,过程中划伤了唇边的肌肤。他这么做,只为见她的时候,保留那份初次见面时干净的印象。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唐寒雨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她知道姜云凡已经戴着测谎仪抵达隔壁的审讯室。于是,她主动聊起过去的生活,包括两人一起去过的冰激凌店、餐厅、游乐场、海边等地,却绝口不提对方想尽办法参与破案的事情。二十分钟不到,他们再次相对无言,又像是在等待对方说那一句话。

“我来到这里之后,只有今天剃了胡子。”冒牌凌峰终是没能把那句“我喜欢你”说出口,而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爱意。

“还是剃了好看一点儿,显得年轻。”唐寒雨自然明白,但也只能顺着字面意思接下去。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于我们而言,少见面是最好不过了。”其实他想说的是,我每见你一次,之后就会在见不到的日夜里思念到疯狂。

果然,她是为了这些答案而来。可是为什么自己的脑海中都是过去美好的回忆,为什么即便我知道对方是敌人,对方的问题对自己不利,仍旧想要告诉她真实的答案,仍旧想让她安稳地坐在那个职位上?在来之前,我告诉自己,她是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我不能露出一丝悲伤,可是现在我真的忍不住了。

冒牌凌峰凝视对面的女子,沉默中说了很多对方听不见的话,他的脸上终是露出了悲伤的神色。这使唐寒雨微微一愣,躲闪他投来的目光。

他最终输给了她。他原以为自己得不到她,将来肯定会惩罚她一生爱而不得,或者纠缠她至死方休。谁知最后,他一个都没办到,反而期盼她往后能够好好生活,从此无惊无忧,安稳一生。遇到她,他竟产生了善念,明白了爱是一种祝福的真谛。

人动了感情之后,情绪总是难以自控,大多数人都忘记了该怎么自控。

冒牌凌峰收起所有复杂的思绪,恢复一脸平静,淡淡地说:“听过一种叫记忆移植的黑科技吧,将存着凌峰的记忆的芯片植入我的皮肤下,就能拥有他的部分记忆,也能同时保留自己的记忆。”

“其实,这很简单。人的大脑也有中央处理器,就像电脑一样。而人是通过图像、视觉、文字和听觉等来进行影响记忆储存。如果人的大脑记忆被重写或者删除,然后借助开颅手术,重写植入全新的记忆芯片,将芯片融入大脑的前叶额内,也就是大脑的记忆中心。苏醒之后,大脑会自动重启,而之前的记忆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融合到脑子里的晶片记忆。”

唐寒雨面露讶异之色,语速极快地追问:“按照目前的科技发展,这种技术虽有过报道,但还未施行过吧。根据我们对你的调查,凭你一己之力,应该无法联系科学界或医学界最厉害的专家来实施这种技术,你是怎么成功植入的?”

冒牌凌峰先是一愣,然后摇摇头:“我不清楚,醒来之后,我才知道自己被移植了记忆。”

在他成为凌峰之前,他善于扮演好的角色,游刃于形形色色的女人之间,除了初次爱上的人,再也没有动过真心。每一次他都当是玩一场游戏,结束之后拍拍手走人。面对女人的纠缠,他从来都是冷漠处理,哪怕对方要去自杀,他仍旧无动于衷。

他把自己当个坏蛋,以此来惩罚自己,并且乐此不疲。

直到那天,他收到一个不可抗拒的任务,之后在那人的领域进行长期训练,从瘦不拉叽的身材练就军人般的壮实臂膀。只有一点儿出乎他的意料,那便是眼前这个女人。她好似有一种魔力,竟扭转了他命中坚固的方向盘——那颗冷藏已久的真心。

“他,是白宰烈?”唐寒雨看他神色自然、吐字清晰、声调平和,没有撒谎迹象。

“不是。我只能说这么多,你不要再问了。”冒牌凌峰彻底拒绝回答下一个问题。

唐寒雨知道自己再追究下去,他也不会道出。能够让他维护的人,肯定是他和白宰烈背后的人。只是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何一直与特案组作对?

走出审讯室,唐寒雨在监控室看测谎仪的结果,上面显示冒牌凌峰句句属实。

姜云凡从凳子上跳起来,很是激动:“居然不是白宰烈,居然还有比白宰烈更厉害的高手!不行,我要去会一会审讯室里的人。他背后的人一定与我们有关,否则不会千辛万苦地派人来和我们作对。”

唐寒雨还未开口,见他像只兔子似的溜进审讯室,淡然地坐在冒牌凌峰对面。两人紧紧地盯着彼此,眼中似乎要释放出闪电般的杀气,两张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来做什么?”冒牌凌峰低眉冷眼。

“作为你的情敌,我来警告你这样的人,不要再靠近寒雨。”姜云凡冷然道。

唐寒雨望着单向透视玻璃窗,忽然眨了眨双眼,现在这两个男人想干什么,难道要在审讯室挑衅对方?

冒牌凌峰冷笑一声:“笑话,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姜云凡揪起一桌之隔的冒牌凌峰的衣服,两人面对面,用对方才听得到的声音:“你最好是安分一点儿,我知道你背后的人肯定在打我们特案组的主意。”

冒牌凌峰瞪着他,龇牙咧嘴地说:“那又怎样?你来找我也没用,我现在就像被囚禁的小鸟,已经不能造成你们的威胁,也无法收到外界的消息。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单向透视玻璃窗传来“笃笃”两声,姜云凡知道是唐寒雨在敲窗户,提示他少动手。他乖乖地松开手,重新回到座位上。

“你还想保护她?”

“废话!”

“那就告诉我们,那人到底是谁?”

“姜长官,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少说废话,既然那人提拔你,你肯定知道他很多信息。至少他的身份、相貌、代号,你们的联系方式和见面地点应该都知道吧。你说三个出来,就能将功赎罪,从轻发落。”

“呵,我出去也难逃死罪,还是让我待在监狱里吧,至少安全一点儿。”

无论姜云凡怎么引诱,冒牌凌峰始终缄口不言,杜绝一切**。过了很久,姜云凡不再多费口舌,拆两颗棒棒糖,自己塞一颗进嘴,再往冒牌凌峰嘴里塞一颗。

唐寒雨看到这突如其来的迥异的画风,“噗”地笑了。姜云凡的心理素质强大到超出她的想象,恐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与罪犯打交道的人。

“你知道之后,一定会后悔。”冒牌凌峰信誓旦旦地说。

“行,如果寒雨出了一点儿差池,你也活不了!”姜云凡站起身,准备按门铃。

“等一下。”冒牌凌峰拿出嘴里的棒棒糖,补充道,“这周之内,我会给你准确的答案。”

姜云凡没有回头,听到最后一句时,脸上浮现淡淡笑意,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对方会上钩。

番外2 狱中猝死

凌峰入狱后第九天,温柔的晚风钻入车内,撩起于风吟的发丝。她开车来到远离霓虹灯的昭南耶路,远远看见那道熟悉的背影和插入河中的鱼竿,还有他身旁的两盏灯。

忽然一阵河风袭来,吹走了坐在小椅子上的男人的渔夫帽,可男人无动于衷,没有扭头,亦没有走动,只是握着鱼竿,静静地钓鱼。

她微笑着走过去拾起渔夫帽,打算放在小桶中。可走到近处,却见今晚的小桶中装了几条鱼。她微微一愣,想必他今夜的心情不太好,否则不会花心思认真钓鱼。于是,她默默地拔出插入河中的鱼竿,再坐在离他一臂之远的凳子上。

岂料,男人竟主动从她手中取回渔夫帽,重新戴在那一头略有几根银白发丝的脑袋上。他异常的情形和举动都让她坐立难安,隐约觉得即将要刮起一场腥风血雨。

“今晚的鱼好像特别饥饿,我十分钟就钓了三条上来。”

于风吟扭头看了一眼对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警察利用内部不和来混淆敌人的视线,敌人放松警惕掉入警察的陷阱——冒牌凌峰被识破。警察的鱼竿很长,鱼饵丰厚,只要鱼儿出一点儿差错,就会被装入他们的桶里,成为锅中鱼。他在提醒她,按照特案组成员的聪明才智和人脉来看,或许很快,下一个就会轮到她。

“风吟,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你吗?”

“不知道,但我想我肯定有过人之处。”

“如今看来,我的选择应该没有错,你伪装得很好,和他们相处得也很好。只有聪明的人混在两大高手之中,才能做到不露蛛丝马迹。但我仍然要提醒你不可掉以轻心,凌峰被抓之后,警局会整顿内部成员,深入调查成员的身份信息,以及监视成员的行踪。”

“您放心,来见您之前,我换了手机、衣服、车子,都是平时不会用的东西。他们追踪不到这里,也监听不了。”于风吟顿了顿,稍有迟疑地问,“但是……您怎么知道当初特案组的成员会是姜云凡和唐寒雨呢?”

按照自己调查的情况得知,姜云凡和唐寒雨皆是沈老亲自聘请的专家,不属于警局高层的领导应该都不知此事。莫非,他还隐藏着另外一个身份?

“风吟,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也莫要猜测什么。要记住,路都是自己选的,或许不是出自真心,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侧脸浮现的淡淡笑意。于风吟忽觉自己出现了错觉,他是在笑吗?

“我以前所认识的姜云凡,是个聪明又疯狂和缺少人类正常情感的家伙。我很喜欢,与这种人打交道几乎没有障碍。原本我期待他加入特案组之后,能够越来越强,将这些优点发挥到极致,但是没想到他越走越偏了。果然,人一旦动了感情,就会变得愚蠢。你觉得呢?”他扭头望向身旁人,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换上了平日那副冷漠的神色。

于风吟乖顺地点点头,完全不敢反驳,明白他其实是借姜云凡的例子来告诉她——你若动了真情,就会难以保全自己,甚至轻易暴露自己。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人,难道不是愚蠢的傻瓜吗?难怪他会命令冒牌凌峰杀掉唐寒雨,这个让两个男人不惜生死去救的女人。

但是他不知道,于风吟有自己的一番见地,爱是多么奇妙的奢侈品,遇到真正的爱,修炼成真正的爱人,都是一种福报。这些见地,眼前的男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她也不会和无法理解的人对牛弹琴。

“如今,‘黑玫瑰’已被困在监狱,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自会有人处理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他不会造成你的威胁。”

“劳烦您了,这些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不说这些。你是我们的人,以你的身份不好出面,我们自然要帮你排除这些后顾之忧。时间不早了,都回去吧。”

语毕,他递给于风吟一桶鱼,独自携带鱼竿和凳子起身,慢慢地走向路旁的兰博基尼。一个戴着墨镜的黑衣保镖为他打开车门,随后车子消失于她的视线中。

回到家中,于风吟倒了一杯白开水,盯着厨房里那小桶鱼发呆。

她忆起今晚,听到对方处理冒牌凌峰的答案时,并没有长嘘一口气。以她对他的了解,想必那个冒牌凌峰不会有好下场。而监狱中的“铁玫瑰”之所以能够活着,是因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那便是他入狱之前,为保全自己的性命做好的计谋。

而那个效忠于他的冒牌凌峰,如今正在监狱中苦受煎熬,没有事先准备,再也不能替他做事,也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反而可能会成为他的累赘,留着也是夜长梦多。

忽然,于风吟被自己的观察和逻辑能力吓了一大跳,他好似地狱中的恶魔,能够救你一命,也能将你置于死地。仔细品味他今晚的话语,她才知道对方还有一层意思。

风起了,从窗户钻进来。于风吟不觉得冷,却抱住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双臂。

三天后,清晨六点半,安静的卧室响起手机铃声。于风吟打开床头灯,半眯着双眼,伸手摸索床头柜的手机,然后熟悉地滑到接听键,是唐寒雨的声音:“出事了,快来一趟市中心的2号监狱。”

挂断电话,她的耳旁不断萦绕着那晚的对话,特意换上一袭黑衣,以法医尸检的名义为对方送行。可当她抵达那一间封闭的监牢,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时,那种恶心得快要呕吐的反应一拥而上,立刻走到门外寻找垃圾桶。

唐寒雨见她头一次这样,有点儿担心,毕竟她曾见过那么多比这还要令人反胃的尸体,却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反应。

“你还好吗?”唐寒雨递上一张纸巾。

于风吟接过纸巾,摇头回应,然后调整呼吸,再次走进监牢。任何人都不会知道,她心底涌上的恶心感并不是来源于尸体,而是忆起冒牌凌峰这个蝼蚁没有利用价值后,被她曾一直相信又敬畏的人无情地杀害。她不知自己是否会有这么一天,只知人心的冷漠,比冰冷的尸体更恶臭、更可怕。

过了一会儿,于风吟走到特案组三人面前,说道:“经过检测鉴定,冒牌凌峰死于夜里凌晨两点左右,身上没有致命伤。但是,尸检结果表明,他体内有附子花调和而成的毒素,一般会在四个小时之内毒发身亡。”

姜云凡蹲下身,捡起席子角落的饭碗和残留水渍的杯子:“是因为他吃的东西?”

于风吟接过残留着饭粒的饭碗和杯子,转身从法医箱中取一根试管进行检测。

陆明飞很是疑惑,忍不住叹道:“他死得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一个入狱的犯人,为何会遭人杀害?能够接触他的人少而又少,下毒的人会是谁呢?”

姜云凡淡淡地说道:“陆队,你抢了我的台词。没错,他死得很离奇。但首先,入狱的犯人会遭人杀害,是因为于别人而言,他的存在是个威胁。其次,下毒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那就是监狱里的人了。”

陆明飞点点头,忽然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冒牌凌峰的背后还有人?”

于风吟微微一愣,不敢再听下去,便打断他们的对话:“检验结果出来了,饭碗和水杯中都没有毒素。”

特案组三人面露讶色,拜托监狱长找出当晚值班的警察。后来,值班警察叙述夜里11点左右,冒牌凌峰提出要见“铁玫瑰”白宰烈一面,值班警察当场拒绝,却被他吵得无法入睡。无奈之下,两个罪犯被押送到最里面的完全封闭的审讯室里,隔着一面玻璃,通过电话进行谈话,但他们并不能交换物品。

冒牌凌峰的死因成为一个谜,市局将此案定为悬案,犯人白宰烈被隔离关押——他四周的监牢都没有其他犯人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