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莽河出犷獚

其犷似 ,夜沥叫于江湖,背生双肉鳍,骨质,甚强,可裂山石。水中行者尝遇水蟒,黑鳞鱼面,视之乃犷 。虽距十丈,瞬及乃食,盖其身甚长,隐于鳞下,遇敌则弹射出,无可避之,然犷 好活物,遇之佯死以避也。

——节选自《寺司百代·云林卷·风物篇》

连绵的鱼骨岭就在眼前,层峦堆叠的山峰向远处排列而去,直到消失在远处的茫茫旷野中,消失在天空与原野的交汇处。

白猿和离皇他们都站在船头,看着不断接近的鱼骨岭。莽河的水要把他们送到那片神秘而奇绝的山峰下面。水流缓慢,托着小船在水面上航行,眼见鱼骨岭连绵的山体愈发高大起来,便知道大山就在不远处了。此时日已过午,太阳渐渐偏西,想来天黑之前定能到达那里。

白猿和离皇他们站在船头正自观看,却听紫瞳道:“那里有个人。”

三人回头望去,只见刚才小船经过的河岸边的一处高岗上,一个人跨坐在一只巨大的公羊身上,一人一兽立在那里。三人心中俱是一惊,刚才船从那河边经过,几个人都没有见到高岗上有人,却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来的。莽河流经的这片土地是一片广大的平原,两岸都是地势平缓的平地,像这样的高岗并不多见,因此刚才众人经过时都曾注意到这片高岗,此刻那人突然出现在上面让众人很是吃惊。

那人骑着那公羊停留在高岗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白猿他们。白猿他们也是颇感惊异,他骑的那只公羊不止体型巨大,那身上的羊毛却也泛着金灿灿的光,在日光下看来甚是耀眼。

燕牙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家伙道:“这人是要做什么,冲我们来的?”

白猿摇了摇头,不说话,心里感觉不妙,过了一会儿才道:“先不去管他,到鱼骨岭再说,免得再生事端。”说着,他便到船中拿了船桨开始划了起来。

离皇见状也去船里拿了船桨开始用力划动。那小船被船桨拨动,行进的速度加快了。燕牙见他俩划动船桨,知道这船天黑之前肯定能到鱼骨岭,便放下心来,回头再看那远处的高岗,岗上已经是空空如也,那人却不知到哪里去了。燕牙皱了皱眉,又仔细朝那里看了看,确信那人已经离开才放下心来,却听紫瞳惊诧道:“哎呀,那人跑到那里去了。”

燕牙心中一惊,抬头顺着紫瞳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这一看之下着实让他惊惧非常。就见在一里多宽的河对岸,岸边茂密的灌木丛里,那个骑着金羊的家伙就在那里看着他们。

这一发现让船上的四人全都不作声了,白猿和离皇也停止了划动,将船桨放回到了船中,坐在船里看着那人。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就那么短短一瞬间的工夫,这家伙怎么就跑到河对岸去了,他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就这样跑到了河对岸,不止如此,此刻他已经站在了他们前面的地方。随着小船在河中的缓缓移动,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虽然知道他们之间隔着这一条大河,但看着距离变得越来越近,四个人都紧张起来,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人的样子也看得清楚了。看到那家伙的腰间插着一支骨笛,白猿皱了皱眉,他觉得白色的笛子甚是不祥。紫瞳远远看着那人跨坐在金羊上,回头问离皇:“那人脖子上挂的是什么东西,实在是奇怪。”

离皇看了她一眼,抬头看了看那人,过了片刻才道:“好像是一串骷髅头。”

闻听此言,紫瞳的身子打了个冷战,小声道:“他怎么挂这样奇怪的东西,实在是吓人。”

离皇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又看了看那家伙。那人和刚才一样,只是坐在金羊上,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白猿他们的小船。被他那样的眼睛盯着,白猿感觉很不舒服,却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回头对燕牙道:“不要管他,还是划船要紧。”说着就拿过那船桨一阵猛划。燕牙叹了口气,也拿过船桨开始划船。

小船在水中行进的速度又加快了许多,眼见就要经过那人面前,却见他伸手从腰间拔出那支笛子。离皇见他这样,已将手掌伸到怀中握紧了短刀的刀柄。从一开始他便一直盯着那人,只要那人稍有动作,他便要短刀出手。

那人将笛子从腰间拔出来放到了嘴边,随着他口中流出的气流,笛子发出一串音符。笛子发出的声音十分清脆,音调极高,即使隔着宽广的河面听来亦十分清晰。不止如此,那笛子所发出的音符跳跃极大,有些音符的转换也甚是诡异,让人心中升起一丝丝寒意。

那曲子传到了大河这边,白猿猛地扭头看着那家伙,他见到那笛子甚是奇怪,这曲子又是诡异至极,多半不会有好事,只是不知道这家伙会制造什么麻烦。他既然不知道凶险来自何处,便用力地划动船桨,先离开这个人再说。

白猿和燕牙两个人轮番用力,那小船走得快了许多,在河水中行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就已看不见那人踪影了。虽是这样,笛声却仍然从后面传来,声势比起先前来倒不曾减少丝毫。四人听到那笛声感觉愈加诡异了,正自惊骇,就听到前面的河水中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四人都是大吃一惊,抬头一瞧,就见前面十几丈远处,河水倒像是煮沸了一般,全都从水底翻滚上来,一些水底的烂泥沉石也都随着这翻滚的水流出现在了河面上。河面原本平静如镜,河水也是异常清澈,经这水花的翻滚,那河中心倒似一滴墨滴落到了宣纸上,不断地向四周扩展开来。随着浑浊的边际不断变大,翻滚的浪花也是随之而来,驱使那清澈的河水向四面退去。

见到这景象,白猿猛地扔掉船桨,将身上的葫芦拿了下来。燕牙见状,也早已将短弩拿好,弩箭上弦。随着河水的翻滚,浪花滚涌处发出一阵“嘭嘭”的响声,那声音听上去甚是沉闷,但接连不断,像是一只巨大的水兽在水底不断撞击着河床。随着那声音传来,船上四人早已凝神戒备。那小猴子此刻也听话了,躲在紫瞳怀里,瞪着两只小眼看着水花翻滚处。

“小心,有东西出来了。”燕牙拿着短弩看着水面大叫道。

离皇抬头一瞧,就见水花翻滚出的灰色泥浆里,露出了一个黑色的脊背,那脊背上生了两排竖起的鱼鳍似的东西,只是那鳍不像是普通的鱼鳍那样,倒像是两块骨质的硬板立在那里。那两道鳍突兀地立在水面上,有七八尺长,并不曾有动作,不知道下边的大鱼是什么样子。如果真是大鱼,白猿倒不怕它,怕只怕这水下面的家伙是什么藏身于此的灵兽,那就不好对付了。四人看着那两道肉鳍从水面上露出来,都不敢有半点儿分神,只将手里的武器抓得紧紧的。

过了一会儿,两道鳍又上升了些许,将两道鳍之间的脊背露了出来。两道鳍之间冒出了几个圆球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泛着黑色,像是一排肉疙瘩。那几个肉疙瘩从水里冒出之后。那两道鳍振了两下,接着便劈开水浪朝这小船冲了出来。

“它过来了。”白猿叫道。

燕牙道:“哼,看我的。”说着,短弩在手,三支弩箭已射了出去。那东西来得甚快,两道肉鳍劈开水面,转眼间便到了这小船前方两三丈处。燕牙的那三支弩箭射得极准,直射在两道肉鳍之间的肉疙瘩上。只是没想到那几个圆球还十分坚硬,那弩箭非但没能射入,反而被肉球弹开了。见此情景,众人都是暗暗吃惊。

白猿将自己的两个葫芦甩了起来,对燕牙道:“你先退后,看我的。”他拿着铁葫芦就要甩出,就觉这小船开始微微晃动,接着船头突然高抬,乘着那水势向后滑开,一个硕大的脑袋从水面上露了出来,两只巨大的眼睛就在船头前方瞪着他们。

见此情景,燕牙搭箭在弦,举弩要射,却又听水里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就见一条长长的脊背从水面下露了出来,从船头向前延伸了有两三丈的距离。这条长长的脊背上也生有两道相同的肉鳍,两道肉鳍之间同样长满肉瘤,从头部延伸到尾部。这样巨大的身子出现在离他们不过五六尺远的地方,将四个人都震住了。

那巨兽的脑袋从水里探出来,就趴在船头前面,两只大眼瞪着他们看了片刻,脑袋从水里探出来,巨大的身子跃到了半空。这一下白猿他们才看清这家伙的真面目。

这家伙的脑袋就像是鱼的脑袋一样,只是这家伙的下颚极大,想来那嘴张开定能将这小船吞进去。在这脑袋与身子的连接处,倒像是生了一排如倒刺一样的鱼鳞,直指向身子的尾部,看上去甚是坚硬,让人见了心生畏惧。倒刺鱼鳞往下便是那家伙的身子,它的背部先前已经见过了,自两道肉鳍往前全都布满了黑鳞,那片片黑鳞紧密相挨,竟是连一丝空隙也没有露出来。此刻它尚有一半身子处在水下,却不知下半身又是如何。

猛地见到这家伙的身子高昂起来,白猿大吃一惊,回头对离皇他们道:“快走,是犷獚!”

话音刚落,犷獚的身子便弯了下来,巨大的脑袋直直地俯冲向小船。燕牙眼疾手快,三箭连珠齐发,直射向犷獚的脑袋,只是未料到犷獚的脑袋竟然十分坚硬,三支弩箭全被弹开了。

白猿甩着黑葫芦叫道:“射它眼睛,射它眼睛。”

燕牙醒悟,两箭搭弩,抬头要射,只是未料犷獚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已探到了眼前,相差不过两三尺的距离,他惊得一屁股坐到了船底。这时候白猿的葫芦已砸在犷獚的腹部,想来这一下力道极大,那巨兽身子顿了一顿。就缓了这一瞬间,燕牙短弩上两支弩箭已经射了出来,直奔犷獚的双眼。

燕牙觉得这次必定得手。就见两支弩箭飞至犷獚眼前,犷獚眼睛上似鳞片一样的东西遮了下来,将两支弩箭挡住了。不止如此,为减箭势,犷獚的身子竟亦能后仰。看它这样子,身子很灵活,全然不似一只巨兽。

白猿的葫芦又一下打在了犷獚腹部,这次使那犷獚转而过来攻击白猿。白猿手里拿着葫芦,回头对离皇吼道:“快划船!”

离皇闻言,跑过去抓起船桨没命的划了起来。紫瞳见状也跑了过去,将另一只船桨抓在了手里,两人用力划桨,使小船从犷獚身侧划过。

小船也就划出了两丈有余,就听空中传来“嚓——呀——”的叫声。离皇回头一看,又吓了一跳,就见犷獚的身子又伸长了一倍多,只是看上去比原先瘦了一圈。再定睛一看,就见犷獚身上原本紧紧贴在一起的黑鳞之间露出了一块块的空隙,那空隙里显露出来的都是犷獚白皙的身体。这犷獚原来如此厉害,它将自己的身子隐藏在黑鳞的下面,关键时刻又将身子放出来,身长可增长一倍有余。此时这细长的身子支撑着那脑袋立在离水面两丈多高的地方,巨大的嘴里正发出“嚓——呀——”的叫声。

白猿见状对燕牙吼道:“快射它身体。”说完,跑到紫瞳身边将她手中船桨抢了过来,开始没命地划起来。燕牙弩箭早已在弦,此刻见这巨兽露出自己的身体,弩箭早已射了出去。燕牙射术极精,那短箭直穿黑鳞间的空隙,“哧”的一声插进了犷獚那白皙的身体。

这一下似乎并不疼痛,犷獚只是痛叫一声,身子又暴长一丈。白猿见状,大叫不好,吼道:“跳船!”

“什么?”离皇惊道。

“跳船。”白猿大吼一声,一下把紫瞳推下了水,接着自己也跳了下去。离皇大惊,回头一瞧,燕牙也已跳下了水。他不敢停留,身子往后一个倒翻,直落入水中。这时候,就见犷獚的身子暴涨起来,巨大的脑袋高悬着,张开大嘴露出里面一排尖利的白牙,那白牙如钢刀一样直直地朝这小船猛冲过来。只听“咔嚓”一声,小船已断为两截。

此时四人已游到远处,但见犷獚张着大嘴对着小船一阵猛咬,非要将小船咬碎不可。白猿见了,对燕牙他们道:“不要再看了,快些走,待会儿它就会追过来的。”

众人听说犷獚还会再追来,便奋力游。没过多久,就听见前面传来巨大的浪花拍击声。众人心中一惊,抬头一瞧,巨大的岩壁已经立在眼前。原来这一会儿与犷獚恶斗,未曾注意这周围风物的变化,没想到已经到鱼骨岭下了。

莽河的河水原本流动极缓,如今到了鱼骨岭下面,水势反而奔腾起来,实在让人奇怪。四人都浮在水面上,随着湍急的河水向前冲去。震天的浪涛声从前面传来。白猿的身子被水流冲击着向前流去。他原本游得最快,又被水浪冲击,此刻冲在了四人的前面。他在浪花的浮沉中,抬头一瞧,就见不远处一道巨大的岩壁立在那里,那山高达百十丈,抬头望去,几乎看不到它的峰顶,那岩壁上生有许多大树,都是从岩壁上斜斜地伸出来,使那原本干秃的岩壁布满了一层绿荫。

白猿随着水流的冲击前行,就见奔腾的河水直冲向那岩壁,在岩壁上拍出一个个巨大的白色浪花。白猿见此情景大叫不好,他随着水流前行,只怕也会撞上岩壁。见此情况他便奋力往回划,只是那水流愈到岩壁近处,水流之势愈加猛烈,似乎在水底下,还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他们吸到水里去。白猿挥动着两条手臂要挣脱水流的裹挟,只是水流实在湍急,他哪游得动。回望间就见巨大的岩壁已近在眼前,那岩壁上凸出的坚硬岩石以及岩石缝隙间生出的各类苔藓都看得清清楚楚。白猿就看着岩壁扑面而来,而他将要随着水流的冲击被岩壁撞得粉身碎骨。

就听一声爆响,湍急的水流已在岩壁上拍出了巨大的水花,白猿的身子随即也淹没在白色的浪花下面。他只觉得水浪把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撞向岩壁,他的身子也被后面冲上来的浪花拍了下去。他的耳朵、口鼻内全都是滚涌而进的河水,他的身子在那一瞬间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他只能在混乱中,靠着自己的身体来感知周围的一切,可是那一切又都是什么呢?除了水还是水。

水流淹没了他,让他的身体在沉重的压迫下慢慢失去了意识,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生命也会在这里失去。就在这一切即将发生的时候,白猿就感觉在水底下一股巨大的吸力突然蹿上来。那股吸力似乎打着旋盘绕而上,直将他的身子裹挟住,瞬即下拉,直钻入水底。

白猿心想或许是一股水底的乱流,而他自己将会被乱流裹挟住,直沉到水底,从而在那里丧命。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他可不希望自己会死在那种地方,那种几百年都不会有人知道的地方。他可是白猿啊,是个从不服输的家伙,他以前曾经差点儿死掉,可都没有。他曾经做到了无数人不曾做到的事情,他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呢?绝不会。

正是在这绝望的时刻,他的两条手臂似又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将两个铁葫芦用力地甩了出去。有道是天不亡不屈之人,他这一葫芦甩了出去,不知打在了什么东西上,就此固定住了。白猿借着铁链上传来的力道,猛地将自己的身子从乱流中拉了出来。他拼命地向上游去。也不知游了多久,他的脑袋“嗵”的一声露出了水面。他大口地呼吸着寒冷的空气。

冰冷的空气一下子灌进他的脑袋,让他忍不住一激灵,清醒了不少。他抬头看了看,只觉四周一片黑暗,根本看不清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就在头顶的黑暗中,一道细细的白线从头顶一直延伸到远处,微弱的光芒从那白线处落了下来。那地方多半是通到外边的出口,不知道该如何到达那里。

白猿此刻已浮出了水面,便顺着铁链找到了葫芦的固定处。白猿顺着铁链移动,只觉双脚触到了实地,身子从水中到了陆地上。葫芦是被岸上一处岩石的缝隙给夹住了。他将葫芦取出来,环顾四周漆黑一片,想要分辨周遭事物是有些困难的。他取了怀里的火折晃了晃,也不亮了,想是被河水浸泡久了。

从上面的白线处落下来极弱的光线,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借着弱光,倒可看清一二。他见自己站立的地方离河岸不远,脚边不远处倒有一堆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看那样子也都被水打湿了。灰烬旁边散落着几根白骨,却不知多少年月,都已散了架了。他又走到离岸稍远的地方,就见地上又有几个柴堆。此处离河岸稍远,那些干柴尚未潮湿,白猿将它们聚在一起,竟是不小的一堆。此时虽有了干柴,却没有取火的东西,白猿一时间又没了办法。抬眼间就见那些白骨中间散落着几块石头,倒像是火石。他将它们取了来,用力敲击了几下,那石头一经碰撞,迸出火星来。白猿大喜,连忙靠到柴堆旁用力敲击。

想来这些火石一定是那些人带来的,只是没料到那些人都死在了这里,最终却都为白猿所用。他拿着那些火石费了半天工夫,才见柴堆中露出一点火光。他伸手在那里轻轻扇动,那火光慢慢明亮起来,接着柴堆燃着了。

那火光将这周围照得明亮了许多,白猿借着光芒,才看清周围的形貌。这里倒像是一个巨大的山洞一般,只是这山洞看上去极长,向远处看去十分黑暗,不知道有多远。这山洞底下便是先前白猿出来的那道水流,水流看上去静止不动,如同死水一般。白猿借着火光细看,能看到水流正裹挟着岸边的细沙流动。那水的流动极缓慢,比先前白猿他们见过的莽河河水不知道慢了多少。那流水直流到山洞深处,却不知道会流去何处。

白猿站在河岸上正自看着漆黑的水面,就听不远处水响,只见一个人从水里浮出来,趴在了河岸上。白猿定睛一瞧不是别人,而是善射弩箭的燕牙。

他跑过去将燕牙翻了过来。燕牙尚自大口喘息,见他出现,伸手指了指水里,喘息道:“拉,拉上来。”说完便又趴在河岸上干咳起来。白猿朝他指的地方看了看,就见一条有两指来粗的树藤缠绕在他腿上,那树藤直连到水里,想来另一头定是系了东西。

白猿抓着那树藤用力上拉,只一下就见一个身穿黑衣的人从水里露了出来,那树藤系在他腰间。白猿细看这人,果然就是离皇。不止如此,离皇的手掌还抓着一条白皙的手臂,一个身穿绿衣的丫头也被从水里带了出来,不是紫瞳是谁?

紫瞳一只手臂被离皇紧紧抓住,另一只手却捂在自己胸口。白猿将他们全都拉上岸来,抓过离皇的身子,抬手给了他两巴掌。这两下力道很大,离皇已经昏了过去,被这两下巴掌打下去,猛然醒过来,趴在地上将腹中积水都吐了出来。紫瞳此刻却是自己醒了过来,想来她落水时间不久,并没有像离皇那样晕了过去。

燕牙将离皇拉了起来。四个人都走到火堆旁,白猿看了看他们,心内感觉挺庆幸的,好在四个人都没事,只是不知道此刻自己身在何处。方才是在莽河上,不知如何就到了这里,这中间许多关窍却是搞不明白。他见离皇和紫瞳都倚在火堆边,心中一动,开口道:“你那猴子呢,怎的不见了?”

紫瞳哎呀一声道:“怎么把它给忘了。”扭头看了看周围也不见那猴子,焦急起来,甚是可怜地望着离皇:“离皇哥哥,它又跑到哪里去了?”

离皇拍了拍她道:“没事的,那猴子十分机灵,可比咱们聪明多了,自然是不会有事的。它既然跳上岩壁,想来一定在这大山里,要找它是很容易的,待咱们从这里出去就可以去找它。”紫瞳闻言,觉得离皇所言不差,便乖巧地点了点头。

白猿问是怎么回事,离皇便对他说了。原来三人在白猿后面,见白猿被水浪卷下去了,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眼见也要被水流卷下去,那小猴子却是极灵活的,乘势跳上了岩壁,抓着那岩壁上的树木蹿了上去。离皇三人不及躲避,也被水流卷了下去,以致最后漂到了这里。

白猿对那猴子十分关心,听闻猴子已蹿到了这鱼骨岭中,也不知到何处去了,虽然知道有紫瞳在这里,那猴子自然会回来,就怕这世间有人认得那猴子,先将它捉了去,那宝贝可就要落入他人之手了。想到这里,白猿便道:“此处十分凶险,我们不可在此过多停留,还是先找出路才行。”

燕牙和离皇都抬头看了看四周,发觉远处的黑暗十分凶险,倒像是有什么凶兽隐藏其间,看样子真是不能在这里停留,便同时点了点头。四人从火堆中各拿了一支干柴照明,白猿又把那几个火石拿在身上,然后便沿着长长的山洞朝黑暗中走去。

这山洞看上去十分狭长,眼前的黑暗也没有一点儿变弱的趋势,上面的那条白线也随着这山洞一起向下延伸,只是那东西离地很高,无法细看到底是什么。在山洞中走了有半个时辰,前面的黑暗一点儿消散下去的迹象也没有。白猿正自烦躁,却听燕牙道:“等等。”

四人排成一列向前行进,白猿走在前面,燕牙走在最后,此刻他突然开口,白猿以为是后面有什么异常,停下步子便握住了身上的铁链。燕牙正手握短弩对着后面的黑暗,双目之中全是紧张之色。

离皇见状,伸手入怀掏出短刀,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异常吗。”

燕牙摇了摇头,却并未说话,只是双眼紧张地望着后面的黑暗,手里短弩却是握得紧紧的。离皇抬头看了看那黑暗,四人手中的火把所照范围有限,这前后两边狭长的石洞中的黑暗都十分浓重,虽然是这样近的距离,却也看不出那黑暗中到底隐藏了什么。如果是有庞然大物待在那里,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四人是绝对无法全身而退的。

白猿站在那里,也看不出黑暗中到底有何异常,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异常吗?没有的话还是快些赶路吧。”燕牙摆了摆手止住了他,小声道:“有声音。”

白猿凝神细听。那声音十分细微,若不静下心来是无法听到的。那声音就像是小刀在河边的泥土中划过的声音,嗤嗤的,一声接一声。这声音就从后面的黑暗里传来,而黑暗又近在咫尺,这种无法直面的危险更让人毛骨悚然。那让人恐惧的声音愈发清晰。紫瞳的小脸已经煞白,紧紧抓住离皇的衣袖不肯松开。

这种在浓重的黑暗里传来的未知的恐惧让人喘不过气来,那种压迫感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失去理智的判断,白猿却不会在这种压迫下坐以待毙,他将自己手里的火把直接扔了过去。那火把划过四人的头顶,落入后面浓重的黑暗中。火把就像是平静的水面上落下的石头,那激**着光的涟漪将黑暗全都击退了。那光芒一闪过后仍是黑暗,但一排排黑色的鳞片也在瞬间的光亮里一闪而过,它们整齐地排列着。

看到那个巨大而恐怖的脑袋,四个人都倒抽了口凉气,是犷獚,这个凶猛的巨兽如何又追到了这里。这巨兽出现在这里,多半是从水中上来的,想来这里的水流与外面的莽河水是连在一起的。

火把从犷獚面前划过,瞬间越过它的身子落到了后面的黑暗中。火把上火苗本来就很弱,这下彻底熄灭了。黑暗又再次笼罩了下来,那巨兽隐没在了无尽的黑暗里。可是白猿他们知道,那个可怕的巨兽就在那里,瞪着令人生寒的眼睛,正在张开那满是尖牙的嘴。更加恐怖的是,那家伙的身子似乎能够收缩与伸长,在这样短的距离内,他们几个将是它口中的美食了。

四人站在那里都没有说话,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会是怎样恐怖的事情呢?他们会横尸于此吗?白猿可没想过会有那种事情,他考虑的可不是恐惧之类的东西。在这样的森林里,恐惧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他白猿可不是靠这个才活下来的。

他将葫芦拿在手里,大叫一声:“跑!”话音刚落,后面三人转身就跑。四人早已做好逃跑的准备,白猿这一声令下,四个人都发了疯似的跑向山洞深处。

燕牙跑在最后,就听那后面传来一阵“嗤嗤”的声响,那声音就像是蛇皮在沙地上滑过,想来多半是犷獚正贴着地面紧紧跟来。这东西在水中行动极快,一旦到了岸上却不行了。四人也不敢回头,只是一阵急驰。紫瞳跑不快,离皇只得拉着她向前狂奔,慌乱间,就觉紫瞳抓着自己的手臂向后猛扯。那力道甚大,绝非紫瞳所有。离皇暗道不好,回头一瞧,就见紫瞳的身子突然升到了半空中。紫瞳尚不自知,只顾抓着离皇的手臂。借着火光,离皇就见紫瞳的身后不知何时系了根白色的如纱布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是从这石洞上方伸下来的。

离皇回头的一刹那,那段白纱猛地收紧。离皇大叫不好,想要伸手去抓紫瞳手臂,却是为时已晚,紫瞳的身子已被白纱拉到了空中。燕牙看见了,短弩上一箭射出,直射那极细的白纱。只是白纱去势极快,紫瞳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消失在了黑暗中,他那支弩箭直没入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燕牙看着白猿道:“什么东西?”

白猿看着那头顶的黑暗,皱了皱眉,摇了摇头道:“不晓得了,先别管了,犷獚追过来了,先走要紧。”

离皇却道:“不能走,要把紫瞳救下来。”

白猿眉头一紧,正要说话,就见犷獚那硕大的脑袋突然出现在燕牙身后。他将手中葫芦甩出,一把把离皇拉了过来,再要去拉燕牙,却见半空中又一道白纱射下来,钉在燕牙腰间。白猿见状大叫不好,伸手要去扯那白纱,这时却觉腰间一麻,一道白纱也已钉在了那里,在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四肢无力,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了。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直向洞顶飞去。

也不知在山洞的黑暗里飞了多久,就觉后背触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并不坚硬,感觉倒像是几根手臂般粗细的树藤。他的身子在那些树藤上晃了几晃,便即不动了。

想来此刻他已到了石洞顶上,极明亮的光线从上面落下来。他在那里细看良久才明白过来,那光亮处就是先前在下面见到的那条极细的白线,此刻离得近了,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这山洞顶上一条极细的缝隙,说是缝隙也有两三尺宽,至少能容一人上下,先前在下面离得太远,所以觉得是一条白线。

借着缝隙里落下的光,白猿已看到了自己身后所倚靠的那些树藤到底是什么西。那东西是先前把他们捉上来的手指般粗细的白纱,这些白纱在洞顶的石壁下面纵横交错,组成了一道甚是密集的网,白猿就是被粘在了这道网上。白猿看了看那些白纱,感觉这东西十分白净,倒似透明的一般,上面还有许多伸出来的绒毛,伸手碰上去觉得十分滑溜。白猿用手摸了,放到口鼻间嗅了嗅,微微有一股腥臭味。

那些白纱向四面八方延伸过去,直到那看不见的地方,想来这石洞顶上都已经布满了这种东西。白猿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朝四周看了看,心中却一惊,就见自己身后远处的黑暗里,有一个巨大的眼睛泛着幽光,正望着自己。那眼睛十分巨大,断然不是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