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狼鱼出水
林中阴晦,午后多晴雨,积水而成泽,依草木通于江河。有鱼凶厉如狼,常伏草下,缘岸而入于大河,于水深处聚焉。狼鱼之恶,数十可纵横川泽,水中大怪见腾沙,乃知狼鱼至,夹尾而走。其于江底,见水中行船而群起,腹鳍疾展,振尾出水,长牙可裂木甲,行船皆沉焉。其又伏于水泽处,见行者而暴起,行者多毙命。
——节选自《寺司百代·云林卷·风物篇》
老九将白猿他们送走了,自己又返回到了山谷中,他沿着谷底前行,走了有一个多时辰又回到了先前那山谷中段的悬崖处,他正低头疾走,就听悬崖上方传来了一声“咩——昂——”的叫声。声音甚是洪亮,将他吓了一跳。
老九抬头一瞧,就见一只巨大的公羊正站在崖顶上。这公羊要比平常的野羊大许多,样子看上去和牛一样壮硕。它的四只蹄子粗壮得像四根石墩,支撑着庞大而强壮的身子,如小山一样站在那里。这巨大的公羊身上披着一层厚厚的羊毛,那羊毛微微地卷曲着,一层一层地堆叠在公羊的身上,就像厚厚的毯子一样。但这些羊毛都是金光闪闪的,因为它们每一根都是金亮亮的,这可是一只披着金色羊毛的公羊啊。老九心中一动,暗叹道:“金羊魔神!”就这样的公羊,他老九在这森林里生活了这么久,可没怎么见过几只,可是他知道这金羊是谁的,那可是个大人物。
那家伙就跨坐在公羊的背上,身上穿了一件皂色的衣服,上身披着的短褂没有衣袖也没有系紧,只是敞开着,露出了里面黑色的贴身短衣。这家伙的腰间系了一条宽约一指的黑布腰带,长长的一截搭在外面,布头上绣了一个白色的公羊头,随着那腰带在风中飘舞。在那家伙的腰间插了一支长约一尺的短笛,那短笛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材质非常特别,是一支骨笛。
若说起骨头,这人的身上却还有一件吓人的东西,他的脖子上还挂了一件物事,那物事是一串骷髅头。那一串骷髅头大概有十几个,全都有拳头般大小,都从那天灵盖处凿了孔用绳子从中间穿了起来。人的头骨大概比这个要大许多,这些骷髅头全都不大,想来大概都是出生不久的婴孩的。
这些东西老九以前都是见过的,只是这人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奇怪。他抬头看了看那人,便走到悬崖与石壁相接处,那里有一处石阶通到悬崖上面。先前出谷时这里被洪水淹没了没能看到。老九顺着石阶走上崖顶。那人骑着金羊在崖顶上丝毫没有移动。此刻老九站在了金羊前面,就觉这一人多高的金羊气势威严,满是褶子的羊脸显得硕大而吓人,两只黑色的羊眼陷在褶子里,看上去毫无表情。在金羊的脑袋两侧,两根粗壮的羊角从脑袋上弯曲着回挽过来,就如同两把弯刀一样挂在那里。这两根羊角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可要比弯刀厉害多了。
老九抬头看了看那高高在上的家伙,这个骑着金羊的家伙是惹不得的,那可是魔国中极厉害的金羊魔神啊。只是不知道他今天如何便到这谷中来了。
金羊魔神低头看了看老九,又望了望谷中不远处的蛇王果树林开口道:“你是不经常出谷的,今天怎么便到山谷外面去了?”
老九抬头看了看魔神,不知作何回答。魔神的两道剑眉甚是浓密,更兼眉角发白长扬于眉骨之外,剑眉之下的双眼目光凌厉,竟是隐隐有杀气透出。老九不敢作假,便道:“昨天有几个人在这谷中迷失了,我将他们送出谷去,不知道魔神今天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
魔神没有看老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朝谷外看了看:“老九,送人出谷,这可很少见啊,这山谷也有活着走出去的人?”
老九嘿嘿笑了笑,有些泄气地道:“那人手段极其厉害,我是制不住他的,没有办法,只好将他们送出谷了事,免得在这里作乱。”
“哦?”金羊魔神有些意外,“有这种手段的人又进到这谷里来做什么?你这谷里除了死尸还有什么好东西吗?”
“自然是不会有的。”老九嘿嘿笑了笑,“说起那些死尸倒还要谢谢魔神大人以前送了许多。”
金羊魔神哼哼冷笑了一下:“以后再想要死尸就有些困难了。”
“噢?”老九有些意外地道,“魔神大人这是何意,难道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金羊魔神在羊背上躬了躬身子,怒道:“我那许多手下在森林里为我捉尸弄魄,却将两个玄铁葫芦给带走了。前天晚上,我的手下被人无故杀死,就连我的法宝玄铁葫芦也被拿走了。我实在是气愤,那些手下死了也就罢了,只是那葫芦是我作法的宝物,如果没了它很不方便。这两天我一直在森林里寻找,没想到追寻到你这谷中来了,不知道你见过没有。”
老九皱了皱眉,低头想了一会儿道:“那葫芦可是通体黑色,高约一尺有余,两个葫芦用铁链连在一起,入手十分沉重。”
金羊魔神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奇怪道:“你见过它们?”
老九点了点头:“何止见过,在它们身上栽了不小的跟头。我先前送走的那伙人,葫芦就在他们身上。我还以为他们手段怎么如此厉害,原来是用了魔神大人的法宝。”
金羊魔神闻言却是不语,过了片刻才道:“他们是往哪里去了?”
老九道:“据他们说,他们是要去鱼骨岭,我已经送给他们木船,他们可随着莽河的流水到鱼骨岭,今天晚上便可以到达。”
“鱼骨岭?”金羊魔神沉吟道,“那可不是个好地方,他们到那里做什么?”
“找人,他们说要去那里找一个人,至于找谁我不知道。”老九道。
“找人?那里面只有死尸,鱼骨魔塚,他们不会是为这个去的吧?”金羊魔神冷冷地道。
老九只是笑了笑并未回话。金羊魔神看了看远处的谷口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我要去追他们了,我倒要看看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物。”
老九却道:“魔神不必着急,他们是到不了鱼骨岭的。”金羊魔神闻言,回头望着老九道:“为何。”
老九笑了笑:“他们坐我的船去,自然是到不了的。”
金羊魔神似有所悟,便道:“不和你多说了,我先过去看看。”说完骑着那金羊走了。老九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眉头却是皱了皱,低头想了一会儿便又顺着石阶下了悬崖,朝谷口走去。
莽河的水此刻正在缓缓退去,两岸那些原本被淹没在水中的树木也露了出来,许多侵入到树林中的洪流此刻正从林中退出,逐渐汇聚到莽河的主河道中。此时这河道看起来十分开阔,两边相望少说也有一里多宽,许多粗壮的大树都被淹没在了水里,只露出了树冠在水面上。
白猿他们坐在船中并未使用船桨,只是任由小船随波而走。这船虽然小,容下四人却是绰绰有余。此时四个人坐在小船中,看着沿岸的风景。
莽河是这片广大的森林所孕育出来的一条大河,就目前所知长达几千里。它处在这森林中,积聚森林中充沛的雨水,水量很大。所以这里的河面宽不过一里,不是它最宽的地方,如果到了广大的平原处可达几十里宽。
这样的大河也只有在这样的森林里才能存在。这片广大而神秘的森林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它仿佛具有无穷的力量,孕育了无数奇绝而世间少有的灵禽异兽,变幻了那么多不可想象的怪事异闻,还有这苍茫无际的大河,连绵峻峭的峰岭。也许也只有这样的森林才够容得下这世间最为神秘莫测的地方,也只有这样的森林才能够隐藏阴阳两界的沟通之门,才能够主宰那许多为之而来的奇能之士的命运。
此时河面开阔,水面上也没有其他船只,向四周望去,也没有其他景物的遮挡,天空中却是少有的晴空万里,连云彩也见不得几片。今日是这片森林中少有的晴天。
四人坐在船中,白猿卧于船尾,闭目休息,不知睡着了没有。离皇和紫瞳坐在中间,自那天在林子里相遇,紫瞳便因为误食了蛇王果子陷入沉睡中,醒来后又跟随老九连夜从谷中出来,两人还没有说起别后的诸多情况,此时坐在船中无事,就将别后诸般事情都说了出来。
离皇先将自己自那日被风魔吹走之后,如何遇到燕牙又如何在林中追逐狼群,后来又如何遇到白猿等诸多事情简单给紫瞳说了说。他本来就不善言谈,许多事情说来也是无趣,紫瞳听起来没有一点儿意思,只是听他说起被狼群追击时,眉宇之间全是紧张之色。待离皇讲完,紫瞳却是迫不及待地开讲她在林中的诸般奇遇。
紫瞳自小便在穆老头儿的小屋中长大,林子里的事自己经历得不多,这一路走来几乎都是惊奇之处。只是这些事物在离皇听来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完全提不起他的兴趣,只是见她讲得兴高采烈,却不便打搅她的兴致。
紫瞳说的那些事,离皇听来全无兴致,只是说到珮音杀掉巨熊,救了紫瞳一命时他才皱了皱眉。紫瞳见状问道:“怎么了,离皇哥哥,有什么不对吗?”
离皇摇了摇头。珮音曾经在厉烈的石洞里想要杀死他,又在穆老头儿的小屋里偷袭了离皇,离皇对她是全无好感,只是离皇没想到她会在紫瞳出现在危险时出手相救,他有些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瞳接着道:“她又被那个长了翅膀的家伙给捉走了,我去森林里找她,竟是再也找不见她了。那天到了树林里,见树上结的蛇王果十分诱人,便吃了一个,没想到醒来后就遇到了你。我还以为那果子如此厉害,竟把你变到了我的面前。”
离皇正色道:“那果子是有毒的,吃了能让人做许多可怕的噩梦,在梦里面有许多怪蛇咬你,下次再见到千万不要吃它们了。”
“没有啊。”紫瞳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道:“梦是做了许多,不过却是美妙无比,没有奇怪的大蛇。”
离皇皱了皱眉,并未回话。他相信紫瞳所言非虚,那天在林子里见到她时脸上并没有痛苦之色,全然不像自己,被梦中景象惊吓,痛苦非常,难道全是因为紫瞳心地纯洁,全无恶念,以致梦中也无怪像?他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听紫瞳道:“离皇哥哥,咱们要去把珮音姐姐救出来才好,她可是救了我一命。”
离皇想了想,点了点头:“不过要等我办完事以后,还要找到穆先生,送你回家。”说这些话的时候离皇都不敢看紫瞳的眼睛。因为他知道他说的这些是全都做不到的,找到冥界的入口他自然是要去冥界的,找不到的话他已做了必死的打算。这一趟,哪还有回去的路啊?
紫瞳却不疑,见他应允心里十分高兴。两人正说话,就听燕牙在船头笑道:“你这小猴子倒是心急。”两人回过头去,见燕牙手里抓着一支弩箭,弩箭上插了一只活鱼。那鱼是燕牙用弩箭从水中插上来的,此时还未死掉,兀自蹦跶。他这一番动作惊动了那个小猴子。猴子原来是在紫瞳怀里睡够了,自己醒了过来,先前它自个趴在船舷上,瞪着两只滴溜溜的小眼看水里的鱼,也伸爪子朝水里挠了几次,只是爪子太短,都没够着。它正在那里心痒,就见燕牙用短箭从水中插了条鲜鱼上来。它急匆匆地跑了过去,伸着两只爪子可怜巴巴地望着燕牙。
紫瞳回头瞧见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燕牙大哥,你可小心点儿,它缠上你了,到时候可别来求我。”
燕牙笑了笑:“一只猴子而已,还怕它,不打紧的。”说着将鲜鱼从弩箭上拿了下来。那鱼身子被他弩箭射穿还未死去,鱼尾还在那里不停拍打,燕牙险些拿捏不住。他将那鱼递过去,尚未松手,猴子自己却抢了过去,抱着那条鱼跑到了一边。燕牙见状只是摇了摇头,自己回坐到船中看着水面。
离皇回头看了这一切,心想那猴子真是可气,自那天在穆老头儿的小屋里见过后对他就颇有敌意,但想到那天与厉烈在树屋上大战,竟变得那样暴烈,他心中想来也有些后怕。他正自沉思,就听猴子突然惶急地叫了起来。他抬头一瞧,心中一乐竟是笑了出来。
原来猴子抱了鱼跑到一边正要啃食,只是鱼还没到嘴边,鱼尾却扇了它两下,从它爪子里跑了出来。那鱼被燕牙用箭插了尚未死透,况且那鱼体量稍大,猴子拿捏不住,被它一阵拍打,最后那鱼用力一跃,竟然跳到水里去了。猴子十分惶急,趴在船舷上朝着那鱼一阵尖叫。那鱼入了水,自是没命地逃窜,转眼间便消失了。
猴子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水面平静下来,在那里叫了半天只得悻悻地转过身来。它见紫瞳正与离皇说话,自个跑到燕牙那儿,挥舞着爪子,指了指水里。刚才那一幕燕牙自然是看见了,看来这猴子是要他再捉一条鱼给它。
燕牙没动,刚才他见鱼在水中游动,将它捉上来是为了辨识水中族类。那猴子要得急,他并没有吃鱼的打算,只得随手给了它。此刻这猴子又来,他又不想无故枉杀水中的鱼类,只得不理那猴子,自顾自地看着水面。那猴子见他不作声,在那儿着急地大叫起来。燕牙只是充耳不闻。那猴儿却是大怒,猛冲到燕牙身侧,劈手从箭囊里拿了支弩箭出来。
燕牙见状,有些怒道:“你这猴子好无道理,无故拿我的弩箭。”他的弩箭和短弩都是他防身的利器,那支短弩自然是有许多特别的地方,这弩箭也和平常弩箭不同。他在这森林里行走,弩箭用量很大,他平日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在休息的地方削木作箭,能做弩箭用的树木在这森林里并不多见,所以每到一处见到那样的树木他便要做很多,只是最近几日来接连遇到狼群,连休息时间也少了很多,也没有见过那种大树,所以现在弩箭数量少了很多。这猴子拿了一支去水中插鱼,多半会掉在水里,他心里感到可惜,自然是有些发怒。
果不其然,那猴子拿着弩箭在水中一阵乱捅,没几下就将箭投进了水里。原来那猴子的前臂短小,不像人的手臂那样长,只抓着箭尾才能够伸到水中,在水里动了几下便被水流冲走了。
这次,那猴子趴在船舷上却是不出声了,只是呆呆看着水面。过了片刻,它回头瞧了瞧燕牙,见他正自闭目养神,突然蹿到了燕牙身侧,伸手又要拿弩箭。
这次燕牙是早有防备,他料定那猴子一定不甘心,不出片刻就会再过来拿弩箭。他眼疾手快,伸手将箭囊抢过来抱在了怀里,扭头得意地对那猴子笑了笑:“这次你不能得手了。”
那猴子也是十分恼怒,却又无可奈何,只是站在那里对着燕牙一阵尖叫。燕牙不理它,环手将箭囊抱紧。那猴子在那儿叫了半天,见燕牙全无动静,它也全无兴致,只得跑到船头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水面。
这莽河是世间大河,水势极盛,水中鱼类自然是不少。想想这森林如此广大,这里面生活了多少生灵,水又号为天地灵气,积聚森林中的许多养分。如此一来,这河中的鱼类一定很多,其中很多鱼类都浮到水面上,在那里不住游动。
那猴子坐在船头看着那些大鱼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如何能不心痒难耐。只是它手脚极短,那些鱼对它来说可望而不可即。它坐在船头急得抓耳挠腮。
它在那儿焦急万分,苦思抓鱼良策,突然脑袋里灵光一现,原来是有办法了。它在船头上将脑袋朝水面探了探,见有许多大鱼在船的周围游动,心里欢喜非常。它自己调过身子来,一屁股坐在船头,将自己又细又长的尾巴伸了出去,直伸到水面下,却还要长许多。这猴子尾巴与森林里的其他猴子有些不同,尾巴长得离谱,比它身子还要长许多。他尾巴上挂着那个核桃,伸在水里来回摇动,那些鱼被它的尾巴吸引都游了过来。它眼见那些大鱼就要上钩心里乐开了花,全然没有想到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
它坐在船头,也不敢出声,等待着大鱼上钩它便收起尾巴,现在它兴致极高,晃着脑袋四处张望,就见船头正中放着个奇怪物事。说来奇怪,船头正中的船板边沿处有一个内陷的凹槽,里面装了一个像是水车似的东西,只是这东西很小,尚不及拳头大,被卡在那里一动不动。小猴子见了,忍不住好奇,伸手去拨那水车,这一拨之下,水车自己动了起来。这小猴子见了更感兴趣,坐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此时船在水面行走,迎面而来些许微风,刚才那水车不动,原来是被卡住了,此刻被微风吹动,在那转个不停。不止如此,那水车随着微风转动,发出“呜——呜——”的响声,这声音并不尖利,只是声音低沉,传得很远,像是母牛的低叫。
这声音传来,船上的几个人都是一惊。白猿猛睁开眼来。他在睡梦中,猛听到一阵如号角般的叫声,那声音甚是雄浑,沿着船体直到他的耳畔。这叫声缓缓而来,似乎在这水面上传出了很远,又激起了无数的波浪,那波浪十分细小,拍击着水面。那波浪又十分的密集,密集的声响似乎在召集千军万马。白猿卧在船尾,双眼直直看着船头的方向。那个小猴子兀自蹲坐在那里,一只爪子不停拨打着船头上的那个水轮。随着它爪子的不断拨动,水轮所发出的呜呜声也时缓时急,变得颇有节奏。
白猿看着这一切,皱了皱眉。他起身坐了起来,从离皇和紫瞳身边走过来到了船头。他蹲下身子看了看那水轮,那个如拳头般大小的轮子卡在船头的边缘,那轮子上的翅经迎船而来的风吹动,快速地转动起来。随着水轮的转动,那股“呜——呜——”声便也跟着时快时慢。白猿蹲在那儿看了一会儿,见这水轮除了声音稍显奇怪之外并无其他怪异之处,便放下心来,扭头看了看猴子。那猴子坐在那儿甚是惬意,扭着脑袋朝左右晃来晃去。
白猿看着这家伙,它的尾巴搭在了船外面,那个核桃应该已经沉在水中,那可是白猿追寻而来的理由。这个小猴子到底有什么来头,那本破烂的《魔都十四夜》上也绘有它的图像。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尾巴上那颗核桃是从那里来的,这个东西可不属于这个世界,它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只是现在真的出现这里了,那么那个地方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吧。
白猿相信,这世间能够认得这东西的人没有几个,或许仅仅就他自己吧。不过这东西是世间至宝,世间之人虽不认识,但宝物天生具有的灵气多半会将一些凶物招来,只是白猿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猴子如何能够守得住这天地至宝。
至于这东西是不是真的像白猿想的那样,与传说中的宝物相同,他还要将核桃拿来看看才知道。不过自从见到这猴子,他可一直都在焦急地赶路中,竟然没有机会把核桃拿来细细把玩。此刻闲睱下来,倒可以一看。
他正要朝小猴子招手,就见水面上一条大鱼游过来。大鱼身长两尺多,游速极快,眨眼间便从船头游到了船尾。白猿眉头一皱,抬头一瞧,见这小船四周的水里全都是这些快速游动的鱼类。那些鱼从远处的水里汇集过来,成群结队地从船底下穿过。白猿看着一个个黑色脊背划开水面,又隐没于水中从船头下穿过,心中微感不妙,正不知为什么会这样,就听那猴子突然惊惧地叫了起来。
白猿扭头一瞧,见那小猴子伸着两只爪子,将自己的尾巴从水里拖了上来。尾巴上正有一只大鱼咬在那里。此刻小猴子没了欣喜之情,面上全是痛苦之色了。
那鱼背脊极黑,上覆黑鳞,鱼头硕大,鱼尾却小,鱼腹下为白色,几道黑线从鱼头拉到鱼尾,那黑线上又生有短小横纹,看上去颇为吓人。看到这鱼的样子,白猿心中一惊,大喊道:“小心了,这些都是狼鱼,会吃人的!”
话音未落,他手中黑铁葫芦已甩了出去,将猴子尾巴上的狼鱼砸死。那狼鱼十分凶恶,虽然身子死去了,但鱼头仍紧咬住猴子的尾巴不放。那猴子伸着两只爪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鱼头扳开,把尾巴拉了出来。猴子的尾巴只是受了些伤,并未断掉。白猿见核桃还挂在猴子尾巴上便放下心来。
此时离皇和燕牙听到他的叫声,全都拿着兵器站了起来,凝神戒备着小船四周越聚越多的狼鱼。白猿看着周围那密密麻麻的黑色脊背,心中十分奇怪:“这些狼鱼十分凶猛,又能吃人,正因为太凶悍,单个狼鱼已经能够独立生存,并不需要成群行动,今日怎么引来了这么多狼鱼。不只如此,狼鱼不喜见光,多生活在水底,很少到水面上来,这森林中的水域很多都有这种狼鱼,因为在水面上少见,人被其攻击的并不多,为何今天它们都蹿到水面上来了。”他正自疑惑,就听紫瞳一声尖叫传来。他回头一瞧,看见一条两尺多长的狼鱼跃出水面,张嘴就要咬紫瞳。离皇眼疾手快,一刀捅进了鱼腹中,将狼鱼踹下水去了。
白猿见此情景,暗叫不好。这狼鱼既然以狼命名,其习性也与狼有许多相似之处。狼群喜围攻,交战中多由体型状硕、性情凶猛的恶狼先行攻击,其余恶狼紧随其后。此刻头鱼已经死了,只怕那些狼鱼多半会继续攻击。果不其然,白猿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河水突然沸腾起来,成群结队的狼鱼开始疯狂地朝船上扑来。
白猿拿起自己的两个黑葫芦,拽着中间的铁链,将两个葫芦甩了起来,其势如风,将成群狼鱼全部打散。燕牙此刻也早已是短弩在手,那弩箭一支接一支,接连不断地搭上又射出。狼鱼成群结队,攻速极快,燕牙却是翻手如飞,一箭既出,一箭已上,箭箭中的,例不虚发。
离皇手持短刀站在紫瞳身侧。紫瞳不会武功,离皇又怎么敢离开她。好在燕牙弩箭纷飞,已将狼鱼射死在外围,再加上白猿手中铁葫芦的铁链极长,又将稍近些的狼鱼全都打死,能攻到这船上的狼鱼没有几个,离皇手中短刀已足以应付。
三人在船上激战了一炷香的时间,狼鱼的攻击仍没有止歇。船中已堆积了无数狼鱼的尸体,只是接连而来的狼鱼前赴后继。三人正自激战,却听小猴子又“吱吱”地尖叫起来。
白猿低头一瞧,见小猴子正伸着两只爪子死死子抓着船头的船板,不让自己的身子滑落下去。就在它的身后,一只手掌从水里伸出来,正死死抓着它的尾巴要将它拖下水去。白猿大吃一惊,他知道此人定是冲着核桃来,心中着急,甩手将葫芦打了出去,缠住那人手臂,用力一扯,将那人从水里扯了上来。那人原本藏在船底,头上顶着一头的水草,被白猿从水里扯了上来十分惊恐。
白猿定睛一瞧,此人衣衫破烂,身子瘦弱,不是老九是谁。两人打了个照面,老九冲着白猿一笑,身子已落在小船上。白猿见状大怒:“你自己追来的,这次决不饶你了。”说着就要挥动葫芦。老九嘿嘿一笑:“这次你是抓不住我的。”说着把手上铁链解开了,转身跳下船去。
白猿到船头一瞧,那家伙下潜极快,转眼间便已隐没在了水中,只是那成群的狼鱼都在水里,那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从鱼群中安然而去。白猿看着他消失在眼前,心中却是恨恨地想:“这家伙果真是知晓了这猴子的秘密,否则他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此抢这猴子。”
他站在船头,看着那家伙消失的水面,一条狼鱼猛地从水里蹿出,被他一葫芦又打回了水中。这时候他瞧见船头的水轮兀自转着,那呜呜声仍不绝于耳,白猿心中一动,难道是这个物事将狼鱼引来的?他正要向前探看,五六条狼鱼又从水里蹿了上来。他将身子向后退开,扭头对燕牙喊道:“快将船头的水轮卡住。”
燕牙闻言,身子顿了顿,随即搭箭转弩,一箭射出,射进水轮内陷的凹槽内,将水轮死死卡住。那水轮停止了转动,经风吹响的呜呜声也随即停止了。
三人仍在船上厮杀,又杀了半炷香的时间,就见水面上的狼鱼少了许多,黑色的脊背只在水中隐现,已不像先前似的高露出水面。见此情景,白猿知道事情果真出在那水轮上,声音停止了,自然是无法再将狼鱼吸引过来。三人又在船上厮杀了一会儿,狼鱼终于停止了攻击。
这一番大战,将三人累得够呛,离皇险些坐倒在地,只是船里多是狼鱼的尸体,想要坐下也无处可坐。四人又费了好大工夫才将船中的狼鱼尸体全部清理完,那么多狼鱼尸体扔到水中,倒是便宜了它们那些同类,全都扑了上去,在那些尸体上疯狂撕咬。
紫瞳在船上看着水中的惨烈的景象,吓得浑身发抖,趴在离皇身侧不敢再看。又过了好一会儿工夫,水面才安静下来。此时再看那水中,却是惨红一片。许多狼鱼的尸体被撕咬,流了很多血在水中,将这河水染成血红。
经过这一番激战,已经到了午后时分,四个人都未曾进食,虽然感觉腹中饥饿,但见到这满眼的血红,实在不想进食。白猿坐在船头,看了看被弩箭卡住的水轮,伸手拔出弩箭,用力一拔,将水轮拔了下来,扔入河水中。白猿恨恨地道:“都是这东西害我们受了这么多波折。”
燕牙看了看掉入河中的水轮问道:“那老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有什么奇怪的。”白猿道,“他在山谷中的时候本就想杀我们,奈何能力不济,不是我们对手,只好放我们离开。他在这船上设了这个东西,想要借这些狼鱼来将咱们杀死。幸好发现其中的机巧,不然就要送命在这里了。”
离皇问道:“这狼鱼如此凶恶,那老九却为何并不畏惧。”
白猿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想来那家伙身上一定有什么法器,又或是吃了什么毒药使那些狼鱼不敢近身。”白猿说完这些扭头看了看小猴。那小猴子坐对面船头,正伸着爪子揉着自己那条受伤的尾巴。白猿伸手想把那尾巴拉过来看看,那猴子将尾巴甩到了身后,龇着牙朝白猿恐吓般地尖叫着。
白猿怒骂道:“你这猴子,不识好歹,刚才是谁救了你。”
那猴子不理睬他,径直从船头上跳了下来,跑到了紫瞳那里。离皇笑道:“这猴子不好惹的,很记仇,你还是小心点儿。”白猿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回头朝船头方向看了看。这时就见船头的正前方一座大山赫然出现在眼前。那山山势挺拔,放眼望去,满目所见都是由那大山所引连出的山体,想来那就是鱼骨岭了。
这世间大河,多由高山处奔出,于平原处成势,既而入海,正所谓水往低处流,可是这莽河走势却并非如此。此刻白猿他们坐在小船中,并未划动船桨,任由小船随波而走,小船直直地往那大山处去了,由此可见这莽河水却是流往鱼骨岭中去的,却是水往高处流了。如此怪事,却是罕见。
白猿坐在船头望着鱼骨岭。燕牙问道:“那就是鱼骨岭了?”
白猿点了点头道:“别看近在眼前,要到那儿还要一个时辰。”
离皇走了过来,看到鱼骨岭的山峰出现在眼前。他心中欣喜非常,这一路走来,此刻终于见到鱼骨岭了,只是不知是否真如白猿所说,那个从冥界里逃出来的家伙,也会来到这片广大的山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