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脚步声

火焰烧掉了一切,包括我们的爱情。

那天晚上我来找你,

你把我放在黑暗里,点燃了火把。

火烧掉了其他人的脸,烧掉了我的心。

——郑雅柔

1

深夜,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依然是轻快又带着几分调皮的脚步声。一个冰冷的身体钻进了他的被窝,依偎上来。长长的头发温柔地扫过他的胸口,激起他心中阵阵**。

“喂,我来了。”

她凑在他的耳边,笑声如铃,身上有一种撩人的香味,好闻却又诡异。孙之延猛地从**坐起来,喘息着,他定下心神看了看周围,是他熟悉的卧室,屋内的摆设和满墙的照片,没有一点儿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脱掉身上的睡衣丢在地上,然后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直接灌了下去。

冰冷的水刺激了他的肠胃和神经,令他马上清醒了起来。他一把丢掉瓶子,冲到卧室,打开了灯。刺眼的灯光下,满墙的照片一览无余。卧室的四面墙上贴满了一个女孩的照片,正对着床的那面墙还贴了一张巨大的人像,一个穿着沙滩裙、戴着草帽的少女对着镜头没心没肺地傻笑,她皮肤是漂亮的小麦色,栗色的卷发很是俏皮,脸上有两个漂亮的酒窝。所有的照片都是这个女孩,黑白的、彩色的、全身的、半身的、特写、生活照、艺术照,女孩的笑容甜蜜又带着一种性感的**,让人一看过去就无法移开视线。

他走到这些照片前面,伸手去触摸照片中的少女,在手指即将触及少女的瞬间,照片中的少女活过来了,并从照片中伸出手来。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触摸他的脸,伴随着轻轻的笑声。但是很快,女孩的面容变得漆黑,伴随着火焰烧灼的可怕的味道,她的面容慢慢化为焦炭,和他触碰的地方皮肤剥落开来,露出了鲜红的肉。女孩变成了一具烧焦的干尸,脸上却还保持着照片上的笑容。他所在的房间也变成了一片火海,他就在这火海的中央,连一丝逃出去的可能都没有。

他惨叫着从梦中惊醒,身边躺着一个面容和梦中少女截然不同的女子,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皮肤白皙,身材略丰腴,穿着一条纯棉布的粉色睡裙,睡得正香,并未被他的惨叫声惊醒。

他松了一口气,刚想接着睡,却听到门外再次传来轻巧又带着几分调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停在了他的卧室门口,不响了。他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那双脚的主人正站在门口。

2

灯光下,穿着拖地长裙的新娘满脸幸福的微笑,这笑容让孙之延瞬间有些恍惚,他好像每晚都在看如此甜蜜美好的笑容,但很快又跌落到了地狱中。

新娘的笑容给了孙之延极大的负担,灯光下,他的手有些发抖。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助理看出了他的状态不对劲儿,小声问他,他擦了一把汗,点点头。

新娘却突然站起身,看着墙上的钟表嚷嚷起来:“哎呀,我要迟到了,今天已经拖了很久了,一个小时前我就该下班了。”

新娘就是萧婉扬,今天她兼职做婚纱店的平面模特,但是因为孙之延的状态不好,拍摄时间一拖再拖,眼看着去研究室上班就要迟到了,她有点儿着急。

“不好意思,你能再多待半个小时吗?”助理向萧婉扬请求道,萧婉扬很为难,她立刻给万东阳打了个电话,万东阳表示完全没问题,今天刚去超市买了橙汁,可以先给顾客喝橙汁。

一旁的孙之延看到萧婉扬挂电话,问了一句:“你刚说的地方是什么咨询室?”

“啊?就是梦境研究室,也算是一种心理咨询吧,不过我们老板只接噩梦的单子。”

话音未落,孙之延就找萧婉扬要了咨询室的地址。

“靠谱吗?”孙之延问。

“靠谱……吧。”萧婉扬心里没底。

她看到孙之延的眼睛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估计他最近噩梦做得挺严重的,萧婉扬暗自判断着,但是没敢出声。拍摄工作又进行了四十分钟才结束,萧婉扬换了衣服,妆都没顾得上卸,拎着包就往地铁站跑,跑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孙之延跟上来了。

萧婉扬吓了一跳:“干吗?”

“一起去吧?”孙之延说着,拿过了萧婉扬手里的包,“我帮你拿着。”

“别,我自己拿着。”萧婉扬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夺回了自己的包。

地铁上,孙之延很疲惫地靠在座位上,萧婉扬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他有点儿可怜。他的精神很萎靡,本来衣服穿得很有品位,现在却皱巴巴的,和他脸上的神情倒是很相配。人一般是在遭受到重大的打击时才会这样吧,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打击。

萧婉扬不住地打量着孙之延,他却没什么反应,沉默地望着车窗外来回晃动的广告牌。说实话,孙之延的样子算是长得很帅的,公共场合应该会有不少女孩偷偷看他。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萧婉扬还是没有抑制住好奇心。

孙之延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该不该对面前的女孩说。萧婉扬也感受到了他的纠结,就没再追问下去。不过在她看来,此人应该和之前的几位一样,噩梦的背后总会有个让人吃惊的故事。她虽然好奇,但是也不急于一时,到了研究室就会知道的。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咨询室,万东阳窝在咨询室里抱着一桶橙汁喝得正开心,看见萧婉扬进来,晃晃手里的草莓蛋糕:“来得正好,一起吃。”

万东阳看到了一起进来的孙之延,从他的精神状态就可以判断出,这是要来生意了。但是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疑虑,应该是担心自己能不能治好他的噩梦,或者是担心这是个骗人的机构。万东阳就放任他自己去参观。

孙之延参观完,就坐在了咨询师的办公桌前。他面前摆了一块草莓蛋糕和一杯橙汁,旁边两位吃得非常畅快,还用一种“你怎么不吃”的眼神打量着他。被人看习惯的他也开始坐立难安,终于在两位的眼神下,低头吃了起来。

没什么主见,容易左右摇摆,会受周围人和物的影响改变自己的心意和判断。萧婉扬暗自想着,这种人做男朋友挺好,结婚的话,估计遇到婆婆和媳妇掐架时会很悲催。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里带了点儿怜悯,让孙之延更坐立不安了。好不容易吃完了蛋糕,萧婉扬收拾了桌子出去了,孙之延才松了口气。

万东阳照例拿出本子来问他:“你都做了什么梦?”

“我……我梦到我照片里的人活了过来,每天晚上都会走到我的房门口敲门,然后钻进我被窝里……或者是,她从照片里走出来,抓着我的手……”

孙之延说着说着,脑海里浮现出那双白皙的手被烧成焦炭后一片一片剥落的样子,他一阵干呕,跑出去把刚刚吃的东西全都吐了。

“你梦到的女人很丑吗?”万东阳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孙之延摇头:“不,很美。”

“你结婚了?”万东阳指着孙之延的左手,上面虽然没有戒指,但可以看出无名指上有一道白色的痕迹。

孙之延沉默地点点头。

“你梦到的是你的太太吗?”

孙之延不说话了,万东阳转着手中的笔:“你既然是来咨询的,最好还是跟我说实话,我不会泄密,也不会谴责你。”

孙之延这才缓缓摇了摇头:“不,我梦到的是我的情人。”

3

从咨询室出来,孙之延还是心事重重,他捧着自己的相机,手指摩挲着机身,慢慢走向地铁站。萧婉扬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心里怪怪的。

“老板,他做了什么梦?”萧婉扬刚才只听了一部分就在茶水间打盹了,所以大部分都没听到。

“他梦到他的情人被火烧了,每次出现在他面前时都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样子,然后就会被火烧掉。他总觉得这梦不太好,预示着灾难,所以总是担惊受怕。”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做了这个梦而担心,还是有什么别的起因才会做这些梦啊?”萧婉扬觉得孙之延的说法有点儿不靠谱,万东阳对她露出赞扬的表情。

没有问出实质的东西,萧婉扬就去收拾房间,准备回学校,而万东阳则不再出声。他看着自己手中的笔记本出神,孙之延给他的信息少之又少,不太好判断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他只是一直在讲这些梦,拒绝回答万东阳关于现实的提问。

“我是从半年前开始做梦的,刚开始是在宾馆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到有个人钻进了我的被子,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她,我才放下心来,拥着她一直睡到天亮。后来我突然想起,她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我就问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的脸突然就黑了,就像被火烧了一样……然后我就吓醒了,发现我身边根本就没人。”孙之延痛苦地回忆道。

“她和你在同一个城市吗?你们经常见面吗?见面的地点固定吗?”万东阳问道,“也许能从里面找到端倪,比如说你们经常见面的地点发生了些什么,才会导致你做这些梦?”

“还有一个梦也是我经常做的,”孙之延好像没听到万东阳的问话,继续讲自己的,“我梦到我睡在她家,四面墙上都挂满了她的照片,我站在屋中央看照片的时候,她会突然从照片里走出来,穿着她最喜欢的沙滩裙,长长的裙摆几乎盖住脚背,她伸手抓住我的手,抚摩我的脸,紧接着就在我眼前化为灰烬,我也瞬间置身火海中。”

“哦?沙滩裙,你们去过海边吗?”万东阳又问,但是孙之延再次忽略了他的问话。

“每次做梦都以她被大火焚烧的样子结束,奇怪的是,我每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都会听到门口有脚步声,那脚步声很熟悉,就是她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就没动静了,我觉得她在等我开门。”

“虽然你一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还是问你一下吧,她还活着吗?”万东阳合上笔记本,眼睛直直地看向孙之延,“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就当这是一次心理倾诉,而不是咨询治疗。”

孙之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她还活着。”

“你怕她死?”万东阳再次问道。

孙之延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万东阳却从沉默中知道了答案。有的时候,沉默就代表事实。

“你们当时怎么认识的?这个总可以说吧。”万东阳挠挠自己的下巴,把笔放在一边。

“当时我要参加一个摄影比赛,需要一个模特,要那种活力四射又带着点儿英气的女孩,可是到处找都找不到合适的。直到有一天,我接了一单婚纱照,那夫妻俩想在海边拍,我就跟着去了。在那里,我看到了她。她穿着一条天蓝色印着白色浪花的沙滩裙,赤着脚走在沙滩上,卷曲的头发没过耳际,笑起来有两个漂亮的酒窝,我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住了。我就去跟她搭讪,问她愿意不愿意做我的模特,她说她愿意。”

孙之延的表情变得甜蜜,是典型的恋爱期的神情。

“她叫什么名字?”

“我叫她小蓝,因为当初见面时她穿着一条蓝裙子。”

“然后呢?”

“她做了我的模特,那次比赛,我拿到了一等奖,奖金十万块,我分了一半给她,然后请她去吃饭,我们喝了点儿酒……然后……”

孙之延没有说下去。

万东阳本想问他们是不是相爱了,但是孙之延的表情却不再甜蜜,而是变得惊恐,甚至有点儿狰狞。

万东阳没有再问,孙之延也不想再说,他起身急匆匆地告辞了。

4

孙之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盯着手边的抽屉,里面满满的全是小蓝的照片,但是已经有些积灰了。

晚上妻子不在家,他一个人也不敢睡觉,想找部电影看个通宵,天亮了直接去摄影棚。那边布置场景需要一段时间,他可以补个觉——好歹摄影棚人多。

他打开了电脑,正在搜索电影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个未知的号码,他没有多想就接了。

“喂,您好。”孙之延职业性地问道。

对面没有人说话,而是发出一种嘶哑的呼吸声,是那种无法形容的声音,像是嗓子被撕裂后又堵上痰的感觉,听得孙之延汗毛全都竖起来了。他赶紧把手机丢在一旁,满脸恐惧地盯着手机,然而被他挂断的手机又不依不饶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小蓝,求你了,放过我吧!放过我吧!”他痛苦地喊叫起来,抓挠着自己的头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是真的想娶你的,但现在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放过我吧!”他痛苦地嘶喊着,手机却没有丝毫停歇,一直响着。

小蓝确实是孙之延的情人,她也确实没有死。两人的相识也像孙之延说的那样,非常浪漫,像电视剧里男女主人公的初次相遇一样。如果孙之延不是已婚的话,想必他们会是一对非常完美的情侣。

小蓝原名钟映蓝,是个大学生,今年刚刚二十岁。暑假时她和同学一起来海滩度假。她看到了在那里拍婚纱照的孙之延,当时的孙之延虽然注意到了钟映蓝,但是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埋头拍照而已。没想到拍完收工的时候,钟映蓝来到了他的身边。

“你是摄影师吧?帮我拍几张照片可以吗?”少女微笑着看着他,小麦色的皮肤上,两个浅浅的酒窝格外招人喜欢。

“可以,你的相机呢?”孙之延点头答应。

“我没有相机。”钟映蓝笑盈盈地道,“但是晚上我可以请你吃饭。”

“我的写真套系都是五百起价的,美女。”孙之延看得出来钟映蓝是在跟他套近乎,但是他不明确钟映蓝的意图。

“好啊,我请客也可以是五百起价,只要你吃得下。”钟映蓝丝毫不退让,孙之延没有再坚持,直接点头示意钟映蓝摆姿势,钟映蓝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赤着脚走到了沙滩上,一回头,孙之延就知道他想要的模特找到了。

他们晚上确实是一起吃饭,不过请客的是孙之延而不是钟映蓝。钟映蓝的长相有点儿民族风,带着点儿英气,很少有女孩子的小麦色皮肤像她这么好看,还不失甜美。表现欲望强烈的钟映蓝也非常愿意做他的模特,两人一拍即合。

摄影棚里,钟映蓝穿着原始少女的服装,脸上涂着油彩,短短的兽皮下,纤长的腿一览无遗,她转头看着镜头,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与生俱来的野性。孙之延非常满意她的眼神,这个女孩子天生就带着野性,也像野兽一样掠夺了他的心。

孙之延已经结婚两年了,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叫郑雅柔,性格温婉,很贤惠,她是家中独女,生活无负担。孙之延曾经很喜欢她带给自己的温暖,然而随着他的事业越来越繁忙,天天在家里等他回家吃饭的妻子就成了他的负担。

“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吗,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烧鱼……”孙之延和钟映蓝在饭店吃饭的时候,郑雅柔打电话过来了。放在以前,听到这句话,孙之延心里还会有些许愧疚,但是现在他只觉得厌烦。

“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你就不能做点儿别的菜吗?”他刚挂了电话,碗里就被钟映蓝夹上了一大块红烧鱼。

“吃吧,你最爱吃的,这家饭店红烧鱼做得最好了。”钟映蓝笑盈盈地说道。

抓住男人的胃就抓住了男人的心,这句话没错,但是饭店的食物有时候比家常便饭更容易收买男人的胃。

钟映蓝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在看着自己的猎物,根本不怕他跑远。孙之延的心一阵悸动,伸手拉住了钟映蓝的手。

两个人开始了地下恋情,或者说公开的地下恋情,钟映蓝根本就不屑于偷偷摸摸搞地下恋,她要的就是高调秀幸福,她和孙之延恋爱了,那就让全世界都看到他们幸福。两个人合作了一系列的摄影作品,孙之延的名气越来越响,钟映蓝作为模特的身价也在暴涨。

两个人租了房子,过起了同居生活。然而有一天,钟映蓝开始接外面的其他摄影活动,甚至还有走秀,孙之延十分不满。

“我马上毕业了,多挣点儿钱难道不好吗?”面对孙之延的不快,钟映蓝是这么解释的,孙之延想阻止,但是想到两人只是情人关系,他管得太多难免会让对方不快,只好闭上了嘴。

这天,他来到摄影棚想取点儿东西,却发现钟映蓝衣着暴露地站在摄影棚中,身边是陌生的男摄影师在不停地拍摄,孙之延很诧异。

“你是什么人?”

“他和你一样,也是摄影师。”见孙之延来了,钟映蓝披上了外套,坐在那里喝水,那人见孙之延表情不善,也识趣地道别离开。

孙之延很不高兴,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钟映蓝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在一旁事不关己地喝着矿泉水,玩着手机。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换好了衣服,问孙之延:“晚上吃什么?”

“……你煮点儿面条吃吧。”孙之延闷闷地说了一句。

“去吃重庆小面?”钟映蓝问,表情自然得好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我想吃你做的饭。”孙之延猛地站起来,把钟映蓝吓了一跳,但是很快钟映蓝笑了起来。

“只有我的老公才有资格吃我做的饭。”她笑着这么说。

孙之延终于决定离婚,他的心已经完全被钟映蓝占据了。

5

孙之延回到家,手里拎着郑雅柔最爱吃的蛋糕和零食,进屋时郑雅柔正在背对着他擦桌子,没有看到他,孙之延干咳了一声。

“回来了?”郑雅柔没回头,随意招呼了一声。

“嗯。”孙之延嗯了一声,把吃的放在茶几上,郑雅柔看到很开心,打开塑料袋就吃了起来。

“你好久没回来了,我今天刚刚去看了咱妈,她挺想你的,没事你去看看她吧。”郑雅柔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电视,走到厨房去端饭。今天她穿了一套水绿色的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个髻,几缕发丝散落下来,落在脸颊旁边,虽然没有钟映蓝那种夺人眼球的美,也别有一番味道,孙之延踌躇了很久才说出口。

“我们……离婚吧?”

“开什么玩笑。”郑雅柔没当回事,把手里的红烧肉放在桌上,香气四溢的肉味袭击着孙之延的胃,他已经很久没吃过家常的饭菜了,他忙跑到厨房盛了一碗米饭坐在桌前狼吞虎咽起来。米饭的香味混合着红烧肉的滋味,让他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郑雅柔笑眯眯地给他夹菜,过了一会儿,她问他:“你刚才是说要跟我离婚吗?”

“我跟你开玩笑的。”他忙说道。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起来,郑雅柔要起身,孙之延忙按住她:“我去开门,你休息一下。”

打开门的瞬间,孙之延愣住了,他似乎听到了来自地狱恶魔的召唤。

钟映蓝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穿着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蓝色沙滩裙,白色细高跟鞋,化了淡而精致的妆,站在楼道里看着他。

“嘿,我怕你孤军奋战,所以来和你一起了。”

孙之延离婚了,在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下。

当时的场面十分火爆,钟映蓝几次挑衅未果,干脆冲上去直接抽了郑雅柔一个耳光,两个女人尖叫着撕扯在一起,他根本就分不开。郑雅柔几次想向他扑过来,都被钟映蓝拽了回去,最后被钟映蓝挠了一脸伤。而钟映蓝看似狼狈,其实根本就没受什么伤害。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两个人打起来的时候,大门没关,他光顾着拉架,也没顾上关门,门口已经站满了好事的邻居。

孙之延觉得自己的脸丢尽了。

郑雅柔带着一脸伤回了娘家,当天晚上孙之延就被自己的父母打电话来挨个训斥,喷了他个狗血淋头。第二天,郑雅柔的离婚协议书寄了过来,也拒绝接他的电话,一切毫无商量的余地。

孙之延以前虽然也想离婚,但这种局面根本不是他想看到的,幸好他没有固定单位,属于自由职业者,不然的话,估计连单位的大门都没脸进去了。

郑雅柔搬走的第二个星期,钟映蓝搬进了孙之延的房子,这是孙之延和郑雅柔两家人出钱买的房子,财产分割时郑雅柔要求分钱,房子留给了孙之延。钟映蓝像女主人一样带着一包一包的行李住了进来,睡在了孙之延的身边。

每天晚上,孙之延睁开眼睛,都会被身边的钟映蓝吓一跳,他习惯了郑雅柔的陪伴,但是时间久了,他也放弃了。

好歹钟映蓝和他也是有感情的不是吗?

这么想着,日子就那么过下去了,钟映蓝虽然不会做家常饭,也不太会做家务,但是胜在年轻又有情趣,所以两个人的日子过得也算是幸福。

这天,孙之延接到一个比赛通知,一家跨国公司招广告创意,以火焰为主题的女装系列,报酬很高。孙之延很喜欢这样的比赛,他准备和钟映蓝合作,拿下奖金,去国外旅游一番。孙之延为此颇费了一番脑筋,为了拍出最佳摄影效果,他在摄影棚里摆了真正的火盆。

钟映蓝身上涂着火焰图案的油彩,头发上坠着巨大的火红色的花朵做成的花冠,纤长的双腿**着,带着层层叠叠的珊瑚珠,宛如一位火焰女神。

看着镜头前的钟映蓝,孙之延不后悔选了她,钟映蓝身上有一种魅力,让人一看到就会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我想要的是慵懒的感觉,你的样子太犀利,或者说锋芒太过了。”今天孙之延想要钟映蓝展现出和以往不同的状态,钟映蓝有些不适应,她惯有的风格不是这样的,但她是模特,还是要听摄影师的要求。

“不对,不对,不对,这不是我要的那种感觉。”拍了几张之后,孙之延丢掉了相机,坐在一旁闷头抽烟,助理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钟映蓝觉得有点儿下不来台。

“至于吗?只不过一时半会儿没找到状态而已。”钟映蓝从孙之延手中拿过那支抽了几口的烟放到自己唇边,火一般的唇膏配着姣好的唇型,让人忍不住想亲上一口,但是眼下孙之延没这个心情,那个比赛的日期很紧迫,他有点儿焦躁。

“你就没有办法展现出一种慵懒的感觉吗?”孙之延问,“就是那种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半梦半醒的迷人状态。”

说这句话的时候,孙之延脑海里想到的是郑雅柔。

钟映蓝显然从孙之延的眼神里看出了些什么,她有些恼怒地起身叫来助理,耳语了几句,就上一旁补妆去了,过了一会儿,助理拿来了两瓶葡萄酒,钟映蓝夺过酒就喝。半瓶酒下肚,钟映蓝的眼神终于迷茫起来,有了孙之延说的感觉。

“太好了,太好了!”孙之延抓起相机开始拍,拍了几张之后,他觉得还不够,于是示意钟映蓝再多喝一些。

钟映蓝拿过葡萄酒直接对着瓶子喝了起来,但是因为喝得太快,呛到了自己,葡萄酒弄了她一身,画好的火焰图案也模糊了。钟映蓝有点儿失措,起身想去补妆,结果一个趔趄,撞倒了火盆。

火势瞬间在钟映蓝身上蔓延开来,为了让火焰产生孙之延想要的效果,火盆里放了些汽油,火盆倒下去的时候,火和汽油都溅到了钟映蓝身上,她瞬间变成了一个大火球。

“啊——”钟映蓝惨叫起来,孙之延吓傻了,他坐在那里半天都没动静,还是助理反应过来,跑到走廊里搬来了灭火器,喷向了钟映蓝。火光被泡沫吞没之后,钟映蓝的脸已经变成了黑炭。

6

孙之延闭着眼睛躺在**,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他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在幻觉中游**,但是他又听到了那轻快的脚步声,随后一股诡异的香味飘进了他的鼻孔。被火吞没的钟映蓝身上不就是这种味道吗?所以是她来找他了吗?

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哪里。

钟映蓝进了医院,全身大面积烧伤,而且非常严重,尤其是她的脸,几乎没有恢复的可能,就算借助整容手段,也需要数不清的金钱和大把的时间,就算一一完成了,结果也很难预料。

孙之延抛弃妻子后的第二个月,钟映蓝就毁容了,这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但这种打击当然比不上钟映蓝受到的打击,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外貌变成了焦炭,每日都在痛苦中煎熬着。每次她都痛骂孙之延让她喝酒,曾经婉转动听的嗓音已经变得格外嘶哑,像锯子与枯木摩擦的声音,让人汗毛直竖。

受伤后的钟映蓝脾气变得极坏,她像魔鬼一般死死缠绕着孙之延,孙之延一分钟不在她的视线内都不行。一旦孙之延不见了,哪怕是上个厕所、接个电话,回来都能听到惊天动地的哭号。

孙之延烦透了。

每次钟映蓝一定要他说爱她并把她抱在怀里时,药膏和伤口混杂的味道都让他特别想吐。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几天就受不了了。他的未来无限宽广,怎么可能被拴在这里,和一个面目全非的女人在一起?所以他走了,彻底离开了那个城市,改名换姓,和所有的朋友都断绝了联系,除了还在做摄影工作,其他的一切和以前的生活都没有交集。

刚开始他如释重负,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钟映蓝,但是很快,他开始做梦,并且不管他咨询多少心理医生,这噩梦始终缠绕着他,几乎让他崩溃。

他曾经拐弯抹角地托人打听钟映蓝是否还活着,得到的答案是钟映蓝还在医院接受治疗。可是他的噩梦还在继续,于是他开始交女朋友,交很多很多的女朋友,试图替换脑海里她的样子,以期迅速地回到现实。但没有任何成效,他快要疯了。

一天,他再次从噩梦中惊醒,这次他梦到的不是始终微笑、充满**的钟映蓝,而是坐在医院病**的那个脾气暴躁的钟映蓝。

她带着一身强烈的糊味儿和刺鼻的药味儿出现在孙之延的枕边,那张被大火毁掉的脸凑到他眼前,用嘶哑的声音说:“孙之延,我找到你了,你不要再离开我了。”说着,她的脸皮就掉在孙之延的床边,孙之延看着自己的床单被殷红的鲜血濡湿,根本不敢抬头看钟映蓝。

“你饶了我吧,求求你。”他喃喃道。

惊醒后,他全身都被汗浸透了。他回过头看着身边熟睡的女人,又是一副陌生的面孔,突然觉得很恶心。

他现在无比想念郑雅柔,那个温柔淡然的女子,可惜她早已不属于自己。

孙之延喘息着,觉得自己已经到极限了,他看了看睡梦中的女人,拿起一把水果刀走进浴室。他在一个本子上简单地写了几行字,说自己格外想念前妻,然后把本子丢在一边,用水果刀划开了自己的皮肤。他没觉得疼,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他本不想去开门,可门铃声不停地响,**的女人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喊孙之延去开门。孙之延只得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郑雅柔站在门外。

“我打听了很多人才找到你的住处,你吃了不少苦吧?我煲了汤,你喝点儿吧。”郑雅柔剪了短发,比以前看起来更精神些,人也比以前漂亮了,可是现在孙之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他一把把郑雅柔抱在怀里,几乎要哭出声。

但是紧接着,穿着睡衣的女人就打着哈欠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到抱成一团的两个人,突然尖叫起来:“孙之延,你这个浑蛋!”

郑雅柔猛地挣脱孙之延的怀抱:“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说完,面无表情地拎着保温桶离开了。

孙之延呆立在门口。也许追出去就能留住她,可是之后呢?她能原谅自己吗?还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吗?一切都变了,而造成这一切后果的正是自己。

7

三天后,孙之延再次来到梦境研究室,这三天里他跑遍了所有的心理咨询室,咨询室里的医生问的每一个问题都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无法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真面目。

最后他又想到了梦境研究室,那只是个研究噩梦的地方,他可以把自己的遭遇和经历当成噩梦讲出来,这样就不怕出问题了。

万东阳正好没有客人,看到他来了,也不感到意外,他对客户的研究还是很深入的。他笑着招招手,让萧婉扬拿咖啡过来,摊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

孙之延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经历当成噩梦说了出来,因为内容太多、太长,又加了很多自己的修饰,当他全都说完的时候,已经灌下去三杯咖啡了。

“你的噩梦蛮有趣的,很真实,而且你也不避讳,梦里你真是……渣啊……”万东阳认真地说道,他低头看着笔记本上记录的故事。孙之延很惊讶,他讲述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没想到万东阳竟然还能全部记录在笔记本上。

“梦嘛,有什么好避讳的……”孙之延笑笑,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眼神还是在偷偷打量着万东阳。

万东阳没有注意他的眼光,而是低头琢磨着自己的记录。

“我觉得单从梦来说,做这个噩梦的起因只是因为愧疚,没有其他的,而且你每次做噩梦都会梦到她漂亮的脸被烧成灰烬的样子,证明这个事情对你的打击很大,不管是她的美貌还是她的毁容,对你的影响都无比的沉重。”

“我只想知道怎样才可以不继续做这种可怕的梦了。”

“这梦里一定有你的心结,打开心结就好了,我觉得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万东阳的表情很轻松。

“胡说!我都快自杀了!”孙之延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把要进来送咖啡的萧婉扬吓了一跳,又端着咖啡出去了。

“为了一个梦和梦里虚构的人?”万东阳皱了皱眉。

孙之延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硬着头皮说道:“是啊,这个梦太真实了,简直和现实里发生的一样,我、我经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万东阳不说话了,一下一下转着手中的笔,看着孙之延,孙之延被看得心虚,又不得不强撑地抬头和万东阳对视。

“我有一个办法,梦里的事情还是在梦里来解决,你觉得怎么样?”万东阳笑笑,孙之延有些不解。

万东阳说:“我们回到你的梦中去,把你的心结解开。”

孙之延下意识摇了摇头,他不明白万东阳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催眠,让你到你梦里,把梦当成现实过一遍,也许你就能打开你的心结,虽然我只对噩梦感兴趣,但你明显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告诉我,这样的话,我是没办法对你做出进一步分析的,不过你可以在我的帮助下去解决这件事情。”

“……梦的内容只有我自己能看到吗?”孙之延犹豫了好久才问道。

“是啊,我只是个梦境的带路人。”万东阳回答道,漂亮的下巴扬了扬,勾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好!”孙之延一咬牙,点点头。

“不过,在开始之前,我想打个电话。”他想了一下,说道。万东阳点头表示可以,孙之延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他记挂了无数次的电话——郑雅柔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却没有人接,最后孙之延失望地挂掉电话,躺在了沙发上。

“算了……开始吧……”

反正在梦里也能见到她……那个一想到就让人觉得很温暖的女人……孙之延这么想着,完全忘记了他当时更加痴迷钟映蓝带给他的新鲜和刺激。很快他也不记得郑雅柔了,在万东阳的催眠下陷入了沉睡。

可是很快他又醒了过来,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发现万东阳和萧婉扬都不见了,只剩他自己躺在沙发上。敲门声一阵急过一阵,他只得起身过去把门打开,门刚打开,一个女人就扑进了孙之延的怀里——是他的前妻郑雅柔。

她深情地说:“我想好了,以后我们还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8

尽管分不清,但郑雅柔的出现还是极大地抚慰了孙之延,他开始像一个大家公认的好丈夫一样,每天没有工作就按时回家,一有空就做家务,没事的时候就黏着郑雅柔不放。

郑雅柔还跟以前一样,温柔地对待孙之延,两个人好得跟刚结婚一样,钟映蓝似乎从未在他们的世界里出现过。

孙之延的摄影工作慢慢走上了正轨,他的精神状态好多了,钟映蓝很少出现在他的梦里,一切就像最初时那么美好。

他现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收工回家后和郑雅柔一起吃晚饭,坐在阳台上聊天,有时候他会用相机给郑雅柔拍照,一张一张全是郑雅柔温柔的笑容。他从未觉得女人的笑容如此重要,能把他的整颗心都暖透。但是好景不长,有一天,他提前收工回到家,却发现郑雅柔刚刚梳洗打扮好,准备出去。孙之延很奇怪,郑雅柔每天都在家里等他回来,很少会在这个时候出去。

“我去看一个朋友。”郑雅柔说。

“男的女的?”孙之延急忙问,两个人虽然和好了,但是还没有领证复婚,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郑雅柔笑了笑:“女的。”

“我陪你去吧。”孙之延不愿意让郑雅柔自己出去,他心底的不安让他觉得有必要去看个究竟。

“你去了可能会后悔哦。”郑雅柔笑道。

“不去才会后悔。”他打趣道,两个人一起拎着东西出了门。

上了出租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孙之延突然说:“我给你买辆车吧,以后出去就不用挤地铁了,既麻烦又受罪。”

郑雅柔摇摇头:“不用了,车什么的,我觉得不需要,有你就好。”

孙之延凑过去在郑雅柔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郑雅柔羞得耳根子都红了,忙推开他。看着羞涩的郑雅柔,孙之延突然觉得女人还是含蓄点儿好,钟映蓝那种奔放热情的女孩子太轻浮了。

想到这里他又愣住了,为什么自己突然想起钟映蓝了?

出租车停在一个医院门口,郑雅柔下了车,静静地看着他。

孙之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这个医院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他又确实没来过。他有些犹豫地下了车,跟着郑雅柔走进了医院的病房区。

病房门一推开,孙之延傻了,坐在里面的人竟然是钟映蓝!虽然她的脸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但是她的身形、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声音、她习惯性的小动作,他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孙之延心里“咯噔”一声,他转身就想出去,却被郑雅柔叫住。

小婷?孙之延疑惑地回过头来。

什么小婷?!这个女人从头到尾、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是他认识的钟映蓝,就算是挡住脸,他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小婷,这是我丈夫孙之延。”郑雅柔丝毫没有察觉到孙之延的异样,还亲热地拉着钟映蓝的手说着话,“这段时间我比较忙,也没来看你,你怎么样了啊?”

“我很好。”钟映蓝用她那嘶哑的嗓音回答道,“姐夫好。”

“我,我去抽根烟。”孙之延强作镇定地点点头,找了个借口出去了,一直走到没人看到的角落,他才放松了一些,大口地喘起气来。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才发现自己的衬衫也湿透了。

他千方百计想要躲开噩梦,现在确实躲开了,但是那个女人呢?竟追到现实中来了!还像之前那样强势地冲入了他的生活!不同的是,这次他一点儿都不享受,恨不得直接冲进病房去把郑雅柔拉出来,告诉她以后离这个女人远远的,最好永远都不再见面。如果可以的话,他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离这个可怕的女人越远越好。

可是他不敢,因为这样郑雅柔就会问他为什么,还会问这个女人是谁。

这会撕裂两个人刚刚愈合的裂痕,而且郑雅柔很善良,他这么无情无义地对待钟映蓝,她会不会因此放弃他?

无情无义……他被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词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释怀了。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毕竟是这个女人毁了自己的家。

他一直在胡思乱想,直到郑雅柔和钟映蓝聊完天出来找他,两个人手拉手回家。郑雅柔没有一丝异样,而孙之延也逼着自己表现得跟平时一样。两个人一起去菜市场买了菜,腻歪了一会儿,郑雅柔去厨房做饭,孙之延则在客厅看电视。但此刻的孙之延根本没心思看电视,他满脑子都是钟映蓝,她简直就是个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不把他拖入深渊就不会罢休。

怎么办?怎么办?他焦急地想着。厨房里飘来了饭菜的香味,郑雅柔在愉快地哼着歌,自从离开了钟映蓝,孙之延已经很久没有过得像现在这样安稳了,他无比珍惜现在的日子,绝对不允许有人破坏。

手机突然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拿起手机一看,是个未知号码,他已经很久不接未知的电话了,但是这次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还是接通了。

“喂……”

“嘻嘻嘻……”一阵嘶哑的笑声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孙之延一个哆嗦,手机掉在了地上,但还是能隐约听到手机那边的笑声。

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钟映蓝的笑声。

9

郑雅柔怀孕了,她决定跟孙之延复婚。孙之延无比兴奋,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曾经的幸福生活中。但他又犹豫了,因为郑雅柔开始频繁地出入医院探望钟映蓝,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她主动接近你的?”

“是啊,我当时去医院烧得迷迷糊糊,身边也没有人。她看到了就主动帮我挂号排队,还陪我输液,我输了一个礼拜的液,她就陪了我一个礼拜。”

郑雅柔对钟映蓝有很明显的好感,这是孙之延最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你没想过,有的人想从你身上拿到一些好处时,就会先付出给你看,你不怕遇到这种人?你怎么确定她接近你不是别有用心?”

“我当时的样子憔悴得像个中年妇女,衣服也好几天没换了,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她能图我什么?你想得太多了。”

孙之延不说话了,郑雅柔这人心眼儿好,轻信人,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丑恶的人和事,即使自己出轨也没改变她的善良。这是好事,他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和她在一起的,但是现在这个优点却让他头疼万分。

“好了,不说了,你摸摸我的肚子,猜猜咱家孩子什么时候才会开始踢我?”郑雅柔一脸温柔地看着孙之延,孙之延心里涌起一阵幸福感,他把手轻轻地放在郑雅柔还未显怀的小腹上,幻想着孩子出生时的样子。

晚上,他给自己所有的朋友都打了电话,说最近会疯狂接单,价格稍微低一些也没关系,他要开始给孩子攒奶粉钱了。

他想为郑雅柔做点儿什么,以弥补自己过去的错误。当然,他也想借此麻痹自己,不要再想钟映蓝的事情,既然钟映蓝没有拆穿自己的身份,那么她暂时应该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吧。

郑雅柔怀孕三个半月的时候,钟映蓝出院了,此刻的孙之延正在拼命地接单挣钱,每天都拖着一副疲惫的身躯回家,并且倒头就睡,郑雅柔就很温柔地帮他换上睡衣,盖上被子。

“辛苦你了,老公。”她每次都这么温柔地对孙之延说,而她的温柔正是孙之延的动力,孙之延觉得自己被善良的郑雅柔救赎了,自己开始变成一个好丈夫了。

两人商量过几天就复婚,把结婚证领了。这天孙之延还特意早早地起床收拾好,去厨房做了早餐,但是当他端着饭菜来到客厅时,却呆住了。

钟映蓝坐在客厅里,背对着他,郑雅柔正在给她倒水。

“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婷出院了,听说咱们要复婚,特意来看看,还带了好多好吃的,都是我爱吃的。”郑雅柔笑嘻嘻地说道,而钟映蓝则回过头来看了孙之延一眼,她的脸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是孙之延知道,她脸上一定满是讥讽和复仇后的得意。

“不用了,我在这里吃饭要摘下绷带,我怕吓到你们,尤其是吓到孩子。”钟映蓝嘶哑的声音在孙之延心里戳了几个血窟窿,他真害怕钟映蓝会说出自己的身份,把他抛弃她的事实全都告诉郑雅柔。

然而钟映蓝没有,她没有跟孙之延多说一句话,只是每天都来陪伴郑雅柔,还帮她做饭、洗衣服,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孙之延每天回家,都看到郑雅柔被照顾得好好的,满面红光,穿着干净整洁的家居服坐在电视机前吃水果,家里也被收拾得整整齐齐。

孙之延不知道钟映蓝打的什么算盘,为此,他也不敢复婚,日子一天天拖下去,郑雅柔问他复婚日期时,他总说下个月。他害怕钟映蓝会在自己复婚的那天做什么疯狂的事情,到时候一切都会无法挽回。

他要保护郑雅柔。

这天,他特意早早回来,发现郑雅柔在沙发上睡着了,双手放在肚子上,脸上是甜甜的笑容。孙之延看了一眼沉浸在幸福中的妻子,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听到卫生间有动静,就走了过去,推开门。

钟映蓝正在那里洗衣服,从背影看,她还是那个窈窕美丽的钟映蓝,但是孙之延知道,她的脸已经毁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小婷。”他喊了一声。

钟映蓝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姐夫,你回来了。”

孙之延突然冒出一股火气,他走过去一把拽过钟映蓝:“钟映蓝,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什么你一定要死死缠着我,破坏我的幸福?”

钟映蓝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他,孙之延被她看得心虚,不由得松开了手,喃喃道:“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和我一样,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钟映蓝冷静地说,这句话已经在她心里隐藏了太久了。她笑了起来,那笑声让孙之延不寒而栗。

“我求求你不要破坏我的幸福,好吗?!”

“那我的幸福就一文不值吗?”钟映蓝问。

孙之延无法回答她,过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都已经这样了,何必再拖别人下水……”

他的话让钟映蓝愣了一会儿,但她很快又笑了起来,那声音不只是难听,还让孙之延无地自容。这种感觉在他离开钟映蓝的时候也出现过。他逃出了洗手间,久久不敢回头。

从那天起,他每天都工作到深夜,确定钟映蓝离开了自己家后才敢回去。他拒绝再和那个魔鬼般的女人有任何交集。然而一个月后,他在摄影棚拍摄一组写真时,接到了郑雅柔的电话。

郑雅柔哭得撕心裂肺,说话断断续续的,但是孙之延还是听清了她的话。

“老公,孩子、孩子没有了……”

郑雅柔静静地躺在病房里睡着了,脸色苍白得如同医院里那些白色的被褥。孙之延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郑雅柔,就算是两个人闹离婚时,郑雅柔也一直尽力维持着过去的温婉形象,这次她是真的崩溃了。

他冲进病房一把抱住郑雅柔,郑雅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直哭,孙之延怎么劝都劝不住,最后还是医生给郑雅柔打了镇定剂,她才安静下来。

孙之延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当父亲的梦碎了,他晃晃悠悠地坐了下来,看着昏睡的郑雅柔喘息了好久。突然,他听到房间角落里有动静,就猛地转过头,发现钟映蓝静静地坐在那里,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是钟映蓝送郑雅柔来的医院,听医生说,要是再晚一点儿,郑雅柔也会有生命危险。孙之延看着她缠满绷带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是不是你做的?”孙之延问道,“她天天待在家里,怎么会突然……”

“是不是我做的?就算我说不是,你也不会相信,我又何必多费口舌呢?”钟映蓝很淡定。孙之延了解她,她既然这么说,那应该不是她做的,他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

他话还未说完,钟映蓝突然发出了惯有的嘶哑笑声:“她真是太走运了,不过这个时候出事不是我想要的,我本想让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母子俩,可惜了。”

“什么?”孙之延愣住了。

“我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我会一直死死缠着你,直到你对生活失去希望,直到你失去一切。只要你的妻子还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就摆脱不了我。”

“你——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孙之延的话有气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能力阻止她。

“你直接去跟你妻子说,告诉她我是谁,告诉她你和我曾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报复你,再说说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你对我说过那么多甜蜜的情话,如果不是你离开得那么决绝,我还觉得情话这东西可以当真呢,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钟映蓝说着站起身来,大火虽然夺去了她的容貌,但她的身段还在,她静静地站在夕阳的余晖里,身影美好得像一幅画。那一瞬,孙之延有些恍惚,之前和她经历过的种种到底是不是真的?

但就在这时,钟映蓝轻轻地拆下了脸上的纱布,露出了那张被大火毁得惨不忍睹的脸。她的脸布满了伤疤,那些疤痕把她的脸挤成了奇怪的形状,鼻子几乎被烧没了,只留下两个黑黑的窟窿,破碎的嘴唇也无法遮住她所有的牙齿。

孙之延胃里一阵翻腾,呕吐了起来。

“看看这张脸,它就是我让你下地狱的誓言。”钟映蓝语气里积满了仇恨,孙之延不敢看她的脸,趴在地上不停地干呕着。

孙之延拔腿就跑,他要离这个病房远远的,躲开这个魔鬼。

他在自己暂时租下来的摄影棚窝了一夜,但是这一晚他睡得很不踏实,郑雅柔醒来之后疯狂地打他的手机,他全都挂断了,把手机关机,丢在了一边。他反复梦见钟映蓝出现在他枕边,梦见郑雅柔一身鲜血、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婷就是你的出轨对象,还任她留在我身边?”他几次从梦中惊醒,想给郑雅柔打电话,却又害怕听到这样的哭诉和指责。他已经承受不了任何指责了,他现在虚弱得快要散架,再多一点儿压力就要彻底崩溃了。

清晨,当他终于要睡着的时候,摄影棚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个绑着马尾、穿着白色运动套装的少女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今天摄影棚轮到我们用了。”少女走到孙之延面前轻快地说道。孙之延这才想起来,摄影棚的租期今天已经到期了,现在另外一个工作室要使用了。

他马上爬起来。

“对不起,昨天我家里有点儿事,就睡这里了,我马上收拾东西离开。”

少女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一拍手,指着他道:“我知道你,你是那个有名的摄影师,叫什么来着……孙之延?”

孙之延愣了一下,少女长得很漂亮,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脸,窈窕的身形裹在紧身的运动衣里,衬出美好的线条,全身都散发着活力和朝气。

“你是哪位?怎么认得我?”

“我叫璐璐,今年刚开了工作室,这是我们第一单生意,我心里还挺没底的,正好遇到你了,你能不能帮帮我?待遇从优啊。”璐璐调皮地眨眨眼睛,对他笑道。

“好啊,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孙之延迅速扯了个谎,站起身来。“我去洗个脸。”他这么说了一句,就跑到了化妆间。化妆间里面还没有人,他打开水龙头冲洗疲惫的脸,抬起头来时突然愣住了。

他几乎都不认识自己了——镜子中的人脸色糟糕得可怕,眼下是大大的眼袋和严重的黑眼圈,一夜噩梦折磨得他格外憔悴,加上一脸的胡茬儿,他分明还不到三十,可现在看上去几乎是四五十岁的样子。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摄影师哪里去了?孙之延长叹了一口气,仔细地洗了脸,还在化妆间找到一个半旧的刮胡刀,可能是哪个男模特留下的吧。他尽量打扮得整齐了一些,然后才走出了化妆间。

璐璐正在一个人搭建背景,不过女孩子搬那些道具的确很吃力,孙之延走过去帮她,两个人很快就把摄影棚布置好了。

“谢谢你啊,等会儿请你喝饮料。”璐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不用了,这点儿小事。”孙之延笑了笑。璐璐身上有一种能让他安定下来的东西,他刚才还烦躁不安的心很快平静了下来。他随口找了个话题,问:“怎么你一个女孩子来摆这些东西,你的助理呢?”

怎么又想到她了?脑海中出现的郑雅柔让孙之延感到一阵焦灼。正在这时,一个凉凉的东西贴到了他的脸上,他回过神来,发现璐璐正拿着一瓶冰镇的可乐贴在他的脸上,他感到一阵惬意。

“谢谢。”

“快喝吧,一会儿人来了就要干活了。”

“你什么时候买回来的?便利店好像很远啊。”他不禁好奇地问道。

“百米冲刺嘛,我最擅长了。”璐璐摆了一个跑步的姿势,笑了起来。

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孩安抚了孙之延的心,很快,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因为璐璐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喜欢看你的摄影作品,我是因为你才选择了摄影师这个行业,你是我的偶像。”

璐璐接着说:“没想到你本人比你的摄影作品还有魅力。”

11

孙之延回到家时已经是第二天了,那天他和璐璐拍完写真之后去吃了夜宵,又去KTV唱了一个通宵的歌曲。

璐璐是个活力四射的女孩子,和她在一起,孙之延觉得自己仿佛也有了用不光的活力,而且这么有才华的女孩子竟然是他的崇拜者!

当天拍摄时,她的很多想法和角度都是孙之延没有想到的,这个女孩以后绝对会火,只不过现在她缺乏一点儿自信,客户提出疑问时,她不会向客户解释,而是马上道歉,按客户的想法来。

璐璐唱着歌向他靠了过来,突然低声问道:“孙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不,没有。”他回答道。至于他为什么要撒这样的慌,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此刻的他急需摆脱现实生活带给他的痛苦。因此璐璐的嘴唇贴上来时,他没有拒绝,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他就揽住了璐璐纤细的腰。他需要这样一种温暖来驱散他的烦恼。

第二天,孙之延带着通宵的疲惫回到了家,发现郑雅柔不在,这才想她还在医院。他打车去了医院,郑雅柔已经可以坐起来了,钟映蓝正在喂她喝粥,一看到孙之延,郑雅柔的眼圈就红了。

“别哭,当心身子。”孙之延一阵厌烦,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哄她。郑雅柔乖巧地点点头,靠在孙之延身上:“昨天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还关机了。”

“我昨天在摄影棚收拾东西,结果累得睡着了,你打来的电话就没听到,后来手机就没电了。”说谎已经演变成孙之延的条件反射了。他从钟映蓝手里接过粥,继续喂郑雅柔,钟映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他最在乎的是郑雅柔,他不想让郑雅柔知道自己和钟映蓝之间后来发生的事,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怕失去郑雅柔。

现在,他不怕了。郑雅柔不知道他的心理变化,还在吃着他喂给她的粥。虽然身心受伤,但现在也是温暖的,因为她的男人还心疼着她,不枉她原谅了他曾经的绝情。

“你最近工作还是很忙吗?”喂完粥,孙之延拿起手机和璐璐发微信。郑雅柔不习惯被他冷落,就找了个话题。

“是啊,从你怀孕起就在忙。”孙之延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机。

“可是……你现在能不能多陪陪我?”郑雅柔有点儿委屈,她觉得孙之延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好。”孙之延简短地回答道。

“你……你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你怎么一直都没问我?”郑雅柔又问道。

孙之延有点儿不耐烦地抬起头,但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还是涌起了一阵疼痛,虽然这心疼转瞬即逝。他把手机放在一边道:“我当然想知道,但是我不敢问,怕你伤心。”

话音刚落,郑雅柔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孙之延只得拍着她的肩膀,说了一些安慰的话。

等她不哭了,孙之延才开口道:“你到底要不要我问啊?我不问你不高兴,问了你又这样。”

“我……我看到了小婷的脸……我吓坏了,转身要跑,结果从楼梯上滑了下来……当时就流了好多血。”

“你看到她的脸了?!”孙之延惊了一下,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张恐怖的脸,那张连他都不敢直视的脸。

“嗯……而且那天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你和小婷的对话,她说她要让你下地狱……老公,小婷她……是什么人?”

她一问出这句话,孙之延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见到她了。随后几天中,郑雅柔仍在住院,他回家收拾了自己所有的东西离开了,只给郑雅柔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说了钟映蓝的身份以及曾经的种种,还表示自己非常无奈。

这次他离开郑雅柔,和他离开钟映蓝时一样决绝,不同的是,这次的他没有一丝愧疚,反而非常庆幸,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这个奇怪的三角关系——每天夹在郑雅柔和钟映蓝中间演戏实在太痛苦了!他在外面租了房子,和璐璐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

12

他和璐璐的工作室签了约,两个人天天腻在一起,还一起出去接活。璐璐的才气让他十分欣赏,但他并没有过多地夸奖璐璐,他不想让璐璐知道她的天分远远地超过了他。

璐璐对这些不以为然,她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室越来越红火是因为孙之延的加入,便对孙之延越发地崇拜。有时候,两个人一起拍摄出的作品,孙之延直接署了自己的名字,璐璐也没什么意见,她觉得这些活儿都是靠着孙之延的名气才接来的。

有一天,摄影家协会要举办一个摄影展,业界很多摄影师都把自己的作品寄了过去,希望能在展览上占一席之地。孙之延也参加了,他寄出的作品是他和璐璐合作拍摄的,但他只写了自己的名字。

“这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失去她的崇拜罢了。该给她的钱和爱情,一分都不会少,我只是怕她离开我而已。”

孙之延这么催眠着自己,把作品寄出了。

没几天,璐璐气冲冲地回到家,把一封邀请函摔在桌子上。

“怎么了?”孙之延很奇怪。

“摄影家协会的邀请函!很多业界的大师都会参加,但只给你发了邀请函,没有我的!很多作品都是我们一起拍的,你送去参赛的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作品,怎么只请你一个人啊?”

“哦,是不是他们名额满了,而我比你入行早,所以——”

“那也不能这样欺负人!”璐璐嘟囔道。

为了哄璐璐开心,孙之延下了血本,又是烛光晚餐,又是金银首饰,花了不少钱才把璐璐哄高兴。他倒不是心疼金钱,毕竟璐璐带给他的比金钱有价值多了。

摄影展当天,他打扮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璐璐嘟着嘴把他送出去很远,才闷闷不乐地回去。孙之延决定回来之后就带她出去旅游,散散心。

摄影展上精彩的作品非常多,但最出彩的就是孙之延交上去的作品。那是璐璐主拍的一组照片,主题是“他爱谁”,照片上是四个风格完全不同且神情各异的女人。

第一个女人是个中年女子。她的神情很疲惫,头发散乱,衣着朴素,但是脸上写满了温柔。她的手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脸,她的手曾经很美,现在却布满了老茧,无名指上有一圈白色的痕迹——她戴过戒指。

第二个女人是个精明干练的白领。她那乌黑的头发梳得紧紧的,在脑后盘了一个髻,脸上的妆容精致又利落,身上穿着职业套装,脚下踩着一双足有十厘米高的高跟鞋。她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眼睛望着外面林立的高楼。

第三个女人是个很文艺的少女。她穿着一条白色的亚麻裙子,脚上是软软的棕色学院风皮鞋,头发披散在身后,空气刘海儿有一种随意的美,纤长、白皙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鱼骨项链,虽然不能让人惊艳,却别有一番味道。

第四个女人也是个少女,十八九岁的样子,剪着普通的童花头,看起来很干净,脸上没有一丝忧虑。她穿着普通的吊带衫和牛仔短裤,正站在阳台上浇花,阳光下,她的笑容灿烂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这四个形态各异的女人在璐璐的镜头下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魅力,各种各样的表情拼凑在一起,形成一个完美的世界,几乎每一个观众都能从照片里读出一个故事。

这组作品让孙之延在摄影展上名声大震,当即就接到了几个价格不菲的工作,还收到几个一线明星的联系方式。孙之延很得意地离开摄影展,准备带璐璐去庆祝一下。

但他进门的时候,却看到璐璐冷着一张脸,他走过去想搂住她,却被她躲开了。

“怎么了?闹什么脾气呢?”孙之延问道。

“你解释一下。”璐璐拿出手机,找出几张照片给孙之延看。孙之延愣住了,那是璐璐拍摄的那一组照片,上面只有孙之延的署名。

“朋友参加摄影展的时候拍下来给我看的,这是怎么回事?”璐璐再次问道,孙之延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璐璐抓起一杯水泼在了孙之延的脸上:“垃圾!”说罢转身离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孙之延没有解释,也没有再去找璐璐,他了解璐璐的性格。好在他已经有了几个大单可以去拍,还有了不少人脉。这种想法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也吓一跳,这还是那个原来充满**和梦想的年轻人吗?究竟是什么让他变得如此功利?

这天他正在给客人拍照片,但是怎么拍对方都不满意,他们觉得孙之延在敷衍他们,因为他拍照的水准比摄影展上的作品差远了,几经解释,对方才答应不撤单,明天再继续。然而第二天他来到摄影棚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人都在怒视他。

“那作品根本就不是你的!骗子!”

孙之延目瞪口呆,他本来还想辩解,但对方拿出了璐璐在网上发的声明,他哑口无言了。璐璐找了很多人做证,包括那些照片上的模特,他根本无可辩驳。他颓然地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得慢慢地转身,拿着他的相机离开了摄影棚。

在失去了所有女人之后,他连自己赖以生存的工作也丢了,这件事情一曝光,他就算是臭名昭著了。

今天是他三十岁的生日,他没有女人,没有工作,身败名裂,连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他又想起郑雅柔,但这个时候他已经没脸给郑雅柔打电话了。他买了几罐啤酒,坐在一栋大楼的楼顶喝了起来。几罐啤酒下肚,他实在是想听听郑雅柔的声音,就拨通了郑雅柔的电话,然而接电话的却是一个男人。

“请问是哪位?小柔现在在洗澡,等她洗完我让她给你回过去。”

“你,你是……”

“我是她老公。”

“哦。”孙之延挂掉了电话。

“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喃喃道,然后站起身,跨过那道护栏,然后深吸一口气,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13

她缓缓地睁开眼,面前是苍白的天花板。她恍惚了一阵,转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发出轻微的声响。离婚后,她颓废了一段时间,身体就开始有这样那样的毛病,颈椎病也严重起来。她艰难地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

萧婉扬给她端了一杯冰镇的柠檬汁,她一口气喝下去,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研究室的空调呼呼地吹着,屋里是很凉爽,她慢慢平静了下来。

刚才的梦并不是孙之延的梦境,而是郑雅柔的梦境。现在的她正面临着艰难的抉择,和钟映蓝分手的孙之延想回到她身边,但是他为何和钟映蓝分手,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郑雅柔统统不知道,孙之延也不告诉她。她还爱着这个男人,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同意复婚。

“为什么我的梦里……他是这样的?”郑雅柔看起来很受打击。

“这就是他在你潜意识里的样子,你不停地说服自己,让自己觉得他是个好男人,但其实这些话你自己都不相信。”坐在办公桌前的万东阳在纸上涂抹着什么。

“怎么样?下定决心了吗?”

她犹豫了:“可是……临死前,他还是想到了我……”

“你还是下不了决心啊,尽管你的内心已经不相信这个男人了。”万东阳摇摇头,“算了,我们只管做咨询和催眠的工作,其他的决定还是要你自己来做的。”

郑雅柔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付款后匆匆离开,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陷入爱情中的女人啊……”萧婉扬看着她的背影感叹道,“那个男人真的不可信吗?”

“孙之延也在我们这里做咨询,我只不过把他做过的梦再给郑雅柔演一遍罢了,他一辈子都认识不到自身的问题,女人是他遇到困境时的唯一救赎,不管遇到什么挫折,只要有新的女人出现在他身边,他就恢复活力,勇往直前地继续坑人。”

“渣男……”萧婉扬撇撇嘴,“你就该让他继续做噩梦,一直做到死算了。”

“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做噩梦了,但是比天天做噩梦还痛苦。”

“为什么?”

“他爱上了自己梦中遇到的璐璐,坚持认为璐璐是真实存在的,所以现在在拼命寻找她,所以郑雅柔纠结是否复婚没什么意义了,对方已经改变了主意。”

“梦里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呢?”萧婉扬不止一次听万东阳说起这个话题,她一直以为这是在开玩笑。

然而万东阳却认真地看着她:“我就在梦中见过一个女孩,她救了我一命,从此把我拖进了无尽的深渊……我一直在找她。”

萧婉扬不说话了,她转过头不想看万东阳,但是万东阳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把脸凑了过来。他完美的五官越贴越近,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扫到萧婉扬的皮肤,萧婉扬的脸瞬间就红了。

万东阳的手冰凉冰凉的,和那天萧婉扬不小心摸到的一模一样,像个死人。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大脑没有思考,就下意识伸手抱住了万东阳。

万东阳愣了一下,但是他没有挣脱,他的身体很冷,似乎也需要一个人来温暖他。

“我每天晚上都会在冰天雪地里醒来……”万东阳说道,“很冷……很黑……我的身体在流血……”

萧婉扬只觉得心疼。

房间里气氛正好,但这气氛很快就变了味道。

“我在梦里寻找一个人,找了很多年,还是没有找到,夏夏和我一样,也在找她。”

又是胡夏夏,她根本就不是单纯的助理吧?

萧婉扬想着,猛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万东阳有点儿没回过神来,他转头看着萧婉扬,好像想要问什么,萧婉扬慌忙岔开了话题。

“找人,天天在这里怎么找,那……不是应该登寻人启事,或者和夏夏一样出去找吗?”

“无所谓的,因为她只存在于我的梦里,就像孙之延的璐璐一样。”

几天后,报纸和网络上出现了孙之延的死讯,如同梦中一般,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郑雅柔拒绝了他的复婚请求,而他最终也没有找到他的璐璐。

“他只是去梦里找璐璐了。”万东阳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萧婉扬突然很担心,她有点儿害怕,怕有一天万东阳也迷失在他自己的梦中,结束他的生命去寻找梦中的人。

“发什么呆,煮咖啡去。”万东阳敲敲桌子,惊醒了一直盯着他发呆的萧婉扬,萧婉扬红着脸跑了出去。

窗外阳光正好,也许一切没那么糟糕,看着对她微笑的万东阳,萧婉扬这样想。

不久后,他们收到了郑雅柔送来的喜糖和喜帖,喜帖上有她和一个男子的照片,两个人笑得很温柔。她终究还是摆脱了前夫带给她的噩梦,走向了新的生活。

然而,陷入噩梦的人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