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深厚的生活背景,严肃的人生思考

王跃文

我向来不赞同以题材取小说之高下,凡世间事皆可入小说的。《红楼梦》第九十三回,写到贾府屯里管地租子的家人来报:“十月里的租子奴才已经赶上来了,原是明儿可到。谁知京外拿车,把车上的东西不由分说都掀在地下。奴才告诉他说是府里收租子的车,不是买卖车。他更不管这些。奴才叫车夫只管拉着走,几个衙役就把车夫混打了一顿,硬扯了两辆车去了。奴才所以先来回报,求爷打发个人到衙门里去要了来才好。再者,也整治整治这些无法无天的差役才好。爷还不知道呢,更可怜的是那买卖车,客商的东西全不顾,掀下来赶着就走。那些赶车的但说句话,打得头破血出的。”—这难道不是写中国古代的城管吗?

这些年,拆迁同城管,皆是社会关注的话题。四年前,作者创作了一部有关拆迁的长篇小说,题目是《凤码头的钉子户》。小说写得很棒,激烈的拆迁矛盾中,拆迁者与被拆迁者,各有各的人生面貌。不过,这样的好小说,却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出版,可惜可叹。

在作者新作的这部《红裙》中,凤码头棚户区的拆迁已经不是她想要重点讲述的对象。小说以凤码头棚户区走出来的梅一朵在省电视台编导、南山新贵小学班主任、京城退休老部长孙子的家庭教师、影视公司编剧等几个身份之间的转换,以及她与两个所谓社会精英男人之间的爱恨纠葛,见证了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人在滚滚红尘中,在一个男性掌握主导权的社会中挣扎、奋斗的不易,也映照了21世纪这头十来年中国的城市变迁、思潮转变、阶层冲突、社会现实。

这部与《凤码头的钉子户》一脉相承的小说仍是很不错的。女主人公梅一朵清纯美丽,但她从十几岁初恋失败时起,就发誓要凭借自己的才华,而不是美色,找到一份有尊严的事业,和一个般配的爱人。背后的原因来自于她刻意隐藏的出身—凤码头风流寡妇的女儿,她就是因为这个丢失了单纯的初恋。这个偏执的理念让她在情场与职场走来同样的跌跌撞撞、痛苦丛生,直到她经历了不同的男人与不同的职场之后,她才在伤口的血腥味里明白过来。红裙之下,多有丑类;云天之外,造化弄人。

作者虽落笔于情爱和寻常红尘,《红裙》却依然是一部有着深厚生活背景的小说,更是一部有着严肃人生思考的小说。现实生活中矛盾丛生,恩怨相伴。譬如书中的男主人公刘冬明直至被双规,才知晓了却一桩恩怨并不能让自己就此安心,因为整个人生就在不断的冲突与和解中进行。

都市情感小说最易被人贬以通俗之名。于是,某些不自信的作家,总好拿艰涩和高深去故弄玄虚,并以自己作品少有人读而假装欢喜。我不喜欢自欺欺人,小说不必羞于其通俗。文学本应该是通俗的,而其中的小说更应通俗。那些高深莫测的不通俗的文学,留给于时世不通的人看吧。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