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关于我的阴谋,你都知道些什么,我并不清楚。不过,你感觉如此敏锐,必然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可是我的计划这样缜密,我的理想这样坚定,即便是你也没有想到吧!”

人见广介说完时,血红色的烟花还停留在空中,将夜幕完全染红了,人见广介瞪视着千代子,满脸通红,像个恶魔一样。

千代子已彻底崩溃,抛开一切尊严,不断哭喊着:“放我走!放我走!……”

“听我说,千代子!”人见广介大叫起来,似乎要用这种方式堵住她的嘴,“你知道了我这么多事儿,还想安然回去,你觉得我会答应吗?难道你不爱我了?到昨天为止,不,到刚才为止,你不是一直都爱着我吗?哪怕你怀疑我并非菰田源三郎,也依然爱着我。眼下,我把我的事儿全都告诉了你,你却反倒把我当仇人看,对我满怀仇恨和畏惧,是这样吗?”

“放了我!我要回家!”

“原来在你眼中,我还是你丈夫和菰田家的仇敌。千代子,你听我说,我对你的爱超过了对其余所有人,我还想索性就跟你同归于尽。可我还有些东西难以割舍。我付出了多少精力,才让人见广介从世间消失,才让菰田源三郎死而复生?我付出了多少代价,才创造出了巴诺拉马岛?我只要想到自己付出的这一切,就舍不得放弃生命,放弃一个月后就要完工的巴诺拉马岛。因此,千代子,我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杀了你。”

“别杀我!”千代子扯着嗓子叫起来,“别杀我!我愿意听从你的一切安排,我愿意像从前一样侍奉你,继续当你是源三郎。无论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会保守这个秘密,求你别杀我!”

“你说真的?”人见广介面色发青,那是烟火映照的结果,他的双眼闪着紫色的光芒,像要把千代子看穿,“哈哈,没用了,没用了。我不会相信你,你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你可能依然爱着我,你的话可能是真心的,可谁能肯定你继续活下去,不会给我带来灭顶之灾?就算你不会跟任何人说起此事,但你已经了解了整件事儿,我能沉着地把这场戏演到底,但你一个女人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你可能会因一时疏忽泄露一切。除了杀掉你,我别无选择。”

“别,别这样!我还有父母兄弟,求你放了我,放过我这条命,我会做你的傀儡任你差遣。放了我,放了我吧!”

“瞧,你根本不愿为我献出生命,你这么畏惧死亡。你爱的是源三郎,不是我。也可以说,即便你能爱上一个跟源三郎长得完全一样的男人,也不可能爱上我,因为你相信我是个大恶人。说到底,我现在只剩下杀掉你这一条路可走了。”

人见广介的双手慢慢从千代子肩上挪到她脖子上。

“哎呀,救命啊!”

除了逃命,千代子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忌了。她极力张大嘴巴,龇着牙齿,好像猩猩,这是人类从远古先人那里继承的生存本能。接着,她尖锐的虎牙条件反射般在人见广介胳膊上狠狠咬下去。

“真讨厌!”人见广介不由得松开了手。

借此机会,千代子迅速摆脱人见广介,海豹一样猛地跳进水里,朝黑漆漆的对岸游过去。

“救命啊!”附近的小山中回**着她声嘶力竭的惨叫。

“愚不可及,什么人会到这山里来救你呢?黑天那些女人都到地下的屋子里休息了,况且你连逃走的路线都不知道。”

人见广介故意不紧不慢跟上她,像猫一样。在这个国家,他是国王,深知不会有人这时还留在地面上。他只担心她的叫声会从放烟花的筒子传到地下,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她在相反的方向上了岸,筒子旁又摆着发电机,轰隆隆响个不停,盖住了地上的轻响。此外,刚才她发出惨叫时,刚好有十多筒烟花发射出来,将那声音压了下去,人见广介也就不用担心了。

千代子惊慌失措,四处寻觅逃生之路。这凄惨的一幕被从空中慢慢落下的金色烟花照得一清二楚。人见广介纵身扑向她,跟她一起倒在地上。然后,他轻而易举掐住了她的脖子,千代子立即感到一阵窒息,甚至没机会发出第二声惨叫。

“原谅我,我直到这一刻还爱着你。可我实在舍不得岛上的各种享乐,我的贪欲不允许我舍弃这些。为了你毁掉我自己,我做不到。”

人见广介不断加重手上的力量,同时不断流着泪,叫着:“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千代子**的身体紧紧贴住他的皮肤,在他身下跳动,好像被网住的鱼。

人造花之山的山谷深处,两具**的身体在暖烘烘的水汽中、在烟花诡异的彩色光芒中,像发疯般打闹的野兽一样彼此纠缠,看上去就像两个**的人在忘我地舞蹈,一点儿都不像可怕的杀人场面。

纠缠的手臂,挣扎的身体,满是咸涩泪水的脸紧贴在一起时融合的泪水,彼此胸腔内疯狂跳动的心脏,以及两人不断流淌的汗水,这些全都交融起来,像要把二人的身体溶解得又黏又稠,像海参一样。

这场殊死搏斗在一种如同游戏的气氛中展开,也许这就是死亡的游戏吧,若这种游戏真的存在的话。跨在千代子肚子上、死死掐住她纤细脖子的人见广介也好,被男人健壮的肌肉压住、拼死挣扎的千代子也罢,都像沉浸在美妙的快感和难以言喻的愉悦中,把痛苦彻底抛之脑后了。

千代子很快用惨白的手指划出濒死之际一条优美的曲线,在半空中乱抓了几下,黏糊糊的血从她的鼻孔中喷射出来,像细细的丝线。一朵硕大的金色花朵就在这时进入天空,把宛如黑色天鹅绒的天幕撕裂,如此巧合,像预先做好了安排一样。金色的粉末飘落下来,落在静止的人间花园、泉水、两具彼此纠缠的肉体上。细如丝线、艳若红漆的血从千代子惨白的脸上流过,如此宁静,又如此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