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狼图女真

我脸上一热,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王癞子这话说得我脸上很是挂不住,就死撑着说道:“我就不信了,古墓里的粽子还怕这个?都是死东西了,难不成还能翻起来吃人?”

王癞子缩了缩脖子,拍了我一下道:“你说对了,昨晚上……那谁不就活过来了吗?”他边说边对我挤眉弄眼,我知道他说的是放山老汉,脑子顿时恍惚起来,昨晚发生的事情确实很诡异,我现在都没想通。真的放山老汉确实是死了,就连那个坏的放山老汉,也被我用瑞士军刀豁开了喉咙。不管是什么东西,被我划了那么大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应该都活不下来了。可是现在我眼前确实有个活生生的放山老汉,难道他真的“活过来”了?

马王似乎知道些什么,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见我和王癞子的话题又要扯到昨晚的事情上,他就催我们快点收拾东西。

这时,放山老汉端着自己做的锅盔从屋子里出来了,他把锅盔放在木墩子上,招呼我们吃早饭。那些苞米面锅盔看起来黄澄澄的,还冒着腾腾热气,但我总是想起昨晚上放山老汉那阴森的脸和绿色的眼珠子,有点不敢吃。可我的肚子已经很不争气地叫唤起来了,见黑子他们吃得很香,就尝试性地拿起一个吃了起来,结果就收不住嘴了,一下吃了四五个。

吃饱喝足之后,我们所有人都整装待发。放山老汉穿着一身厚实的袄子,披着貂皮坎肩儿,腰间还挎着一把开山刀。他还带着一把燧发式的猎枪,和我们在白山买的不大一样,这枪很古老,需要自己往枪筒里装子弹。在他背后,还有另一个大包,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老头子神采奕奕的,身后跟着三条土狼,看起来很有气势。解爷带来的那四个伙计也都背着很大的登山包,加上我们昨天背进来的装备,这次的行动应该万无一失了。确定东西都带齐了之后,我们背好行囊,就从窝棚出发了。

没走多远,我们就看到了远处长白山那银白色的山顶,看起来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放山老汉在前面带路,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闻言,我和王癞子都有点腿软,我的亲姥姥哎,这么远!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我们这里和那山顶之间还隔着茫茫林海,周围全都是灌木丛和松树林子,一眼望不到边的那种。山里又没有路,从这儿走过去得多久才能到啊?

放山老汉说,走得快应该十几个小时就到了,如果走得慢,可能得走一天一夜。换句话说,今晚我们就要在山里过夜了。

我们都觉得这次的行程肯定很艰难。黑子的神色一直很凝重,不时看向放山老汉,我猜测他和放山老汉之间必定出过什么事,可是又不敢问。解爷和九叔互相也不说话,九叔并不认识解爷新带来的那四个伙计,而且这四个人只听解爷的,马王则好像在九叔和解爷之间徘徊。我走了一阵子就发现了不对劲,我们这支队伍相当诡异啊,好像有很多派别似的。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放山老汉自成一派,解爷好像对九叔、我、黑子以及王癞子不太放心,所以自己又带了五个人来。但那个矮墩墩的汉子消失了,只剩下了四个人,看模样也都是老手。问题在于,这几个人,九叔竟然都不认识。

九叔跟着解爷差不多有十年了,一直是解爷的左膀右臂,许多店面和伙计都是九叔负责的。在明面上,九叔几乎就等于古董店的真正老板,而且九叔为人处世很有自己的一套,如果九叔不干了,解爷的古董生意必定要倒一半。可是这次进野人沟,解爷却来了临时换人这么一手,我要是九叔心里也不会好受,老板这么做,不是摆明了不信任自己吗?这样下去,说不定还会被老板炒鱿鱼。

我不明白解爷这种做法,难道他是忌惮九叔的势力吗?古人常说“功高震主”、“飞鸟尽,良弓藏”,也许九叔的风头确实太劲了,解爷这么做,很可能就是在防备九叔。

可是如果这个推测是正确的,那不就说明野人沟里的东西很重要、很珍贵吗?因为那东西实在太珍贵,以至于解爷担心九叔会背叛他。所以解爷才做了两手准备,免得我们进去之后,九叔会为了得到野人沟里那东西背叛他。那么,野人沟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解爷不惜跟九叔撕破了脸皮?我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又想到昨晚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只觉得这次的野人沟之行更加扑朔迷离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解爷为了寻找他爹的踪迹,动了老底子,目的是万无一失地进入野人要塞。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该和九叔商量一下,目前看来,九叔显然是不知道解爷的安排的。解爷是老板,无论他怎么安排,九叔也无权过问,可心里总还是不爽的,所以九叔一直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王癞子倒是自娱自乐起来,不时跟我们扯东扯西,聊起了他在河南倒斗的事情。他讲故事是把好手,多少缓解了队伍里沉闷的气氛。

山里能听见鸟叫声,我们走的时候不时有野鸡被惊得飞起来,有时候还能见到成群的飞鸟被我们从老树上吓起来,扑腾扑腾地飞出去很远。王癞子想开枪过过打猎的瘾,但我们这里的三把枪,一把由马王保管着,一把被黑子拿着,还有一把在放山老汉那里,谁都没有打猎的意思。黑子见王癞子跃跃欲试,冒出一句:“秋不打鸟,春不网鱼,咱们又不是没吃的,这些东西也没招惹你。你要打自己去打,这枪是用来保命的,不借。”

秋天不打鸟是因为鸟类在秋天都要下蛋、孵蛋,春天不网鱼是因为春天的鱼肚子里都是鱼子,山里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王癞子见黑子不借,又怂恿我去找马王借枪,但我没理他。解爷听见我们说话,扭头看了看我们,我见他盯着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解爷,昨天晚上来的那个矮个子伙计去哪儿了?”

解爷神色很平常地说道:“他在前头等我们。”“哦!”我应了一声,心里却在骂娘,这话说了跟没说有啥区别?转念一想,既然解爷这么说,至少说明那个矮墩墩的汉子没死。这下疑问就更多了,而且所有的疑问都集中在我昏倒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了。

问题 A:放山老汉为什么没有死?或者说,走在前面那个放山老汉,是好的那个,还是坏的那个?

我总觉得在前面带路的放山老汉不像个人,可是当我掐自己的时候又很疼,我没有做梦。

问题 B: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九叔和放山老汉都围着我看,放山老汉还把我的手指放了血,并吓跑了三条土狼。黑子给我留纸条说我身上有“鬼”,这“鬼”到底是什么?我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这都是疑问,可是目前看来,大家都在有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知道的人不打算告诉我,和我关系好的黑子和王癞子又不知道。

问题 C:那个矮墩墩的汉子到底去哪儿了?那个矮墩墩的汉子看向我们的眼神很不善,我可是记得很清楚。这人估计不是什么好鸟,但他总不能莫名其妙地就失踪了吧,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可惜那段时间我晕倒了,什么都不知道,不但没人告诉我为什么,还有意识地隐瞒我。

我心里藏着事,就像有一万只猫在挠,实在憋屈得慌,于是这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背后的背包似乎也不那么重了。就这样走一会儿休息一会儿,渐渐地,大家就都没有说话的心思了。

我们很快走进了林海,里面大部分是红松和桦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我们走了没多远,就看到远处有一条山溪。放山老汉说,那是山上的雪水融化了流下来的,只要顺着山溪走,就能进野人沟。

山溪边上是稀疏的灌木丛,还有一堆堆的草甸子,临近秋天,草甸子全都蔫了,青黄青黄的。我们走了过去,竟然发现了几棵山梨树,树上还挂着些野梨子。

我看到山梨树后不由得有些发馋。我小时候吃过许多野果,印象最深的就是野梨子了。山里的野山梨子非常酸,还很苦涩,但这难不倒东北吃货。我们在山里捡到野梨子后,就丢进雪里冻着,过不了多久野梨子就会变成冰疙瘩一样的“冻梨”了。“冻梨”对于东北农村的孩子,尤其是像我这样在山里生活的孩子来说,就是一道美食。什么时候想吃,就把它丢在水里化开,那梨子的果肉就化成琼浆甘露一样的汁液了。只要轻轻掀起皮子,像吸猪大骨的骨髓那样轻轻嘬一口,保准能甜到人的心窝子里去。

除了野梨子,我还在山里摘过桑葚和都柿。都柿就是蓝莓,山里的野生蓝莓也是很酸的,采摘之后需要放软了才能吃。都柿一进嘴,那滋味儿,啧啧,都能把人的牙齿给酸软了。

那时候家里都穷,买不起糖,所以桑葚、都柿、山梨子、山葡萄这些野果就等于我们的糖,能吃到这些东西就跟过年一样开心。这时候突然看到野梨子出现在眼前,我肚子里的馋虫立刻就被勾起来了。

我们天刚亮就出发了,到现在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了,每次休息时间基本没超过二十分钟。我一看到野梨子,脚就挪不动步了,眼巴巴地望向九叔,指着那边的野梨子树问道:“九叔,咱们能歇会儿不?”

九叔看了看解爷,这时王癞子也说累了,可怜兮兮地期待着解爷发话,解爷见大家都盯着他,就对前面的放山老汉喊道:“老爷子,能休息会儿不?”放山老汉在前面转过身,道:“累了?那咱们到前面吃了饭再走吧!”

那三条土狼一进林子就不见了踪影,只是偶尔会从旁边悄无声息地现出半个身子,用绿油油的眼睛看我们一眼,再扭身钻进林中。黑子告诉我,这三条狼是在前面探路。狼鼻子尖,能闻到几里外的血腥味,这林子里很可能有人熊和野猪,虽然我们人多,但遇到那些东西也免不了一场恶战,有那三条土狼在前面开路,能省不少事儿。

山溪流经一片低矮的盆地,清亮清亮的溪水静静地流淌着,溪边的荒草甸就像是一堆堆的奶油。放山老汉刚宣布休息,我就朝着山溪跑了过去,将背包往草甸子上一丢,然后在溪边蹲了下来,捧起一捧水浇在了脸上。

这山溪里的水是长白山上融化了的雪,冷得彻骨。我脸上、手上的毛孔都急剧收缩,整个人像是被扣了一盆子冰雪在身上,猛地打了个寒战,但精神一下子就提起来了。我又捧起一捧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透着甘甜,还有一种清新的草木气息。王癞子也学着我的样子喝了一口,感叹道:“嗯,这才是真的矿泉水啊,真甜哪!”

我又喝了一口,其实这水刚进嘴时没什么感觉,但只要在嘴里抿一下,细细地体会,就会感觉口舌之间都甜津津的。我们全都把东西放了下来,蹲在溪边喝起水来。

我倒在地上,用手撑着地,抬头看向了天空。这里空气清新,天也蔚蓝蔚蓝的,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的丛林里忽然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就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喘息声,好像有什么巨兽在愤怒地挣扎。我们一下子都警觉起来,放山老汉唰的一下站起身来,竖着耳朵听了一阵,脸色陡然一变,吼道:“快躲起来,是黑瞎子!”

黑瞎子就是黑熊。我心说没那么巧吧!扭过头一看,果真看见林子里有一头黑乎乎的、体型硕大的野兽,横冲直撞地从林中跑了出来,那三条土狼正围着他撕咬跳跃着。

我顿时觉得很有意思,这三条土狼竟然在挑战林中之王黑瞎子! 在东北的老林子里,除了传说中的长白山雪人(即野人)和山魈,黑瞎子和人熊就算是非常恐怖的东西了。山里自古就有“一猪二熊三老虎”的谚语,单个的猎人要是在山里遇到黑瞎子,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黑瞎子皮糙肉厚,一般的猎枪连它的皮都打不透。以前去山里猎熊,都得整个村庄的猎人一起出动才行,还得事先挖好陷阱或者下好药,让猎狗上去和黑瞎子搏斗,等它力气耗尽,再由猎人一刀捅进它的心窝将它了结。这样猎到的黑瞎子不仅皮子完整,熊胆、熊掌、熊皮等值钱的东西也都能完整地保留下来,人员伤亡也能降到最低。

不得不说,那三条土狼很凶悍也很狡猾,它们在黑瞎子边上跑来跑去,不时上前咬它一口,黑瞎子很懊恼地咆哮着,急得团团转,却怎么也摸不到那三条土狼。在近距离听黑瞎子的咆哮声,简直就像是平地打雷,我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直响。

“快,快上树!”不知道谁吼了一句,大家这才反应过来。王癞子一直在我身边,这时就拍了我一下道:“快跑啊,你不要命了!”

我“哦”了一声反应了过来,但在真的黑瞎子面前还是觉得双腿发软。我急得脑子一片空白,左右看了看,发现王癞子已经灵活地爬上了旁边的一棵椴树。溪边的树都不太粗,他爬得很费劲,那树的树枝也很细,看起来不太稳当。我刚犹豫了一下,就听到身边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咆哮。

“嗷吼!”我顿时感觉到一股冲击气浪向这边袭来,扭身一看,妈呀!原来那黑瞎子被三条土狼咬得心头火起,张开血盆大口一路朝我冲过来了! 我本来就吓得两条腿发软,这下更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了。黑瞎子扑向我的时候带过来一股强烈的腥臭味,它的身躯就像火车头一样,卷着碎草屑和气浪,带着惊人的气势扑到了我跟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砰”的一声枪响。那头黑瞎子原本正朝着我猛冲而来,此刻却被斜刺里飞来的子弹重击了一下,一个趔趄就重重地摔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中。随后枪又“砰砰”响了两声,黑瞎子吃痛,暴怒地咆哮起来,但它的身体似乎是被那堆杂乱的灌木阻挡住了,只能在里面不停地翻腾。

这时,放山老汉沉着脸,端着猎枪从不远处的林子里钻了出来。他吹了一声口哨,三条土狼像是得到了号令,立刻嘶鸣着扑向了那头黑瞎子。

我如释重负,身体随之一软,这时旁边一只大手将我拽到了树边。我一看,原来是黑子,他也端着猎枪,额头上都是汗珠子,问道:“你没事吧?”

我大口地喘着气,点头表示自己没事。黑子长吁一口气,道:“还好我开枪快,不然你的命就没了。你傻了是吧,不知道躲?”

我觉得挺委屈,刚才我见那黑瞎子扑过来,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就算想逃命也挪不动步子了。我以前去动物园时也见过黑瞎子,但它们一个个都蔫兮兮的,看起来傻了吧唧,也没有眼前这头黑瞎子这么大。再说了,我哪儿想得到头一次进老林子就能遇到黑瞎子啊?

不过我还是对黑子感激地笑了笑,不是我不说谢谢,而是我的心脏到现在还是怦怦地跳个不停,根本说不出话来。

黑子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躲起来,随即就猫着腰,端着猎枪又摸了上去。我连忙趴在一棵松树边上,看那三条土狼怎么对付黑瞎子。

山里的猎人说“一猪二熊三老虎”,并没有把狼算进去,因为狼才是大山里最恐怖的生物,人要是遇到狼群,一般都活不下来。它们不但智慧极高,还非常狡诈,狼群在捕猎的时候会使用陷阱,还会诱敌。

此时那头黑瞎子已经身中三枪,肠子都露出来了。它咆哮连连,剧烈地喘息着,但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往地上一坐,挥舞着两只蒲扇一样的熊掌扑打周围的三条土狼。那三条土狼看着很不起眼,身体却异常灵活,绕着黑瞎子轻盈地转着圈,还时不时凑上去咬它一口。

我还以为黑瞎子有多恐怖呢,此时一看,它身中三枪,再恐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解爷和九叔等人也都在周围观察,但是放山老汉不让我们靠近。马王和黑子两人端着猎枪,只等放山老汉发话就上去打死黑瞎子,放山老汉却没有着急,好像在等着什么。

这时王癞子像树袋熊一样从树上滑了下来,凑到我跟前道:“放山老汉是在找机会让那三条土狼掏黑瞎子的肠子。”

我问:“你咋知道的?”王癞子道:“黑瞎子脂肪厚,皮也厚,中了枪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要想杀死它只能开枪打它的头,但是打头就把会把它的脑袋全打烂。这皮子一破相可就不值钱了,现在一张完好的熊皮子可是几万起的,别看它身上有三个窟窿,山民自有办法去补。照我看,放山老汉就是在等着这黑瞎子被土狼玩死。”

“玩死?怎么玩?”我问道,王癞子没说话,示意我自己看。只见一条土狼忽然离开了两个同伴,在黑瞎子面前蹦跶了起来。没错,它就像是跳舞一样,一边在黑瞎子面前刨土一边不停地嘶鸣,还挤眉弄眼的,脸上的表情跟人一样多变。另外两条土狼则是躲在黑瞎子身后,它们虽然低垂着脑袋,但眼睛一直在转动,好像在等待好机会来临。

那黑瞎子受了伤,本来就狂暴无比,此时见这条土狼竟在自己面前“跳舞”挑衅,更是愤怒到了极点,张开血盆大口就“嗷嗷”地咆哮起来。它虽然咆哮着,却并没有起身。在一般人看来,黑瞎子好像又蠢又笨,其实正相反,这种动物的智商是非常高的。野生的黑瞎子尤其聪明,它知道狼最喜欢做掏后门、拽肠肚的事,所以此时就只蹲在地上,不敢乱动。

我觉得很有意思,这时放山老汉忽然吹了一声口哨,那挑衅的土狼好像是听懂了这口哨的含义,竟发出一阵类似人的笑声的怪叫,然后就抬起后腿,当着那黑瞎子的面,淅淅沥沥地撒起了尿。

我目瞪口呆,九叔和王癞子他们也都发出惊呼声。这土狼太聪明了,竟然选择用这种方式激怒黑瞎子!要知道另外两条土狼就在黑瞎子的屁股后面,一旦黑瞎子被激怒起身,它的后门就暴露了,那两条土狼肯定会趁机将它的肠子从后门掏出。这样一来,黑瞎子的这张皮就能完整地保存下来了。

这种景象非常滑稽,瘦小的土狼在硕大的黑熊面前撒尿,就像个猥琐的小丑。我看了都忍不住想骂娘,更别提黑瞎子这个“丛林之王”了。那黑瞎子平时在老林子里都是横着走,几时受过这种气?当下就怒不可遏地暴喝一声,随即一跃而起,以与体型不符的轻盈扑向了前面的土狼。因为太过激动,黑瞎子身上的伤口崩裂得更厉害了,鲜血也喷涌了出来。

而就在此时,在它屁股后面等候多时的两条土狼闪电般地蹿了起来。它们伸出锋利的爪子,在黑瞎子的后门一扯,然后狠狠地咬了上去。两条土狼叼住黑瞎子肠子的一头,扯绳子般地将它的肠子和内脏从后门中拖拽了出来。可怜的黑瞎子只能呜呜哀鸣,似乎还想扑向那条挑衅它的土狼,但只是往前晃了两步就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那负责挑衅的土狼灵巧地扭身躲过了黑瞎子的袭击,随即就绕到了它身后,也加入了撕拽它肠子和内脏的行列。

三条土狼不等黑瞎子完全咽气就狼吞虎咽起它的肠子和内脏来,吃得浑身都沾满了鲜血,其中一条甚至直接钻进了黑瞎子的肚子,从里面叼出了一大块肉。它们的眸子绿油油的,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当它们盯着我的时候,我竟然想起了昨晚那个放山老汉的眼神……

这时,我突然发现黑子也在直勾勾地盯着我,他那眼神让我觉得冷飕飕的,再细看他的眸子,竟然也是绿油油的……

解爷等到土狼走了才说道:“快把火堆点起来。”我们先前在锅里煮了方便面,这会儿面里早已被吹进了许多草屑和灰尘,根本吃不成了,只能倒掉。我和黑子心疼地端着锅,怎么也舍不得倒掉,这时解爷的一个伙计走了过来,顺手就把锅端走了。

我见他走了,就没在意,和黑子一起在原先的火堆处生火,王癞子则端着另外一锅方便面和那伙计一起去了。因为方便面里有肉有油,所以不能就这么倒在周围,否则就会引来其他野生食肉动物,要是引来老虎或者豹子之类的东西,那就不好玩了。当然,最怕的还是狼,虽然放山老汉说那些狼皮毛鲜亮,应该是吃饱了的,但谁会嫌自己吃得少?估计狼在山里也不是顿顿都有吃的,没准儿还会杀个回马枪,把我们一锅端了。

王癞子他们去了没多大会儿,我们就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啊啊啊”的大叫。九叔叫我和黑子去看看,我们跟其他两个伙计刚要过去,就看到王癞子一边大呼小叫着“不好了、不好了”,一边向我们冲了过来,手里的锅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跑得气喘吁吁,我赶紧上去抓住他问道:“啥不好了?”王癞子指了指他身后的丛林,急得双手乱摆,道:“那边、那边有个石人,还有石兽!”

马王本来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闻言问道:“石人石兽?那岂不是意味着有古墓?”

王癞子激动得都结巴起来了,连连点头道:“哎!对对对!”

我嗤笑道:“你妹的,那你还说什么‘不好了’,吓我们一跳。”王癞子闻言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道:“是我的错,我应该说太好了,你们快去看看。”这时,跟着王癞子一起过去的那个伙计也走了过来,这伙计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农民。他拎着锅径直走到了解爷跟前,对解爷说了几句话。解爷听得连连点头,随即就让我们都带上手电筒,大家一起过去看看。

听说发现了古墓,我本来还挺兴奋,因为我还没见过古墓呢。但九叔的脸色不太好,他让黑子拉住我,免得我乱窜,然后就安排马王端上枪和另外一个伙计守护营地,剩下的人则一起去古墓那边。最后,九叔叫我们都抓紧武器,千万不能放松警惕。

放山老汉和解爷还有那个发现了古墓的伙计走在最前头,王癞子、我、黑子则是和九叔走在一起。王癞子一边走一边给我们描述道:“……黑漆漆的,我走过去想看看,却发现一个高大的人形东西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边上盯着我。它浑身绿油油的,我吓得手一抖,锅子都差点摔烂了,心想,莫不是山魈?正要骂娘,又想咱好歹也是身怀绝技的摸金校尉,怎么能怕这小小的山魈?于是我就把锅里的东西连汤带面地直接倒在了那东西身上,接着就破口大骂,打算骂跑它。岂料它还是一动不动,于是我就凑上去仔细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尊石人,身上都是青苔,旁边还有一尊模样古怪的半羊半虎的石兽,那石兽的半截还埋在土里。我知道一定是遇到古墓了,这才连忙过来找你们。”

王癞子说着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我问:“既然发现了古墓,那你跑这么快干吗?一副屎尿都吓出来的样子,古墓真的是你发现的?”王癞子道:“那还有假……”

他还没说完,前面带路的那个伙计就对解爷说道:“我走到这里,发现这里有尊石人,心想这里应该是一座古墓,就叫那个王癞子回去给你们报信,没想到他把锅一扔,撒腿就跑……”那伙计说得不温不火,但是音量控制得恰好能让后面的人听见,王癞子脸皮再厚也装不下去了,只好尴尬地笑笑。

我们不再理会他,走过去看他们发现的地方。那块高大的石头在灌木丛中显得极为突兀,拿手电一照,上面都是青苔和泥土,还有一堆混合着杂草和树枝的方便面,那口铁锅就被扔在石头下面。

解爷让那个伙计把石头上的东西都清理干净,整个石块这才露出了真容。这是一个持剑的武士俑,虽然石人的脸颊和身体都因风化而有些变形,但依稀能看出运来的轮廓,而且那锅方便面的汤很凑巧地把这个石人上的杂物冲下来了一些。在石人旁边,有一截模样古怪的石兽,果真是半羊半虎的样子,石兽上也满是青苔和杂草。

“我们可能到了神道了。”放山老汉蹲下来瞅了瞅那石人和石兽,又站起身来绕着石人和石兽走了几步,最后用手在泥土里挖了挖,才道:“去把家伙拿来,下土挖一挖。”

“老爷子,这是不是狼图部的古墓?”九叔问了一句。

放山老汉点头,指着那半羊半虎的石兽和那武士俑道:“你看,这个武士俑带有很明显的金代风格,必定是金国发迹后回来重修的,咱们走对地方了。”

我们一听他这么说,又联想到最近文物部门在野人沟找到了金国的古墓群,一下子都兴奋起来。只有王癞子听得疑惑,问道:“这狼图部是什么?”

解爷听他这么问,就给他讲了一下这个传说中的狼图部。看过金庸小说《天龙八部》的人,对乔峰胸口的那个狼头文身一定都不陌生,在小说里,契丹的皇族人胸口都有一个狰狞的狼头文身。这并不全是小说虚构的,因为在历史上,东北的确有一个胸口文狼头的部落,这个部落就是狼图部,最早也叫“野人狼图”或“狼图女真”。狼图女真起源于女真和契丹两族,甚至和匈奴、柔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中国史学界普遍认为,狼图女真是汉武帝时期被打败的北匈奴的一支,他们一直被汉军追击,经过了河套平原、外蒙古、西伯利亚地区,最后才在东北长白山和大兴安岭一带安定了下来。

虽然后来辽国和金国都被蒙古消灭了,但狼图女真并没能壮大起来,因为它人口很少,加上自然环境的限制和外部势力的虎视眈眈,它始终只是女真的一个小部落。后来,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建立了“后金”政权。一六三五年,皇太极改“女真族”为“满族”,狼图女真从此就消失在了历史长河。

王癞子听完之后问:“敢情这个狼图女真就是女真和契丹的一个分支部落,只是这个部落的地位很高,是这样吧?”

解爷点头:“狼图女真在整个部落里的地位就相当于黄金家族在蒙古族的地位,简单来说,当时能在胸口文上狼头的人,都是地位尊崇、身份高贵的人。到了后期,就只有守护‘祖兴’之地的人才有资格在胸口文上狼头了。”

我问道:“这个‘祖兴’之地是什么地方?”解爷还没有开口,放山老汉就先答道:“‘祖兴’之地就是东北地区的女真和契丹等族发源的圣地,是长白山的龙脉所在。”我顿时明白了,“哦”了一声,随即陷入了沉思。黑子问道:“解爷,这狼图女真不是很早以前就消失了吗?”解爷摇头:“你真的以为狼图女真消失了吗?”原来,皇太极将女真各部统一并改名为“满族”之后,狼图女真这个小部落依旧存在,只是他们自此就隐进了深山老林,默默守护着“祖兴”之地,所以才没被外人发现。在清朝建立的早期,皇帝和贵族们担心政权不稳,都纷纷把自己的陵墓秘密地设在关内。在他们的陵墓中藏有许多金银珠宝,哪怕以后政权崩溃,清朝还可以用这批宝藏东山再起。这些陵墓和宝藏就在东北长白山一带的大山深处,清朝皇帝还精心挑选了一批八旗的精锐子弟,让他们回到狼图女真去守护这些宝藏和陵墓。

解爷接着道:“也许当年日本人在东北勘测石油和矿产资源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这批宝藏的踪迹,甚至还建立了野人要塞。这野人要塞既是起点又是终点,我们只要找到入口进去,就能明白一切。我父亲苦苦追寻了一生都未能弄清日本人的目的,而今终于被我找到线索了。”他说着说着,眸子里就燃起了火光,同时紧紧地捏起了拳头。

“要是真的发现了入口,我家老爷子也能放心了……”王癞子在一边小声地道。

我在脑子里把所有的线索都理了一遍,理完突然发现,解爷说的这些要是被传出去,很可能会在社会上引起巨大的轰动。

我知道,解爷的父亲二十五年前是以“官方”的名义带队进来的,那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勘测队,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日本人当初修建的野人要塞。

那么野人要塞是什么呢?当时日本人在整个东北都修建起了许多战略要塞,组成了强大的防御体系,号称“东方马奇诺防线”,野人要塞就是这条防线的一个组成部分。然而有些要塞位于深山之中,根本没有战略用途,其真实用途至今仍然是个谜团。按照解爷的意思,日本人之所以修建野人要塞,就是为了挖掘那些宝藏。

这么说来,那些隐藏在别处的不明用途的要塞,很有可能也是为了挖掘宝藏而修建起来掩人耳目的了。

这么一想,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民间一直有传闻,说清朝的东陵是假的,真的皇陵在关内的长白山一带。这个传闻从几百年前清朝建国起就在传了,至今仍然在传,那么这个传闻是真的也说不定。

这时,放山老汉招呼我们继续在周围寻找线索,解爷也让我们用手电筒照照周围,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我们仔细找了找,最后发现了一些碎裂的石块,九叔就叫我们用工兵铲挖一挖。解爷带来的那四个伙计都有自己的工具,他们带的是自己加工过的洛阳铲,这些洛阳铲都是精钢打造的,而且是一节一节的,可以拆卸,不比工兵铲差。解爷一声令下,伙计们就四下散开了。

王癞子小声道:“这四个伙计都是老手,你看。”我闻言便仔细观察那四个伙计,果然发现他们正动作娴熟地用洛阳铲的下端探着土。我翻了个白眼道:“你管他们呢,咱们做咱们的。”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九叔,从前这些事情解爷肯定是让九叔去做的。但这时九叔正尴尬地站在原地,沉着脸不知如何是好。我给黑子和王癞子使了个眼色,我们就一起朝着九叔走了过去。

“九叔,我们该做什么?”我问道。九叔见我、黑子和王癞子都看着他,也许是觉得自己身边还算有几个人,心里好受了一些,这才说道:“你们几个人也跟着他们去找找,看看周围有没有线索。”说完自己也在周围转悠起来。

我点点头,随即就招呼黑子和王癞子干活儿。我在灌木丛中找了一会儿,却并没像别人一样用工兵铲翻地,因为我实在是舍不得,好歹这也是煎过蛋的东西啊。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工兵铲买得实在太贵,我生怕这铲子在翻地时被石头崩出口子来,所以草草翻了翻就算完事了。

谁知我刚走了两步,就看到地上有块儿翻起了一半的石板子,石板下面正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我凑了过去,一股腥臭味儿扑鼻而来,闻起来有点熟悉。再仔细一看,洞口周围的地上似乎有爪印,应该都是野兽留下的。我用手电筒一照,发现爪印非常多,再皱眉一想,猛地反应了过来——这不是狼爪印子吗!

“解爷、老爷子、九叔!你们快来看!”我大声喊道,接着用手电筒往洞里照了照,这个洞好像还挺深,就像个地道。

黑子和王癞子首先凑了过来,黑子弯下腰看了看,随即就将手电筒含进嘴里,钻下去了半个身子,过了一会儿才退出来道:“是狼窝!”

“我靠!”我骂了一声,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没想到这洞竟然是个狼窝! 这时,解爷、九叔和放山老汉也都凑了过来。黑子明明已经说了是狼窝,但解爷还是不放心,又让他那四个伙计中的一个钻进洞里看了一遍。那伙计钻进去,在地上刨了一阵子,然后伸出了手,那只手里正举着一截白森森的骨头。

“这不是狼窝,是殉葬坑。”王癞子看清他手中的骨头后低声对我说。“怎么说?”我问道。他扭头道:“石人和石兽是神道两边的东西,既然有神道,那殉葬坑肯定就在不远处了。殉葬坑里一般都会埋一些奴隶和野兽,就是不知道这下面到底是人殉坑还是兽殉坑了,也有可能是陪葬品坑。总之,咱们应该是找对地方了,这里必定有大墓。”

黑子被解爷带来的伙计给挤到了一边,心里很不爽,就对我和王癞子道: “我感觉咱们有点儿多余。”

我闻言看过去,果然,解爷的四个伙计和放山老汉把洞口围了个密不透风,我、九叔、黑子和王癞子四个人就像是被他们丢在一边儿似的。九叔因为是解爷的手下,必须得站在边上陪着,我、黑子和王癞子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一边儿闲聊。

我见九叔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像条受了极大委屈的忠犬,便对黑子道:“你可别这么说了,九叔会难受的。”

王癞子的心思没在聊天上,他一直盯着那钻进去的伙计,只见那伙计不断地从洞里往外丢东西,都是动物的骨骼,熊骨、鹿骨、虎骨,甚至还有一种不知名的鸟类骨头。解爷和九叔蹲在一边看,越看越惊讶。而且那洞出人意料地大,人钻进去之后,竟然还能蹲在里面,以至于后来放山老汉也钻进去了。

王癞子点头:“你说得很对,这个陵墓不简单,我还没见过有哪座普通陵墓有神道和殉葬坑,现在一想,这肯定是座皇陵啊!在古代,只有皇帝才有资格建神道、用殉葬坑,否则就是逾制,是要灭九族的!这回咱们发了!”他越说越高兴,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了。

不知为何,看着王癞子如此兴奋的样子,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那边的九叔也十分不高兴,阴着脸站在那儿,不时还会用担忧的眼神看我一眼。我摇了摇头,不知道对九叔说什么才好。这次的野人沟之行让我觉得很压抑,好像我们这几个人一直都在被排挤着,解爷是摆明了不信任我们的。

这时放山老汉从那洞窟里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地下是个殉葬坑,被狼群给挖通了。”

解爷问道:“下面有什么线索吗?”放山老汉点点头,道:“我发现了一具人的尸体,可能是被狼咬死的。

那尸体身上穿着旧军装,应该是二十五年前那支队伍里的人。”“哦?”闻言,解爷眸子里猛地迸射出了一缕精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