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弑 父

从那个不起眼儿的山洞入内,没走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其外部虽不起眼儿,里面竟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大到一眼望去望不到边际。溶洞的中间是一座湖,湖水清澈,雾气蒸腾,且刚入此洞,便能感受到一股温热之气,应是缘于此湖之水出自地下温泉之故。因了这座湖的滋润,溶洞内爬满了藤蔓,密密麻麻地缠绕着,岩壁上看不到岩石,全是绿意盎然的叶子,倒像是位清雅之人,刻意装扮出来的,以天然之植物装饰洞壁,让人看上去十分的赏心悦目。

湖岸两边各有条路,虽不宽,只容一人通行,却俨然是幽径,路面上长着奇花异草,那花朵很小,只小指头般大,然颜色各异,黄的、紫的、红的异彩纷呈,那样的路只能是用来观赏的,哪个忍心落脚。

湖心有一块凸起的巨大的石台,已看不清其本来的样子了,表面上覆盖了层厚厚的绿油油的青苔,且由于未遭遇人为破坏,像一块绿毯一样,惹人喜爱。石台上长了棵大树,看其样子应有几百年的树龄了,树干遒劲,三四人合抱,枝繁叶茂,若伞一般立于石台之上。

这般的景象是奇幻的,若仙境一般,人间稀有,大家看到眼前的景色时,神思为之怡然。

傅大总管似乎无心欣赏眼前的风景,又从怀里掏出那张羊皮图纸来,仔细地与眼前的景物对照了下,转首朝秦明法道:“就是此地,下去看看。”

秦明法领命,吩咐两人下水。当中两人脱了衣服,旁边的人则在他俩腰际系了根绳索,以便必要时将他们拉上来。秦明法交代他俩务必小心,那两人拱手应是,转身时纵身一跃,跳入湖水里,身子在浪花中只一晃,很快潜入水里去了。看来他们早有准备,在随行人员之中安排了潜水高手。然而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裴旻和武月娘却是越发看不明白了,他们所谓的第二计划究竟是什么,要去水里实施?

武月娘往那边看了会儿,朝裴旻打手势,意思是说他们会不会在找什么东西?

裴旻做冷笑状,用表情回应于她,鬼都知道他们在找东西!然而冷笑过后,他心头浮起一个大大的疑问:是何东西要往水里去取?

心念未已,传来一阵“哗哗”水响,再往前看时,岸边的人已纷纷亮出兵器,而水中浪头大起,显然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水底下冲出来。

“快拉!”秦明法疾喊一声,岸上早已有人用力拉绳索,然而不拉还罢了,一拉之力,拉绳之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秦明法见他们脸色不对,喝道:“怎么了?”

“很沉。”有人回答了一句。

秦明法听了这句话,心里一沉,伸手用力一拉,果然沉得很,人在水里不可能这般沉,刚才下去的两人莫非……

尚未待秦明法往下想,“轰”的一声大响,水花四溅,从水里跃起两团黑影,与此同时,绳索陡然一松,拉绳的人险些往后栽倒。

从裴旻的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见得从水中跃起来的那两团黑影,张着血盆大嘴,绳索兀自留在它们的嘴里,显然方才下去的两人,已被它们吞下。定睛一看,竟然是两只硕大的鳄鱼,其褐色的凹凸不平的身体,与岩石无异,跃到半空中,又是“轰”的一声,落入水中,涌起两股大浪,嘴巴闭合时,锋利的牙齿瞬息把绳索咬断,昂着头虎视眈眈地看着岸边的人。

看着那两只硕大的鳄鱼,以及被咬断了的绳索,饶是傅大总管沉着冷静,心头亦不免突突直跳,瞪着眼看着水面,脸色煞白。但是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并且发出了指令:“再下去。”下这道命令时,声音并不大,低低的,却生硬无比,不容置疑。

面对昂着头凶猛的鳄鱼,秦明法只是微微迟疑了一下,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这时候又有两人脱了衣服准备下水,只不过与此同时,秦明法和金效邦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就在那两人跃下水里去的时候,秦、金两人陡然大喝一声,身子腾空而起,两道刀光同时往水面削落。

无论是金效邦还是秦明法,都堪称是当今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他俩一出手,慢说是两只鳄鱼,等闲之辈都休想从刀口逃生。可惜的是他们低估了这个温水湖,就在他俩的刀劈向那两只鳄鱼的时候,水面上突地冲起数道巨浪,“哗哗”的水声不绝,四五道黑影伴随着白花花的浪花,从水底下冲出来,张开大嘴就往金效邦、秦明法两人咬过来。

那两人身子尚在半空,无从借力,亦是无法腾挪,饿极了的鳄鱼在水下潜伏已久,蓄势而发,速度何等之快,未及那两人反应过来,便已被扑到。千钧一发时,傅大总管、萧无名、孟幽兰同时出手,这三人的身法快若电闪,在半空中与鳄鱼相遇,“砰、砰、砰”一阵响,将几只鳄鱼踢回了水里去。孟幽兰戴着独门武器铁手套,准确无误地抓住一只鳄鱼的上下颚,用力一撕,竟生生地将它的嘴撕了开去,血花四溅。

这时候,金效邦、秦明法的刀光已落,从那两只鳄鱼的嘴里捅进去,手臂一用力,往侧边一划,鳄鱼的一侧身子便开了道口子,血冒出来的时候,那两只鳄鱼痛得在水里直打滚,不消多时,就没了动静。两人趁着鳄鱼的尸体尚未沉下去,在其身上一点,身子再次纵跃而起,半空中目光一扫,尚有四只鳄鱼浮在水里,似乎是在等上面的人落下来,趁机吞噬。

“金老庄主,一人负责两只,可不许与在下争抢啊!”秦明法的话头刚落,便往其中一只鳄鱼的身体落去。金效邦虽是上了年纪,可身法却丝毫未比秦明法慢,几乎与他同时各自落在其中一只鳄鱼的身上,未待鳄鱼做出反应,右臂一扬,两片匹练也似的刀光朝着旁边鳄鱼挥落。动物毕竟只是动物,再怎么凶猛,其动作和反应能力无法跟高手相提并论,尚未反击,就已丧了性命。此时,脚下的两只鳄鱼明显是怕了,头一低,想要往水底下潜。秦明法、金效邦在它们身上借势一个纵身,跃起身子的同时,双手握刀,刀尖朝下,借助人体落下去的重力,狠狠地刺落。

“噗、噗”两声轻响,鳄鱼虽说是皮糙肉厚,也挡不住他俩的那一刀,刀身直接贯穿身子,只挣扎了一下,便一命呜呼。

这一番变故,说起来烦琐,实则只在眨眼之间,及至金效邦、秦明法落在岸边,与傅大总管等人站到一起时,连裴旻、武月娘这样的高手都看得目瞪口呆。那些鳄鱼若水中恐龙,何其凶猛,然而在傅大总管冷冰冰的命令下,他们都将生死置之度外,竟以超出常人想象的速度和身手,将食人鳄尽数击毙!

绳索有了动静,岸上的人连忙往上拉,这回拉得很从容,那两人爬上岸,向傅大总管禀报道:“水底下有道石门,打不开。”

“应该会有机关可供操作。”傅大总管朝秦明法道,“你亲自下去一趟。”

秦明法未作犹豫,马上脱了衣服,将绳索系在腰间,下水去了。

水底下很清澈,尽管被鳄鱼的血污染了些,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秦明法憋着一口气,划动着双手往下潜,由于溶洞内的光线不足,再往下时,视野就不太清晰了,只能凭着感觉走。

以秦明法的修为,即便是往再深的水底下游走,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此湖的水特殊,乃是由地下温泉构成,越往下水温越热,本来就憋着气,到了下面时,一则水里的压力增大,二则受水温影响,胸闷的感觉愈来愈盛,为了节省时间,只得加快速度。

好在过后不久,手便触摸到了一道石壁,从他下潜的方位以及游行的距离来判断,这道石壁应该是与湖心的那座石台相连的,凑近去看,还能看到延伸至水底下的树根。

胸口越来越闷,秦明法知道待不了多久,开始沿着石壁找那石门,奈何到了这里,已无光线,只能把头贴着石壁一点儿一点儿辨认。亏的是石门距他所处的方位不远,很快就找到了,用手沿着石门摸了一下,这道石门与门框相齐,很是平整,试推了一下,纹丝不动,只能静下心来找机栝。可惜的是,沿着门摸了一遍,并没摸到机关,此时胸口闷得发慌,已然憋不住气了,把脚在石壁上一弹,借着这股力量,迅速地往水面上冲。

傅大总管见他浮出水面,问道:“如何了?”

秦明法抹了把水:“没找到机关,待我下去再找。”呼吸了几口气,正要往水里扎,一阵“轰轰”的大响从溶洞外传来。

听到这声音时,不光傅大总管等人吃惊,在外面窥视的裴旻、武月娘因了离洞口近,声音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只觉得随着那“轰轰”之声响起,整个山洞都在摇晃,更是震撼。急转身去看,只见洞外面有两道黑影在晃,体型很大,但一来洞口有许多遮挡物;二来那两个东西并没站在洞口正面,看不真切。这时候傅大总管等人已转身往洞口走来,裴旻和武月娘不得不先行摸出来,及至洞口边缘时,抬头往上一看,吃惊不小。

那是两只巨大的黑猩猩,有两人多高,若巨人一般,手里挥着两棵树,正使劲儿地往洞口砸,岩洞周围的石头禁不住他们敲打,纷纷往下落,看样子是要把洞口封了。裴旻低喝了声“走”,身子一晃,溜了出去。亏的是黑猩猩体型高大,从它们脚边经过时,虽被发现了,一时间不及回身攻击,趁机溜了出来。那两只大猩猩知道里面还有人,一心想要把洞口封住,无心去理会裴、武二人,继续砸洞口。

裴、武两人出了洞后,迅速地往一块巨石后面藏好身子,这时再探出头去看那边的情形,由于隔了段距离,能看得清全貌了,那场面越发的震惊。两只大猩猩通体黑色,站在那里与洞顶相齐,手里所拿的树干有碗口样粗,敲一记山洞上面的岩石便震得一震,扑簌簌往下落,有些石头落在它们的头上,也不觉得痛,兀自往死里敲。

是什么让它们花这般大力非要把山洞封了?裴旻的这个念头浮上来时,只听得武月娘道:“猩猩是有灵性的,它们一定是世世代代守护于此,生下来就开始接受父母辈传达的使命,不让人类觑觎山里的东西。”

裴旻点点头,接受了武月娘的说法。此时,傅大总管等人陆续从里面跑出来,黑猩猩见人都出来了,未能将他们封死在里面,怒火中烧,狂啸一声,山川为之震动,手臂一挥,“呼、呼”两声大响,两棵树若狂风扫落叶似的,**起一道劲风,往那些人扫过来。

傅大总管等人武功颇高,一躲躲过去了,可秦明法带来的那些手下,身手却没那么灵活,“砰砰”几声响,经树干一拍,若拍苍蝇一样被拍飞。

傅大总管见那两只黑猩猩巨大,也着实心惊,它们力大无穷,若是硬碰硬的话,唯死而已,思忖间,长袖一抖,阳光下精光闪了两下,在黑猩猩身上一闪而没。裴旻吃过傅大总管那毒针的亏,见之内心不由得一震。

黑猩猩皮糙肉厚,毒针入体,只是觉得被针扎了一下,微微一疼,一时毒性尚未发作,兀自舞着手里的树,往前面的人攻击。其余人知道傅大总管那毒针的厉害,只利用轻功,与之游斗,毒素入体后,越是剧烈运动,发作得越快,待它们毒发时再下手不迟。

不出多久,毒针发挥了作用,黑猩猩的步伐开始摇晃不定,它们似乎知道自己着了道儿,狂啸着展开猛攻,欲图在自己倒下之前,将眼前的人制伏了。

山坪前,笔直入云的孤峰下,人与猩猩之间的战争进入了最后最激烈的时刻,狂啸声不绝,树干击在岩壁时,岩石松动,“哗啦啦”倒塌。它们虽是畜生,却有着绝对的忠诚,为了不辱使命,决意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丝毫没有退意。然而那毒针连裴旻都消受不了,更慢说是猩猩了,没多久,只听它们凄厉的哀嚎一声,轰然倒下,尽管已经用尽了力气,身体不能再动弹,眼睛兀自睁得大大的,目光里充满了敌意。

看到这一幕,裴旻和武月娘虽说见惯了杀戮,可面对黑猩猩的倒下,不知为何,心下凄恻,因为人类的贪婪,忠诚的猩猩为了使命,付出了生命。

“走,再进去。”傅大总管从奄奄一息的黑猩猩身边走过,偏头看了它们一眼,大步往山洞里面走。站在不同的角度,实际上傅大总管等人与黑猩猩一样,也是为了使命,本质上没有区别,因了如此,这世间从来都不乏战争。

傅大总管等人入了洞内后,裴旻、武月娘从岩石后面出来,走到黑猩猩身边时,武月娘蹲下身子,看着弥留的黑猩猩,幽幽一叹:“自古忠诚辈,不该路遗骨,放心走吧,待此间事了,我会把你们安葬于此,让你们永远守护在这片土地上。”

黑猩猩似乎听懂了,低低地叫了一声,溘然长逝。裴旻叹息道:“人啊,与这些动物无异,有时候他娘的还没它们来得可爱。”

再次走入山洞的时候,秦明法又已下水去了,其余人则忧心忡忡地等在岸边。过了不少时候,秦明法再次浮出水面,傅大总管紧张地问道:“找到机关了吗?”

秦明法点了点头,随即脸上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找到了!”

众人闻言,眼睛为之一亮,孟幽兰忙问道:“有吗?”

“有!”秦明法肯定地回答了一声。听到这个字时,众人都松了口气,傅大总管仰首一笑,“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为它烦恼,为它焦虑,辗转千里,披星戴月,不断地奔波,终于让我们找着了!既已找到,便不急于一时一刻,你先上来休息一下。”

裴旻转头看了眼武月娘,眼里满是疑惑。武月娘的脸上同样带着疑问,他们如此大费周章,所找的到底为何物?

李亨终于到渭水畔了。由于战事不太顺利,再加上天气寒冷,唐军士气低迷,听闻李亨莅临军营,顿时兴奋起来。

李辅国、郭子仪集结三军,让将士们都一睹皇上,以激励士气。李亨也不管长途劳顿,迎着寒风登上点将台,目扫三军,提了口气,亢声道:“将士们,朕听说这边战事不利,渡不过河去,就日夜兼程,从山南东道赶过来,披星戴月辗转千里,就想看一眼叛军如何厉害,竟能挡我大唐将士的征程。适才朕去渭水畔看了一眼,不过乌合之众耳,凭天险固守罢了,何惧之有。朕告诉你们,天道昭昭,正气浩然,这世上从来邪不压正,区区叛军,莫非我大唐将士,堂堂正义之师,还怕了他不成?”

这话一落,三军顿时红了眼,皇上不远千里而来,亲临前线,我等乃大唐之雄师,三军一出,天下侧目,区区叛军怕他何来,就在李亨的话落时,军中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不怕,不怕!”

李亨耳闻山呼海啸声,看着将士们被激起来的士气,心下甚慰,同时,他自己的心亦激动起来,这天下是大唐的天下,哪个要是敢出来作乱,妄图夺取土地,兴风作浪,每抢一寸土地,都要教他付出血的代价。

“朕今日既然来了,便与将士们同进共退。朕宣誓,不杀安禄山,誓不还师!”

“不杀安禄山,誓不还师!”

从点将台下来,回了大营后,李亨详细向李辅国和郭子仪询问了战场形势,得知敌军趋于浮躁,安禄山眼盲了后,脾气暴躁,动辄打骂,军心不稳,眼下之所以久攻不克,乃是因为近日渭水河水大涨,于三军作战不利所致。

李亨闻罢,目光一转,看向高适。高适则手捏灰白的胡须,望着门外,若有所思,似乎并没在意堂内的议论。李辅国轻咳了一声,提醒高适,高适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则是一如既往的自信,说道:“陛下,此战宜以静制动,急不得。”

李亨问道:“何出此言?”

高适道:“臣以为,叛军内部不稳,拖着他只会让他们更为浮躁,此为其一;其二,臣观天象,年末前后,必有大寒天气,届时大雪封山,渭水估计也会冰封,到时候我军轻装涉冰过去,应不成问题。”

李亨大喜:“果若如此,天助我大唐也!”

等了十余日,年末时,果然天降大寒,天地间寒风肆虐。又越一日,乃是大年三十夜,天降瑞雪,且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地飘将下来,及至当夜凌晨时,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李亨看着茫茫四野,大大地舒了口气:“好一场雪啊!”

高适微哂道:“陛下,再等两日,渭水的冰该结实了,我军就可轻松过河去了。”

李亨点点头,张开嘴大大地吐了口气:“打败了叛军,收复了失地,朕就可以给父皇一个交代了。”

高适看得出,他的内心其实一直不安。这种不安倒不是因了擅自登基,抢了李隆基的皇位,而是天下人不承认他建立起来的政权。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除了安禄山之外,还有人对大唐江山虎视眈眈,既然你可以篡位自立,其他人何以不可呢?

“陛下。”高适看了眼李亨,真诚地道,“在臣眼里,当今天下,只有你才配得起我大唐之主,除杨国忠、剪除杨氏势力,平安禄山,定我大唐江山,单是凭这两样功绩,便无人可与陛下相比较。而且当初你本来就是太子,国家不稳,奸佞乱国,太子于乱世中力挽狂澜,拯救国家,何错之有啊!打胜了这一仗后,我们就重回长安,把太上皇接回来,到时候天下就该闭嘴了。倘若还有哪个不服,敢起兵造反,就是与天下为敌,不管是谁,当与安禄山叛军一般,举皇师,犁其庭扫其闾,无须顾虑。”

“先生。”李亨听罢这番话,心安了许多,眼里含着抹感激之色,这一路走来,高适与他同甘共苦,是臣下,更是知己,若是没有高适,他想都不敢想能走到这一步,“多谢一路相随。”

高适抚须而笑,对一位书生而言,能够跟着明主,指点江山,最是可慰平生,他更应该感谢李亨。

“天下多少书生啊……”高适迎着风雪喟然一叹,不知为何眼里竟浮出李白的身影来,他才高八斗,当世无匹,却故意装作一副孤傲自负的样子,让人觉得他浑身是刺,其实这不过是他的一种伪装,以傲然之姿态来鄙视这世间的一切不公。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天下为公,进而侍奉明主,展毕生之抱负。“陛下该知道书生有书生之情怀,这种情怀是纯粹的、热烈的、矢志不渝的,很多人耗尽一生,无非是想跟着明主,运筹帷幄,建功立业,而多少人却求之而不得,所以说区区在下是幸运的,要谢也是我谢陛下。”

李亨哈哈一笑:“那么我们便继续携手共进,再开创他一个盛世大唐!”

两日后,千里冰封,从军营这边望过去,渭水已白茫茫一片,被冰雪封住。李辅国笑道:“这下好了,天公作美,何愁叛军不败!陛下,请下旨吧,臣这就带兵杀过去。”

高适道:“不急。”

李辅国不解地道:“为何,我们等的不就是这天赐的良机吗?”

高适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李辅国闻言,眼睛一亮:“妙也!”当下让郭子仪去军中安排。

是日,唐军军营之中吵吵嚷嚷,嘈杂声不绝,消息传到安禄山营里,安禄山大笑,唐军多日未有动静,只怕是李亨亲临,也未能想出良策。眼下天寒地冻,唐军耐不住苦寒,开始闹起来了。

这也难怪,渭水两岸两军对垒许久,唐军未建寸功,徒然在这冰天雪地里受苦,换谁都难免有怨气。听到此消息,安禄山放心了,唐军攻不过来,军中又生了乱子,不出两日,必撤军。

是晚,高适与李亨端坐于中军大营,中间生了堆火,火上煨着酒,营中暖气融融,君臣两人饮着酒。没一会儿,有士兵来报,说是三军已准备完毕,李司马问何时出兵。

高适悠悠然地举杯饮尽杯中酒,转首道:“再等。”

李亨最是喜欢高适这一副气定神闲的自信的模样,每当他这般神情时,事必成,当下举起杯,道:“干了此杯,预祝我军凯旋。”

高适也不客气,道:“臣预祝陛下平定叛军!”李亨哈哈一笑,与高适一道饮了杯中酒。

及至午夜,天气越发冷,高适已喝得有几分醉意了,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营帐边,手一撩,撩起门帘,一股寒风扑面而来,直吹得他打了个大大的寒战,浑身一抖,当下长长地吸了口气,大声道:“积雪与天迥,屯军连塞愁。谁知此行迈,不为觅封侯。传令,三军出营,扫胡虏!”

“得令!”帐外的士兵一拱手,急步跑去。不消多时,铁蹄踏雪声渐起,很快汇作一股若雷鸣般的声响,于呜咽的北风相融,战前的肃杀在这个冬夜弥漫。

高适回身,又摇摇晃晃地走回到座位前,席地盘坐,端起酒喝了:“陛下且宽心,天亮前必有捷报。”李亨自然是相信他的,君臣继又喝酒。

厮杀声陡然响起,兵器交击声随之大作,没一会儿,汇作一股惊天动地的响动,山川之外,不停地传来震撼人心的回响。这是一曲大唐的绝唱,在李亨的耳里听来,此一曲后,将抚平多变的江山,换来一轮东升的旭日,再现天下承平之盛唐。听着这声音,高适莫名地兴奋,脸上越发红润,于是不停地喝酒,似乎只有酒方能消解此刻的激动。

凌晨时,高适大醉,很久没有如此醉过了,实在是大快人心,门帘一掀,风雨随之卷将进来,一名士兵疾步入内。李亨亦有几分醉意了,看到那士兵时,手不由得捏紧了酒杯。

“禀陛下,我军渡过渭水,叛军败,安禄山率军逃遁。”

“好!”李亨激动得站起来。

“快,送陛下过河去。”高适对这个消息丝毫不觉意外,却很激动,嘶声吼道,“入长安,主天下!”说话间,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李亨见状,亲自去扶,高适笑道:“教陛下见笑了!”

君臣俩出了营帐,是时,东方已现光明,晨曦下,天地间的雪似乎越发显得白了,高适让李亨上马。李亨怕他醉酒坐不了马,吩咐士兵去拉辆马车来,让高适坐。

高适道:“战场上岂有坐马车的道理!陛下放心,臣坐得了马!”身子一晃,在身边的一匹马上趴了下,抬腿踩上马蹬,一用力,半边身子上了马背,待要抬腿跨将上去时,马蹬上的脚一滑,摔了下来,落在雪地上。

李亨大惊,急令士兵查看。高适索性躺在雪地上,畅怀大笑:“醉卧沙场君莫笑,且容老夫狂一回,狂一回!”李亨十分理解他此时的心情,若非是君王的身份,他也恨不得倒在雪地上,放肆一回。

过了渭水,三军欢呼着皇上的到来。此刻,在将士们的眼里,他就是圣主,没有他御驾亲临,就不会有这一战的胜利,待李亨在军前下了马落地时,他们不约而同地跪下,山呼万岁。李亨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激动起来,手一拱,半鞠了一躬:“将士们,辛苦了!”

郭子仪问道:“陛下,是否乘胜追击,率军入长安?”

李亨几乎没做任何考虑:“入长安!”这一刻他期待已久,该是到了证明给天下看的时候了,入主长安,重掌天下,还百姓一个长安盛世。

三军未作休整,再次踏上征程,杀向长安。

至德二载正月初五,长安城的年味依旧很浓,家家户户尚挂着红灯笼,对联也是鲜红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爆竹的余味。大明宫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迷漫着凄云惨雾,随着唐军逐渐逼近长安的战报一个个传来,宫里的气氛便越发紧张。

“说吧,接下来怎么办?”安禄山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的那双眼睛似乎依然有洞穿人心思的魔力,看着眼前的众臣,把他们盯得胆战心惊。怎么办?他们首先想到的并非是御敌之策,而是安禄山的心思,他是想战还是想退呢?

安禄山的暴躁是出了名的,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如果拂了他的意,说不定就不得好死了,因此一时没人敢说话。

越是如此,安禄山越是愤怒:月月用俸禄供着你们,真到了用人之时,居然没一人敢站出来,那么要尔等何用呢?

“都他娘的吓傻了吗?区区一场败仗,就把我大燕朝所有文臣武将吓傻了吗?”安禄山怫然作色,陡然喝道:“来人!”

门外禁卫得令而来,安禄山道:“把行军司马给老子拖下去斩了,传首三军。”

禁卫低喝一声,把人拖了下去。殿内沉闷得令人窒息,即便如此,也没人敢大声喘气。

“知道该如何做了吗?”安禄山沉声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哪个要是敢退一步,老子先斩了他,滚,滚下去准备作战!”

夜渐渐深了,可是睡不着的人依然睡不着。

安庆绪正要出宫去,严庄忽然拉住了他。安庆绪回头时,只见这位书生的脸色十分难看,阴沉得如同这时的天气一样,铅云密布。

“你觉得长安之战,能胜吗?”严庄冷冷地问了一句。

安庆绪知道他的意思,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如果到时候守不住,大家都得死在这里,与其拼尽一切做无谓的牺牲,不若另谋出路。可是,一来安禄山不可能妥协,二来真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发动叛乱,未免太不人道了。

“你觉得没有一丝胜算吗?”安庆绪习惯性做出一副糊涂的样子装傻,“陛下尚有与敌军死战的决心,你我自该殚精竭虑,为主分忧,即便是马革裹尸,与长安城共存亡,也是应当的。”

“是吗?”严庄嘴角掠过一抹冷笑,“殿下有此决心,陛下之幸,百姓之幸也,我朝上下士气如此,或可一战。”话音一落,转身就走。

安庆绪见他果然要走,急又叫住了他。严庄十分清楚他的性格,往往是遇事当断不断,属于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之辈,优柔寡断。严庄听得其出声,脸上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意,转过身去,故意问道:“殿下还有何事?”

安庆绪的性格固然优柔寡断,可他不笨,知道严庄是在逼他,从中足以看出,此人的功利心是极强的,在当下是个可利用之人,于是说道:“去李猪儿处,今晚行事。”

严庄听他说今晚行事,倒是十分意外:“今晚?”要知道兹事体大,即便是行事成功,他们需要做足各项准备工作,以免朝中出乱子。

“在唐军攻城之前,我们需要撤出长安。”安庆绪下定决心后,思维便变得敏捷起来,事实上这套方案在他脑海里盘旋已久了,“长安乃李唐皇室都城,权力之中心,他们会不惜代价拿下此城,与其在此跟唐军死磕,消耗兵力,倒不如退一步,保存实力,给自己个喘息的机会。”

严庄眼睛一亮,显然此计正合他意:“退向何处?”

“邺城(今河北省邯郸市临漳)。”

严庄笑了,唐军在北方的兵力相对较弱,而邺城距离东都洛阳不过两三日脚程,可谓是退可守进可守,实乃理想之地。

“看来殿下决心已定了。”

“我不想死。”安庆绪冷笑道,“相信你也是吧?”

严庄自然也不想死,可是对一个存有野心和抱负之人来说,比死更可怕的便是跟着一个没有远见,且暴戾不听劝诫,而又无法控制的主子。安庆绪不同,他虽然有优柔寡断的一面,在大事的决断上难以定夺,但他是可以控制的。严庄看了眼安庆绪,微微一哂,跟着走了出去。

李猪儿同严庄的心思一样,也很害怕,丝毫没有安全感,仿佛头上悬了把刀,随时都有可能砍下来。为此,他天天盼着安庆绪能来找他,告诉他动手夺位。在见到安庆绪和严庄走进来的时候,李猪儿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好像他们将要去干的不是杀人的事,倒更像是能去哪儿发财了。

李猪儿瞟了眼安庆绪的神色,当确定他们要去干的事情时,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嘴角不由自主地浮上抹笑意。尽管他极力地想要掩饰,不让安庆绪看出来,毕竟要去杀的是人家的父亲,可不知为何,他怎么也无法控制住激动和兴奋的心情。是的,政治就像是一场豪赌,他把毕生的赌注都放在了安庆绪身上,赌赢了,从此后不就衣食无忧了吗?

三人出发了,由严庄去替换宫里的守卫,换成可信任的自己人,以防不测,李猪儿去调遣内侍人员,同样换成心腹之人,安庆绪则去暗调一支忠于自己的军队,护卫宫外,以便到时候控制朝中的大臣,安排完毕后,于二更时分在安禄山的寝宫外会合。

李猪儿跟平时一样,服侍了安禄山睡下,此时的安禄山谁也不信任,唯独相信李猪儿,躺下后翻手摸了下放在枕头底下的刀,道:“李猪儿,晚上你哪儿都不用去,就守在朕的身边。”

李猪儿愣了一下:“莫非陛下晚些时候还有事吩咐吗?”

安禄山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不安。”

李猪儿笑道:“陛下乃九五之尊,何来不安!”

“你却是不知。”安禄山道,“眼下是大燕的关键时刻,外面的唐军想打进来,里面的人却是人心不安,各怀鬼胎。朕的眼睛虽然瞎了,看不见他们,但依然能够猜得透他们的心思。你留在这儿,替朕把着门,朕方心安。”

李猪儿也非是残忍凶恶之徒,只不过为了自个儿的性命,这才起了歹念,听了安禄山的这番肺腑之言,不免心下感慨,即便是贵若帝王又何如,亦是命若浮萍,生死不由己,当下说道:“我去安排下底下的人,便来陪陛下。”

将近二更时分,按照约定,安庆绪、严庄陆续到了寝宫外,心情或少或多都有些激动。望着寝宫,安庆绪又迟疑起来,没敢再往前踏进一步,灯笼照着他高大健壮的身子,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似乎在微微发抖。

是啊,里面住着他的父亲,要是抛开皇权、利益,抛开世俗的一切纷争,他就是他的父亲,一个给了他生命以及今日地位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幸运的,比普天下绝大多数吃着苦挨着穷的孩子都幸运。可人心如深渊,欲壑难填,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会更多。父亲给了他王爷的身份,让他享有无上的尊贵和财富,而他却想要杀了那个给了他一切的父亲!

越往下想,安庆绪的心里便越不安,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不是优柔寡断,而是心中尚存着些人性之善,尚未泯灭天良。

严庄走到他身边,冷冷地道:“都到了这时候,殿下还在犹豫吗?”

安庆绪长长地吸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换作你,你不犹豫吗?”

严庄一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等他下一步的行动。此时,只听寝宫内传来安禄山的声音:“门外是哪个在说话?”原来到了此时,安禄山并没入眠。

安庆绪吓得浑身一哆嗦,刚要回话,只听里面的李猪儿道:“容我去看一眼。”没一会儿,门一开,李猪儿从里面出来,朝他们眨了眨眼,意思是说一切准备妥当,见安庆绪兀自没有动,便朝里喊道:“陛下,殿下安庆绪求见。”

“这么晚了何事见朕?”安禄山粗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让他进来。”

这下安庆绪没了退路,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严庄跟在其后,随之入内。及至安禄山床前,两人跪下请安。

安禄山显然有些不耐烦:“何事,快说。”

安庆绪期期艾艾地道:“回禀父皇,唐军已到了十里之外,最晚后日便能到城下,儿臣寝食难安,这才来找父皇商议。”

“商议?有什么好商议的?”安禄山大怒道,“不去动员守城将士倒也罢了,你自己却先怕了起来,老子要你何用?”

安庆绪听着这语气,吓得冷汗直冒。安禄山眼盲之后,嗅觉和感觉极灵,忽问道:“还有谁在?”

严庄忙答道:“臣严庄。”说话间,向李猪儿使了个眼色。李猪儿会意,蹑手蹑脚地走到一个隐秘处,将藏在那里的一柄钢刀取了出来。

“没想到啊!”安禄山痛叹一声,“你也跟着夤夜而来,莫非你也怕了吗?”

严庄的眼睛随着李猪儿往前移动,嘴里有口无心地道:“非是怕了,乃是不安。”

安禄山听了这话,叹息一声,丝毫没有感觉到李猪儿提刀走近。

“若说是不安,却也难免。不过,我大燕朝的天下本来就是从人家手里抢过来的,再与人家打一场,又有何妨?大不了打败了,再把抢来的还回去,推倒了重来,咱们可以东山再起。但是,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在尚未耗尽最后一分力气之前,咱们说什么也不能先怯懦,得有跟唐军殊死一战的决心。说不定攻城不利,唐军先胆怯了呢?那么咱们就掌握了主动权,离此战的胜利便不远了。好了,朕言尽于此,滚吧,好好地下去备战。”

说到“安心睡吧”时,倏地手臂一动,钢刀由上而下,直插入安禄山腹部。要说这阉人平时看起来也不怎么凶狠,真正行起凶来,端的了不得,钢刀入腹时,安禄山剧痛下,大喝一声,要翻身起来抵抗。李猪儿一咬牙,手臂一沉,刀身又入肉几分,同时将安禄山重新又压倒在了**。

安禄山奇胖无比,这一刀估计未伤及要害,又是一声大喝:“伤我者,我亲人也!”声音中充满了悲愤,翻身去摸枕头下的刀,李猪儿看得分明,怎会给他这个机会,钢刀用力地往下一拉,安禄山顿被开膛剖腹,肠子和鲜血流了一地,痛叫两声,一命呜呼。

“还等着作甚,收拾一下!”严庄见成功了,心里如放下了块巨石,为了以防万一,须将现场收拾干净了,朝着安庆绪喊了一声。

安庆绪浑身一抖,那神色如同失去了父亲的孩子,有恐慌也有悲哀,然而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同时心里也升起了股希望。从此以后,他就是大燕王朝的皇帝,再也不用过这种战战兢兢的日子了!当下走上去,与李猪儿、严庄一起动手,把满地的血污都收拾了,再用被褥裹了安禄山的尸体,塞至床下。

“接下来如何行事?”安庆绪转头朝严庄问。

严庄看着他的样子,内心一阵欢喜,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主子,行事犹豫,没有主见,从此后大燕朝是真的要易了主了。

“等天亮。”严庄阴沉沉地说了一句,语气坚硬,更像是在命令。

外面的守卫及小太监实际上早就听到了异响,但他们都是李猪儿、严庄的心腹,故虽然寝宫内惨叫声阵阵,血腥味冲天,却没一人进去查看。可怜一代枭雄,便如此丧了性命。

三更后,安庆绪向群臣发出消息,陛下因病不治,龙驭上宾。天刚微亮,接到消息的群臣便都到了大明宫集合,大家议论纷纷,吵吵嚷嚷,有为当前局势担忧的,这种时候陛下突然龙驭宾天,群龙无首,该怎生抵御来势汹汹的唐军?也有猜疑的,陛下不过是患有毒疮罢了,何以突然驾崩?然猜疑归猜疑,看到大殿外杀气腾腾的禁卫时,哪个也不敢真正站出来公然质疑。

接下来,由严庄装模作样地劝安庆绪继位,安庆绪则佯装推辞,说先皇驾崩,尸骨未寒,如此急着登基,是为大不孝。严庄义正词严地道:“先皇宾天,大丧在身,本不应行继位之礼,乱了法度。然当前唐军正向我扑来,形势万分危急,国家兴亡荣辱不过朝夕之事,大燕岂能无君啊,臣等恳请殿下,念在先皇开创基业不易,以及大燕万千生民福祉的分儿上,承继大统,助我大燕度此劫难!”

安庆绪见状,大大地松了口气,心想:严庄果真厉害,一句话就让满朝文武俯首称臣!

如此按照不成文的礼仪,在群臣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进下,安庆绪这才勉强应允,登基为帝,改年号为载初,下旨于当日撤出长安。

安庆绪的匆忙撤离,最大程度保证了大明宫的完整性,几乎没有遭到任何破坏。这可能也是安庆绪在这座城里最大的遗憾,象征着权力的皇城,眨眼间便要拱手予人了,甚至连最后留恋的时间都没有,就匆匆离开了。及至城外,他扶着安禄山的灵柩,默默地在心中默念,总有一天我还会打回来的!

“我们会回来的。”严庄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在他身边说了一句。

安庆绪看了他一眼:“你当真有此把握?”

“只要我们有心,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严庄眼里精光一闪,道:“再者说,神龙令至今未现世,这天下谁来主宰,尚是未知之数。”提及神龙令时,安庆绪的眼里也是一亮,是啊,当神龙令真正现世时,再一较高下吧!

一去一来,同年,李亨入主长安,两者自然是不同的心境,重新夺回京师的李亨,踏上长安城这片土地的时候,全身的热血不由得沸腾起来。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他的故乡,更是他为之迷恋的地方,它象征了权力,代表了威严,它见证了大唐的兴起,是世界的中心,自高祖皇帝以来,它从未旁落,却因了他父亲的疏忽,一度为叛军占有,此为大唐之耻也!

可是,他今天又将它夺回来了,向天下人证明了他的能力,从今往后,他就要主宰这座城池,主宰这个天下,该没人出来反对了吧?

踏入大明宫,踏入这座庄严神圣的皇宫禁苑时,李亨的鼻子突然一酸,激动得想要哭一场。就是在这个宫殿里,他经历了起起伏伏,和如噩梦般的日子,甚至险些丧命。今后,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了,在这座皇城内,在这个国家,他是唯一一位至高无上之人,哪个敢来触犯虎威?

次日一早,天刚亮,李亨便在宣政殿朝见群臣,听着众臣山呼万岁的声音,他的身子忍不住激动得颤抖起来,只有站到了这个地方,他才成了真正的天下之主!

李亨点点头,他明白高适的弦外之音,接太上皇只是个形式,拿到他的禅让诏书,以及大唐的玉玺,他的位置才会合法化。因即日下旨,遣大臣去成都迎回李隆基。

一切似乎都渐渐回到正轨了,然而,李亨可能怎么也料不到,一股更大的风暴已然形成,并最终在长安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