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
夜晚,风有些凉。陈一鸣凭栏站在楼顶平台上,不觉心事绵绵。在新营区的四周,是林立的宪兵,冷锋凑过来,不禁叹了口气:“你真的能咽下这口气?”
陈一鸣转过脸来看着冷锋,欲言又止。
冷锋摘下梅乐斯上校佩戴在他胸前的那枚海军十字勋章,不禁骂了一句:“搞的什么西洋景?这他妈的,就是一块废铁!”
陈一鸣望着他叹口气,还是不说话。
冷锋接着说:“美国海军十字勋章是美国海军仅次于荣誉勋章的最高等级勋章,至今美国海军军人能获得此勋章的寥寥无几,而且非死即残!他们这一次,一下子就颁发给七个中国人——这明显是他妈的骗局!”
陈一鸣望着冷锋不觉苦笑了:“我也知道这是个骗局,可又能怎么样呢?”
冷锋说:“我们出生入死,为的是国家、为的是抗日,压根儿就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勋章,更不是为了这个假勋章!”说着,气恼地把手里的勋章丢在了地上。
冷锋说:“他们在侮辱谁?他们想蒙谁?以为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美国佬跟军统联合起来蒙我们,真的以为我们就会为了这个假勋章感恩戴德?!这是在侮辱我们!陈参谋,难道你要忍下去吗?”
“那你说怎么办?”陈一鸣愣愣地回问了冷锋一句。
冷锋愣了一下说:“干脆,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兄弟有我们兄弟的天地!这次我也想明白了,我跟你去打日本鬼子!”
“去哪儿打日本鬼子?”陈一鸣又问了冷锋一句。
冷锋想了想:“投奔我们的老上司、老战友,他们还都在前线呢!虽然八十八师打残了,但是还有那么多的国军部队!我冷锋宁可不要这个少尉军衔,只要当个大头兵就行!”
“可是我们一步也离不开!”陈一鸣望着夜空,冷冷地说。
冷锋问:“为什么?!”
陈一鸣说:“你看看外面,这是在给我们警戒吗?”
冷锋仔细瞅了瞅,脸都快气绿了:“这哪是在保护我们,分明是在监视我们、看守我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为什么?!我们已经完成了他们交给我们的任务——该救的救了,该杀的杀了……现在,他们还想怎么样?要我们死?那来一梭子就完事了嘛,犯不着跟我们来这一套!”
陈一鸣没有反驳冷锋,却叹了口气:“他们不是想杀了我们,或者说,他们不想现在就杀了我们。”
“那他们想干什么?!”冷锋不由得愣住了。
陈一鸣叹了口气:“他们……是想要我们继续卖命。”
冷锋重复道:“继续卖命?!”
陈一鸣回答:“对。我们这一次能死里逃生,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们这支杂牌敢死队,有着无穷的潜力,如果我是毛人凤,也会想着把这支敢死队握在手里。”
“难道……他们真的要我们参加军统?!”冷锋望着陈一鸣,不禁瞪大了眼睛。
陈一鸣想了想,叹了口气:“我想,他们不会信任我们,而只是利用我们。军统不会在乎我们这些人的死活的,而我们却要给他们卖命。”
冷锋听罢立刻就急了:“我不干!抽个机会我就逃走,我不信他们能拦住我?”
陈一鸣拍拍冷锋的肩膀,叹口气:“兄弟,没有用的,你就是本事再大,还能逃到哪儿去?我也不想干,但是我们目前还别无选择,只有等待。”
冷锋问:“等待什么?等待军统把我们一个个都杀了?”
陈一鸣听罢没有吱声,长久地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他们或许还杀不了我,也杀不了你,可我担心书生、燕子六、小K、蝴蝶和藤原刚……他们的生命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哦。”冷锋听罢,也不再吭声了。
陈一鸣望着远方,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在过去,我也不会在乎他们死活的。可是现在,我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我是不能丢掉他们的——决不能!”
冷锋听罢,看了陈一鸣好一会儿,突然问:“难道……你真的要带领我们加入军统?”
陈一鸣望着冷锋苦笑了:“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
冷锋看着陈一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陈一鸣叹了口气,接着说:“所谓特赦令,其实你我都知道真相——那不过是一张废纸,军统压根儿就没有看在眼里。一旦这些杂牌特工真的拿到特赦令,走出大门不到300米就会毙命——”
冷锋问:“你难道……想劝弟兄们都留在军统?他们可不会答应的!”
陈一鸣猛地转过身来,依然看着冷锋:“不答应也得答应——想活命,没有别的出路!”
冷锋的神色暗淡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军统的坏名声你不是不知道,就算我们没办法,只好答应了,难道,我们还真的要跟着军统干下去吗?”
陈一鸣叹口气,苦笑了:“我们在德国受训的时候,教官是怎么说的?——只有生存,才能战斗。如果连命都没了,还能谈什么?唉,起码现在在军统,还是在抗日,以后的事就得以后再说了……”
冷锋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陈参谋,你别看小日本现在还猖狂,可失败是早晚的事儿——这些,只要有点儿见识的中国人,心里都清楚!你就真的不想想,等小日本被打败以后,我们怎么办?”
陈一鸣看看冷锋,又看看前方迷蒙的夜空,又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远处,一面青天白日旗正在夜空中无精打采地飘着,冷锋看着它,脸上布满了阴云。
冷锋望着望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陈参谋,你比我更清楚日本鬼子被打跑以后,中国的国土上会发生什么。”
陈一鸣说:“我知道,可是我们即便是在其他的国军部队,也不能避免参加内战。”
“可是我冷锋说什么也不会参加中国人杀中国人的战争的。”冷锋转头看着陈一鸣,坚定地回了一句。
陈一鸣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而后不得不叹了口气:“唉,我说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我们到时候再商量也不迟,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啊!”
冷锋终于被陈一鸣说服了:“好吧,我听你的,可是,你如何能说服他们?”
陈一鸣想了想回答:“尽人事,知天命。记着,把那块废铁捡起来挂上,我们现在还不能跟军统和美国佬翻脸。”
陈一鸣说完,毅然地转身走了。冷锋看着陈一鸣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背影很孤独,也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2
此刻,在一间密室里,监听员戴着耳机正在监听着陈一鸣等特战敢死队员的谈话,监听机上的录音磁带正一圈儿一圈儿地转着。
毛人凤在一旁放下耳机,不由得笑了。
田伯涛放下耳机,也看着毛人凤笑了:“毛先生,陈一鸣他们猜出来了!”
毛人凤悠然地喝口茶,放下茶杯,这才慢条斯理地回答:“不错,陈一鸣他们果然是够聪明的。我早就想过,以陈一鸣和冷锋对国际军事的熟识,如果看不出来这次授勋的奥妙,那倒是奇怪了!其实,我就是要他看出来这是一个骗局!”
田伯涛听了,不免有些担心:“毛先生,陈一鸣如果看出来这是个骗局,那以后还会为我们卖命吗?”
毛人凤听了,不得不失望地对田伯涛摆摆手:“你呀!你刚才不是都听见了吗?陈一鸣是个何等聪明的人!他眼下不跟着我们干,还有其他路可走吗?你的智商真是连他的一半都不如!”
田伯涛连忙说:“是是,毛先生训斥得对!学生只是以为,像陈一鸣这样另揣心志的人和我们共事,只怕是……”
毛人凤说:“哎,你又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对别人来说,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对我们军统来说,却是要‘用人也疑,疑人也用’,关键是学会控制。控制,你懂吗?”
田伯涛想了想,似有所悟:“毛先生,学生记下了。”
毛人凤站起身来走过去,微笑着拍拍田伯涛的肩膀:“伯涛啊,你在杭州特警训练班其实不是最优秀的学生,也不是最聪明的学生,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唯一把你留在我身边吗?”
田伯涛猛地一个立正,眼里充满了崇敬:“学生不知!学生愚笨,不敢去猜测毛先生的用意。”
毛人凤望着田伯涛。欣赏地笑了笑:“你虽然愚笨,却对我绝对忠诚,所以,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田伯涛听罢,不由得轻松地笑了:“先生说得是,学生对先生的崇拜是无人可比的!”
毛人凤听罢,拍拍田伯涛的肩膀,更加满意地笑了。
3
第三天上午,毛人凤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召见了陈一鸣。
毛人凤问:“陈一鸣,听说你一直想见我?”
陈一鸣回答:“是的,毛先生。”
毛人凤问:“为什么?”
陈一鸣说:“我们自南京归来已经有数日,下一步,先生将如何安排我们,我们一直……心有余悸,还想请先生示下?”
毛人凤听罢,望着陈一鸣轻松地笑了:“哦,陈少校请坐,请喝茶。前些日子一直没打扰你们,是知道你们辛苦了,让你们好好放松一下,养养士气!至于下一步,不知陈少校和你的弟兄们是怎么打算的?”
陈一鸣听罢迟疑了一下,回答:“我们……我们是先生营救出集中营的,一切都听先生的。”
陈一鸣的回答令毛人凤很满意,于是他笑了笑:“听我的,倒是好,可是……我的工作是在军统啊,陈少校和你的那些弟兄不是很有顾虑吗?”
陈一鸣知道毛人凤此时是逼着他首先提出,于是便索性回答:“毛先生,卑职以往所以对军统工作怀有偏见,那是对军统的职责还不够了解。这次,和弟兄们一起去前线杀敌,才对军统的工作和作用真正有所认识,所以,如果现在先生能允许我们加入军统,我们是不会拒绝的!”
陈一鸣的回答,简直是大大超出毛人凤的预想,于是他兴奋地站起来走了几步:“陈少校,听了你刚才一番话,毛某真是兴奋之至!有陈先生这样的人才加入军统,真是军统有望,国家有望!不过,军统的纪律陈先生也应该是知道的,凡是加入者一旦背叛团体,那后果也将是极其严重的。这一点,你们都想过没有?”
陈一鸣说:“我们想过了,如有背叛,我们愿意接受团体的惩罚。”
毛人凤说:“那好,那我就收下你和冷锋!至于其他人……”
毛人凤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已经签好的特赦令:“这些是你们敢死队的特赦令。拿去吧,发给他们。我说话算数,他们自由了。”
陈一鸣望着桌子上的特赦令,突出来的喉结猛地动了一下,他在迅速地判断毛人凤这些话的真伪。从心里说,他不相信毛人凤会高抬贵手,放了他手下的其他人;那么,他的其他弟兄一旦拿到特赦令,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将是不言而喻的。
陈一鸣说:“毛先生,一鸣……有个请求。”
“哦……”毛人凤和蔼地望着他笑了笑,“有什么请求,但说无妨。”
陈一鸣说:“一鸣与敢死队的弟兄们出生入死,依靠了他们才有了今日的荣贵。一鸣希望,毛先生也能像收下我一样收下他们!”
“哦?”毛人凤听罢,往陈一鸣的脸上扫了扫,“说说你的理由。”
陈一鸣说:“先生,他们……虽然都是杂牌,但是各有一技之长,如果能留在军统,依靠团体的力量继续为抗战效命,也算是修成正果!如果就这样流向社会,难免成为党国的心腹之患。这里面的一反一正,还望毛先生三思,并允诺一鸣的不情之请!”
毛人凤没有立刻回答陈一鸣,而是望着对方笑了笑,一边悠然地喝着茶,一边笑着问陈一鸣:“陈先生,你喜欢喝什么茶?是龙井,还是毛尖?”
陈一鸣愣了愣,尴尬地一笑:
“毛先生,一鸣平时不喝茶,所以对喝茶一直没有研究。”
“啊……”毛人凤点点头,笑了笑,还是闷着头喝茶不回答。
陈一鸣显得有些发急,挺身站了起来,双目炯炯地看着毛先生:“毛先生,卑职恳请先生同意!”
毛人凤看着他,叹了口气:“他们都非自愿效忠党国之人,怎么会愿意加入团体呢?”
陈一鸣说:“毛先生,我只请先生答应卑职的请求,剩下的由卑职来想办法。”
毛人凤听罢,不觉愣了:“你有什么办法呢?”
陈一鸣回答:“先生,我和他们出生入死,熟识他们的秉性。只要先生答应,卑职会有办法说服他们为党国效忠的!”
“不光为党国效忠,还要为团体效忠、为戴老板效忠!”毛人凤立刻纠正了陈一鸣一句。
陈一鸣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尴尬,赶紧纠正自己:“是!为团体效忠,为……为戴老板效忠!”
“呵呵……”毛人凤这才满意地笑了,“好了,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家人了!”
毛人凤说着,拿出一张表格放在了桌子上:“这是参加军统的誓词,你签个字。”
陈一鸣拿起那张表格,仔细地注视着表格上的誓词。
毛人凤接着说:“你签字以后,我们就真的是自己人了。”
陈一鸣拿起笔,犹豫了一下,随后咬咬牙,在誓词上签了字。
毛人凤接过表格,这才十分满意地笑了笑:“好,陈一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真的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嘛,就不再说两家话,戴老板很器重你,也希望你自重,努力工作,不要辜负团体和戴老板对你的厚望!”
陈一鸣说:“是,一鸣牢记在心。”
毛人凤随后收起了笑颜,严肃地说:“你可以用你的方法招募这群乌合之众,但是,你要记住——如果他们没有按照我们刚才的想法留下来为团体工作,那么一切后果由他们自己承担!”
陈一鸣知道,毛人凤所说的“承担后果”意味着什么,于是立刻立正回答:“是,卑职明白!”
毛人凤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你去吧。”
“是!”陈一鸣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4
敢死队新营区的台球室内,无所事事的冷锋、书生和小K等人正轮班地打着台球。
小K说:“好了,进了!下一个球还是我打。”
大家正在玩着,陈一鸣推门走了进来。
冷锋眼尖,立刻发出了口令:“立正——”
大家听到口令声,赶紧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立刻立正站好。陈一鸣还了个礼,表情严肃地望着大家。
队员们都知道,陈一鸣这次回来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于是都目不斜视地看着他。
陈一鸣轻咳了一声,而后说:“弟兄们,不管怎么样,今天都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我们死里逃生,顺利完成了任务,无一伤亡,可以说从阎王殿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人间。我为你们而骄傲,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出色的士兵。”
队员们互相望了望,不知道陈一鸣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又都转过脸来,表情严肃地望着他们的头儿。
陈一鸣的脸上,渐渐地浮现了轻松之色,他举起了手里的特赦令:“在这次行动以前,我曾经跟你们说过,如果你们能活着回来,就会受到特赦——现在,我已经拿回了发给诸位的特赦令。”
队员们听罢,眼睛立刻都直了。
陈一鸣轻松地笑了笑:“还愣着干什么?这是你们应该得到的,都拿去吧。”
陈一鸣说完,小K第一个冲过来拽回了自己的,脸上立刻显出了兴奋的笑容:“啊——我自由了,自由了!我被特赦了,自由了!”
小K说完,抱着燕子六就亲了一口。
燕子六赶紧推开小K,用手抹了一下被小K亲过的脸:“死一边去,这个臭!谁用你亲,我妈还没这么亲过我呢!”
燕子六说完,不解恨地一脚向小K踢去。
“哎哟!你小子,还来真的呀!”小K被燕子六一下子踢了个趔趄,不觉骂了一句。可骂过以后,他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依旧大蹦大叫:
“啊——我被特赦了,我自由了!”
喊完以后,他还觉着不过瘾,忍不住一把推开窗户:“啊——我被特赦了,我自由了,我小K这回真的要飞了——”
陈一鸣和冷锋等人看着他,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
藤原刚此时拿着特赦令,却不由得苦笑了:“我能去哪儿呢?还是得回战俘营去,这特赦不特赦,对我没有意义。”
藤原刚说着,便把手里的特赦令丢掉了……此时,燕子六和书生站在一边,也没有去拿特赦令,陈一鸣看着他们,不禁愣住了。
陈一鸣问:“哎,你们两个,怎么不去拿特赦令?”
燕子六犹豫了一下,突然大声问:“报告!陈教官,你要去哪儿?”
陈一鸣望着燕子六笑了:“当然是继续打小日本儿呀!”
燕子六说:“那,我就哪儿也不去,跟你一起打小日本儿!”
陈一鸣听了,感到很兴奋:“燕子六,好汉子!那你就留下吧,我们还是一个小队。”
燕子六听罢,立刻高兴了:“好咧,那我就哪儿也不去了,谢谢陈教官!”
陈一鸣此时又转向书生。
书生望着他笑了:“陈教官,我跟着你,你不需要再问我为什么了。”
陈一鸣兴奋地看着书生笑了:“好兄弟,我收下!不过,还是那句话,你自己也得小心点儿。”
书生听罢也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注意的。”
陈一鸣随后转过头来看着小K,小K看着燕子六和书生却很纳闷儿。
小K说:“哎,我说你们两位,好不容易自由了,你们两个怎么不走啊?”
燕子六不屑地瞪了小K一眼:“老子不像你,就知道吃喝玩乐,老子要杀日本人!”
听燕子六一说,小K急了:“谁说我就会吃喝玩乐呀?你当我还是以前的小K呢!告诉你,老子的姐姐被日本人给杀死了,老子的仇还没报完呢,老子只想玩几天还去打鬼子!你们既然都不走,老子也不走了,跟陈教官一起打鬼子!”
小K说着,掏出了放在怀里的特赦令:“谁稀罕这破玩意儿!”
随后,一把给撕了……陈一鸣的目光随后转向了蝴蝶和藤原刚。
蝴蝶犹豫地低下头来:“我……我想去看我的儿子。”
陈一鸣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藤原刚望着陈一鸣,眼里充满了无奈:“我……我是日本人。”
陈一鸣点点头:“我知道,一会儿有车,会把你送回到你母亲身边。”
藤原刚听罢,眼里充满了激动:“谢谢……谢谢陈教官。”
陈一鸣随后拿出两个信封,分别塞给蝴蝶和藤原刚,眼睛里充满了留恋:“这里面是一些安家费,还有一张纸写着黑猫敢死队的新地址。规矩你们都知道,这张纸不能留下,你们背熟以后赶紧吃掉。我们是兄弟,如果你们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就回来找我,我会帮助你们的。”
蝴蝶听到这儿,望着陈一鸣忍不住流泪了。
陈一鸣望着蝴蝶,勉强地笑了笑:“好了,别哭了,快去看看你的儿子吧,他一定早就想你了……”
陈一鸣说着,转向藤原刚:“藤原刚,虽然你是日本人,但是我们曾经发过誓——我们是兄弟!现在,你们两个选择离开,我很舍不得,可是人各有志……你们有亲人在身边,他们正在等着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够顺利。以后,如果想明白了,随时欢迎你们回来。黑猫敢死队的大门,永远给你们敞开着!剩下的兄弟,都是国军的军官了。今天开始,就是国军少尉。”
小K听罢,立刻瞪大了眼睛:“那我们不跟冷教官一个级别了吗?”
冷锋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小K见了,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冷教官,我的意思是……您该升了。”
陈一鸣听罢,不由得笑了:“小K,你这个马屁拍得不错!从今天开始,冷锋晋升为国军中尉,命令已经下来了。”
小K听罢,立刻兴奋起来:“哎哟,祝贺冷教官!”
燕子六此时,却还没有回过味儿来。
陈一鸣走过去拍拍他,笑着问:“怎么了燕子六,愣什么神儿呢?”
燕子六转过头来,不相信地看着陈一鸣:“我……我燕子六也是军官了?”
陈一鸣说:“对,从今天起,你就是国军少尉,命令已经下来了,这有什么可怀疑的?”
燕子六激动地说:“可是……可是我是个飞贼呀!”
陈一鸣看着燕子六,不由得笑了:“听见过这么一句话吗?叫——‘英雄莫问出处’。”
“英雄莫问出处……莫问出处……”燕子六仔细地重复着陈一鸣的话,不由得挠着脑袋笑了。
半小时以后,两辆吉普车停在了军营的楼下,蝴蝶和藤原刚此时已经换了便装,正在跟穿着一身崭新军装的陈一鸣等人告别。
“记住,如果想回来,我随时欢迎你们。”陈一鸣望着蝴蝶和藤原刚再一次郑重地嘱咐他们。
蝴蝶含着热泪点点头:“谢谢陈教官,只是我已经心如死灰,我现在就是想见见我的儿子……”
陈一鸣没有说话,点点头,理解地拍拍蝴蝶的肩膀。
藤原刚此时面向陈一鸣,脸上充满了愧疚:“陈教官,请你原谅我,我再也不想参与这场战争了……我只想去陪伴我的母亲,和她老人家一起静静地等待着这场战争的结束。”
陈一鸣拍拍藤原刚的肩:“我理解,多保重。”
吉普车在鸣笛,发出催人的叫声。
陈一鸣向蝴蝶和藤原刚挥挥手:“你们快走吧,车在叫了。”
蝴蝶和藤原刚恋恋不舍地望着陈一鸣等人,却不忍离去。
“立正——敬礼!”冷锋发出了敬礼的命令,陈一鸣等所有留下的特战队员都举手敬礼,庄严地目送着蝴蝶和藤原刚离去。
蝴蝶和藤原刚都悄悄地抹了把挂在眼角的泪,转身走去了。两辆吉普车在队员们的目视中渐渐远去,冷锋禁不住转过头来看着陈一鸣。
冷锋问:“如果他们真的就此不回来了,那怎么办?”
陈一鸣的脸上骤然浮现了忧伤:“如果不回来,他们会死的。我希望他们能回来!毛先生答应过我,按照我的办法来,我希望他不要食言。”
蝴蝶和藤原刚的车已经走出很远了,却没有听到枪声,陈一鸣的心情渐渐松弛下来。
冷锋此刻不甘心地望着陈一鸣:“我们就只能这样被动吗?”
陈一鸣望着远方,眼里充满了惆怅:“直到现在,我们就没有获得过主动权,寄希望于以后吧!”
冷锋没有再说话,眼睛里也同样充满了惆怅。
5
此时,在南京日军医院的太平间,一个孤独而苍老的身影,正站在中村一郎的遗体前。在老人的四周站满了面无表情的保镖。
中村雄望着儿子中村一郎苍白的脸,久久不语。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喧闹声。中村雄转过脸来,眼睛里射出凌厉的光。
太平间门外,前来看望中村雄的森田和他的参谋们被门口的保镖给拦住了。
森田说:“你们让开路,我要探望中村雄先生!”
保镖回答:“长官,中村老先生有命令,现在任何人都不许打搅他!”
森田说:“可我是支那大本营的森田……”
保镖说:“我说过,中村老先生有命令,任何人都不许打搅!”
跟在森田身后的参谋见状,立刻冲了上来:“你最好让开,否则我要你很……”
保镖大喝一声:“大胆!”
谁知参谋话还没说完,就被守在门口的保镖,一脚给踢出了好远。
“你们……你们?”站在一旁的森田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从太平间里传出了一个声音。中村雄问:“是什么人在打扰我跟我的儿子单独在一起?”
站在门口的保镖会意,立刻拔出了佩刀:“中村老先生有令,谁敢擅入,格杀勿论!”
谁知跟在森田身后的参谋不知深浅,听到保镖说话以后,反倒怄起气来,他猛地拔出军刀。参谋说:“森田长官要见中村雄先生,我看谁敢拦着——”
可谁知那参谋话音还没落,就见守在门口的保镖手起刀落,那个倒霉的参谋就立刻人首两处了。
保镖抓起参谋的人头大叫:“谁再敢打扰中村先生和世子,这就是榜样!”
森田见了,不觉目瞪口呆,再也不敢吭声了。
就在此时,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森田转头看去,却见岩本带着十几个中村机关的特工走过来,他们一个个都表情沉重,双眼红肿。
保镖见到岩本立刻一个立正:“岩本君……”
岩本望着门口的保镖叹口气:“请问,中村老先生呢?”
保镖说:“啊,老先生在里面,他一直在等你。”
岩本点点头,扫了森田一眼,径直走了进去。森田脸色发白地望着岩本的背影,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跟进去。
太平间里,岩本轻轻地走到了中村雄的背后。
岩本说:“中村先生,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一郎!”说着,眼圈里便涌上了泪。
中村雄转过身来,眼里充满了柔情:“岩本,你来了,我一直在等你……一郎死了,我中村雄唯一的亲骨肉死了。当年,你父亲为了救我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你从小跟一郎就是一起长大的,我们中村家和岩本家有着割不断的联系!现在,一郎去了,我中村雄再没有儿子了,就请你允许我把你当成我的第二个儿子吧!”
“中村叔叔,我……”岩本望着骤然间苍老了许多的中村雄,不禁感慨万分。
中村雄望着他,眼里充满了执着:“岩本,一郎的灵魂就要远去了,就请你当着他的面儿叫我一声父亲,也好让一郎的灵魂安心地远去吧……中村雄求你了!”
中村雄说着,就要给岩本行礼,岩本赶紧拦住了:“中村叔叔……不,中村父亲,我答应您,我愿意做您的儿子,我会像一郎一样孝敬您的!”
岩本说完,禁不住流下泪来。中村雄望着岩本,終于舒心地笑了。
中村雄说:“好了,岩本君已经答应了,一郎可以火化了,可以安心地走了。”
中村雄说完,慢慢地向外走去,岩本赶紧跟上去扶住他。
岩本说:“中村父亲,一郎生前受尽了某些人的气,他曾经发誓要复仇的,可是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中村雄咬着牙,慢慢地冒出了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某些人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中村雄说完,保镖为他开了门。门外,森田正在等候着。
森田说:“中村先生,我……来看看您。”
中村雄瞟了他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没有吱声,被岩本扶着,缓缓地走了。
森田望着他远处的背影,不禁感到深深的凉意。
6
日本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的办公室。总司令官冈村宁次看着面色苍白的中村雄,脸上不免露出了同情的神情:“中村君,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遗憾!希望你能尽快走出悲痛,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中村雄望着冈村宁次凄惨地笑了笑:“冈村君,谢谢你的关心!战争中的死亡,总是避免不了的事情。这是一场圣战,为了天皇陛下的大东亚共荣事业去死,是光荣的。我的儿子是天皇陛下的勇土,我为他感到自豪。”
冈村宁次听罢,欠欠身笑了笑:“中村君,你有这样的心胸,我真是深表敬意!不知道中村君这次来支那,除了吊唁儿子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愿望?如果有的话,请尽快说出来,我一定满足。”
中村雄想了想说:“临行之前,我曾向天皇陛下道别,天皇陛下十分关心支那前线的形势。”
听中村雄说到天皇,冈村宁次立刻站了起来:“天皇陛下如此关心支那的形势,说明冈村宁次无能!”
中村雄见状也站了起来:“冈村君不能这么说。皇军在支那牺牲巨大,天皇陛下想到那些死在前线的将士,几乎夜不能寐。前线的战役如此之艰苦,跟对支那的情报工作无能有直接的关系。”
冈村宁次听罢,不禁皱起了眉头:“中村君,你的意思是……”
中村雄说:“冈村君,我临来时,天皇陛下特意召见我进行面谈,并且征求了我对支那情报工作的意见。我这次来,还带来了天皇陛下给你的亲笔手谕!”
冈村宁次听了,立刻站起身来,拱手接过了手谕。他看着看着,脸上忽然出现了诧异,而后又很快平静了。
冈村宁次说:“呵呵……中村君,天皇陛下谕旨由你能来接管支那大本营的情报工作真是太好了!你是一位老特工了,你能来负责这项工作,那是天皇陛下对我的关怀,也是我的荣幸!今后,还希望中村君鼎力相助!”
中村雄听完,赶紧谦虚地笑了:“冈村君,你我是四十年前的老相识了,我能来支那辅佐你的工作,那是天皇陛下的信任,更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冈村宁次听了,立刻表态:“中村君,你客气了,只要能有利于你的工作,有利于大东亚圣战,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中村雄望着冈村宁次,舒心地笑了:“冈村君,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冈村君能够充分信任我就可以了。”
冈村宁次听了,立刻回答: “中村君,四十年了!我们之间的友谊经过了岁月的考验,早已经超过富士山的高度了!想怎么做,你就放手去干吧!”
中村雄听了,兴奋地伸出了右手:“冈村君,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部下了!”
冈村宁次也赶紧伸出了手:“中村君,希望你能够扭转支那情报工作的不利局面,帮助我在正面战场取得新的胜利!”
中村雄说:“冈村君,你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哈哈……”中村雄说完,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
7
第二天上午,在日军驻中国大本营谍报机关的会议室,坐满了来自各方面的特工头目。坐在首席的森田的额头不断地在冒汗,逼得他拿着手绢不停地在擦着。
前来开会的特工头目们虽然彼此间都不说话,但在他们的眉宇和眼神中却有很多语言在交流。会议室的门被岩本一下子推开了,随着门声,中村雄一身戎装地走了进来。
“起立!”森田一声口令,坐在会议室里的特工们立刻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中村雄毫无表情地走到森田跟前,转身看着站立起来的各位。岩本站在中村雄的身后,对森田则虎视眈眈。
森田的额头又开始冒汗了:“中村先生……”
中村雄未等森田说完,便说话了:“各位,你们中间的有些人,曾经是我的部下;有些人,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不管是老相识还是刚认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在一起共事了。”
“共事……”森田望着中村雄,不觉瞪大了眼睛。
岩本没等中村雄说话,一把推开了森田,中村雄趁势坐在了首席位置上。
森田的表情显得很尴尬:“中村先生,在没有宣布正式命令之前,我还是这里的主管……”
中村雄没有回头,却冷冰冰地回答:“森田先生,你已经被免职了。”
“什么……”森田看着中村雄,脸上写满了急躁和可怜,“中村先生,您不能这样!我是冈村宁次总司令官阁下任命的,我——”
“我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吗?”中村雄又一次打断了他。
“中村先生,您……您无权将我免职!”森田忍无可忍地质问了一句。
中村雄立刻冷笑了:“我代表的不仅是冈村宁次阁下,还有天皇陛下!”
“八格!”中村雄怒不可遏地瞪着森田,“你连天皇陛下也敢不放在眼里吗?”
森田嘴唇颤抖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大叫起来:“中村先生,您这是蓄意中伤,卑职没有做错的地方!”
中村雄听罢立刻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没做错的地方?我问你,你为什么阻挠南京驻军搜索和拦截军统别动队?你又为什么在事发之后对军统别动队网开一面,不闻不问?还有,为什么军统别动队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南京杀人劫狱?你还敢说,你没有做错吗?!”
森田低下头:“我……”
中村雄说:“森田,你不仅有错,你还大大地有罪!”
“中村先生!”森田再一次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您恐怕还不知道你儿子在南京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吧?好,那就让我来告诉您——”
“岩本!”没等森田说完,中村雄立刻叫了一声。
岩本连忙应了一声:“到!”
中村雄说:“给我杀了他!”
“是!”岩本一声应答,随即伸出短刀,一刀便插进了森田的后背。
森田哆嗦着说:“中……中村雄,你这是……公报私仇……”
森田话没说完,就大瞪着眼睛倒下了。
在场的特工头目们见了,一个个目瞪口呆。
中村雄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重新坐了下来:“根据天皇陛下手谕和冈村宁次总司令的命令,我现在正式就任大日本皇军驻支那大本营谍报主管。各位,有反对的吗?”
会议室里立刻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仿佛有谁在暗地里指挥似的,在座的特工头目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欢迎中村先生!”
中村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起身:“好好好,各位请坐。从今天开始,就由我来领导诸位的工作,希望我们紧密合作,共同将皇军的支那战场地下工作,迈进一个新的高度!”
众头目齐声回答:“听从中村先生教诲!”
8
此刻,在重庆郊区的一间农舍里,蝴蝶的儿子小木墩在夕阳的照耀下正兴致勃勃地跟一只叫“小花”的小狗在玩着。
蝴蝶快步走上了山坡,看见了正在玩耍的小木墩,眼里不禁涌出了泪。
小木墩转头看见了她,忍不住叫着跑了过来:“小姨——小姨!”
“孩子!”蝴蝶快步奔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小木墩长得很可爱,一张红红的、憨憨的小胖脸,蝴蝶搂着他,禁不住亲了又亲,眼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
小木墩哪里知道大人的苦衷,便忍不住惊愕地问道:“小姨,你怎么哭了?”
蝴蝶抱着他,使劲儿地摇摇头:“没,小姨没哭,小姨没哭,小姨就是想你了,想你了……”
蝴蝶听罢,不禁愣住了。
小木墩没有理会蝴蝶的神情,继续说:“小姨,我娘去四婶婶家说话去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叫我娘。”
蝴蝶听了,一下子就哭出声来,禁不住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晚上,在一间简陋却很干净的农舍里,蝴蝶和一个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在说着话。
蝴蝶说:“梅子姐,孩子放在你这儿,你受累了!”
梅子说:“木墩他妈,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如今有难处,照看不了孩子,俺一个寡妇,身子又好,反正每天干完活儿也没什么事儿,有了木墩正好给俺做个伴儿。”
蝴蝶问:“我下午听木墩叫你什么……叫你妈?”
梅子听罢,脸立刻红了:“木墩他妈,我那是让孩子叫着玩儿的。村落里的孩子野,这孩子要是没爹又没娘的,就要受欺负,我就叫木墩当着外人的面管我叫娘,谁知叫着叫着,这孩子就叫习惯了。木墩他妈,你别往心里去,这不当真的,你要是听着不舒坦,俺就叫木墩再改回来,还叫俺姨!俺只要木墩在俺身边,叫啥都行!”
梅子的话让蝴蝶听了,心里很温暖。她看看已经熟睡的孩子,再想想自己的处境,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蝴蝶说:“梅子姐,孩子和你亲,你就让木墩管你叫娘吧!将来孩子长大了,也让他跟着你、孝敬你!”
梅子听了,不由得愣住了:“木墩他妈,听你这话,你不住下,还要走?”
蝴蝶的脸上立刻显出了愁容:“梅子姐,我的命……现在是不属于我的。我这次就是来看看孩子,将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梅子听了似懂非懂,却一个哈欠撵上来,立刻就困了:“木墩他妈,天不早了,咱们明天再聊吧,我得去睡了。”
梅子说完,哈欠连天地走了。蝴蝶看着熟睡的儿子,却毫无困意。
第二天,梅子像往常一样早早就醒了,下地之前,她又转过屋来看望蝴蝶,谁知蝴蝶此时早已经走了,只是在小木桌上留了张字条:
梅子姐,我走了,我这一走,也许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孩子你照看得那样好,我就放心了。木墩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生下来就没有爸,而他的妈妈恐怕这次也永远地回不来了!可孩子命好,他有了你,你像妈妈一样照顾他……不,应该说,你对他,比他的妈妈还要好!梅子姐,你是个好人,孩子能遇见你,是他这辈子的福分!他应该管你叫娘,他也应该报答你、孝敬你!梅子姐,我走了,永远地走了,无论走到哪里,哪怕是天上地下,我都会替孩子感谢你!哦,对了,还要嘱咐你一件事,你一定不要让孩子知道有我这样一个母亲——永远不要!因为我不配。
捧着蝴蝶留下的信,梅子傻了,看着**仍然在熟睡的孩子,她无力地跌坐了下来。
9
单说此时在战俘营里,在一间新盖的木屋前,藤原刚光着膀子正在奋力地劈着木柴,他肩上、臂上的腱子肉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棕红色的光芒;在他的身边,劈好的木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藤原刚的母亲一脸喜气,此时正端着一碗水走过来:“孩子,快停下来喝口水吧,你都劈了一上午了!怎么光是劈柴,也不跟妈说句话。”
藤原刚看了看母亲,想要说点儿什么,可犹豫了一下,又闭住了嘴。
母亲见了,不免露出一脸的诧异:“孩子,你一定是有事情要跟妈妈说吧?那,你就说呀?”
藤原刚看着母亲没有吱声,眼里却涌出泪来。
母亲知道藤原刚心里有事,又惦记着自己,便赶紧说:“孩子,自从你走后,中国宪兵就给我盖了这新屋,还给我很多生活上的照顾,妈这是托了你的福啊,可是妈就是惦记你。孩子,这一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呀?”
藤原刚愧疚地望着母亲,握在手里的斧子垂了下来。
母亲走过去,伸手给他擦了擦汗:“孩子,你说话呀?你这是怎么了?”
见母亲有些着急,藤原刚一下子跪下了:“妈,我杀了人——杀了日本人……”
母亲的脸一下冷了下来:“你……你杀人了?你杀了……日本军人?”
藤原刚连忙说:“妈,我本来不想再杀人的,我……”
母亲没有说话,慢慢地跌坐下来。
藤原刚抱住母亲哭泣了:“妈……我真的是没办法……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
母亲听到这儿,一下子晕了过去。
藤原刚惊慌:“妈!妈——医生,医生——”
藤原刚冲着塔楼上的宪兵大声地喊起来。
夜晚,还是在那间新盖的小木屋内,躺在**的母亲渐渐地醒过来。在母亲的床边,藤原刚守着一只小炉子正在煎着药。母亲看着儿子,眼泪慢慢地流下来。
藤原刚回过头来,看见母亲醒了,急忙奔了过来:“妈?妈妈……您醒了?”
母亲望着儿子,吃力地笑了笑:“你杀了日本军人?”
“是的……妈妈。”藤原刚愧疚地低下了头。
母亲的脸上显出了哀怨和迷茫:“孩子,你在前线打仗、我在国内的时候,认识了好多跟我一样的母亲。她们的儿子,也都跟你一样,是日本军人;而她们也跟我一样,挂念着前线的儿子。”
母亲说着,眼泪开始流下来:“我们都含辛茹苦,等待着你们归来,可是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骨灰盒。那一次,军部说你死了以后,我却连一个骨灰盒都等不到,我不相信你死了,我就到支那来找你。我变卖了咱们家的祖宅,才换了一张到上海的船票……”
母亲说:“现在我仔细想过了,你当兵,那不是你的错。国内的年轻人,都要当兵,离开母亲,走向战场——这是逃脱不了的命运!我从上海登岸,第一次踏上支那的土地,走了差不多半个支那,才找到了你!一路上,我也见过了那么多支那的母亲!我见到了战争,见到了死亡的孩子们,无论是日本军人还是支那军人……”
藤原刚看着母亲,有些惊醒了,他不错眼珠地看着她。
母亲说:“孩子,我还能活着见到你,可是那些母亲呢,她们还能见到自己的儿子吗?我常常在想,这场战争到底毁掉了多少个离开母亲的孩子,又撇下了多少没有了孩子的母亲?日本,真的能赢吗?”
藤原刚看着母亲,眼含愧疚:“妈,日本是不会赢的!这场战争,日本从一开始就不会赢的!”
母亲说:“是的,不会赢的。可就算是赢了,又能怎么样呢?你不知道,国内的老百姓都苦成什么样子?他们的儿子,没了!战争,毁了他们的家!这场仗,不能再打下去了,不能再打下去了!不能!”
藤原刚说:“妈,我该怎么办呢?我已经参加了这场战争,我已经参与了敢死队的行动!我现在回来了,可是我知道,他们——不,是军统,是不会让我这样长久地生活下去的!妈,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母亲说:“既然如此,那就别躲了,要结束这场战争!一定要结束!唉,既然日本不能赢,就赶快输掉吧!这么多天来,我知道你想去做什么。既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为了更多的母亲、为了更多的孩子,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妈,谢谢你……”藤原刚含在眼里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10
夜晚,在黑猫敢死队的驻地里,陈一鸣等人也没有睡着,他一边擦着枪,一边和冷锋说着话。
陈一鸣问:“蝴蝶和他走了几天了?”
冷锋说:“嗯,五天了。你说,他们俩能回来吗?”
陈一鸣说:“不知道。”
冷锋问:“那你怎么还放他们走?”
陈一鸣听罢,不由得叹了口气:“不放他们走,这个队伍就没法带了。言而无信的指挥官,会被放黑枪的。”
冷锋说:“可是又不是你言而无信,是军统!”
陈一鸣说:“都一样。他们不会去细分到底是我,还是军统。”
冷锋听了,也不禁叹了口气:“唉,这不是给军统在背黑锅吗?”
“哼!”陈一鸣不由得苦笑了,“我们就是被选出来背黑锅的,所以才叫黑猫敢死队。”
冷锋听罢,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
陈一鸣苦笑:“什么事儿———正在发生的事儿。”
陈一鸣说:“别发牢骚!天理是打出来的,什么时候打消停了,就有天理了。”
冷锋愤愤地说:“哼,都打了一百多年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什么时候才有真正的和平?”
陈一鸣用力推上已经擦好的弹匣:“不管什么时候是头,我们都得打下去!和平不是谈出来的,是打出来的。作为职业军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唉,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就是跟战争联系在一起的。打吧,总有一天会打完的。”
“打完?还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到打完仗的那一天。”冷锋说完,重重地叹口气,“唉!”
此刻,在靠近重庆市的一条江的江边上,蝴蝶正孤独地在江边徘徊!远处,隐隐传来令人熟悉的川江号子声。
蝴蝶望着汹涌的江水,驻足沉思,而后,她终于下了决心,慢慢地向江水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的手突然从后面抓住了她。
书生说:“蝴蝶,你不能这么做!”
蝴蝶回过头来,惊愕道:“书生,是你……你在跟着我?”
书生点了点头。
蝴蝶的脸上现出了感动,继而又变得忧伤了:“我已经见过了我的儿子,我已经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你一旦走进去,你的儿子就再也没有母亲了。”书生说完,用冷峻和渴望的眼神看着蝴蝶。
蝴蝶忧伤地摇摇头:“可是,是我亲手杀了孩子的父亲。难道,还要等孩子长大了,由我亲口告诉他这个事实吗?”
书生叹了口气,眼睛里透出了坚毅:“蝴蝶,这场战争造成了无数的悲剧,很多人比你的命运还要悲惨!你做过的事情是正确的。你不要自责,也不必难过,你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呢?你以为,你父母在九泉之下会为你今天的自杀感到欣慰吗?”
书生的话,令蝴蝶惊醒了,也犹豫了:“可是我……我该怎么面对我的儿子呢?”
书生说:“该面对的,早晚都要面对!你死了,这些就都不存在了吗?难道你愿意让别人告诉你的儿子,是他的母亲亲手杀了他的父亲,然后又自杀了,而且他的父亲还是一个日本特务,是一个杀过中国人的日本特务?!”
“不!”蝴蝶大声地叫了出来。
书生说:“那你就要活下去,将来由你自己亲口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蝴蝶身体颤抖着望着书生:“可我不敢……我不敢!”
书生面容严肃,口气冰冷:“可你别无选择!”
蝴蝶听罢,一下子面对江水跪了下来:“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会是我啊!”
书生伸出手来,慢慢地落在蝴蝶的肩上:“不要死,要活着。战争已经降临到我们身上,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承受!可战争总会结束的,你的儿子也会长大,将来,他们过的就不会是我们这样的日子了,他们会过得很平静,也会很幸福。”
书生说:“不,你不只是女人,你是战土!”
“我不是!”蝴蝶转过头来,倔强地望着书生。
书生看着她,毫不犹豫地一把把蝴蝶拉了起来:“不,你是战土!从参加南京的这次行动开始,你已经是个战士!你是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战土!你已经被训练成为一名出色的特工,你不仅要活下来,你还要继续去战斗!否则,你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蝴蝶听了,吃惊地看着书生:“可我只是一个女人……”
书生说:“战争中是没有男人和女人的,只有战土和死去的战士!只要你的身体里面流的是中国人的血,你就逃脱不了战斗的责任!想想你死去的父母,再想想那些被屠杀的中国老百姓——你以为,你真的能逃避吗?”
蝴蝶低下了头,不再顶撞:“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书生回答:“没有选择,回去——只要活着,就要战斗!陈教官让我一直跟着你,就是怕你出事。跟我回去吧,我们是一个集体,少了谁都不完整。”
听了书生的话,蝴蝶忍不住流下泪来:“书生,我跟你走。”蝴蝶擦干了眼泪,坚定地跟着书生向驻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