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1

“730米,一个放羊的老头,十点钟方向。”

蔡晓春举着85激光测距仪报告。

韩光趴在他的身边,调整88狙击步枪的瞄准镜,看见了这个老头。

“看起来不会是目标。”蔡晓春说。

“注意观察,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韩光低声说。

两个人潜伏在西部戈壁的一处峭壁上,这里的骆驼刺掩盖了他们的踪迹。他们都穿着土黄色的吉利服和迷彩服,脸上涂抹着土黄和黑色相间的迷彩油,还戴着黄色迷彩的战术手套,甚至连靴子都是沙漠迷彩颜色。

“这里距离国境线太近了,我们潜伏的地点控制的范围只有这么大。”蔡晓春放下激光测距仪,“上千公里的戈壁滩,我们的目标从哪里都可能入境,我们不一定能抓住他。”

“我们只能相信情报是准确的。”韩光还在寻找,“我们只是执行者,不是决策者。”

“希望搞情报的那些人不是猪头吧,已经一天一夜了。”蔡晓春又拿起激光测距仪。

韩光转移自己的狙击步枪瞄准镜:“那个老头,昨天就来了吧?”

“来了,还是在那个位置。”蔡晓春说,“待了两个小时,往村庄的方向去了。”

“昨天有多少只羊?”韩光突然问。

蔡晓春愣住了:“多少只?没数。”

“好像没今天多。”韩光看着那群羊。

蔡晓春拿起激光测距仪:“好像是——这说明什么?”

“说明羊可能不是他的,他借的。”韩光说,“他是望风的。”

蔡晓春紧张起来,调整激光测距仪:“他的步态不像是老头。”

韩光的瞄准镜里面,老头脚步稳健,右边胳膊一直垂着。右边衣服里面有东西若隐若现,他细心观察着——是一支冲锋枪的枪管。

“抓住他了,他是枪手,一支56-1冲锋枪。”韩光说。

“啄木鸟,这里是秃鹫。十点钟方向,放羊的老头是枪手。完毕。”蔡晓春急忙报告。

“啄木鸟收到,你们注意监视。完毕。”林锐的声音从耳麦当中传来。

距离他们1公里的公路旁,废弃加油站里面,潜伏着林锐和抓捕小组。他们都戴着土黄色面罩,只露出双眼,穿着土黄色的沙漠迷彩作战服,手持自动步枪,随时待命。林锐拿着望远镜,在阴影里面观察外面的动静:“山鹰,如果行动开始,解决他。完毕。”

“山鹰收到,完毕。”韩光回答。

孙守江在另外一侧担任抓捕小组的火力支援任务,他抱着一杆88狙击步枪潜伏在侧面山头的废弃瓦砾当中。

观察手雷鸟在旁边举着激光测距仪:“我看到车队了!”

孙守江嚼着口香糖举起狙击步枪:“啄木鸟,这是乌鸡。车队在靠近边境,十一点方向,距离2100米。一辆三菱越野车,一辆丰田陆地巡洋舰。完毕。”

“跟情报提供的一样,我们准备动手!”林锐在屋里面拿起自己的95自动步枪命令。抓捕队员们握紧了步枪准备出击,杀气腾腾。第一突击手小庄靠在门边,等待着林锐的命令。这是从林锐所在的一连抽调出来的一个六人抓捕小组,都是最精锐的突击队员,都有作战经验。

“啄木鸟,秃鹫报告。”蔡晓春在峭壁上拿着激光测距仪,“我们境内有一辆面包车在接近边境,完毕。”

“是来接他们的!”林锐的声音传来,“山鹰注意,提供火力掩护!”

“山鹰收到,完毕。”韩光低沉地说。

两辆越野车跨过了边境,径直开往废弃加油站。

面包车也在靠近加油站,这是预定的接头地点。

林锐慢慢举起自己的自动步枪,对准外面。抓捕小组队员们也在准备,都是虎视眈眈。林锐在阴影当中屏住呼吸,看着外面的车陆续停下。几个男人下来,互相拥抱,说着什么。旁边下车的年轻人都戴着面罩,挎着冲锋枪。

“准备。”林锐低声说。

韩光调整枪口,对准了那个老头。

孙守江在侧面山上的瓦砾当中,对准了加油站的一个年轻枪手。

“准备。”林锐又说了一次。

抓捕队员们悄悄接近墙壁,蜷缩着准备从窗户和门一跃而出。

“我们要的人,一定要活的。”林锐强调一句,“准备……”

队员们屈膝,做好出击准备。

“干!”

林锐突然怒吼,从阴影当中闪身出来,在屋内对准正面的枪手就是两枪速射。两枪都打在胸口,枪手猝然栽倒。

抓捕队员们从破旧的窗户和门一跃而出,扑向预定抓捕的目标。

孙守江扣动扳机,打掉一个准备射击的枪手。

韩光扣动扳机,刚刚拿起冲锋枪准备冲过去的老头仰面栽倒,白头套和胡子都掉了。

几个男人慌张地拔出手枪,林锐一个箭步冲上去撞倒一个大胡子。他的手枪被林锐压在身下,拼命抽出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林锐举起枪托,直接砸在他的手腕上。大胡子惨叫一声,手枪脱手。

林锐举起枪托,又一下砸晕了他:“1号目标控制!”

田小牛正面对着一个小胡子冲过去。小胡子拔出手枪,对着田小牛就开枪。子弹打在田小牛的防弹背心上,他仰面栽倒。

韩光的枪口已经掉转过来,瞄准小胡子的右手手腕开枪射击。

砰!小胡子的手腕被打断,手枪脱手。

田小牛爬起来,顾不上揉疼痛的胸口,一下子鱼跃扑倒小胡子:“敢对老子开枪?!”他举起枪托就是一砸,砸在小胡子断了的手腕上。小胡子惨叫一声,田小牛抓住他的小胡子使劲拽着他起来:“2号目标控制!”

一个皮夹克在戈壁上飞奔,跑向不远处的边境。

林锐举起枪,不敢打:“狙击手!3号目标跑向边境!给我制止他!”

孙守江瞄准飞奔的皮夹克腿部,扣动扳机。

砰!

子弹打在皮夹克刚跑过的土地上。

“妈的!”孙守江怒骂一声,再次举起步枪。

皮夹克连滚带爬,跑向界碑。

韩光瞄准皮夹克:“我抓住他了。”

“要活的!”林锐高喊。

“收到,完毕。”韩光瞄准曲线飞奔的皮夹克。

砰!

皮夹克腿部中弹,一下子栽倒。他爬起来,踉跄着继续跑向界碑。后面的特种兵们在飞奔,但是显然速度再快也很难在边境内追上他。

韩光稳定呼吸,再次瞄准目标。

皮夹克面前就是界碑,他欢叫着,扑向界碑。

砰!

皮夹克肩膀中弹,他被巨大的冲击力打倒,半个肩胛骨被打没了。他惨叫着,在地上滚着,爬向界碑。

韩光还在瞄准。

皮夹克伸出右手,抓住了界碑。他努力爬着,企图把身体滚过界碑。

砰!

“啊——”

皮夹克惨叫一声,他的右手两个指头被打掉了,举着手恐怖地喊。他的左手已经出了界碑,特种兵们快步冲过来。

砰!

韩光又是一枪。

皮夹克的左手手腕中弹,他惨叫着,这次全身都在边境以内了。小庄一个箭步冲过来鱼跃抓住了他的脚踝,几个特种兵拉住皮夹克的腿就使劲拽。他绝望地叫着,被特种兵们抬起来往回跑。

韩光冷冷地说:“一个手指头都不会让你出边境!下辈子投胎,别做恐怖分子了!我们撤!”

蔡晓春已经收拾好器材:“换了我,一枪他就跑不了了!”

韩光笑笑:“下次换你,我去跟连长说。”

蔡晓春抬头笑:“不用你说,我会让他选我!”

韩光无奈地苦笑:“你这个脾气啊!什么时候能改改!”

两人说着已经提起装备快步跑向集合地点。

两架米171直升机盘旋降落,机枪手在机舱里面警惕注视四周。特种兵们把抓获的三个目标扛着丢上直升机,随即爬上去。韩光和蔡晓春快速跑过来,孙守江伸手拉他们上直升机:

“赶紧的!赶紧的!中国陆军航空公司的米171次航班要起飞了!本次航班经过乌鲁木齐,成都,终点站是狼牙特种大队的直升机机场!由于中国陆航没有给大家准备安全带,所以请坐稳抓好——机长,起飞!”

两架直升机起飞,丢下地面的尸体和三辆密布弹痕的车。

远远的,警车队伍在接近……

2

机舱内,卫生兵在给受伤的恐怖分子急救止血,恐怖分子大呼小叫。田小牛已经脱下防弹背心,在看自己胸口的青紫,听着不耐烦了:“待着!好好的叫唤什么?疼啊?他妈的早干吗去了?当恐怖分子的时候不知道今天会疼啊?老子都不喊疼,你们喊什么疼啊?忍着!”

其余两个轻伤的恐怖分子都被控制在机舱尽头,四个兵紧紧按住他们。两个兵在检查他们的口腔,看看有没有毒药。俩人都是桀骜不驯的样子,林锐看看他们俩,嘟囔了一句什么。俩人马上不吭声了,都老实待着。

“连长,你说什么了?”孙守江好奇。

林锐笑笑:“我说,再喊我们就不带你们回去了,把你们移交给克格勃。”

摘下面罩的兵们都笑了。

“我要喝水。”小胡子用清晰的汉语说。

林锐愣了一下:“你的普通话说的不错啊?在哪儿学的?”

“我在北京上的大学,我要喝水。”小胡子语调清晰地说。

林锐看看孙守江:“给他喝水。”

孙守江摘下自己的水袋,把吸管塞入他嘴里。小胡子咕嘟咕嘟地喝着,过瘾了。孙守江把水袋丢在他脚下:“这个我也不要了,你路上喝吧。”

小胡子冷笑一下:“谢谢。”

“别谢我!你谢我,我晚上会做噩梦!”孙守江鄙夷地说。

“你是狙击手?”小胡子看孙守江的狙击步枪和身上的吉利服。

“是啊,怎么着?”孙守江瞪着他。

“我们最恨狙击手,抓住以后都是砍头!用最钝的刀子一点点割下来!”小胡子咬牙切齿,“但是你给我水喝,所以我不砍你的头!我会活埋你!”

“去你妈的!”孙守江怒了,举起枪托就要砸过去。

林锐一把拉住他:“注意政策!他现在是我们的俘虏!”

孙守江指着他的鼻子:“听着,小子!把你爷爷逼急了,打得你连你妈都认不出来!不信你试试看!”

小胡子冷笑:“你们不如克格勃,你们有政策!”

孙守江被气得恨不得一拳打死他,被田小牛拦开了:“得了得了,你跟疯子叫什么劲啊?待着吧,别节外生枝了!”

小胡子看着林锐:“你是林锐,上尉。”

林锐愣了一下,他们都没有戴军衔和臂章。他转向小胡子:“你还知道什么?”

小胡子笑笑:“我看过你们的资料——田小牛,孙……记不清了,你是‘乌鸡’。”

孙守江跟田小牛对视一下,都看小胡子。

小胡子转向韩光:“你是韩光,狙击手,代号山鹰……你是‘刺客’!”

韩光没有表情,冷冷地看着他。

“你们的情报工作做得不错,不过也逃脱不了上刑场的命运。”林锐冷冷地说,“知道这些又能改变什么呢?你们还不是一进来,就被我们给抓了?”

“会有人要你们的命!”小胡子怒气冲天地说。

队员们都看他,又看林锐。林锐用眼神制止队员们的冲动,蔡晓春起身走过去蹲下带着奇怪的笑容:“知道你爷爷是谁吗?”

“你?”小胡子仔细想想,“不入流!没看过你的资料!”

蔡晓春拔出匕首,放在小胡子的脖子上。

“秃鹫!”林锐怒吼。

蔡晓春的匕首在小胡子的脖子上轻轻游走,小胡子面不改色。

蔡晓春轻轻用力,匕首的尖端开始渗血。

“把他拉开!”林锐高喊。

孙守江和田小牛抱住了蔡晓春。

蔡晓春怒吼:“松手!不然我捅死他!”

林锐怒吼:“秃鹫,你难道想陪着他坐牢吗?!”

“连长,我心里有数!”蔡晓春冷冷地说,“你们都别管!”

韩光抓住田小牛:“放手吧,我了解他。他真的会捅进去的。”

田小牛和孙守江都慢慢松开手,孙守江着急地说:“兄弟,你冷静点!”

蔡晓春看着小胡子,匕首慢慢滑到他的耳朵下面,带着一道血道子。小胡子还是盯着他,但是脸色更白,嘴唇在微微颤抖。蔡晓春的匕首停在他的耳朵后面,刃对着耳朵。

“只要遇到一个气流颠簸,你的耳朵就没了。”蔡晓春的目光很冷。

小胡子:“你想违反你们的纪律吗?”

“知道耳朵没了什么滋味吗?”蔡晓春继续语调平静地说,“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在街上打架。他们用棍子打我,我捡起街边烧鸡摊的一把菜刀,砍伤了他们六个。其中一个,耳朵被我砍掉了。我去年回老家探亲,见到他,他还是少一只耳朵。”

小胡子的嘴唇在颤抖。

“我知道耳朵没了有多丑。”蔡晓春冷笑着说,“你穿得比他们都好,长得也比他们漂亮,说明你注重仪表。你是文化人,上过大学。看得出来你不怕死,但是你怕没耳朵。”

“痛快点,杀了我。”小胡子哆嗦着嘴唇说。

“杀了你,我要坐牢,闹不好还要上刑场。我没那么傻,明白吗?”蔡晓春的匕首在他的耳朵后面慢慢游走,“我想要的,是你的这只耳朵——它是我的战利品!”

小胡子闭上眼,冷汗直流。

“听着,我比克格勃还狠!”蔡晓春贴着他的耳朵说,“每一个字都给我听清楚了!我是蔡晓春,秃鹫!有本事你就找你的那帮杂碎来杀我,只要杀不了我,这个兵我也不当了!我会杀光你们这帮杂碎!把你们的耳朵都割下来,喂狗!”

小胡子恐惧地说:“我听见了……”

“那就把每个字都刻在你的心里!”蔡晓春收起匕首,“一路上给我老实待着,再敢放屁——这只耳朵就是我的!我豁出去不当这个兵了,我也搞你搞到底!”

小胡子点头,血在脖子上慢慢渗出来。

蔡晓春把匕首插回去,转身走了。

林锐看着他,又看看小胡子。队员们都看他,林锐叹口气:“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队员们都说没有。

林锐转向天空:“我也没看见——那伤是抓他的时候,自己划的。”

队员们都说是。

蔡晓春坐在韩光身边,看着外面的天空。韩光看看他,没说话。林锐看着蔡晓春:“回去以后,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蔡晓春点头:“连长,谢谢你。”

“谢他妈的什么谢?!”林锐怒了,“我干什么了我?!”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蔡晓春马上说。

“管好你自己的嘴!不许往外吐一个字!”林锐压抑地低声怒吼。

“哈哈!尿了!”孙守江跟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小胡子说。

大家都看,小胡子跪着的裤子湿了,滴答着。

3

在乌鲁木齐将抓捕人犯移交公安以后,直升机加油继续起飞,连夜返回东南驻地。代号“戈壁佩剑”的抓捕行动顺利结束,三名目标全部活着被擒,参战队员无一伤亡。行动完美得如同特种部队内部教科书上的经典战例,为此也受到总部和有关部门的表彰,有功人员也得到了立功表彰。

但是作为第一狙击小组观察手的蔡晓春没有立功。

参加行动的所有队员都明白,他是因为最后直升机上的那一下。林锐没有报告上级,所有队员也都没有报告上级,这成为参加行动队员永远不会提及的秘密。反恐怖战斗是残忍的,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蔡晓春的行为肯定是违纪的,但是……谁又能说面对这样嚣张的威胁无动于衷呢?何况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蔡晓春自己倒真的不在乎。他不是在乎是否立功的那种兵,加上在狼牙特种大队战士提干的概率几乎没有,军功章对于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吸引力。他的野性在实战当中发挥出来,让恐怖分子都害怕。

而他的连长林锐,则真的开始担忧。

蔡晓春在晚饭后被单独叫到连部,他跨立面对林锐,目不斜视。

林锐站在办公桌后,也看着他:“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报告!连长说,回来以后要和我谈谈。”蔡晓春说。

“知道我要跟你谈什么吗?”林锐厉声问。

“知道。”

“你说。”

“我对俘虏动手,没有执行俘虏政策,违反军规。”蔡晓春脱口而出。

林锐看着蔡晓春:“为什么你要对解除武装的恐怖分子使用武力?”

“因为他在威胁我们,连长。”

“他构成实际威胁了吗?”

“没有,连长。”

林锐看着蔡晓春:“那你为什么要动手?”

蔡晓春眨巴眨巴眼。

“因为你受不了这个气!对不对?”林锐厉声说。

“是,连长。”

“那我为什么能受得了这个气?!”

“因为你是连长,连长。”蔡晓春说,“我不是连长,我考虑不了那么多。”

“你一辈子不想当连长吗?”林锐突然问。

蔡晓春眨巴眨巴眼:“我不懂你的意思,连长。”

“山鹰大队的大队长单独跟我电话聊过很长时间,他很关注你。”林锐说,“应该说,作为一个部队的部队长,这样关注一个士兵,是很少见的。他很关心你的成长,也告诉我,你几次提干都因为各种原因被耽搁了。”

蔡晓春不说话。

“你该知道,他对你的期望。”林锐提高声调,“可是你——按照一个解放军军官的标准要求自己了吗?”

“没有,连长。”

“为什么?”林锐问。

“因为……我留在狙击手连,已经决心放弃成为军官的机会,连长。”蔡晓春说,“狼牙特种大队已经没有战士提干的特例,我必须考军校。”

“那你好好复习啊?”林锐问,“为什么自暴自弃?”

“我没有,连长!”蔡晓春说,“我留在狙击手连,是希望成为最好的狙击手!”

“但是你这个鸟样子,一辈子都成不了最好的狙击手!”林锐怒吼,“一个真正的狙击手,一个真正的刺客,会去对解除武装的恐怖分子动手吗?!刺客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侠之大者,谓之刺客!”蔡晓春回答。

“你背得很流利,怎么就做不到?”林锐问。

蔡晓春不说话。

“我今天跟你谈,不是想告诉你,你对俘虏动手是多么的英勇!”林锐厉声说,“是想告诉你——想成为刺客,先要把你的桀骜不驯打掉!你的野性太重了,你可以一身武功,但是你能成为真正的合格的中国军人吗?你连一个合格的中国军人都不是,怎么成为中国陆军的刺客?!”

“我错了,连长。”

“我要你这句话没有用!”林锐说,“我要的是你能够认识到自己的缺陷!”

“什么缺陷,连长?”

“就是你的野性,你的桀骜不驯!”林锐说,“我们是纪律部队,是解放军,不是土匪流氓!我们战斗,是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不是为了跟歹徒斗气的!——你的脑子上,要戴上紧箍!”

“是,连长!”

林锐看着蔡晓春,半天才说:“我希望,你不仅在狙击手连训练,作战;也能够在狙击手连成长起来,成为一个有纪律的军人!否则,你的本事再高强,跟那只蝎子有什么区别?你得明白,自己为了什么当兵,为了什么作战!”

“是。连长。”

“去吧,跟韩光好好谈谈,你们俩交交心。”林锐挥挥手,“从此以后,戈壁佩剑行动的任何细节——都死在你的肚子里面,明白吗?我们所有参战队员,都他妈的给你顶着雷呢!”

“你放心,连长!”蔡晓春说,“我绝对不会连累任何兄弟!”

“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你就不要待在狙击手连了。”林锐严厉地说,“明白吗?”

“明白,连长。”蔡晓春敬礼,转身出去了。林锐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叹息。

韩光在武器库检查全排的武器装备,蔡晓春在门口推开门。韩光回头:“进来吧,跟我一起清点一下。咱们排人不多,枪多,这帮家伙又都是兵油子,少个刺刀什么的很难说。”

蔡晓春进来,关上门。

韩光看他:“连长找你谈话了?”

“嗯。”

“你啊。”韩光说,“你没错,但是你不该那么做。”

“你觉得我没错?”蔡晓春很意外。

“每个人都会有愤怒,关键是你如何控制自己的愤怒。”韩光说,“理智,情感,永远都在搏斗。”

“我想不了那么多,那个时候。”蔡晓春捡起一把88狙击步枪检查着。

“学会去想那么多。”韩光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军人,纪律是你的灵魂。”

“说起来也奇怪,没有战斗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违反过军纪。”蔡晓春苦笑,“这参加实战了,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越打越兴奋。”

韩光看着他:“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得了得了,我没病。”蔡晓春摆手,“我又不是精神病,看什么心理医生啊?”

韩光担忧地看着他,没说话。

晚上林锐正在准备睡觉,韩光来了。林锐听完韩光的想法,犹豫了一会儿:“你觉得有必要吗?”

“我看过外军的资料,狙击手的神经总是高度紧张的,这种紧张需要释放出来。而且,狙击手总是在爆头,虽然是杀敌,但是这毕竟是在杀人。”韩光冷静地说,“我建议,狙击手连凡是参加实战的官兵定期接受心理辅导。”

“我军历史上从未有过心理辅导,我们打过那么多仗,也没发现有特别严重的心理问题。”林锐说,“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在资料也接触过,不过我们的兵相对外军淳朴得多,想得也少。”

“时代不一样了,连长。”韩光说。

“严教在前线狙杀那么多敌人,你觉得他心理有问题吗?”

“他没事就喜欢瞄人头玩儿,连长你觉得他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林锐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我现在还很难答复你。”林锐想了想,“这要向大队汇报,看看大队长和政委的意思。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去找大队长和政委。”

“是,我走了。”韩光起立,转身出去。

林锐坐在椅子上,琢磨半天:“心理辅导?——连我也有问题吗?

4

“每一个人都有心理问题,只是或多或少而已。”

赵百合面对面前的林锐,坦然自若地说。

“我相信,狙击手的心理问题会更多,隐藏得更深。”赵百合继续说,“一个受到现代文明教育的青年人,手持狙击步枪,去猎杀一个同类——可想而知,他的内心深处要承受多么大的冲击力。也许现在还意识不到,但是长期积累下来就很可怕了。”

“你了解狙击手吗?”林锐反问。

“我不了解,所以我在尝试了解。”赵百合说。

刘芳芳想想:“政委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我们就得很好地完成。百合,你在军医大学选修过心理学,是咱们大队卫生所唯一接触过心理学的。所以,我看你就担任狙击手连的心理辅导师吧?”

“她?”林锐看看年轻的赵百合,“刘大夫,你没开玩笑吧?”

“那你说找谁?”刘芳芳反问,“难道从地方请一个有经验的心理医生?你不怕泄密啊?”

林锐想想,苦笑:“你不行吗?你了解特种兵,也了解狙击手——张雷我看就活蹦乱跳的,没什么心理问题。你辅导得不错,就顺手帮我们狙击手连也辅导辅导吧?”

“别逗了!”刘芳芳笑,“隔行如隔山,我学的是外科!”

“那你学的是什么?”林锐问赵百合。

“外科。”赵百合说,“选修过心理学。”

“你看这也不是专业的啊?”林锐说。

“我是心理学的在职研究生,要看我的学生证吗?”赵百合反问,“我刚刚通过军医大军事心理学的在职研究生考试。”

林锐噎住了,半天才说:“这个年头,流行在职研究生啊?”

刘芳芳笑:“对啊!不是你给带起来的风气吗?”

抱着一大堆狙击手资料的赵百合回到宿舍,咣当放在桌子上。正在睡觉的苏雅睁开眼:“哎哟,地震了啊?我这值夜班刚睡下?干吗呢你!”

赵百合擦擦汗:“起来起来,帮我整理一下——美军的,俄军的,法军的……这是特警的,不分国家放在一起。”

“什么啊这是?”苏雅爬起来,揉揉眼拿起一份资料看看:“美军海军陆战队狙击手战术研究第一册……我——靠!你准备改行当狙击手了?!”

“什么啊?我才不当职业杀手呢!”赵百合分着资料。

“那你是迷上狙击手了?”苏雅笑着问,“是不是迷上韩光了?这可真的是爱屋及乌!弄这么多资料来研究——还不把韩光给幸福死了!”

“哎哎哎!别瞎说啊!”赵百合正色道,“我这是工作!政委交代下来的任务!”

“什么工作啊?要看这么多狙击手的材料?”苏雅纳闷儿。

赵百合叹气:“心理辅导,以后狙击手连要在我这里做心理辅导。”

“哇!那你岂不是能经常见到韩光了?!”苏雅惊呼。

“我说你瞎起哄什么啊?韩光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赵百合反问,“你喜欢他你去追啊?别老把我拉上当垫背的!”

“哼!嘴上说不乐意,其实心里啊……”

“又是哪本书说的?”赵百合问,“是不是又是那个死胖子的?让你烧掉你就是不听,少看他的书——中毒!”

“不是不是,这是我自己总结的!”苏雅笑着说,“根据某人的心理进行的分析!”

“我说你一天到晚不惦记别的,就惦记把我嫁了是吧?”赵百合无奈地说,“成,我嫁!——我嫁头猪,我也不嫁给韩光!这下你满意了吧?”

“恨得越深,爱得越深……”

“死丫头,看我不把你那堆烂书都给烧了——”

“烧吧烧吧,他写得比你烧得快!”

两人笑着闹着,桌子上一堆狙击手的资料。

5

狙击手连在战术训练场组织正常训练。今天的科目是伪装潜行,所以场地很安静。严林坐在伞兵突击车上,看着杂草丛生的训练场。隐约十几团灌木丛,别的还真的什么都没发现。严林拿起高音喇叭:“乌鸡,你的屁股就那么大吗?五公里以外都能看见你的屁股了!乱动什么?扭的很好看吗?”

“报告——”孙守江憋不住了,起身。

“搞什么名堂?”严林拿着喇叭问。

“严教,我想拉屎——”孙守江喊。

十几团灌木丛都开始抖动,都忍不住笑了。

“懒驴上磨屎尿多!去吧!找个下风口,带上工兵锹自己给埋了!别他妈的让我们闻到你的臭味!”严林举着喇叭喊。

“是——”孙守江捂着屁股穿着吉利服跌跌撞撞跑向山下。

“其余人继续训练!”严林放下高音喇叭,看看手表。

孙守江跑到山沟里面,拿起工兵锹挖坑,然后蹲下。这里很敞亮,但是不必担心,因为不会来人。孙守江蹲下,哼着二人转,开始拉屎。

“正月里看人家结婚,我就着忙啊……啊,啊,啊——”

孙守江突然惊呼一声,随即急忙起身拉上裤子都顾不上擦,转身就跌跌撞撞爬上山:“报告——有,有情况——”

严林在车上坐着,一听顺手就拔出手枪上膛。其余正在训练的队员也一跃而起,握紧狙击步枪和自动步枪虎视眈眈。

“怎么了?”严林敏捷地跳下车,“什么情况?”

“女……女的……”孙守江吓得脸都白了。严林纳闷儿,跳上伞兵突击车左手拿起望远镜,右手还提着手枪。他看见望远镜里面出现一个女兵,戴着黑色贝雷帽穿着迷彩服背着军挎走上山坡。严林放下望远镜,关上手枪保险:“一个女兵喊什么喊?”

“我,我刚才拉屎呢……”孙守江哭笑不得。

“眼睛够尖,600米外的目标,都能看出来男女。”严林坐下,“值得表扬。”

“她刚才下那个山头,跟男的不一样,有体貌特征。”孙守江正经地说。

“什么体貌特征?”

孙守江双手在胸前比画着:“女的下山,都这样,手在胸前一点点往下蹭,屁股也扭……”

狙击手们哈哈大笑。严林也笑了:“有你的啊?——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狙击手们怪笑。

“别笑,这是知识!”严林高喊,“根据这个体貌特征,可以迅速判断任务区内的目标性别,有便于我们执行任务!记住了啊?继续训练。”

孙守江嘿嘿笑:“这也是知识啊?严教,我能给你说一大堆……这个女兵啊……”

“给你点阳光就灿烂啊?继续训练!”严林瞪着他说。

“严教,我,我屁股还没擦呢……”

“找个地方,收拾干净了!”严林哭笑不得。

“是!”孙守江急忙跑了。

严林拿起一瓶矿泉水,打开喝了两口。赵百合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敬礼:“报告!”

严林随手还礼:“有事儿吗?”

“我想了解狙击手训练。”赵百合说。

严林纳闷儿:“你谁啊?”

“大队卫生所,赵百合。”

严林看她:“你了解狙击手训练干什么?”

“是政委的任务,让我接触狙击手,了解狙击手。”赵百合不卑不亢地说,“中校,我奉命做狙击手连的心理辅导师。”

“什么什么?”严林纳闷儿,“什么辅导师?”

“心理辅导师。”赵百合重复。

“我的狙击手心理没问题,你去别的连队辅导吧。”严林掉转脸看着山上,喝了一口水。

“这是政委的命令。”赵百合强调。

“政委?”严林看她一眼,“政委怎么了?我在前线的时候,他还当新兵呢!让他找我来,走吧。”赵百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韩光卧在草丛当中看着,旁边是蔡晓春。

蔡晓春嘀咕:“目测身高一米六五。”

“一米六四。”韩光说。

“我的眼睛不会错。”蔡晓春说,“她的军靴靴底高1厘米半,所以她的净身高是一米六五。”

“她站在洼地,所以要减去一厘米。”韩光说。

蔡晓春伸头看看:“算你赢了。”

“这不算本事。”后面雷鸟嘿嘿笑,“你们俩谁能看出来——她是A罩杯?还是B罩杯?”

蔡晓春纳闷儿:“什么A罩杯?B罩杯的?这是什么军事术语?”

韩光忍住笑:“雷鸟,你就使坏吧!我的排副都让你给污染了!”

蔡晓春回头看雷鸟:“你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雷鸟咬牙没笑出来:“等你谈对象就知道了。”

蔡晓春眨巴眨巴眼:“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回头继续趴着潜伏。

严林没搭理赵百合,继续喝水,看着潜行的狙击手们。

林锐开着特战摩托过来:“怎么了?你跟这儿干吗呢?”

赵百合转向林锐:“林连长,我想了解狙击手训练。”

“这么快就进入情况了?”林锐说,“怎么还哭鼻子了?”

“他不让我了解!”赵百合说。

林锐看看严林,笑:“严教,这是大队卫生所的……”

“让政委来找我!”严林面不改色,“胡闹!这是狙击手连的训练!谁都能了解,我们还有什么战术秘密可言?”

“可是我也是狼牙特种大队的!”赵百合说,“难道你们不信任我?”

“你不是上过前线吗?我就不信你没受过伤!”赵百合说,“那你告诉我,救你命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严林一口水给噎住了,转眼:“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啊?”

“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赵百合擦去眼泪正色说,“我也在执行任务,希望你可以配合我执行任务。”

严林看看她:“我们中国军队,用不着学外军那一套!我们的兵个个都是好样的,心理没一点问题!”

“是吗?”赵百合冷笑,“那你告诉我,他们身上的吉利服是哪里来的?是不是进口的?是不是外军的装备?还有他们的二人狙击小组战术,是从哪里演变来的?还有大量的狙击战术术语,是从哪里翻译过来的?还有狙击手的手语,是从哪里演变过来的?中校,你能告诉我——中国军队,用不着学外军的那一套吗?”

严林很意外:“看不出来,你还真的不算完全外行啊?”

赵百合缓和语气:“中校,如同训练狙击手是您的工作,接触和了解狙击手,也是我的工作。如果我一点功课都没做,我也不敢到这里来。”

严林看看林锐,又看赵百合:“既然这样,你告诉我——你想怎么接触和了解狙击手?”

“我想先接触他们,才能了解他们。”赵百合说,“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吧,我想了解到战士的负重,以及他们需要在敌后潜伏多久,对突**况做了些什么准备。”

严林想想:“你不能影响我们的正常训练。“

“报告!我不会的!“赵百合笑着说。

严林看看手表:“时间到了,都滚出来。”

哗啦啦!他们面前的杂草当中站起来一片灌木丛。

赵百合捂着嘴:“啊!这么多人啊?”

严林笑笑:“刚才不是还说什么吉利服不吉利服的吗?还以为你多少算是半个内行呢!——山鹰,秃鹫!”

“到!”二人回答。

“你们两个,给她介绍一下你们的装备和任务预案,有问必答。”

“是!”两人提着狙击步枪走过来。

严林看看跃跃欲试的狙击手们:“其余的人——滚到山那边去,我要检查你们的射击!走吧!”

孙守江失望地看着他们俩过去,对严林说:“严教,他们俩一个闷葫芦一个山炮,能介绍什么情况?我去吧,我比较活跃……”

“就怕你太活跃了!”严林冷冷地说,“走!”

孙守江被严林推了一把,只好跟着队伍走了。

林锐看看手表:“我跟过去了,你们聊——山鹰,半小时以后归队。”

“是!”韩光利索回答。

赵百合带着笑容看着这两个满身迷彩满脸迷彩的狙击手走过来。

韩光和蔡晓春站在赵百合面前,摘下自己的吉利服帽子,露出包着迷彩汗巾的光头。

6

韩光和蔡晓春站在赵百合面前,都是目不斜视。

赵百合看着韩光,稳定住自己:“你是山鹰?”

“是,狙击手连一排排长,韩光,代号山鹰。”韩光斜眼看了一下赵百合脚下。

蔡晓春也斜眼看了一下赵百合脚下。

“你们两个看什么?”赵百合纳闷儿。

“你终于输给我了。”蔡晓春欣慰地说,“她踩着一块石头。”

赵百合低头看看自己脚下,从石头上跳开:“这个石头怎么了?有地雷吗?”

“不是,我们在目测你的身高。”韩光目不斜视地说,“我输给秃鹫,因为他目测结果是一米六五,我的目测结果是一米六四。”

赵百合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琢磨我的身高干什么?”

“狙击手的职业习惯。”韩光说,“我们要确定目标的身高,以便确定射击弹道。”

“我也是你们的目标吗?”赵百合纳闷儿。

“在狙击手眼里,任何人都可能成为目标。”蔡晓春说,“只要命令下达,我们会执行。”

“如果是妇女和儿童呢?”赵百合反问。

韩光看看她:“没有这种可能性。”

“为什么?”

“第一,我们的上级不会命令狙杀妇女和儿童;第二,如果我们的上级命令狙杀女性,那也是迫不得已,在我执行命令的瞬间,她不是妇女。”韩光说。

“那是什么?”

“目标。”韩光说。

“也就是死人。”蔡晓春强调。

赵百合看着他俩:“那你们会因此有负罪感吗?”

韩光不说话。

“不会。”蔡晓春回答,“因为我们是军人,在执行命令。”

赵百合想想,换了个话题:“你们给我介绍一下,随身携带的装备吧?”

韩光看看蔡晓春:“你面前是一个二人狙击小组,通过刚才的对话,我相信你了解二人狙击小组的构成。我是狙击手,他是观察手。我们携带的装备有所不同,现在我们拆下来给你看。”

两人脱下吉利服,拆下背囊和武器装具,一一麻利地分解开来给她进行讲解。

赵百合仔细地看着听着:“这些全部负重多少?”

“大概三十五公斤。”韩光说。

“你们一般情况下,要携带这样沉重的装备,长途跋涉多远的距离?”

“我们没有一般情况,每次的任务都不相同。”蔡晓春说,“也许是下直升机就是潜伏地点,也许在二百公里以外。”

“最大的困扰是什么?”赵百合问。

韩光抬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你们最难以忍受的是什么?”

“我们可以忍受一切困难。”蔡晓春说。

“寂寞。”韩光突然张嘴说,“深深的寂寞。”

“是的,藏在心里的寂寞。”韩光站起身说,“其实疲惫对于我们,不算什么。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疲惫和战胜疲惫,最难以忍受的是寂寞。”

蔡晓春不说话,他也难受。

“没有人和你们说话?”赵百合问。

“除了无线电命令,没有任何人跟我们多说一句话。”韩光说,“同样,我们也不可能跟任何人说话。”

“那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

“目标。”韩光抬起眼。

“除了目标呢?”

“还是目标。”韩光说。

“除了目标没别的了?”

“我们深入敌后,面临险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目标。”韩光看着她说,“除了目标,我们心里不能再想别的。除非……”

“除非什么?”赵百合追问。

“我们不想活下来。”

赵百合打了一个冷战。

“你想了解狙击手,其实你尝试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一天不出门,没有任何外界联系,不能看书,不能看电视——只是盯着窗外的一根电线杆子看,就知道了。”韩光说,“我们每天都是这样,盯着目标区域,生怕错过目标。”

“那你们真的很不容易……”赵百合感叹。

“我们是狙击手,这是我们的工作。”蔡晓春说,“这是我们应该面对的考验。”

“你们……都狙杀过目标吗?”

两人都不回答。

赵百合长出一口气:“谢谢你们,我不问了。以后我会通知你们,去卫生所跟我聊天。有兴趣吗?”

韩光看看蔡晓春,蔡晓春也看看韩光。

“你们不去,我就要政委下命令了!”赵百合笑笑,看看手表。“时间到了,你们该集合了!谢谢你们,我不打扰你们了!再见!”她转身走了。

韩光和蔡晓春看着她的背影。

“她……挺漂亮的。”蔡晓春突然冒出来一句。

韩光看着赵百合的背影,眯缝起眼:“B罩杯。”

蔡晓春纳闷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光看看他,笑了一下:“告诉你,还是不告诉你——这,是一个问题。”

7

无数乌鸦被枪声惊起,天空瞬间变得暗无天日……

韩光一下子睁开眼,急促呼吸着,抓紧了躺椅的扶手。幽暗当中,低沉舒缓的音乐还在继续。韩光擦擦眼,却发现有泪水,他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泪水。赵百合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放在他的肩上:“你看见了什么?”

“乌鸦。”韩光脱口而出。

“乌鸦怎么了?”

“到处都是乌鸦。”韩光嘶哑地说,“我怎么了?我睡着了吗?我怎么哭了?”

“你做梦了,你在梦里想起了你不愿意想起的事情。”赵百合缓缓地说,“你拼命去遗忘,你以为把它们都忘记了,可是它们还在你的记忆神经深处……你的记忆被唤醒了……”

赵百合面对着他坐下,抓住他的双手:“告诉我,你的童年?”

“我的童年很幸福。”韩光说。

“你不幸福。”赵百合看着他的眼说,“你在骗我。”

韩光推开她的手:“这超出了我作为狙击手接受心理疏导的范围。”

“你在逃避什么?”赵百合问。

“我没逃避,因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韩光说得很认真。

“一个人,怎么会忘记自己的童年呢?”

“我没用忘记,我说了我的童年很幸福!”韩光第一次发出了压抑的怒吼。

“你愤怒了……”赵百合看着他的眼。

韩光失语。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的特点是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赵百合目光炯炯地说,“但是你愤怒了,提到你的童年……”

韩光躲开她的眼睛。

“跟我说说你的母亲吧?”赵百合说,“她爱你吗?”

“爱。”韩光点点头。

“她是一个医生,对吗?”赵百合问。

“你看了我的资料,档案里面都写着。”韩光说,“她是医生。她上山下乡的时候,是卫校的学生,所以就做了赤脚医生。后来考大学回到城市,工农兵学员,但是是个非常优秀的医生。她现在是主任医师,还是硕士研究生导师。”

“我没有问她的医疗水平,为什么你想告诉我这些?”赵百合追问,“你想证明什么?你努力想说明什么?”

韩光看着赵百合:“我想说明,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医生。”

“她是一个优秀的母亲吗?”赵百合问。

韩光看着赵百合:“……是的。”

“你怕输。”赵百合说。

韩光:“怕输?”

“对,因为你怕别人瞧不起你母亲是赤脚医生,工农兵学员,所以你极力想告诉我她的优秀。”赵百合说,“这说明你怕输,你怕被人瞧不起。”

“谁会瞧不起我?”韩光的声调很高傲。

“你自己。”

“我自己?”

“你自己——自卑。”赵百合看着韩光说,“你在躲闪我的眼睛,因为你感觉到了自卑。你怕输,你不服输,你永远要做第一名——因为,你自卑。”

“我该回去训练了。”韩光要起身。

“等等!”赵百合站起来,“告诉我,关于你的父亲?”

“他去世了,我没什么好说的。”韩光错开赵百合的眼睛说。

“你的父亲是一个军人,却去世得无声无息。”赵百合小心地问,“他是一个连长,无论是殉职还是意外,总是该有记载。我没有找到这方面的记载——告诉我,为什么?”

韩光看着她,不说话。

赵百合小心地坐下,握住韩光的手:“你为什么哭了?”

“想哭你就哭出来,别压抑自己。”赵百合说,“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了,太深了……你的痛苦压抑得太深了,太深了……”

韩光闭上眼,眼泪无声流淌。

“为什么你自卑?为什么你怕输?”赵百合问,“是不是跟你的父亲有关系?”

韩光不说话,只是流泪。

“告诉我——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韩光睁开眼:“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

“这是你童年的阴影,你带着这个阴影已经长到了二十三岁!”赵百合说,“你是一个出色的狙击手,也是中国陆军现在唯一的‘刺客’。你要去出生入死,我不能让你带着这个阴影继续活着。你总是要不做狙击手的,要去面对未来的生活,爱情……”

“我不相信爱情。”韩光脱口而出。

“为什么?”赵百合追问,“因为你的父亲母亲?”

韩光失语了。

赵百合握紧韩光的手:“你可以信任我,我是一个医生,不是你的指导员。你说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告诉别人。你需要宣泄,韩光,你把自己压抑得太久了……”

韩光看着赵百合,许久,嘶哑地说:“我是一个私生子。”

8

赵百合没有惊讶,注视着面前的韩光。她决心挖出这个男人内心的秘密,除了工作需要,还有一点是自己的好奇……这个冷热不侵的“刺客”,到底有着一个怎样的精神世界?他的坚韧、顽强和冷酷,从哪里来?

现在,她已经触碰到谜底的边缘。

韩光目视前方,眼泪已经消失,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当中带着特殊的磁性:

“我的父亲母亲,用一个词来说,叫作青梅竹马。他们在一起长大,我的母亲上山下乡,我的父亲则加入了军队。他也是一个神枪手,来自我祖父的教导…… 我的祖父不仅是翻译,他还曾经和张桃芳并肩作战,是狙击兵岭的一个志愿军狙击手……我的母亲在云南边境的一个知青农场,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但是在我母亲的知青时代,却是一个地狱……”

赵百合看着他:“为什么?”

韩光看她:“当一个弱女子,被强权操纵了未来,你——能够抗争多久?”

赵百合被问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那个年代很疯狂,很难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韩光继续说,“为了能够回到城市,我的母亲……用尽了一切的办法。当然,她没有告诉我的父亲。因为她知道,他的个性……我的母亲终于能够去上大学,但是她也怀孕了,那就是我……”

“是谁的孩子?”赵百合斗胆问了一句。

“关键就是——不知道。”

赵百合不敢再问了。

“你的父亲,知道了?”赵百合问。

“对,在我五岁的时候,我淘气受伤了,需要输血。我的父亲掀起自己的袖子,说,这是我的儿子,抽我的……”韩光说得很平静,声音却变得哽咽。

赵百合看着韩光。

“所有的一切在那个春天的下午都改变了。我母亲告诉了我父亲,一切的一切,都没有隐瞒。我的父亲,没有说一句话。那天下午是射击训练,他带着一把步枪,走入了树林……”韩光惊恐地睁大眼。

砰!

枪响,惊起树林的无数乌鸦。

韩光闭上眼,眼泪无声流淌。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作苦难。那是我人生当中最苦难的日子,我的祖父……一个老将军,从遥远的北京来到边疆,收敛儿子的遗体。他知道了全部真相,却没有责怪我母亲一句话,只是一声叹息。

“后来我成年以后,我的祖父告诉我,那是一个民族的苦难,一个民族的疯狂。作为个人,还是个弱女子,在这样的旋涡当中,很难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所以他不想说什么,只是默默收敛儿子的遗体,默默地抱起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你一直跟着你的祖父?”赵百合问。

“是的,他和奶奶抚养我,没有说过我一句重话。”

“你妈妈呢?”

“我的祖父没有阻拦我见她,每个暑假,我都会去看她。”韩光说,“她没有再组织家庭,对我很好,只是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什么似的……那就是我的父亲没了,自杀了……他是一个高傲的军人,也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他的军事素质非常好,战士们也都喜欢他……也是因为他太高傲了,所以他不能很好地面对这一切……还有就是,他太爱我的母亲了……他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你从此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

“嗯。”韩光说,“有一点你说得没错……我自卑,因为我很小就知道我是私生子。虽然我的祖父一直保护我很好,但是我还是自卑,只是不表现出来。为了掩饰这种自卑,我必须比任何人都强。我的祖父是个军人,是个狙击手出身的将军,所以我很小就开始学习射击……我加入了射击队,一直是第一名;我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也是第一名……我渴望成为第一名,因为我希望得到尊重,掩饰我的自卑。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第一名,当得太累了,太累了……”

赵百合看着他:“为什么你没有参加国家射击队?而考了军校?”

“你的祖父一定会为你成为‘刺客’而骄傲。”

“他去世了,前年。”韩光低沉地说,“那时候我军校四年级,刚刚下部队实习,他去得很安详。我回到干休所奔丧,他给我留下的遗产,是……一米多高的手写的外军狙击手资料,全部是他从内部英文资料翻译而来的。他为了给我留下这些,准备了三年。从我考上军校的那天起,就开始悄悄地去翻译……”

赵百合闭上眼,眼泪唰地流下来。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为了我的自卑,而是为了他——我不能输。”韩光低沉地说。

“你是最好的狙击手。”赵百合睁开眼,“没人可以胜过你。”

韩光的眼睛看着看不见的阴影:“所以,我比狙击手连的所有官兵都累。当最好的,太累了……”

“你有女朋友吗?”赵百合突然问。韩光摇头。

“也许你有了女朋友,会好很多。毕竟你会不再孤独,会有个人能够理解你,关心你……”

“我的命运就是孤独,所以我是一只山鹰。”韩光起身戴上黑色贝雷帽,“你见过成双成对的山鹰吗?那是鸳鸯——不是山鹰。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下午我还要继续训练,告辞了。”

韩光退后一步,军靴一碰,敬礼。

赵百合傻傻看着他,没有还礼。

韩光转身要走。

“山鹰!”

韩光站住了,没有回头。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赵百合说。

韩光还是没有回头:“我从决定告诉你那一刻起,就没想过,你会告诉别人。”他径直出去了。

留下傻傻看着门的赵百合,她的脸上在默默流泪。

赵百合奔到窗口,掀开窗帘的一角。

韩光瘦高的穿着迷彩服的背影,在军营里面挺拔地走着,不时跟对面路过的官兵相互敬礼。冷峻,冷酷,冷漠,标准的军队狙击手作风。而没人知道,在他的冷峻,冷酷,冷漠下面,隐瞒了多少压抑的痛楚。

赵百合的眼泪再次慢慢下来:“你吃了多少苦啊……”

9

等待去做心理疏导的二排长孙守江却不在走廊坐着,赵百合出来看看,没找到人,纳闷儿地回去了。

孙守江在苏雅的值班室臭贫,逗得苏雅前仰后合。

“结果呢?”苏雅好奇地问。

“子弹不偏不斜,打人质脑门了!”

苏雅哈哈大笑:“没想到,这会是韩光的枪法啊?”

“那是!”孙守江一本正经,“副总长就急了,谁能把那个匪徒给我击毙了!我就挺身而出——‘报告!我!’”

“你?你行吗?”苏雅不相信地看他。

“瞧你说的!我过去拿起狙击步枪,就那么一比画,就知道误差在哪里了!”孙守江比画着边表演边说,“我是左右开弓,上窜下跳,从300米到1200米的靶子那是一个接一个啪啪啪啪啪啪……”

正说得带劲儿,那边的战斗警报拉响了。狼牙特种大队不同的连队有不同的战斗警报,三长一短是狙击手连的。孙守江侧着耳朵听听,立即抓起桌子上的黑色贝雷帽:“我们连出勤了!”说着就打开窗户,翻身上去准备从二楼跳下去。

“哎!你叫什么来着?”苏雅喊。

孙守江回头笑笑:“孙守江!哎——”脚一滑,直接栽下去了。

苏雅急忙到窗口去看,孙守江在地下打了滚起身就抓着黑色贝雷帽飞跑。

苏雅偷笑:“嘿!可算找到一个比韩光还厉害的狙击手了!”

10

狙击手们在连队门口集合,已经携带好武装装备,吉利服裹着绑在身后的背囊上,除了脸上没来得及画伪装油彩,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林锐开着伞兵突击车高速而至,跳下车看着狙击手们。

林锐伸出右手,一点:“山鹰,秃鹫!”

“到!”两人出列。

林锐厉声说:“你们两个,第一狙击小组。”

“是!”两人立正。

孙守江跃跃欲试。

林锐看着这些求战欲望非常强的狙击手们,点着孙守江:“乌鸡,雷鸟!”

“到!”两人出列。

“你们两个,第二狙击小组。”

“是!”两人立正。

“其余队员,正常训练!”林锐厉声说,“田小牛,你带好连队!”

“是——”田小牛立正。

“你们四个,上车!”林锐挥挥手,“情报在直升机上传达。”

“是!”四个人携带自己的背囊和88狙击步枪翻身上车。林锐亲自开车,伞兵突击车旋转着车头的红色警报灯,打着双闪高速开过营区。道路上的官兵和车辆纷纷靠边让路,这是出紧急任务的车辆,按照规定任何人员和车辆必须让开,即便是大队领导也不例外。

赵百合在卫生所的楼上,看着伞兵突击车高速开过去。她看见车上的韩光,想喊没有喊出来。苏雅特别兴奋地跑过来:“看见没?狙击手连又出任务了!那个就是孙守江!他比韩光还厉害!”

孙守江在车上很尴尬地嘿嘿笑。林锐没心情管这些,还在开车。蔡晓春笑:“乌鸡,你的目标?”

孙守江也笑:“什么目标?也就是聊了两句。”

韩光看着卫生所那张白皙的脸越来越远。

蔡晓春看过去,赵百合在挥手。他笑着举起手里的狙击步枪晃晃。韩光转移开自己的视线,检查自己的狙击步枪。他好像有了什么心事,却不表现出来。蔡晓春看着赵百合消失了,笑:“打晕她的时候还真的没注意,她还真的很漂亮。”

韩光拉动狙击步枪的枪栓,检查击发。

赵百合看着伞兵突击车开远了,脸色有点白。苏雅看着她:“怎么了?你在担心?”

赵百合没说话,无力地笑笑:“干活儿吧。”

苏雅看着赵百合的背影,又看看伞兵突击车过去的方向:“看来老同志遇到了新问题——这人还真的不经说啊?一说,还真的好上了?”

机场的两架米171直升机螺旋桨已经在旋转。林锐的车直接开到直升机旁一脚急刹车,随着轮胎和地面的剧烈摩擦,四个狙击手已经翻身下车。林锐把车扔在地面,翻身下车带着他们跑上直升机。

十个人的突击队已经在直升机上等待,大家彼此都是熟人,所以也都是点点头。狙击手在给他们留好的位置坐下,拆下身上的装备。

孙守江嚼着口香糖:“我们这次去哪儿?”

“起飞以后会给你们通报。”林锐看着外面,又看看手表,对着耳麦说:“天狼1号,可以起飞。完毕。”

两架直升机陆续拔地而起,在空中找到方向,向远方飞翔。

林锐转脸看着队员们:“昨天晚上,海洋3号科学考察船在我国南海进行作业期间,遭到海盗袭击。四名船员身亡,其余三十五名船员和十七名科考人员失踪,包括两名女性。海洋3号科学考察船在南海漂流,我海军救援人员登船以后,遥控炸弹爆炸,五名海军救援人员牺牲,海洋3号失去航行能力,正在被拖拽回港。”

队员们静静听着。

“我不想跟你们多说什么,这是非常事件。”林锐严肃地说,“你们已经可以判断出来,那不是一股简单的海盗。海洋3号作业区域非常敏感,情报部门断定这是受到某些国家政府支持的职业海盗,他们的装备非常先进。更多的情报还在汇总当中,我们的五十二名人质在他们手上,所以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营救人质行动。我们要在远离大陆的海洋作战,作战地点是海盗船还是海岛,目前还不清楚。对手的背景和作战水平,目前也不清楚。海军和有关单位已经设立了联合指挥部,海军陆战旅也做好了战斗准备,海军航空兵正在全面搜索整个水域。总部首长亲自点名,狼牙特种大队担任营救人质突击队。”

“这是我从未遇到的情况,因为我们现在没有准确的情报,也没有事先拟订的行动方案,可以说这是一次特殊的行动。但是——我们的人在海盗手上,得救他们出来。”林锐说完,举起手里的自动步枪:

“同生共死!”

队员们一起举起手里的武器:“同生共死!”

11

海南岛三亚,亚龙湾,海军榆林军港。

正是午夜时分,军港的夜却并不静悄悄,水兵们也没有头枕波涛进入梦乡,而是戴着钢盔在战位待命。所有军舰都是一级战备,海航的直升机和侦察机不断起降,雷达在对空旋转。从湛江开来的海军陆战旅机动部队在军港安营扎寨,穿着海洋迷彩服的海军陆战队员们在沙袋后面警戒,都是如临大敌,虎视眈眈。

一辆亮着警报灯的越野车引导两辆海军通勤卡车高速急驰而来,停在充当联合指挥部的机库门前。林锐下车,对着卡车上等待的队员们说:“你们在这里待命,马上就有命令!”说完匆匆进去了。

队员们从卡车后厢往外看,一片杀气腾腾,戒备森严。

“嗨!狙击手!”韩光和蔡晓春转脸。

一个娃娃脸的海军陆战队员提着自己的85狙击步枪,在不远处的沙袋后面站起来,对着他们笑。

蔡晓春笑笑:“你也是狙击手?”

“你们谁是韩光?”娃娃脸狙击手问。

“我是。”韩光有点意外。

娃娃脸狙击手笑,举起手里的狙击步枪:“我知道你是‘刺客’!早晚有一天我要超过你!”

韩光笑笑,举起大拇指:“我等着你!”

蔡晓春笑:“做老大的滋味,看来不好受啊?”

“军队树立榜样的目的就是——找个假想敌,让大家去超越他。”韩光已经习惯了,“所以榜样就是全体好胜军人的假想敌,‘刺客’就是所有狙击手的假想敌——把我当敌人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雷鸟看着韩光,笑:“山鹰说得没错,我也把你当作假想敌!”

“什么没错?满嘴放炮!”孙守江大大咧咧地说,“跟谁多乐意当‘刺客’似的!我乌鸡就不爱当,那么累干吗?做观察手也是很有前途的!”

队员们哈哈大笑。雷鸟赶紧说:“乌鸡,这次你做观察手吧!咱俩换换!”

“那不行那不行!”孙守江一本正经,“我是排长,这艰苦的活儿我不能让给你!”

林锐站在卫星地图前,这是一个液晶电子显示屏,不断传输整个南海海域的卫星画面。联合指挥部的总指挥是一个海军少将,他指着一个红叉的位置:“海洋3号就是在这里遇到袭击的,我们在距离袭击地点30海里的水域发现了船只。”

“船呢?”林锐问。

“我要带我们的队员上船,勘查现场,还原袭击行动全部过程。”林锐看看手表,“我们需要两个小时,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就去。”

“已经有不少单位在勘查现场了。”总指挥说,“有各种详细的报告,你们可以在这里看。”

“让他们都撤下来!”林锐着急地说,“他们不懂特种作战,他们是在破坏现场!我们需要还原整个袭击行动,细节一个都不能错过!”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想知道——我们面对的是谁!”林锐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现在对敌人压根儿一点都不了解,通过还原袭击行动过程,我想知道敌人的武器装备、行动手法、人员数量!”

总指挥转向一个参谋:“让他们都撤下来,特种部队登船!在特种部队勘查现场期间,任何人不许登船!”

“是!”

林锐敬礼:“首长,我没有时间客套了!随时都可能行动,时间对于我们来说非常宝贵!”

“你们去吧,我会全力配合你们工作!”总指挥点点头。

林锐转身跑出去,跳上卡车:“我们现在去船上,还原袭击行动!出发!”

车队掉头,开往码头。

海洋3号科学考察船停泊在港口,跟军舰在一起。探照灯把整个船只打亮如同白昼,海军陆战队员们在四周警戒,各方面的专家和现场勘查人员都在陆续撤离船只。车队开来,林锐带着队员们下车:“准备勘查设备!我要你们搜索每一寸甲板,挖出每一个弹头,找到每一个脚印!如果可以找到哪怕半个指纹,那就谢天谢地了!”

大家放下背囊,在里面找设备。韩光却走到水边蹲下,看着船吃水的位置。

林锐问:“怎么了?”

韩光拿起手电,打亮船体,有攀爬的痕迹:“吸盘。”

“他们有蛙人?!”林锐也吃了一惊。

韩光站起来,手电追随吸盘:“我要一套潜水用具。”

林锐转向海军参谋:“给他拿一套潜水用具来!”

韩光的手电照射着船身的阴影处:“他们不是海盗,是特种部队……海盗是不会潜水上船的。”

蔡晓春走过来,也拿着手电:“他们在水下破坏了动力系统,那是爆破的痕迹。”

林锐看看船尾:“定向爆破,他们不想把船炸沉。”

“这是真正的专家干的。”韩光看着考察船,“我们遇到对手了。”

海军士兵送来一套潜水用具。韩光换上了,拿过蔡晓春身上的自动步枪:“我要还原水路的袭击过程,你们在船上等我。”

蔡晓春点点头,拿起韩光丢下的狙击步枪:“保持无线电通信畅通,我上去了。”

韩光拍拍他的肩膀,戴上潜水镜含住氧气管,纵身落水。片刻的水花之后,水面上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