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邱礼桢的车是日本进口的高端MPV,可以直接从侧面把他的按摩轮椅放进去,备受他青睐。

邱礼桢自从失去了双腿,这辆车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代替了他的腿,和两个贴身保镖阿杜和强仔一般成了邱礼桢到哪儿都必不可少的东西。谁知道一向保养得当的汽车今天竟然当街爆了胎,而且在他前往淡水的公路上。

也多亏了司机老李的驾驶技术一流,虽然车速不慢但他还是非常镇定地维持了车身的稳定,四人有惊无险地停在路边。

“干,怎么会爆胎?”强仔咒骂着拿出手机打电话找人过来拖车,而邱礼桢则完全没有察觉到即将来临的危险,仍把这件事当作普通的事故来看。

邱礼桢说:“阿杜,给于婶打电话说我们不回去吃饭了,让她收拾完就回家吧!一会儿我们到淡水吃。”

“好的邱哥。”阿杜的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一辆商务车从后面疾驰过来,突然在他们面前刹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之后车门突然打开,十一个手持砍刀的青年从车上跳下,怪叫着向邱礼桢他们扑来。

“把车门关上!”邱礼桢反应极快,就在对方的汽车刚刚停住的瞬间他已经瞧出了苗头,事先将手机通讯录中的黎副队电话调了出来,迅速拨号。

“出来!”车外的青年在一个黄头发男子的带领下开始砸车门敲车窗,更有甚者爬上车顶开始猛击天窗。邱礼桢知道短时间内黎副队到不了现场,这个地方正处在台北和淡水的中间位置,完全是对方有意而为之。

“发动汽车!”邱礼桢果断地命令道。

“可是邱哥……”

“能走多远走多远。”

“好。”强仔刚把汽车打着,对方就发现了他的意图,只见那辆商务车很快就挡在了路中间,阻断他们的去路。邱礼桢暗叫不好,这时已经有人砸开天窗,试图从上往下跳。

眼瞅着四个人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两辆大客车突然非常霸气地从台北方向开来,咆哮着停在路边,车上跳下好几十号人,看样子似乎都是宫北帮的小弟。这一下邱礼桢、阿杜、强仔都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最后从汽车上下来的是个身材魁梧、穿着花衬衫、理着平头的年轻人,手里提着刀面带微笑地望着车里惊慌失措的邱礼桢和车外有些傻眼的少年们。

“我是宫北帮的‘山椒强’,我大哥就是李直仁,知道我的现在马上滚。要是执迷不悟的话,冲我这刀说话。”山椒强把手中的刀高高扬起,用挑衅的目光盯着面前的人。

说来也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黄毛在听到山椒强和李直仁的名字后竟然没有吭声,乖乖地低下了头;而那个马上就要从天窗上跳到车里的青年也很麻利地跑了出来。

没有人教他们怎么做,可他们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依次钻进来时的汽车,十一个人很快就消失了。这时邱礼桢的电话响了,是乔老打来的。

“老邱,你没事吧?”乔老在电话中有些激动。

“我没事乔老,来了一个李直仁的小弟,是你找来的吗?”邱礼桢很奇怪乔老为什么会找宫北帮的人来帮忙。

就听电话里的乔老叹了口气,才说道:“我是李直仁救的,他现在就在我这里,要不然我这条老命也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邱礼桢惊讶地问道。

“别提了,陆子铭想一网打尽,同时要干掉咱们三个人,所以你、我、丁健差点儿同时被人干掉。好在我有个好女儿,更有个好孙女。珠珠现在是商会的监事,咱们不在她可以搞定商会的事情,而小乔的男朋友是个警长,正好在我身边,你说巧不巧啊?有他在,我们多坚持了十分钟,李直仁和两个宫北帮的小弟在宫区巡逻,就把我们救了下来。本来孙女婿想带这些人回警局的,我说先过上一堂,一问才知道这些家伙都是陆子铭派来的人。”

“那丁哥怎么样了?”邱礼桢焦急地问道。

“没事,丁哥怎么说也是混艋舺半辈子的人了,身边能不带几个人?他死了两个手下,自己受了点儿轻伤。我其实最怕你出事了,所以立即让李直仁组织自己的手下过去帮你,我一会儿就到。”电话里的乔老中气充沛,完全不像是刚刚遇险的样子。

“您不用过来了乔老,先回去休息吧。本来让您接替阿秉做商会的特别顾问就很不好意思了,还遇到这么多的麻烦。”

邱礼桢在电话里异常客气,谁知道乔老却不承他的情,责备道:“阿邱啊,你这话就见外了。商会的事情就我的事情,能让我当特别顾问肯定是看得起我喽!我自然义不容辞。你放心,陆子铭的阴谋不能得逞,我已经通知刘大律师了,现在就告他雇凶杀人。”

“那我马上过去。”邱礼桢知道乔老这种人有自己的处事风格和办法,和黑道人截然不同,无论占不占理都会率先用法律的武器攻击对方。像今天这种情况他既然能抓到人证,那这个陆子铭就等于提前宣告退场了,只是判刑轻重而已。

邱礼桢感慨万千地望着面前的山椒强,一时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半晌才沉吟道:“替我谢谢你大哥。”

“我大哥说,救你是为了商会,他和你的事可还没有完。”山椒强撇着嘴很不耐烦地复述着李直仁的话,然后收拾东西就准备离开。邱礼桢很惊愕地望着他,突然焦急地把他叫住。

他艰难地推着轮椅追赶山椒强,直到阿杜见状忙抢上前去把他推到山椒强面前。

邱礼桢长叹一声,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黑曜石吊坠交到山椒强手中:“这个东西我戴了四十几年,是我父亲从天师处求来给我的,你替我交给直仁。”

山椒强接过吊坠,见邱礼桢无话才转身离去。这时强仔找来的救援车已经赶来,他们立即驱车与乔老会合商讨对付陆子铭的事情。

在乔老强大的人脉面前,陆子铭根本没有胜算。也许论财力他能超过乔老,但若说起在台北的势力,几个陆子铭也不是对手,他错就错在和商会开战之前没有搞清楚对手的底牌。

陆子铭被捕后,很快就因为雇凶杀人、非法拥有武器、非法组织黑社会武装等多项罪名被起诉,最终判决的结果是无期徒刑,按照乔老的意思,估计他二十年之内是不可能走出监狱了。陆子铭服刑的地方是著名的台南监狱,邱礼桢自然清楚这是乔老的授意,以他的实力做这点儿事还是游刃有余。

过了几天,高超带着周语来商会见邱礼桢和乔老,这也是高超被无罪释放的第二天。乔老、丁健、邱礼桢三个人坐在商会为特别顾问和理事长设置的座位上。高超下首则是商会的监事乔珠珠,也就是乔老的小女儿。几个人先是寒暄了一番,而后乔老才原原本本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陆子铭自来到台北,看上艋舺宫区这个地方以后,除了受东门九老邀请出任东门帮帮主之外,与宫北帮和商会都暗中互有来往,而商会的联系人自然就是秉海深。其实秉海深虽然不满足于商会的现状,但并未就直接和高超撕破脸皮,此事也就能过就过去了。后来陆子铭专注于和宫北帮结盟,商会的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所以他跟秉海深的联系不多。直到结盟大典上陆子铭被马老当众逐出东门帮,陆子铭才又和秉海深恢复了联系。

陆子铭做事激进,有干劲儿、有手腕,开始鼓动郭晋全来抢商会会长的位置,后来又说服秉海深暗中遣人谋害高超,谁知道后来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秉海深的预料,被高超原谅后大受感动,决意不再和商会作对,一下子从陆子铭的盟友几乎变成了敌人。

两人大吵一场后秉海深与陆子铭的矛盾加深,盛怒的陆子铭失手将秉海深掐死,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决定下血本孤注一掷,先是雇人把高超带到金宝山墓园陷害他,然后安排人妄图干掉商会的三个负责人,继而煽动商户重新竞选商会会长以求上位良机。

谁知道眼高手低的陆子铭并无多少实际经验,他虽然熟读史书,精于商战,但对黑道中的杀人伎俩其实并不比一个普通的小弟知道得多,以致他安排的计划看上去不错,但实际上一个都没办成。

至于那个秉海深的墓碑,其实早有了,只是高超不知道而已,当年秉海深妻子去世后他就修了一座空冢准备殉情。后来被家人拦住,人虽然不死了,但碑也就留了下来。

“阿超,男人重感情是好事,尤其是你和周语的事情我们都替你高兴。但若因此而失去理智却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乔老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个假冒秉志宏的人用了一个尸体的耳朵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觉得自己是不是没用?若哪天他拿了一条腿让你自杀你难道还真去死?”

“是,乔老,我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高超低头说道。

“很好,不过秉叔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商会内部的事,既然他后来并没有暗通陆子铭,其实也是不愿与商会为敌,我建议还是把他儿子的事情放一放,毕竟是两回事嘛!”乔老说道。

原来秉海深的小儿子秉安在电达广场三层经营电子安防设备,生意做得蛮大,也是商会的优质商户。自从秉海深出事以后,丁健以秉海深“通敌”为名将秉安的公司孤立,致使很多商家不敢供货给他,据说一天就损失数十万新台币。而秉安也从未参与商会活动,因此乔老建议恢复其公司正常运作。

“这件事情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毕竟秉海深的事情还没有结束。”邱礼桢说道。

“我看不必了,我遵从会长的意思,这个秉安我熟悉,和他老爹一向不和,秉海深的事情他也不会参与。我们还是让他正常做生意的好,也对其他商户有个交代。”乔老提出了他自己的意见。其实这会儿在商会除了高超以外乔老说话最有分量,其他人亦不好反驳,只能默认。

邱礼桢将高超拉到一边,将李直仁让山椒鱼来救他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我听说陆星对直仁预谋已久,经常拿以前的事情当幌子来欺骗直仁。我觉得他对我有成见,去宫北帮那边恐怕也跟这些事情有关系。”

说到这里他见高超无语,遂又道:“我说的就是直仁他母亲的事情,都过去了还是算了吧。我承认我以前对他有偏见,但那天他救了我以后我想了很多,觉得人还是朝前看的好。”邱礼桢说得极为诚挚。

“我知道了邱叔,有机会我会和他讲。”高超也甚为动容。

就在这时候,一直在外面等候高超的周语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脸色苍白,低声对高超说了几句话。高超立时紧张起来,他忽然站起身,望着面前惊愕的邱礼桢,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秉叔那个侄子,就是叫秉志宏的,爬上电达广场楼顶说要跳楼!”

秉志宏本来是之前给高超打官司的律师,是秉海深特意请到台北来参与这件事情的,也是秉海深想缓和一下他和高超的关系表达的善意。

后来官司结束后秉志宏并没有离开台北,因钟情于周语而留了下来。周语被带走的时候他其实就在不远处。

秉志宏由于没有资格参加商会的自助酒会,所以就在离商会不远的咖啡厅里等周语出来,谁知道正遇到陆子铭把周语骗了出来。当时秉志宏并不知道陆子铭用的借口竟是他本人;而陆子铭更不知道他对周语的感情,只打听到他仅仅是她的律师而已。

所谓旁观者清,秉志宏一看周语上了对方的车就知道事情不妙,又担心报警威胁周语的安全,于是便开了从秉安那儿借了汽车一路跟了上去,直到对方把周语带到郊外的时候才准备离开,打算回去找人想办法救周语出来。

谁知道负责看管周语的人都是经常干这种事的黑道老手,单车追踪怎么能不留痕迹?

所以当秉志宏汽车一动,马上有人拦住了他,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他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成了人家的阶下囚。陆子铭怕他和周语在一块儿出事,就让两个能干的手下分别看守,由于人手不够,还特意从和他关系好的东门帮话事人关豹那儿借了人来帮忙。

谁知道这件事出就出在关豹的这群手下手里,这里面有一叫武龙的人与宫北帮李直仁的手下绰号“猩猩”的小弟关系很好,他便把这件事透露给了猩猩。猩猩有心巴结李直仁,便立刻赶去李直仁经常驻足的酒吧找他,偏偏那天李直仁有事外出,只有小许在这儿看场子,于是他就告诉了小许。

小许虽说跟着李直仁到了宫北帮,但他和商会那帮兄弟还是极有感情。他听说这事以后立即找了几个人去救人。恰逢李直仁在陆星处开会,他就没有通知李直仁,自己带人悄悄赶到关押周语的小酒店将人救了出来,还打伤了陆子铭的几个手下。好在他们都刻意蒙面,所以也未露出痕迹。小许开车将周语放回商会门前才悄然回去。

而秉志宏却没有这么幸运,负责看守他的人都是陆子铭身边最不受重视且最不起眼儿的人,所以他们百无聊赖地在郊外一个空房子里等大哥发话,谁料到后来陆子铭出事被捕,他们才知道这事竟然落了这么个结果。于是树倒猢狲散,有人就主张把秉志宏废掉然后潜回台东。可偏偏这时候陆子铭的弟弟陆子安收拢残兵败将,看到秉志宏于是心生一计。

一番连哄带骗,陆子安套出了秉志宏的心里话,便骗他说有办法帮他搞定周语。秉志宏本以为落到这群恶狼手里死定了,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有人要帮他追周语,再加上此时身在险境,自然是全力配合。

于是陆子安让两个小弟带着秉志宏到电达广场的楼顶,让秉志宏说自己要往下跳,并吩咐他务必拖延时间。

秉志宏上了贼船,身后暗处又有枪口威逼,所以表演颇为卖力。他先是说周语不来就要跳楼,等周语来以后又要周语把高超找来,否则还是要跳楼。周语无奈只得将高超从商会里叫出来。

高超一出现,秉志宏就像上足了发条的机械狗一样叫了起来,他先是大书了一番功绩,大致意思自然是没有自己他高超一定蹲了大狱,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云云。

接着他话锋一转,又提到了周语和商会,按他的意思自然是高超要懂得知恩图报,应该将周语让给他。最后,秉志宏说道:“你必须得让我带周语走,否则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面对秉志宏无理的要求,高超简直啼笑皆非。在他看来这位秉大律师一定是昨天晚上洗澡的时候脑子里进了水或是被车门夹了脑袋才会提出这种滑稽的条件。

他有些不屑地望着秉志宏,随手从一个职员手里拿过扩音喇叭说道:“周语是我一生的伴侣,我不可能相让,就算我同意了她也不会同意。你如果愿意跳,那就跳吧!”说完这番话高超转身就走,顺便还拉上了身边目瞪口呆的周语。

按高超的估计,秉志宏决不敢跳楼。

谁知道听了高超的话,楼顶上的秉志宏突然变得沉寂起来,片刻之后,一道人影在空中急速下坠,很多人都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惊叫。

秉志宏重重砸在了停车场的水泥地上,瞬息之间桃花万朵,姹紫嫣红与粉身碎骨将整个事件推到了最**。

这不仅是高超没有想到的,更出乎所有人意料。此时负责警戒的警察早已疲倦,他们之前通过两个小时的观察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姓秉的人根本没有跳楼的勇气,只是通过这个博热点以期换取高超的同情心而已,所以根本没有做足对方会真跳楼的准备。谁知道秉志宏一生中干过最干脆的一件事竟是跳楼。

“封锁现场——你们不能走,和我们回去协助调查。”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警察一边向上面汇报情况,一边安排疏散人群等待指示,同时让人把高超和周语扣了下来。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这件事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你听到秉志宏的呼救了吗?”周语轻声问高超。事实上当时秉志宏的呼声很高,现场很多人都听到了。

“听到了,我也怀疑他是被人推下去的。”高超左右瞅了瞅,看到警察已经开始在电达广场逐层搜索了,想必已经有人前往楼顶了吧。这时候邱礼桢和乔老带着商会的人已经赶到,正看见高超和周语被推上警车。

“真是掀起石头掉进了坑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麻烦?”邱礼桢边说边拿出手机和警察局的朋友联系,帮忙找关系、问情况,而乔老则通过老朋友的介绍帮高超和周语找律师。谁知道这次却准备得过头了,等商会一行人来到警局的时候高超和周语已经签字出来了。

“怎么这次这快啊?”乔老奇怪问道。

邱礼桢看到周语脸色不太好看,高超还算正常,就猜测秉志宏的死因有问题。果然,高超在回商会的路上告诉他们,警方已经证实秉志宏是被人暗算推下楼的,两个凶手已基本锁定。

“是什么人?”乔老问道。

“两个青年男子,都在三十岁以内,是他们挟持秉志宏上楼的。这一点通过监控录像已经证实了。另外就是他们之中一人的身份基本确认,是台东的一个无业游民。”

“这个事情是谁搞的,警方一定查清楚。我会和柯局长打好招呼,如果他办不了就直接去找陈署长,相信他们也会给我面子。”邱礼桢愤怒地拍着轮椅扶手大声说道,“无论是谁,搞商会会长就是搞商会,我们和他周旋到底,决不能让他们如此猖狂!”

邱礼桢的话引起了在场众人强烈回应,甚至连几个警察都为商会伸出了大拇指,之后就是律师分别找周语和高超谈话,然后回去休息。

回到家,高超感觉浑身上下像散架了一样,他脱了衣服去洗了个澡,上床睡觉的时候发现手机在响。

开始的时候高超以为是周语,结果不是她。不知道是谁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高超的母亲邓淑雯,正躺在**熟睡,从后面窗口的风景来看是在台北。

母亲怎么来了台北?邓淑雯在婚后不久就与高世元离婚了,本来高超应该交由邓淑雯抚养,谁知道高超嫌弃南部的生活憋闷,小学毕业就悄悄跑到台北投了父亲,之后由高世元抚养长大,只每年夏天去南部玩儿上几天。

后来高超在邱礼桢等人的帮助下就任商会会长,又认识了李直仁等一票兄弟,自然与母亲来往更少了,但电话倒是经常会打,只不经常过去而已。老人则嫌弃台北生活不如乡下舒适,也不怎么来。

高超再次拿起照片确认。的确是母亲没错,而且也确实是在台北,可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与自己联络呢?

正疑惑间,高超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高会长,我叫陆子安,是陆子铭的弟弟。你母亲在我这里做客,她很安全,我还专门请了一位伯母陪她。想见她的话你今天晚上先到阳明山的福德轩来,我想和你谈谈我哥的事情,我们把新旧账都算一算。”

“好,我一定准时到。”高超沉着地回答,脑子里飞快地旋转着之前关于陆子铭的事情。既然对方有胆让他过去,那一定做了充足的准备,况且母亲在对方手上,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听陆子安继续说道:“我不见外客,你最好自己来。”

“好。”

“我保证你母亲的安全,对商会也没有兴趣,只是想和你聊聊而已。”

挂掉电话,高超坐在床头,取出烟来点燃,在缭绕的烟雾中开始回忆起母亲和他的点点滴滴。虽然从小他就喜欢父亲、讨厌母亲,可现在想起来她何尝不是为父亲和自己的命运担忧呢?

在高超就任商会会长的时候,邓淑雯不止一次地说起过自己的意见。在她看来,宁可让高超在台北找一份每个月只挣两万块钱的普通工作也不愿意让他去当什么商会的会长。

可惜那个时候高超正处于叛逆期,不怎么听她的话。有时候回去住几天,邓淑雯会说起她和高世元相识的经过。在高超看来,那对父母来说是一段非常美好的岁月。

邓淑雯最好的朋友是如今还住在信义区的九婶,她经常会到商会看望老朋友,累的时候总会来商会坐一会儿,和高超聊聊往事。那时候,高超才得知母亲和父亲竟然有过一段相当戏剧性的经历。也是这个经历才埋下了他们后来命运的导火索。

高超抽完一支烟,似乎对自己该何去何从已经有了想法。他先打电话给周语,告诉她今天要去律师那里一趟,可能会晚点儿回来。然后又告诉邱叔自己有私事处理,请一天假。接着藏好短棍和扁钻尖刀,静静地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可是,等待高超的又是什么呢?

午夜的阳明山空山寂寂,婆娑的树影间阴风缭绕,不时传来一阵阵不知名的鸟叫声。

高超下了出租车,吃力地走在前往后山的小道上,用google地图定位了福德轩的坐标,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的心忽然提了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艋舺不太平,商会会长的位置也成了香饽饽,实在让人摸不透那些大佬们的路数。这么多年,经济形势好的时候没人瞧得上商会会长这个位子;如今台湾的生意不好做了,反倒有人觊觎商会会长,真有点儿说不过去。

高超停住脚步,觉得似乎每个角头都有可能因为这个对付自己,但最有可能的还是陆星。

现在陆子铭刚刚倒掉,商会元气未复,此时把自己搞下去再大举对付商会还真是好时候。只是不知道李直仁在这里面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到底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必须去陆星那里?

想到此处高超不禁为直仁的处境有些担忧。他觉得陆星要真得到了商会的地盘,那李直仁留着就没多大意义了。

不过此时的高超除了担心以外,也不能为李直仁做些什么,他只有保住了自己才是对李直仁最好的保护。

再往前拐个弯就到福德轩了,看介绍应该是个温泉酒店,只是不知道陆子安是不是包了整个酒店来对付自己。高超驻足远眺,依稀可见一栋白色的建筑隐隐闪现在眼前,楼上的一个房间里微微泛出极淡的灯光。

高超将护手棍的腕套戴上,然后倒提短棍弓身向前跑去。

夜风中,上衣下摆在夜幕中向后张开,把整个身体都包裹其中,像一只瞄准猎物的鱼鹰一样径直射向目标。

高世元的形象再一次出现在高超的脑海中,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父母那张相拥的照片,据说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共同出游,之后不久父亲就因为和邱叔闯南合帮救杜大伟身受重伤。

“那一次,所有人都以为你阿爸死定了。”九婶抽着烟,微微眯着眼睛,好像在凝视面前的高超。事实上高超知道她有严重的青光眼,虽然距离近可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记忆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说起以前的事,九婶看起来神采奕奕。

“你妈一直在哭,当时商会方面连你阿爸的后事都准备好了。杜璟让人在金宝山买了最好的墓地,就等他咽下最后那口气,他天天昏迷啊,医生讲他随时都可能走掉。”

“那后来呢?”高超问道。

“你阿妈天天守在他身边。有人一讲你阿爸不行了,她就和人家玩儿命。她和你阿爸是在电影院认识的,是你阿爸一个人挥刀砍翻了一群人才将你阿妈救出来。她讲:‘我们既然成了婚就是有缘,我不会扔下他不管,他无论是生是死,我都是他的妻子。’比现在的电视剧还要让人受不了啦!不过那还真是让人掉眼泪呢!”

高超也是从这时候起才重新认识了母亲。他之前只知道她是一个喜爱幻想的女生,当有男人帅帅地替她出头的时候,她会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他。

“你阿爸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惊讶,杜璟立即表示要将商会的位置传给他。你阿妈就问他:‘你真的愿意做商会的会长吗?我希望你好了和我回南部,再也不要到台北来。’”

“为什么啊?”高超好奇地问道。

“你阿爸也这么问。你阿妈没有回答他,只是说等他三天。其实我知道她是害怕啦!那段时间她总会到我这里坐坐,然后一个人悄悄地哭。她很固执,你阿爸第三天到了火车站,想把你阿妈劝回来,可是失败了。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她离开台北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你看这么多年,只有我去台东看她,她从来没有到过台北,是真的不愿意回来啊!”九婶的话没错,高超知道母亲吃斋念佛,认定了的事情往往很难转变。

高超站直身体,将护手棍倒隐于臂后,轻轻地用左手推开了大门,一个清脆的女声立即传来:“先生你好,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我去8004号找人。”高超茫然四顾,发现除了前台的女生外整个大堂都空****的,黯淡的灯光下显得冷清极了。女生点了点头,为他指了方向。高超深吸一口气,轻轻地踏上了前往八楼的电梯。

8004号的房间门虚掩着,好像是陆子安为高超的到来刻意安排的一样。

他轻轻走进房间,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高超有些愕然,难道这个陆子安另有诡计?想到这里他转身要走,却没料到随着一股极细的微风吹过,一根粗如小指的绳索已然勒住了高超的喉咙。

敌人显然知道高超的身手,所以一经得手毫不手软,马上将绳索抽紧,绳子立即嵌入了高超脖颈的皮肤里面,将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高超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无法施展,只需几秒的时间绳索就能将他的气管与大脑的输血通道切断。

就在这时,绳索突然松了一下,接着有人屈膝顶住了高超的后背,同时从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高会长真是言而有信。”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高超艰难地抗议道。

“我在电话里只说保证你母亲的安全,但从没说要保证你的安全。”

高超喘了一口气,问道:“我母亲呢,你把她放哪儿了?”

“她现在很好,你放心。当然,如果她明天早上看到你的尸体和自杀遗书以后估计就不会开心了。”陆子安阴沉沉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我哥报仇。”

“你哥又没死。”

“他和死人没区别了,你毁了我们整个家庭,必须要用命来偿还。”陆子安说着手上加紧,高超立即感到一阵窒息,接着他的思维逐渐模糊,整个身体也变得轻飘飘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一瞬间高超的眼前又浮现出了父亲高世元那坚定的面庞。

“嘭”的一声巨响,接着高超立时感到脖子上松了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转过头,看到陆子安已经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身下慢慢扩散开来。而他的面前则站着手持美式工兵铲的大厨和满面关切之色的小山西。

“超哥,你没事吧?”

“还好。”高超休息了几分钟,凑过去看陆子安的伤口,发现他的后脑勺儿被工兵铲打得血肉模糊,人已经昏迷了过去。“糟糕。”

“怎么了?”

“我母亲还在他手里,不知道藏在哪儿了。”

“这样,看看手机有没有线索,要报警吗?”

“先等等看。”高超边在陆子安身上翻手机边问大厨,“你们刚到?”

“接到你信息我们就开车出来了,只是阳明山这边不是很熟,有些背路。进来的时候前台那个女生还在睡觉,说你上去了,我们就往楼上跑,在门口刚好听到你们两个讲话。”小山西插嘴道。

“现在怎么办,有发现没有?”大厨问道。

“没有,报警吧!”就在高超刚说完“报警”两个字的时候,本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陆子安突然跳了起来,没命地往外跑。高超三人猝不及防,只得转身追了上去。

“陆子安,你回来,我们有话好说。”高超边跑边喊,希望能把陆子安喊回来。

陆子安完全不理会,一直往楼下跑。小山西突然想到了什么,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超哥,恐怕你母亲就在这里!”

一句话点醒了高超,他立时想到刚才陆子安的话:“你们两个从那边下去,我们分头堵他,千万要小心,有什么事情我们喊一下。”

大厨和小山西下去了,高超才放心地追了下去。陆子安从八楼往七楼跑,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耳边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接着七楼靠西的一个房间里跑出两个身穿花衬衣的青年:“老大,老太太不见了。”

此时整个七层已经被浓烟笼罩,几乎让人睁不开眼。陆子安猛然回身向高超扑来,双手成爪想掐住他。高超先是一呆,接着立即将右手的护手钢棍挥了出去,击中陆子安右手手腕,接着短棍横扫,正打中他的脑门儿。

陆子安惨叫一声倒下,身后两个青年转身就跑,完全没有想协助陆子安的意思。这时浓烟滚滚,二楼已然被烟雾和火焰吞噬,楼上楼下一片嘈杂,高超隐隐可以听见有人喊他,是个女生的声音。

“是周语吗?”高超问道,继而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今天晚上的事他并没有告诉周语,只是走前和小山西、大厨打了招呼,怎么会听到她的声音呢。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发现火好像是从二楼着起来的,此时大部分房客已然通过应急通道撤退,只有自己和陆子安还在楼里。

火更大了,浓烟几乎呛得高超不能呼吸,高超知道自己这时候必须走,再晚恐怕真就来不及了。这时楼下传来嘈杂的喊叫声,高超刚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住了。

如果自己这时候跑了,那陆子安死定了。可若带上他的话自己能不能离开还真不好说。到底是背上他一起走还是自己跑?高超犹豫了片刻,弓下身子艰难地背起了陆子安。此时的陆子安完全不省人事,脑门儿的伤口还在流血,看样子伤势不轻。

这个人是陆子铭的弟弟,是恨自己入骨的人。高超耳朵似乎又传来父亲高世元的声音:“对敌人绝不能手软,你放他一马,也许将来他就要置你于死地。”虽然高世元为人善良,但在艋舺的敌对帮派看来,他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这些在高世元生前高超是无从得知的,只有他死后才隐隐从邱叔那里听到过。如今除了陆星,这个陆子铭兄弟是对商会威胁最大的人。

为了商会,高超绝不能手软。

高超冒着酷热和烟雾,竭力挪到火势最旺的地方,然后用尽全身的气力将陆子安扔进了火堆。

可就在转过身的一瞬间,高超的心又软了。毕竟他从小受到父亲严格的教育,认为自己纵然不算正直却也绝非落井下石之人。如今怎么能因为一念之差做出这种事情?

于是他又转过身扶起陆子安跌跌撞撞地走下楼,直到确认没有危险才将他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