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超哥,不好了,陆星要让直仁运送走私的柴油到公海,怎么办啊?”小山西在电话里焦急地说道。

高超一愣,随即想到之前在香港陆星让直仁做宫北帮话事人的事,问道:“只是走私吗?”在他看来,如果仅仅是走私柴油,虽然也是重罪,但还不至于让小山西如此吃惊,似乎还应该有别的原因。

“是这样,小许刚才来找我说陆星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一只改装过的小货轮,装满了走私柴油,应该有数百吨吧,说让直仁负责安全地送到公海交给接收人。而接收人是朝鲜方面派来的,这也是小许担心的原因。”

小山西这么一解释,高超也惊愕万分。要知道虽然少量走私柴油也是重罪,但也只是做牢、罚钱,还不至于送命。但运送数百吨柴油给朝鲜,完全是作死的节奏。如今朝鲜被全世界制裁,黑社会和他们进行走私无异于刀尖上跳舞,根本就是要钱不要命。如果被警察抓获,最少都是十几年的有期徒刑。

所谓黑帮不从政,从政不黑帮,否则当年江南案也不至于满城风雨,把个有后台的黑帮老大搞得灰头土脸,险些代人受果丧命。而陆星这个算盘打得更是精明,若是事情坐实,无论成败最终倒霉的都是李直仁。怪不得陆星这个家伙要提直仁当话事人,原来是想找个替他扛锅的冤大头!

“什么时候交易?”

“今天下午五点,从湾仔码头出海,宫北帮的货轮是‘融井217’号。”

“好,我知道了。”高超心急如焚,本能地感觉到今天这件事不简单,坏了陆星的生意,搞不好就是一场大战。

他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关切之色的周语,觉得让她跟着自己实在太危险,便斟酌着说道:“你最近忙吗?”

“还好吧,我拍摄的东西已经差不多了,抽空儿做后期就可以了,也许有机会还要回一趟花莲向领导交代。”周语所说的领导是她们电视台纪录片部门的直接负责人,也是他让周语来台北拍摄艋舺纪录片的。

“那你最近回去一趟吧,花莲也可以做后期。”

“为什么啊?”周语不解地问道。

“我觉得现在的台北不怎么太平,陆星又让直仁运送私油,我想去劝劝他。而且商会也很乱,我也要抽时间梳理一下,我没有什么时间陪你,所以你要是能回去一段时间最好,这样我也能安心一些。”

“安心什么,安心杀人吗?”周语冷冷地说。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又不是陆星,只是想把直仁劝回来而已。”

“他要是不和你回来呢?”

高超沉默了一阵儿,道:“那我就把他绑回来,无论如何以后也不让他在宫北帮混了。陆星这条大船正在慢慢下沉,如果继续跟他的话只能是和他一块儿挂掉。我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一定要把这件事管到底。”

周语见他语气坚决,有些木然,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来反驳他,只道:“可是……可是这样很危险。”

“我知道很危险,但李直仁毕竟是我的兄弟,我一定要把他带回来。”高超斩钉截铁地说道。

周语见状有些担忧,低头垂目道:“你就只要兄弟,难道不想要我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办?”她说话时脸颊绯红,最后一段声音又小,不在近前几不可闻。

高超虽然没听太清楚,却已经猜了个十之七八。他轻舒双臂将周语拦腰抱住,非常认真地盯着周语说:“我不会有事,又不是去打架,再说实在不行的话我会给徐警长或黎副队他们打电话,找警方来帮忙。”

“徐警长或黎副队会不会不帮你,他们不是和邱叔更好吗?”

“怎么可能,没有问题,有时候我只是不愿意去求他们罢了。我父亲生前没少给他们好处,那时候这些人还是小警察,如今成了势难道敢不认我?你去花莲我放心一些,待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带你去台东玩儿几天,让我妈也见见你。”

周语的脸更红了,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就见高超拿出手机给小山西打了个电话,然后对周语说道:“我让小山西开车接你去机场,到了打电话告诉我一声。”

“那你自己也要小心。”周语见高超态度坚决,只好答应。马上就要分开了,两人又少不了一番缠绵。待小山西赶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小山西一边往车上装东西一边瞅着彼此凝望的高超和周语,无奈地叹了口气:“少爷小姐过来帮忙啊,看了一个小时还没有看够啊?”

“怎么做都好,但千万不要受伤。”周语嘱咐道。

“嗯,我知道。”

“你保证吗?”

“好,我保证。”

高超边说边将周语拉过来拥抱。小山西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去拿行李,这时候高超才把周语送到车前对小山西笑道:“小山西,我把她交给你了。”

“交给我没问题,你要是不放心就跟去花莲啦!”小山西边说边拉开车门让周语进去。这时天空飘起细细的雨丝,将整个天空笼罩在薄雾当中。高超静静地望着小山西的车在雨中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逝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车里的周语也扭过头看着氤氲在烟雨中的高超,甚至当汽车拐过弯的时候仍然不肯回头。小山西看了她一眼,有意想和她开个玩笑:“可惜啊可惜……才相爱就分开,这是什么虐心的戏码……”

周语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盯着窗户上密密绵绵的雨滴发呆。小山西见她没什么反应,又道:“唉,我难得看阿超这么喜欢一个女孩子,还正替他高兴,幻想你们要是结婚了我们就真正成为一家人了……”

“行了,别啰唆,往回走。”周语突然吩咐道。

小山西显然被她的决定吓了一跳,像不认识周语一样看着她:“为什么往回走,往机场的高速公路在这边啊!”

“我说回家了吗?”

“你刚才不是和阿超说回花莲吗?”

“哄他安心而已,别废话了,快走。”周语不想多解释,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小山西掉转车头往回返。小山西之前就对这个气场强劲的表姐言听计从,现在她与高超一好更是不能违逆。他只好叹了口气,将汽车掉头往回开。

“你们女人好可怕,才相爱就骗对方。”

“就是爱他才骗他啊。这样我才能偷偷调查陆星跟直仁,暗中帮高超一把。”

小山西似被她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望着周语:“你确定你留下来只是为了阿超?不是为了多拍点儿东西?”

“都留下来了,不拍多可惜。好了,你别啰唆啦,快点儿开你的车!”

“那我们应该去哪儿?”

“去哪儿能找到陆星?我们悄悄跟着他看看。”周语说道。

小山西想了想,忽然拍了下脑袋:“除了他自己的夜总会,我听说他每天晚上没事的时候都去艋舺的海轩酒店吃饭。”

“每天都去,你没有搞错吧?”

“当然没错,海轩酒店的老板娘和陆星是相好啦,她老公是个软蛋,只知道去澳门赌博,乐得拿钱吃软饭,对老婆和陆星的事情从来不闻不问,已经是传遍整个艋舺了。”

“海轩酒店是个五花酒店,光餐厅就有五六个,我们去哪里找啊?”

“中餐厅啊,陆星吃不惯西餐,他只去中餐厅吃饭,就在一楼。他手下的小弟们都说海轩酒店的中餐厅是他们宫北帮的食堂,招待客人也去那里。”

“够奢侈,陆星好有钱。”

“对啊,要不怎么可能天天去海轩。”小山西说着话时已经把车开进了海轩酒店的中餐厅停车场,他指着远处的海轩酒店说道,“快五点了,要是来吃晚饭也快了吧!”

“哪有啊,通常晩饭不是八点以后才吃吗?”周语说。

“中国人怎么可能八点以后吃,我们都是七点以前好不好。”小山西从小就喜欢和这个表姐抬杠,虽然此时身处险境,两个人仍然是一对杠精。

正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周语才想起来陆星似乎还没过来,问道:“怎么这么久?我们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

“少安毋躁,你知道有句话叫……”小山西刚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把身体从座椅上滑下来,同时拉了一把周语,小声说道,“来了来了,别让他们看到。”

周语凝目瞧去,但见三辆大型豪华SUV汽车已经停至身边,陆星和七八个手下一一跳下车,说说笑笑地走进了餐厅。小山西和周语唯恐让他们跑了,一直紧紧盯着在餐厅里吃饭的两桌人,直到又过了一个小时他们酒足饭饱后再次驱车离开。

“出来啦,快点儿跟上。”周语催促道。

小山西忙不迭地踩油门开车,同时嘀咕道:“好啦,我知道。住艋舺这么久,从来不碰道上的事,怎么现在却被一个外面来的女人拖下了水。”

“你不说话也没人拿你当哑巴,不要啰唆,我们都是为了阿超。”两人嘴上虽然都不饶对方,可车速却一点儿不慢,很快就来到了郊外一个破旧的大仓库旁边。陆星跳下车,和小弟们走进仓库。

“这是什么地方啊?”小山西问。

“一定是宫北帮的走私仓库,我要拍下来。”周语边说边用微型摄像机拍摄。没一会儿,陆星就走出来带人驱车离开了,只留下几个小弟在这儿看守。

“他们走了,我们去看看。”周语边说边带着小山西贴墙根儿绕到门前,侧耳听去,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星哥交代今天要灌完全部的油,现在就赶快过来弄吧?”一个小弟说。

“今天灌完,去吃了饭也来得及,先吃饭再说嘛!”又一人道。

“可是星哥吩咐过的。”先一人又道。

“星哥说灌完就好啦!走走走。”后一人拉着几个小弟走出仓库,逐渐远去。周语和小山西迅速跑进仓库,果见成堆的大塑料桶像小山一样摞得老高。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打开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拧开桶盖。

“这……这是……”小山西脸色惨白、二目圆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语也着实吃了一惊,刚用摄像机拍了两个镜头,突然听到身后好像有微微的脚步声,接着她只觉脑后剧痛,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朝阳初上,阳光焦灼。

李直仁非常满足地走在宫头的大街上,街道的对头一侧就是商会的地盘,而与之遥相呼应的宫头另一边往东一点儿,则是艋舺最热闹的环河南路和码头区。虽然从广义上说以月老宫为辐射中心的整个宫头区都属于大艋舺地区,但原名“番薯市”的老艋舺区其实和宫区还有一段距离。那个狭小的欢慈市里如今仍然盘踞着数十个角头,每个人都带领着自己的家族守卫着那些本已小得不能再小的地盘。

宫区这边就不一样了,由于是新兴区域,所以新的黑道统治者们通常没有老艋舺地区角头那根深蒂固的关系网,被攻破也容易一些。陈明贵老爸创立宫北帮伊始毫不起眼儿,就像众多在商区覆盖不到的角落里苟延残喘的小帮派一样,只能于夹缝中得到一点儿可怜的搏命钱。

不过Jimmy的出现却一改父亲和祖父的守成之势,他像唐朝那个杀掉两个兄弟罢黜父亲皇位的皇帝一样,勒令父亲下台,带领着八个与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在宫区以凶狠闻名。他很快就用武力告诉所有人,老艋舺区那套在这儿不适用,他Jimmy才是重新定义规则的人。而这时候的Jimmy年轻气盛,与后来痴迷于赌博以至被陆星架空时的状态完全不同,他有着几乎用不完的精力,凭着这些东西他几乎吞噬了宫区所有的帮派,让宫北帮跻身于外省黑帮之首。

不得不说,陆星有着非常敏锐的目光。自从接任Jimmy的位子后,他就制定了从外到内、从农村到城市的宫北帮发展纲领,并严格执行至今。此时的陆星早已不是艋舺角头能形容的,更准确地讲他应该是整个宫北帮的坐馆,手下八个战将虽然还挂着战将的名头,但无论是手下小弟的数量还是拥有的财富水平都远超艋舺一般的角头,算是标准的黑帮“话事人”。

如今的商会就像偏安一隅的南宋,虽然地盘小了一半但经济活力却异常惊人,换算成GDP这里的增长比率绝对远超台湾其他地区。商会毕竟只是几条街、几个市场、几家店铺而已,就算是住宅区也不过只有两条街。但这些却可以肯定一件事:商区的富庶与高超的经营能力有关。

所以高超能在宫区苦苦支撑下来绝非偶然,经济基础才能决定战争规模和持久。宫北帮控制的区域由于经营和地域的原因经济活力很差,无论是所谓的“保护费”还是如商会这样的会费收入都要低得多,所以只能通过加大控制区域面积来维持收入,以保证自己的地下统治。这一点陆星完全明白,所以他不得不动用一些非常手段来应对日益增长的开销。

从香港回来以后,李直仁在宫北帮的地位陡升,再不用干那些打打杀杀的活儿了,所以陆星另外安排人完成对付一些小角头的工作,他则按要求到郊区的大仓库接手新的工作。

陆星带着小许走进仓库,偌大的房间中堆满小山一样的油桶,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刺鼻的味道。陆星让人搬过一个桶,掀开其中一箱让李直仁和小许看。

小许抬起头,很疑惑地问道:“这些都走私的柴油?”

陆星很得意地点了点,笑道:“怎么样,这些足够我们发家了吧?如果把他们都换成钱,我们绝对可以大赚一笔。”

“这没有问题吗,这可要犯法啊?”小许无不担心地说道。

陆星冷笑一声,非常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坐了这么久监狱都出来了,还怕什么犯法?这年头不犯法可以赚到大钱?你拿什么搞定理欣?”

李直仁没有说话,拿出烟来抽,看样子仍然顾虑重重。陆星上前轻轻地按住他的双肩:“听我说,不用去想什么走不走私犯不犯法什么的,生意就是生意,钱赚到手最重要。更何况,以后能源这生意会越来越抢手,你们不赚,可是一堆人排队想赚咧!”

“那我们需要怎么做?”

“很简单,下午五点,东北角那码头,有我的人。你们负责盯货上船,看着货安安稳稳地出海,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家睡觉,等着钱从天上掉下来了。”

“好吧!”李直仁回答得很勉强。

“你以后跟我做大生意,其他的事情都让小弟们去做。我最看好你了,直仁。我跟你说过的,我一当上宫北帮的角头,第一件事就是物色人才,而你就是我最早盯上的人才之一。我和你说,你好好跟我干,总有一天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李直仁终于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陆星很满意地松开手,又朝小许点了点头,悠然而去。李直仁颓废地坐在一个油桶上,示意小许不要说话,许久之后才站起身往外走。

“直仁,我们要去哪里啊?”

“宫头,找个地方吃东西。”

“直仁——”小许停住脚步,再也无法无动于衷,“到底应该怎么办,难道我们真要去做犯法的事情?”

“有什么办法,我们又不是干正行,你以为我们的风光是哪里来的?那些角头、大佬凭什么尊重你,凭什么请你吃饭、给你塞钱?”李直仁望着小许,直勾勾地盯着他说。

“我们回商会吧,我怕有一天陆星让我们去做更难做的事情。你说他如果让你杀人你怎么办?”

“杀人?”李直仁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怔怔望着窗外的夜色发了会儿呆,“好啊,那就去杀人。”

继而他又笑了起来:“商会,这时候再提还有意义吗?”说着再也不理会小许,独自踏上门口的机车向宫头驶去。如今的他,似乎只有钱才能找回自己的尊严和安全感。

李直仁把车扔到路边,在大排档前喝了几瓶啤酒,然后又走到月老宫前的夜市,在角落里找到了天天在这儿摆摊算卦的“铁嘴半仙”王纪有。

“我要算卦。”

“算什么?”王纪有自然认得李直仁,只是见到此时的他喝得酩酊大醉,实在不是多说话的时候。所以王纪有很识相地问了一句以后不再多说。

“给我测个字吧。”李直仁指着地上的红布说道。王纪有点了点头,拿出纸笔让他写个字。直仁想了片刻,指了个自己名字中的“仁”字。

“测什么?”

“测——”李直仁稍一犹豫,脑中突然出现了理欣靓丽的身影,随口道:“感情吧!”

“难啊!”王纪有看了一眼,叹口气道:“仁字分开就是二人,没有了撇捺做支撑,岂非越走越远……”

“给我测测财运。”直仁不耐烦地打断了王纪有。

“这个好说,你既然是仁字,那就是二人求财。”

“如何?”

“此财无根,恐引祸端,谨慎为好……”王纪有的话还没有说话,李直仁心中一直升腾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一把揪住王纪有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直打得这位算命先生满地打滚求饶。

“仁哥饶命啊仁哥,我就是混口饭吃……”

“下次再胡言乱语我就打死你。”怒气未消的李直仁还想再打时忽然觉得手被人抓住了,他回头时正看到满面怒容的理欣。

“你怎么打起人来了?”

“我……”李直仁红着脸,酒立即醒了大半,跟着理欣来到路边,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低头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为什么打人?”理欣过去将王纪有扶起来,从口袋中掏了些钱塞到他手里,连声道歉。

“喝多了。”李直仁小声说道。

“我早就和你说了,跟着陆星这种人干不出什么好事。这次让你运私油,下次就让你杀人,你信不信?你以为凭空给你个话事人的位置就那么好干。”理欣没头没脸地训斥道,“跟我回去吧,就算你不想回商会面对那些老头儿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干点儿别的。”

李直仁没有说话,仍然一直低着头。理欣皱眉望着他:“你怎么不说话?”

“我想干完这一票,陆星答应给我八十万,我就收手和你结婚。”李直仁郑重其事地说道。理欣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随即脸“腾”的一下红得像个苹果:“和你说正经事呢,谁要和你结婚。”

“我要娶你理欣,让我干这一次吧,不要告诉你哥好吗?”

“唉,就算我不说小许也会说,他挨个给我们打电话说你要去贩私油,大家都担心得要死。我哥说要把周语送回花莲,然后再来找你商量这件事。”

“这个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直仁气得大骂。

“大家都是为你好,都觉得你跟在陆星身边没什么好事。”理欣刚说到这儿电话突然响了,是高超打来的,谁知道电话里的高超变得歇斯底里,并且让她马上回去。

高超让理欣回去是因为周语出事了,起因是小山西发来的一组照片。当时高超正在邱礼桢的办公室和他聊天儿,时间是三十分钟以前,也就是晚上八点二十分。

邱礼桢扔给高超一支雪茄,自己又取火柴点了一支,才将头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抽了两口:“你没有自己贸然去码头找李直仁,这件事做得不错,商量一下毕竟是好事嘛!事实让你休息一个月也是给你个教训,这事是乔老提出来的,但你一定不要记恨任何人,大家都是为你好。”

“我不会的。”高超说道。

“你知道,自从陆星上次对付商会失败,差点儿让我蹲进监狱以后,我就觉得我们迟早还会有一场大仗,所以一直在搜集信息。刚才也找朋友核实了一下,陆星这次有备而来。他想和东南亚的大毒枭拉吉康做生意,把‘笑气、红五和速溶奶茶’几种新型毒品弄到台湾来。但拉吉康对他有要求,每个月的进货量如果不够的话他就会永远失去和拉吉康做生意的机会。问题是以现在宫北帮的势力,陆星这样做根本就是蛇吞象,比他大的帮派有的是,都没人敢提和拉吉康直接对话,最多是找下级代理,偏偏他陆星不信邪,花重金购买了和拉吉康午餐的机会,直接提出了做生意的请求。”邱礼桢说道。

“其实这就是陆星安身立命的根本,他就是个赌徒,每次都在赌自己的命运,但他每次都赢。”高超接道。

邱礼桢用赞许的目光望着高超,笑道:“你喜欢读书,这是好事,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将来如果由你完全接手商会行不行。事实上就算没有这几次磨砺,我觉得你也足够成熟了。你要知道,在舺艋做个好的角头不容易,能做到像陆星这样强大的更不容易。如果说陈明贵是继任之君,Jimmy是光盛之君的话,那陆星就是第三代的守成之君,但这个守并非保守的守,而是守望的守。”

“您的意思是说陆星是李世民?”

“不,我的意思是说他是宋太宗。”

“这样啊!”高超静静地坐着,虽然心里着急但在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事实上他知道李直仁的事情不简单,即使自己能劝他不去走私这趟私油,那下次他还会有别的事情要做。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只能从陆星下手,所谓无根之木不独活。但若要除掉陆星这个根,光自己还不够,一定要邱礼桢帮助。

“陈明贵是柴荣,Jimmy是赵匡胤,陆星嘛只能算是个赵光义。说他是赵光义是因为陆星也是志大才疏,最重要的是他们二人共同拥有的赌性是一样的。只不过赵光义运气没有陆星好,雍熙北伐把家底赔得精光。而陆星却能在上台之初一举出击,集宫北帮全力吃掉了比自己实力略强的镇南厝,一举打下宫北帮今天的基础。”

“镇南厝我小时候听说过,他老大好像叫‘鸦头’。”

“对,‘鸦头’的大名叫杜天林,也是一号人物。只是陆星计划得当,用人得体,一下子搞掉了杜天林手下四个得力干将,还是同时行动,前后不差五分钟。当杜天林得到消息的时候几乎无人可用,没有一个电话能打通。之后陆星来找他的时候他几乎是只身逃跑,最终还是被干掉了。”

“风险很大。”

“是呀,陆星赌的就是镇南厝的人不报复,谁知道他赌赢了。失去了五大首领的镇南厝一下子乱了方寸,很快就被陆星收编了。这次他又是这样,本来想让李直仁这帮人和他一举搞定艋舺所有不合作的角头,谁知道被你发现引出了香港的事情。我猜陆星已经改变了计划,让李直仁运送私油只是第一步而已。”

“那还有什么?”高超有些紧张地问道。

“陆星花了大价钱才拿到拉吉康的代理权,怎么可能去做什么私油生意。即使是运私油也是打通海上运输通道的第一步,他真正希望做的其实还是新型毒品,这个毋庸置疑。”

“那直仁呢,他真会给陆星贩毒?”

“这就要看他自己了。如果他不干,只能被干掉。那样一来,直仁恐怕不能像计划中一样顺利地回商会了。如果你想帮他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邱礼桢郑重其事地说道。

“什么?”

“让他离开台湾。”

“其实直仁也不是真的愿意跟着陆星,只是想实现他自己理想而已。”高超为李直仁辩解道。

邱礼桢看了他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年轻人追求虚荣,满脑子都是赚钱,不稳重。”

高超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就听邱礼桢又道:“既然你想帮他,我还是觉得安排他出国好一点儿。比如日本、菲律宾、大马都可以安排,到时候再给他拿点儿钱,等这边风平浪静再回来。至于陆星,今天我们既然谈到这里了,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有对付他的打算,但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好吧,我会和他商量一下,不过我还是想让直仁立即回商会任职。”

“这个不可能。”邱礼桢犹豫道,“第一,之前我们不是没有试过,但他在商会并没有好好工作,反而去了宫北帮,这让很多商户都心有余悸。李直仁甚至还带小弟去砸了几个商户,这个问题不能不解决。第二,如果现在这个阶段我们让李直仁回来,等于直接向宫北帮开战。现阶段惹急了陆星,我们会很危险,所以我的意见是先看看再说。这件事处理完我就退下去,你再让直仁回来,你们两个人一定要把商会搞好。但你要记住,陆星是个疯子,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对付疯子要谨慎,你自己首先不能是疯子。”

听了邱礼桢的话,高超有些失望,但想到李直仁今天下午就要去铤而走险,他仍然觉得有必要和邱礼桢商量一下找找徐警长,如果能把这事解决,最起码这一次李直仁是安全了。可是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手机就响了,是小山西发来的短信。

“什么啊,还有照片。”高超打开照片一下子就被惊呆了,小山西和周语被人绑着丢在地上,嘴里还被堵了东西。他脑子一下子就感觉大了三圈,“嗡嗡”作响。

“他们不是去了机场吗,怎么会这样?”正自言自语时,又来了一条短信,这次发来的是一个地址。

“谁干的?难道是陆星?”邱礼桢看他神色有异,已经慢慢地把轮椅推了过来,随手接过了他的手机。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去哪儿了?”邱礼桢皱眉道。

“我也不清楚,刚才我让小山西送周语回花莲,谁知道就成这个样子。”高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有人给你下套啊,你不能去。”邱礼桢淡淡地把手机丢了回来。

高超一想到周语,就有种五内俱焚的感觉,恨不得马上就赶到她身边救她回来:“可是他们有生命危险啊!”

“你去了能解决什么问题?他们被谁绑了,又有多少人等你?你凭什么救人?难道说你能打?好啊,我码两百个兄弟和你打,打到你吐血为止,你信不信?大刀王五那么能打,让两千骠骑营围了也会丢了性命。你阿爸与我生死相交,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高超已经无话可说了,他虽然也与徐警长认识,但总的来说维系还是要靠邱礼桢。如果自己单独去未必能说服这个人,而且邱礼桢不同意他们也不会帮忙。

想到这儿高超心里实在有些悲哀,眼睁睁瞅着自己心爱的人受苦而无能为力,实在心如刀割。如今周语被绑,无论如何也要去救她。想到此节高超点了点头,起身和邱礼桢告辞:“好吧,既然这样我就拜托邱叔了。”

“好,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就在这儿等我的消息好了。如果能确认周语和小山西被绑架,那徐警长他们一定有办法。”

“这样也好,请徐警长务必谨慎,勿蹈白冰冰当年之覆辙。”高超谨慎地说道。

“你想得倒多,周语不是什么名人,不会有记者有兴趣,不过你商会会长和黑社会的纠纷也许还真能让小报产生联想,总之我知道了就是。”

“那我先回了邱叔。”高超心急如焚,想立即出门去救周语。偏偏邱礼桢不疾不徐,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喝水,然后打开手机让阿杜和强仔进来:“你先等等,我出去给警长打个电话,一会儿回来你再走。”

“好的。”高超完全没有想到邱礼桢会对自己使用什么手段,点头应允,谁知道邱礼桢刚出门就让人将办公室锁了起来。他这个房间虽然在一楼,可是门外、窗外都有阿杜和强仔分别看守,从外面锁了门窗根本不可能出去。高超虽然自忖用武力破坏门窗出去未尝不可能,可又不想这样,便和邱礼桢商量起来。

“邱叔,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能去现场,我已经通知徐警长了,他们按绑架案处理,你就放心吧,他们会救出周语和小山西的。另外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你使用强制手段离开我就考虑把李直仁和陆星绑在一块儿,将来同时处理。”说完这番话邱礼桢好像再无顾及,竟然走了。

高超目瞪口呆地望着离去的邱礼桢,气得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十分清楚警察的办事风格,要真遇到白晓燕(白冰冰女儿绑架案,台湾尽人皆知的一个案子)那样的事周语可就糟了,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怎么办,如果自己出去李直仁恐怕就不能得到邱礼桢的帮助了,仅凭自己的力量恐难办到完美;可不出去的话周语怎么办?

一头是兄弟,一头是最爱的女人,高超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向他袭来。他也知道,今天必须在他们之间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