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二天一早,高超租了辆汽车,带着大厨和小山西去银行取钱。待一切准备停当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三人又顶着大太阳前往元朗找鬼拳成。

“奇怪,电话怎么都转到语音信箱了?”大厨见电话打不通,便商量着和高超直接去找他。三个人顺着通往郊外的山路走了一程,待来到鬼拳成家的时候却见院门大开,隐隐从里面传出动静。

穿过洞开的院门,高超等人正和两个看上去有些匆忙的年轻人相遇,他们都穿着黑色的T恤,有一个整条胳膊都文满了刺青。高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口问道:“李伯在吗?”

“哦,他在里面。”走在前面的年轻人看到高超也愣了一下,接着急急忙忙地转了出去。高超只觉得这两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这时他身边的小山西却嘀咕起来:“后面那个胳膊上有刺青的家伙好像宫北帮的。”

“不会吧,这里又不是台北,怎么会有宫北帮的人呢?”大厨说到这里的时候脑子里忽然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立即瞪圆了双眼。

高超和小山西此时似乎也有些惊愕:“不好,要是让宫北帮的人先找到鬼拳成就麻烦了。”话说到这儿三个人就往屋里跑,却仍旧慢了一步,他们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没有发现一个人。

“人呢?”小山西带着大厨又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最终兜回原地,什么也没有发现。高超又让大厨打了通电话,仍然是语音信箱。三个人看没有什么线索,便商量着把门关上先离开这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院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七八个提着砍刀的青年像疯了一般从外面涌了进来,为首之人却是宫北帮的老相识——“风筝”王启龙。

“他们怎么来了?”小山西还在感慨的时候高超就立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冲着他们来的,他倏然跃起,一脚蹬开窗户,带着大厨和小山西跳窗而逃。

身后的王启龙听到动静,带着人就追了上去,双方在野外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追逐赛,直至高超他们进入闹市区,身后的王启龙等人才停下脚步。毕竟在香港他们都是外人,也不敢过于张扬;另外这也不是电影,不可能出现那种提着刀满大街砍人的情景——刚才在郊外没人看到尚可,此时却不敢过分靠近,也在一定程度上给了高超等人逃生的机会。

高超带着大厨和小山西上了一家茶楼,随便要了点儿东西边吃边喝茶,回首看时却见王启龙带着小弟们收起了家伙,也坐到对面的桌上吃早茶,同时用肆无忌惮的目光盯着他们。大厨看了眼高超,苦笑道:“这下麻烦了,鬼拳成恐怕落到他们手里了。”

“陆星的消息蛮灵通,我们刚到香港十几个小时他们就追上来了,难道是直仁这家伙不小心走漏了消息?”小山西在旁边嘟囔道。

高超摇了摇头,否定了他们二人的猜测:“如果鬼拳成落在他们手里,这个‘风筝’还追我们干吗?你们别忘了这是在香港,砍人是要冒风险的,所以我觉得他们还没有得到鬼拳成,想抓我们回去审问。至于直仁,我相信他不会那么做,最大的可能是陆星在商会或香港有自己的人。”

说到这里高超犹豫了一下:“知道我来香港的只有商会的文员安丽珍,难道是她那里出了问题?”三个人正胡乱猜测时,大厨的手机响了,是鬼拳成打来的。高超见王启龙他们很关注这边,心下有了主意,悄声问大厨是不是鬼拳成躲起来了。

“他约我们换个地点见面,让我们带上钱。”大厨说道。

高超点了点头,故意用很大的声音回道:“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见他。”

他又问小山西:“钱带来了吗?”

小山西这时候才想起来把装有一百万港币的箱子放到鬼拳成家了,一时懊恼。

高超想了想说:“这时候王启龙定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大可以放心去取箱子,然后再打电话给鬼拳成约好地点见面。”

说到这里小山西带着高超他们就往下走,王启龙等人远远跟在身后,却只是保持一定距离。

待高超他们打车重新回到鬼拳成的家,正准备进门的时候,赫然看到宫北帮的另外一个战将武豪正站在门外,身后同样跟了七八个宫北帮的小弟,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高超正疑惑的时候,鬼拳成的电话又打来了,这次却是求救电话:“高会长,你快来救救我吧,陆星带手下过来杀我了。”

“鬼叔,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慈云山惠华街永旺超市,你们快过来。”电话里鬼拳成的声音无比焦急,好像有人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样。高超三人立即出发,也顾不上身边的宫北帮众人,拦了辆出租车前往慈云山,宫北帮的人浩浩****地坐着几辆出租车跟在后面。

从元朗到慈云山路途不近,就是开车也得四十多分钟。高超拿着电话,不时地和鬼拳成保持联络。开始的时候他还能回复几句,到后来电话干脆打不通了,待高超等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了。

“鬼叔,鬼叔……”

“我约你们过来的时候,陆星带人砍我……”鬼拳成说着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录音带在我家……在我家的……鱼……”鬼拳成刚说到这里的时候,王启龙和武豪已经带人围了上来,他就此住口。高超愤怒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让小山西打电话叫救护车。可就在此时,警铃大作,警察像从天而降般将在场的所有人包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仅是高超,连王启龙和武豪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所有人都被带到了警局。经过漫长的一天一夜之后,高超等人谋杀“鬼拳成”的嫌疑被消除了。

当高超走出重案组大门的时候,小山西、大厨、周语和理欣一下子就围了上去,原来大厨和小山西早高超半天被释放了,而宫北帮的人还被关着。大家找了个饭店坐下来吃东西,大厨告诉高超,陆星也被关在香港。

“他也来了吗?”

“鬼拳成死的时候说他是被陆星杀的,所以警察从出入境记录找到了陆星,他其时也在香港。陆星说自己并没有见过鬼拳成。但当时王启龙和武豪带着凶器将我们围住是千真万确的,再加上元朗有人目击他们追杀我们,所以对宫北帮很不利。”

“怪不得香港的警察知道那么详细,原来是这样。”

高超感叹着摇了摇头,就听周语笑道:“还有一件事我们今天早上才知道,那个‘黑狼’武豪死了。”

周语的话把高超吓了一跳,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被关入警局的当天有个罪犯精神病突然发作,要杀陆星,多亏当时武豪在身边,替他挡了两刀,结果到医院以后不治身亡。

“怎么觉得这几天的事情这么奇怪。”高超喝了口酒,感叹道。

理欣见他有话要说,就磨着让他说出为什么奇怪,高超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说不太清楚,就感觉是被人拿绳子牵着一样。”这时候周语却悄悄地探过头告诉大家另外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个李受成得了癌症,好像是胃癌晚期,所以脸色才那么不好。”

“你怎么知道的?”高超问道。

“昨天我和理欣在外面等你们,很无聊就在警局里面转。当时有一个门没有锁,我溜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警察拿着法医的化验单去给他们警长汇报情况,单子上的名字就是李受成,但有英文标注的胃癌晚期,不过我只扫一眼就被人赶了出去。”周语说着笑了起来,让紧张的气氛有了些许缓和。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问话的是大厨。

高超从桌上拿了只糯米鸡,边剥边笑道:“既然有机会在香港把宫北打下去,那我们干吗不行动呢?还是找到鬼拳成说的录音吧,下一次就可以将陆星踩到脚底下了。”

“好啊,我们终于翻身了。”小山西大笑道。

高超点了点头,继续道:“趁陆星他们没有出来,我们一会儿就去鬼拳成家找关于‘鱼’的线索,他不是说录音和‘鱼’有关嘛!”

说到这儿高超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惊诧:“对了,我们还有个装一百万港币的箱子在鬼拳成家。”

“等你想起来,钱早没了,我俩已经搞定了。”理欣看了眼身边的周语,略带得意地说道。就这样几个人边吃边聊,又分乘了两辆出租车前往鬼拳成的家找线索。

由于鬼拳成已死,所以他的家被警方临时封锁了。高超他们来的时候快到中午,看样子也不方便进去,便在附近逛街、看电影,直到夜幕降临后才由小山西翻墙进去把门打开,一行人很小心地溜进了房间。

屋里和他们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虽然警方进来搜查,但由于这里并非案发地点,所以也没什么重要线索,并未被重视。这里面除了鱼缸以外,还有几个有关鱼的摆件,却都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是不是‘鬼拳成’当时说的不是鱼,而是浴呢?”周语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那个时候听不清楚也有可能。”

“如果是浴的话我们去就卫生间找找看,没准儿和美国电影里面的情况一样,把录音放到浴缸里面也说不准。”大厨说着就要往卫生间走,却突然从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厨,你不要进去了,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录音。”

屋子里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只有理欣在瞬间的迟疑过后突然向外面跑去,同时大叫起来:“直仁,你给我出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虽然听出是李直仁的声音,可理欣与所有人一样,仍然不相信会在这里遇到他。

李直仁像幽灵一般孤独地出现在院子当中,他明亮的双眸中闪烁着让理欣感到疯狂的目光,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根本没有什么录音。”他再一次说道。

李直仁的出现让高超瞬间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他死死地盯着李直仁,希望从他的口中得到这件事情的真相。其实在场的每个人都曾经从高超的描述中得到过他和李直仁的谈话,所以每个人都开始猜想是不是李直仁与陆星达成了某种协议,通过这样的陷阱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是李直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用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然后再一次重复道:“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录音,有人给我们制造麻烦。”

“是谁?”

“你跟我来一趟,陆星要见你。”李直仁对着高超说道。

高超一愣,立即想到了刚才他们还在说陆星的事情,怎么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不过很快他就想到,凭着陆星的实力花钱雇个好律师保释自己出来似乎不是什么难事,自己也想知道真相,便微微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不过他们不能去。”

“让理欣和周语回去休息吧,我能保证超哥的安全。”李直仁来到理欣面前,平静地对她说道。

理欣红着眼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地拉住了高超的手:“让大厨和你去吧,早点儿回来。”

“放心吧,他不会有危险。”李直仁拍了拍小山西的肩膀,然后率先往前跳了两步,在前面引路。高超则带着大厨跟在后面,理欣、周语和小山西目送着他们离开。

开车的司机是小许,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宫北帮成员。也就是说这辆车上似乎只有高超兄弟四人,可高超怎么都觉得前面两个人和他与大厨都有万里之遥。

“超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上学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四个人被老师罚跑圈,回来的时候精疲力竭,大厨他老爸开着车载我们回去。我们坐在卡车后面,也是这样,一句话都没有。”小许点了支烟,悠悠地说道。

“那天有小山西啊,你记错了。”李直仁插言道,“大厨和小山西在最后面,跑得都没力气了。训导老师姓什么来着,我记得他叫庄德武是吧,我们私下里都叫他‘无德庄’。”

“那天是周末,本来第二天要休息。我们五个人一起翘课抽烟,自然让人罚跑,还是超哥有本事,一句话就让我们脱离了苦窑。”大厨笑道。

高超望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没好事:“我怎么不记得这件事,我们后来为什么不跑了?”

“当然是你带着我们跳墙跑掉啦,那还能怎么样?”小许说完三个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搞得高超一脸茫然。

“有这种事吗?”

“当然有啦!”大厨说道,“我记得无德庄说:‘跑起来跑起来!不要想偷懒!有胆偷带香烟来学校,你们就要有本事跑完20圈儿!’”他板起脸,学着无德庄说话的样子,逗得每个人又是大笑。

“其实那个老头儿蛮可爱,我们后来也没有受到处分。倒是我们当时经常捉弄他。”高超笑着接过小许递来的烟,用非常困惑的目光望着他们,“你们两个,真打算给陆星干一辈子?”

笑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沉默。良久,李直仁才取下口中的香烟:“我和理欣约定了一年,如果没有问题我会带她离开。”

“你为什么不来商会帮我呢?”高超反问道,“不要再管什么一年了,你来商会先帮我一阵儿,将来做特别顾问也好,理事或监事也好,都是帮我搞好商会的事情。否则你们这样,我连讨回那一半地盘的可能都没有。”

“我知道了,考虑一下。”虽然说是考虑一下,可李直仁的神色中没有一点儿考虑的意思,给高超的感觉仍是在敷衍。大厨可能看出了什么,正想开口说话,汽车突然停了下来。

“陆星在上面,我们过去吧!”李直仁也没理会高超他们是否跟上来,自己先走了进去。高超抬头看了看,发现是间不起眼儿的小酒店,在香港闹事的高楼大厦中如同一株小草。他示意大厨用手机给小山西他们发个位置,然后跟着走进去。

酒店的大堂很暗,依稀可以看到一个长得很粗壮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见李直仁过来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拉开身边的门。接着他们穿过一条幽暗的走廊,来到一个宽敞的酒店套间,只见陆星正抱膝坐在沙发上玩儿手机,身边坐着百无聊赖的王启龙。

看到高超到来,陆星故意用非常夸张的嗓门儿笑着站起身,对高超张开了臂膀:“高会长,没想到吧,我们又在香港见面了。”

高超轻轻侧过身子,闪开陆星的拥抱,然后在对面的茶几旁边坐了下来。李直仁则坐到陆星的另一边,沉默无语。陆星一边吩咐王启龙倒茶,一边说道:“我让李直仁接你们之前的十分钟才保释出来,简直是场噩梦啊!”

“是啊,陆星大佬可真是神通广大。”高超讥讽道。

陆星则似乎没有注意到高超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次的事情你我都是受害者,警方也会查清的。那个收买鬼拳成来陷害我们的人,就是为了让我们两方打起来坐收渔翁之利。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虽然高超一直不相信陆星的鬼话,但他这次说的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冷静地盯着陆星,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鬼拳成得了癌症,想给自己在香港的老婆孩子留点儿钱,就被人家收买了,编故事说Jimmy大哥是被我害死的,还说有什么证据!”说到这里陆星愤怒地一脚将面前的垃圾桶踢飞,“他怎么不去好莱坞编故事啊!”

陆星的声音不小,听得高超一阵阵犯愣,对他这惊世骇俗的言论一时半会儿没理出头绪,只好静观其变。

陆星继续说道:“我收到线报,说你去了香港,和鬼拳成串供想弄死我。我当然不能善罢甘休了,就让风筝去看看究竟,却没想到这事是真的,你的人真的去了香港。”

“他们走以后就有人通知你了?”高超一指大厨他们问道。

“是啊,既然这样我当然要赶过去阻止你了。我一到香港,那个联系人就告诉我说你们第二天中午要去和鬼拳成见面,拿一盒伪造的录音带当证据,我就让风筝行动喽!”

联想到那天中午的事情,高超还真觉得是这么回事,便让陆星继续说下去。

“可直到和你一起被捕我才知道让人耍了——敢和老子作对,我一定要把那个家伙找出来。”

“给你提供线索的人?”

“他可是我多少年的好朋友啊,是我的老大哥。这太让我痛心了,你说我能怎么办?只有把他请出宫北帮,这辈子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他。”陆星的表演淋漓尽致,好像真的为失去左膀右臂而悲痛欲绝。

高超情不自禁地问道:“谁啊?”

“Black mate,我们已经认识几十年了,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一个毛孩子陈家尧背叛我。你以为想让我们两败俱伤的人是谁?Jimmy的大儿子陈家尧。”

“是他?”高超真没想到背后的人竟然是这位当年少不经事的宫北帮太子,看来他是想在陆星手里夺回宫北帮。只是对于陆星的话,他却不知道能相信多少。好在陆星很快就给了他答案。

“把人给我带上来。”随着他的吩咐,高超看到两个手下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神情萎靡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从满脸的伤痕来看这家伙显然是没少挨打。

“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就问问他,这个就是Jimmy的大公子。这家伙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将我陆星摆平?还想藏在香港遥控指挥,搞笑。”

高超疑惑地走上前,蹲下身子望去,看到这个年轻人的目光充满了猜忌与恐惧,他甚至不经意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以躲避高超,显然是害怕高超也对他拳脚相加。

“你真是陈家尧?”高超好奇地问道。

“是……是的。”陈家尧疑惑地打量着高超,“你是谁?”

“我叫高超。”

“高超?”陈家尧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眼睛里突然射出一股光芒,“高会长,你是高会长?高会长救我,高会长救我啊!”

高超点了点头,微笑以示安慰,问他:“是你买通了鬼拳成害我?”

“我,我没有想害死你啊高会长,我只是想削弱你和宫北帮的势力,谁知道被陆星大佬找人跟踪到电话找到了我。你给我求求情,我马上就走,去大马,再也不回来了。”说着说着,陈家尧的声音竟然哽咽起来,看样子着实被陆星吓得够呛。

“陆星,你打算怎么办?”高超转身问陆星。

陆星狡黠地一笑,然后接过手下递来的一把手枪,说道:“他想害的是我俩啊,我做了这么多事,为你们商会摆平了多少仇人,你作为会长是不是也该做点儿什么?”

“你打算让我做什么?”看到陆星手中的枪,高超心中一凛。

陆星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奸狡,把手中的枪递了过去:“把他杀了,你就为商会和宫北帮除了一个敌人。”

高超没有接枪,而是冷冷地盯着陆星:“如果我拒绝呢?”

陆星默默地将枪口对准高超的额头,阴恻恻地笑了笑:“那你就是我陆星的敌人——”

高超背靠在沙发上,仰着头平静地凝视着陆星,他既没有伸手去接那把手枪,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拒绝的意思。陆星的手就这样平平地伸出来,枪口几乎贴着高超的额头。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只要他右手的拇指稍微一动,高超绝不可能活命。

房间里安静极了,甚至连那个刚才一直在低声抽泣的陈家尧也吃惊地望着面前的高超和陆星。在高超身后,进屋就未发一语的大厨这时候紧张到了极点,悄悄地将手中一个玻璃烟灰缸攥得极为湿滑。此时在他手中的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烟灰缸了,而是一件能解救他与高超的终极武器。

“放了他。”高超一字一顿地说道,“陈明贵大佬成立宫北帮,Jimmy带着宫北帮进入舺艋,也是他让宫北帮的大佬从角头变成了坐馆,你应该有一点儿感恩之心。”

“说得好。”陆星突然夸张地鼓起掌来,“我真该给你颁个奖。你是不是忘记你商会和宫北帮的大乱斗时代了,也是他们两个老头儿划走了你一半的地盘啊,难道你今天还要为他们说话?别忘记这个人前几天还想把你我置于死地。”

“他只是个可怜虫而已。”高超斜着身体绕过陆星持枪的右手,将面前匍匐的陈家尧拉了起来,“这件事只是个误会,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在台湾出现。”

“好……好……我马上离开。”说着话他紧紧地拉住了高超的手,“我能走了吗高会长?”

“我同意让你走了吗?”陆星阴冷的目光随着他转动的身体落到了陈家尧身上,他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就像扔一个沙包一样将陈家尧重新丢到了地上,“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也走不了,干脆这次连你俩一块干掉,再收了商会也不是件难事。”

“陆星,你让我带高超来之前可是保证过他的安全的。”李直仁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高超与陆星之间,“你不能动他!”

高超怕李直仁惹恼陆星导致局面恶化,抢先又想把他拦在身后,却被李直仁粗暴地阻止了:“你不能动他!”

陆星冷笑一声,将手枪往身后一扔,然后一把拉过李直仁,笑道:“直仁,我最看好你了。你难道是真想替高超把这件事扛下来,让我放他们一马?”

“对,你必须放他们。”

陆星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好,那我就放他们一马。黑狼死了,他的位子你来坐。你既然是我的战将,是我宫北帮的话事人,条件是你不能离开我。你说,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我怎么能不给你这个话事人面子呢?”

别看陆星文化不高,可这一套连吹带捧的套路还真让李直仁受用。他很得意地点了点头,指着陈家尧说道:“你可以走了,二十四小时之内必须离开香港。”

陈家尧一句话都没说,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酒店房间。高超则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默默地吸将烟吸尽,然后才旁若无人地来到李直仁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要走了。”他的话听上去很平静,但俩人都知道其中的含意:做了宫北帮的话事人,你恐怕再也不能离开宫北帮了。

李直仁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走在前面给他带路。陆星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自顾喝酒,直到高超和李直仁再也看不到他。高超走出酒店,抬头望着阴霾的天空微微叹了口气:“你还不和我回商会吗?”

“告诉理欣,我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带她离开台湾。”李直仁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再理会高超,转身跳上台阶,很快走进酒店。大厨冷哼一声,然后提醒还在发呆的高超是不是给理欣打个电话。

就这样,高超在当天就疲惫地回到了台湾。这次香港之旅虽然凶险,但总归阻挠李直仁杀小鱼儿的事情成功了,所以在高超看来却是不虚此行。谁知道他才踏上台北的土地还没有十分钟,邱礼桢的电话就追了上来。

电话里的邱礼桢还算平静,只是让他马上到商会来一趟。谁知道一进会议室的门,高超就感觉到气氛不妙。原来除了邱礼桢以外,乔老、乔珠珠、丁健等人都围坐桌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高超也弄不清这是第几次在众人如此愤怒的目光中就座了,一时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珠珠,你从美国回来了啊?”高超想缓和一下气氛,嬉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又转过头问丁健,“丁叔怎么样了?”

“我们都没事,珠珠也是被人陷害,说清楚就好了。其实这所有事情都是陆星搞的鬼,他已经向我们商会全面开战了。”乔老在旁边简单地解释了一句,“还想用这种手段,真是天真。”

他说到这里又被邱礼桢把话接了过去,可他的语气就没有乔老那么宽厚了,声音像连珠炮一样又快又重:“高超,你也太大胆了,竟然跑去香港和陆星联手对付陈家尧,那是他们宫北帮自己的事情,你被他利用了知不知道?”

“邱叔,这个事是有原因的,有时间我会向您说清楚。”高超忙不迭地说。

邱礼桢没有理会他的解释,而是照着自己的思路进行下去:“无论你的初衷是什么,你这样做已经让我们很吃惊了。你作为商会会长,为了私人恩怨去香港找什么线索,本身就是胡闹,还差点儿被警方拘捕,难道你以为你那几个手下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告诉你,我在宫北帮有内线,知道陆星对付我们的手段和情况。正准备叫上乔老和你商量,你却跑得无影无踪,连电话都不接,你想干什么?”

邱礼桢这次是动了真怒,说话的时候整个面孔都变得扭曲起来:“我们四个人已经商议过了,一致决定暂停你商会会长的职务,时间是一个月。在此期间由我来代替你的工作。你要想想,做出检讨,我们在一个月后的例会上再决定是不是恢复你的工作。”邱礼桢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高超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踱出商会,望着阴霾消散的天空出神。其实也不怪邱礼桢生气,高超细想起来这几天自己有如鬼魅附身。自李直仁对自己说Jimmy死因有疑点后他就开始琢磨怎么用这件事把陆星搞下去。事实上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情报根本就是陈家尧借Black mate之口混淆视听,想让他和陆星互相加重猜忌。

而陆星之前对商会先扬后抑的态度又加重了他们之间的矛盾,直接激化到高超去宫北帮偷资料,又试图通过种种手段干涉宫北帮对小鱼儿的行动,继而维护商会的稳定。最终,高超成功咬中了陈家尧之前撒下的饵,险些成了对方钩上的大鱼。

回想起来,这次真的危险啊,要不是陆星一反常态地饶过他,自己也许真的死在香港了。可陆星到底又是为什么呢?高超知道他绝不可能真心对李直仁好,他们之间拥有的只有**裸的利用。

一连几天,高超都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发呆。既然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那他能干的事情就只能和这群蜻蜓为伍了。此时刚过上午十点,高超点了支烟,把腿跷到桌子上出神;刚抽了一口就见周语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真不懂。”周语委婉地说道。

“不懂什么?”高超问。

“商会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既然进退两难,为什么你不干脆不干了呢?”

高超望着周语担心的表情,轻轻地笑了笑。他随手拿起一只极小的蜻蜓标本说道:“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蜻蜓叫作‘八丁蜻蜓’吗?这种东西又叫‘侏红小蜻’,是世界上最小的蜻蜓。身长只有不到两厘米。这么小的它们只生活在草埤附近,一辈子都不会出去。”

“草埤?”周语显然不明白高超要说什么。

“就是逐渐陆化的湖泊,湖水已经被水草覆盖了大半的地方。那是一个很封闭的环境。八丁蜻蜓一辈子就生活在那,好像很安稳。不过我常常会想,要是有一天草埤没了湖水,成为真正的陆地之后,八丁蜻蜓会不会就此失去栖息地,到那时候,它们又该往哪儿去呢?”

“你会为他们担心?”

“我有时常觉得自己很像八丁蜻蜓。”

“所以,你被困在艋舺这块草埤里,却又不愿意离开,是因为你觉得这里的人也跟你一样受困?”

“如果离不开这块草埤也没关系,但我至少想帮他们守护住这块仅有的栖息地,让草埤重新活过来,大家就能在这里安心生活。事实上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围绕这件事来完成的,甚至包括李直仁也是。”

“什么意思?”

“他是我兄弟没错,但在我高超的字典当中,兄弟和商会一样重要。我始终认为像李直仁这种人不能为商会所有是极大的遗憾,而被宫北帮抢走则是商会的损失。所以我要救他,也要帮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其实直仁本质也不坏,他去宫北还是赌气的成分大,只需要一个契机,他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周语善解人意地说道。这番话完全说到高超心里去了,甚至他自己也没能总结得如此之好。高超一阵感动,轻轻地冲上去吻住了周语。

良久,二人才喘息着分开。周语望着高超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兄妹的脾气都一样倔强,你知不知道昨天理欣去找直仁了。”

“是吗,你怎么知道?”

“她和我说了啊,我又担心她的安全,就让小山西开车跟着偷听。”

“他们说什么了?”说起李直仁和妹妹的事情,高超的确担心得很。

就听周说道:“理欣也是劝他离开宫北,不要再做什么话事人,让他回商会。直仁没有拒绝,也没同意。理欣当时就说:‘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你要我在你身边,看你犯错、看你追着钱跑、看你被以前的恩怨困住,你觉得这样我会幸福吗?你这样很自私你知不知道?”

“直仁就说:‘你要我什么都听你哥的,不也是一样自私吗?’”

高超听到这里哭笑不得:“难得你这么大段的对话都能记住,难道是你们背熟的啊?”

周语一笑,正想说两句反驳的话,高超的手机响了,是小山西打来的,他在电话中说的事情却让高超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