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惊魂之旅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大雨瓢泼而下,没有一个村民愿意开门让陆乘风几人进屋躲躲雨,几人避无可避,被淋成了落汤鸡。

“真他妈的操蛋,开个门会死他娘老子?”老柯一脸怨气地叫骂着,使劲拧了拧被雨水湿透的军装,一股股水柱如同瀑布般直泻而下。

苍茫的雨幕里,乌云遮天蔽日,附近的老山便显得影影罩罩了。山里不时响起几声野兽沉闷的咆哮,与雷声混为一体。望着压村撼山的乌云,陆乘风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愁色,心中愈发不安了。

根据媚儿所说,村长家在最南边,太阳东升西落,几人很快便确定了方位。巴掌大小的淡水村,很容易就便能找到了。

这是一间三层楼的瓦房,相比于其他村民矮小光秃的用泥糊成的土坯房来说,要气派高大了许多倍,瓦房的砖墙经过风雨的洗礼,已然有些褪色,两面的墙壁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爬山虎,远远地看起来,像是从地底伸出的手臂一样,紧紧地将这座小砖瓦房握在手里,一点一点地往嘴里送。瓦房左手边是一口老井,老井上长满了青苔,恰似个墨绿色的小坟头,右手边则是一棵上年纪的老槐树,潮湿的泥土上,槐树叶洒了一地。

开门的是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老太婆,满头银发,瘦骨嶙峋,皱巴巴的皮肤紧紧地贴着头骨,让人不禁有些怀疑站在眼前的是否是具干尸。老太婆那一对灰白色的眼睛像是镀了一层膜,无神地盯着同一个方向。

猴子把手放在她眼前晃了晃,老太婆全然无反应,依旧呆立在原地。

“是个瞎子。”猴子凑到陆乘风耳边小声嘀咕道。

“你们找谁?”一声浑浊得如同黄泥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

“老婆婆,我们想见一见村长,不知道方便不方便?”陆乘风向来尊重老人,礼貌地问道。

“他没在,你们还是走吧!”老婆婆粗鲁地回了句,颤巍巍地准备关上门,陆乘风忙去用手推住。

“老婆婆,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没有恶意,只是想来拜访一下村长而已。”陆乘风诚恳地说道。

“说了不在就是不在!”老婆婆气得一跺脚,脸上肌肉变得有些抽搐,嘴唇不住地颤抖。

陆乘风心中暗暗叫苦,好一个粗鲁地老太婆!软的不吃,又不能来硬的,毕竟是个老人家,但要想做通这老太婆工作看来是不太可能了,陆乘风心念一转,横生一计。

就在老太婆准备再次关上屋门的时候,陆乘风忽然冲着里头大喊:“村长,村长,我知道你在里面,为什么不肯见我们?”

就在这时,从屋子里头传来一声醇厚的男中音:“娘,让他们进来吧。”

老太婆呆滞的双眼忽然转动了下,脸上浮现出一股怪异的表情,像是愚弄,又似在讥笑,陆乘风等人看得不寒而栗。

“哼!”老太婆浑浊地冷哼了一声,让开了一条道来。

大白天的,屋子里却是一片漆黑,三盏煤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垂死挣扎着,过堂风一吹,其中一盏抵抗不及,刷地一下就熄灭了,只剩了几点微弱的火星子,兀自冒着白烟。

这时,一双干瘪得不成样子的干尸似的老手,娴熟地划燃了一根火柴,轻轻地将火种送到了煤油灯芯子旁,那煤油灯又左扑右摆挣扎着亮了起来。陆乘风顺着那双干瘪得双手向上望去,一张沟沟壑壑的老脸出现在他眼前,却是刚才那个老太婆。火光中,拿着火柴盒的她冲着陆乘风几人诡异地一笑。

不对,她不是瞎了吗?怎么会知道煤油灯熄了?陆乘风望着那张几乎完全扭曲的老脸,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她只是白内障,还没完全瞎,一点亮光还是分得清的。”就在几人惊异不已时,背后那厚重的男中音又再次响起。

几人回过头去,想看看这座诡异老山村的当权者到底是个啥模样,然而背后迎接他们的只是黑乎乎的一片,并没看见任何人。

这可奇怪了,声音明明是从后面传出来的,怎么地就不见人了呢?难道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几人兀自想着,汗毛直竖。

“不用找了,我在这呢!”又是刚才那男音。

陆乘风茫然地四处张望,忽然,在地板上看到一个婴儿般大小男子正抬着脑袋望着他,这男子身材奇小,还不到一米,却长着一张中年男子的面庞,满脸沧桑,两鬓霜白,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小朋友,村长在哪里?告诉哥哥好不好?”川子很有爱心地抚摸了一下小矮人的脑袋瓜子,笑眯眯地问道。

哪知那小矮人一听,与身材极不相称脸瞬间憋得通红,核桃般大小的小手用力将川子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挪开,一双虎目怒气冲冲地瞪着川子,咆哮道:“去你妈的,老子就是村长!”

“你?村长?噗~”猴子捂着肚子差点没笑趴下,在他们心目中,这诡异村庄的当权者应该是个冷峻伟岸,让人不寒而栗的形象,哪知竟是个丑陋怪异的侏儒,实在是荒诞可笑。陆乘风见那侏儒双手插在腰间的滑稽的模样,也是一阵忍俊不禁。

村长见他们讥笑自己,勃然大怒地喝道:“笑笑笑,笑个鸟,外乡人就是他妈的没规矩!”

忽然,陆乘风看到村长铜铃大的虎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寒光转瞬即逝,随即又迅速融化在了其小老头般憨态可掬的薄怒里。

陆乘风觉得眼前之人远非自己想象中的简单,那深藏在矮小身材下的灵魂,究竟是白还是黑,是邪恶是善良,是狰狞是微笑,陆乘风不得而知。

陆乘风朝着几个同伴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们停止讪笑,自己则跨上两步走到村长旁边,恭恭敬敬地自我介绍道:“在下是国民党胡宗南军团旗下第三师师长陆乘风,这几位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因为另一个同伴误中了村民设下的陷阱,伤势严重,情急之下才误闯贵村求援,由于当时情况危急,也没来得及事先拜会村长您,还望您能够海涵。”

听着这一番文邹邹的谦词,村长愠怒的脸上渐渐平和了下来,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叫秦虎。”

秦虎者,擒虎也!猴子在这矮小的侏儒身上实在看不出又什么擒虎的气质,喉咙里一骨碌,又想发笑,碍于陆乘风的情面,又不好意思笑出来,黝黑的脸颊憋得通红。

秦虎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满眼疑惑地问道:“对了,郭民党是谁?他也和你们一起的?”

陆乘风一听差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这家伙从小便躲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竟对外面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知道。

“是国民党,不是郭民党,国民党不是指人,而是一个政治党派。”

“呃……”秦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不是说想见见我么?现在见也见过了,你们可以离开了。”秦虎平静地说道。

“怎么……就这么走了?你不想和我们说说话么?”川子想好好调侃下这小老头,意犹未尽地说道。

“和你们外乡人又什么好说的!”秦虎冷冷地说道,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我们回答了你一个问题,你也得回答我们的问题啊,礼尚往来才公平嘛!”猴子笑嘻嘻地说道。

秦虎看了看猴子,闷哼了一声,当是默许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些事情,譬如这座村庄的的历史,还有……对了,还有那些村民,为什么每次一见到我们就躲了起来?”陆乘风见时机已到,将几日来积蓄在心中一连串的疑问一股脑儿地全给掏了出来。

秦虎深深地看了陆乘风一眼,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在警惕,又似乎带着几丝恐吓,只见他语气生硬地吐出一行字:“这些你们还是少知道的为好,对你们没好处。”

“什么人嘛!”猴子小声嘟囔道。

秦虎好像没听见似的,又说道:“等你朋友病好了,就赶快离开吧,咱们淡水村向来不接受外乡人,这次看在宝山份上算是对你们破例了。”

一阵阴冷的过堂风吹过,煤油灯里的火光像失去了重心般四下摇曳,秦虎畸形的身躯在微弱的灯光中显得忽明忽暗,怪异之极。

老柯性子火爆,见眼前这畸形的侏儒态度傲慢,全然没将他们几个放在眼里,气的牙齿蹭得咯咯响,要是换在当年战场上威风的那会儿,老柯早一枪把他给毙了。

“咦,你们怎么还不走?想让我赶你们出去吗?”秦虎忽然转过神来,一脸横肉挤压在了一起,怒气冲冲地说道。

“兵爷今天还就真不走了,咋样!”老柯终于按捺不住了,眼前这可笑的小矮人他完全没放在眼里。

秦虎冷笑一声,一双骨碌碌的虎目定定地望着老柯,那眼神阴冷无比,老柯只感觉浑身泛起了一阵凉意,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先前的火气一瞬间全被浇熄了。

陆乘风望着秦虎阴森不定的表情,感觉到了一阵强大的压力,不禁咽了咽口水,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一直却又想不起来。

忽然,陆乘风发现,秦虎的眼神似乎并不是望向老柯,而是望着他身后的方向,嘴角的笑容越来越阴冷。

身后?身后是什么?

陆乘风的眼睛下意识地瞟了瞟老柯的身后,只见朦朦胧胧的灯火中,一个佝偻着身躯狰狞的身影正在一步一步向着老柯靠近,黑影手中拿着一把银晃晃的物事,在朦胧的灯光里幽幽地闪着寒光。

忽然,陆乘风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急切地朝着老柯吼道:“小心!”

同伴们都一脸奇怪地看着神情紧张的陆乘风,老柯也是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快躲开!”陆乘风边望着那渐渐迫近的身影边急促地喊道。

几乎在同时,空洞洞的黑暗里响起一声浑浊的怪叫声:“呜哇~呜哇!”

本来就被秦虎弄得有些紧张地老柯听到身后这怪声更是吓了一跳,当回过头去时,一个枯枝般怪异的身影正迎面向他扑来。

“啊!”老柯惊得大叫了一声,当他意识到危险想要闪身躲避时,却为时已晚,那银晃晃的物事已在他黝黑的手臂上深深地划了道口子,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哦啊!”老柯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抱着受伤的手臂痛苦地呻吟着,额头上浸出了豆大的汗珠。

几个同伴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那黑影背过身子来,一脸山沟子似的皱纹挤在了一堆,干尸似的枯槁的身体,一双灰白浑浊的老目里寒光凛凛,喉咙不断伸缩着,发出苍老而兴奋地窃笑。正是刚才给他们开门的老太婆,秦虎的母亲。

几人暗暗吃了一惊,不光是因为她那骇人的表情,最主要的是他们决没想到这半只脚踏进棺材里头的老妇人竟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一边的秦虎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冷笑地望着眼前一切。

“呜哇~呜哇!”那面容恐怖的老太婆见一击得逞,又发疯似地大喊着,提起手中那把寒光凛凛的柴刀就要像老柯的面门子劈去。这柴刀足足三尺有余,若是就这样劈柴似的批将下去,老柯的脑袋就是再硬也会给劈成了两截。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形势危急,陆乘风军人的灵敏又显现出来了,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朝着那凶残的老太婆背后就是一脚,老太婆站立不稳,嘴里咕噜着哼了几声,重重朝前摔了出去,手中拧得紧紧的柴刀不偏不倚,恰好将神台上的判官面具砍成了两截,老太婆摔倒了,柴刀也掉落在了地上,摩擦出几丝橙红色的火星子。

令他们吃惊的是,倒在地上的老太婆很愤怒地翻了个身,但并没有爬起来,而是披散着花白污秽的头发,一双竹竿似地枯槁的双腿在空中一阵乱踢,双手不断拍击着地面,撕心裂肺地嚎叫着,那声音尖锐刺耳,回**在整个狭小逼仄的小砖瓦房里,陆乘风几人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就在陆乘风怔怔地望着地上发疯的老太婆时,忽然,一股寒冷彻骨的凉意顺着他的背脊慢慢地爬了上来,他心中一凛,回过头去,却发现秦虎正怨毒地盯着他。此时的秦虎已不像刚才那淡定的模样,一张和身材极不相称的大脸不断抽搐着,双眼胀得通红,仿佛要冒出火来。

“还站在外面干什么,快进来把他们给老子绑了!”秦虎忽然冲着门外大吼道。

陆乘风大吃一惊,此时的他全然没发觉,自从他们进入这屋子的那一刻起,窗户外,门缝里,老槐树上,早已有着无数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此刻经秦虎一喝,门被轰的一声撞开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村民手捧着锄头和木棍,哇哇怪叫着向他们冲过来,将他和几个同伴们结结实实地围在了一起。

所谓穷山出刁民,面对着这群如狼似豺,没受过半点教育的老村山民,陆乘风心知大事不妙,和几个同样紧张的同伴们紧紧地背靠背贴在了一起。

正当陆乘风兀自思忖着脱身之策时,那古怪的老太婆又开始嚎啕大叫了起来,也许是看见了帮手,那声音叫得更凶,更凄厉了,村民们仿佛受到感召一般,怪喊怪叫着,锄头,木棍不由分说的雨点般地朝着几个外乡人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