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2巅峰or跌落(下)

“没多大事,喝点药,就有点犯懒。所以小雨总觉得我不够下劲,是顶不住了。”

“啊……”郦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感冒类的药不但含有兴奋剂成分,也有安眠成分,正常的。那你现在要不要赶快早点回去休息啊?”

“再说会儿话。”他看着她,眉眼在在冬日的夜色下愈发温柔。不知是不是走廊里暖气太足,他额头居然汗津津的。

而手机屏幕上,时针指向晚上八点四十。

马上就要查房上交手机了。

这难得的相处,只剩下不到十分钟,愈加弥足珍贵。两个人对视的空气,仿佛一瞬间闻见春天的芬芳。

郦籽傻笑起来:“好啊……”

可是,该说什么呢?索性不说话好了,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两人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十指相扣。一起仰望星空吧!

沉浸在幸福和无限期待中的郦籽永远无法想到,这样的温情脉脉的时刻,此后再不复有。

有时候变故,会狠狠打在你以为绝不会有问题的软肋上,你才会明白,巅峰中跌落,不只是绝望。有很多事情,不是倾尽所能就可以解决,揭开现实的面纱,后面更多的是血淋淋的真相。

薛慕阳没想到岳西和薛道衡会这个时候来看望他,无论怎样拒绝都没用。

——“我们已经在北京了啊!”

——“是的啊,一年都见不到你们,过年你们还是回不去,还要出国比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没有孩子的孤家寡人!”

——“所以我们提前过来看看你们!联系了你们郑教练,为什么他说你请假出去了?不是不能出去的,你干嘛去了?”

薛慕阳闭了闭眼,好像是注定,偏偏父母这个时候来了。

“那你们,过来这里吧。”

他这个人,该面对现实从来也犹豫。

岳西点开儿子发来的定位,心口一跳,话都说不清楚了:“老薛啊,这、这是什么地方?医院啊?!”

薛道衡眉头紧紧拧起来。

薛慕阳不但在医院,而且医生还对风尘仆仆赶来的夫妻俩教训了一顿。

“你们这当父母的啊啧啧,也真是心大!是真不担心孩子膝盖废了啊!”

岳西脸顿时白了:“这次又严重了吗?”

“原来你们之前还是知道的?那还能让他继续训练?”医生吃惊了。

“不是,之前的控制住了呀!”岳西慌张了,“他说在控制范围内,不会有问题的啊!他都能得国际冠军的啊,医生,现在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不只是开始的风湿伤寒加训练损伤,还有并发症,膝盖里有积液,瘀血积滞,滑膜损伤,也就是说已经成了滑膜炎。”

“积、液?什么炎?”岳西想要捋开薛慕阳的裤腿看个究竟,被躲开了。

“一句话,抓紧治疗,避免引起创伤或劳损的运动,减少膝部负重及屈伸活动。否则会丧失劳动力,甚至残疾。还有,我们正在商量做穿刺治疗,既然你们来了,做个决定吧。”

“对不起。医生说的比较严重而已。”

坐在医院附近的餐厅里,面对着低气压的父母,薛慕阳只有先道歉。岳西没有爆发,也是反常的。

“道歉有什么用?”岳西声音骤然提高,被丈夫拽了拽袖子,又忍了忍,压下脾气,“阳阳,那是你的身体啊,关系着你一生的啊,你就没有仔细想过吗?为什么要这样倔强!”

“……”

这些对话,是一年前的重复,他不接话。

“先吃饭。”服务员在上菜,薛道衡看起来理智许多,调节气氛。

快一年没有见面,岳西也不想见到就与儿子剑拔弩张,给他夹了一块鱼肉,声音缓下来:“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说。”

薛慕阳乖乖吃饭,然而做好了准备,这顿饭吃不完就得说。

果然,过了会儿,岳西说了决定:“明天你就跟我们回上海,好好治疗,让专家会诊看看,该穿刺穿刺,该理疗理疗,这病不能拖。还有吃快点,赶快去休息,现在就把腿抬起来,凳子呢?你怎么又放下去了?”

“……吃饭呢,没那么严重……”

“什么没那么严重?你以为我傻啊?如果不是疼得受不了,确实严重非常,你会来住院?”

薛慕阳看了看旁桌异样的目光,还是照办了。

知儿莫若母,岳西其实没有说错,他的膝盖看似只是红肿,确实已经疼得受不住。一直以来,他的腿并没有完全治好——诚然如医生所说,如果继续练花滑,不可能痊愈。但是坚持理疗——他自己都学会了按摩方法,注意劳逸结合,还是能控制住不恶化的。但是频繁的赛季,怎么可能劳逸结合?连续的比赛和超负荷的难度训练,是经常疼痛的。也许是当疼痛成了习惯,还能忍受得了,在药物加理疗的护理下。但是在长春比赛时他就发现了异常,不同于平日的疼法。

医生的叮嘱他都记得,当剧烈的疼痛让他全身都是汗时,他就预感不妙。

他有想过放弃比赛,可是那是非常重要的模拟,郑重请来了国际上知名的艺术家现场指导,会为他们的编排提出修改意见,他说不出口轻飘飘的三个字——滑不了。

他以为他谨慎些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接下来他会先申请修养一段时间再战冬奥会。可是事与愿违,在比赛的时候,单人跳和抛跳两处高难度的动作时,他都出现了“失误”。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不是失误,是力不从心。

回来他就跟郑重说了情况,不过只说是常规检查,没想到一检查,如此严重。他当机立断,请了假想悄悄治疗。毕竟现在训练都到了白热化状态,不容许出现“大新闻”。

就像一根紧绷的弦,稍施加压力,怕是要出事。不管是中心也好,郦籽他们也好。一如郑重所说,现在需要的是“按部就班”,平稳过渡。

哪知道,父母忽然撞上来了。咽下一口菜,太阳穴隐隐的疼。

能想到,一场恶战吹响号角了。

“老薛你网上订机票——等等,我先见见小雨,阳阳退役的话,她没了搭档,应该考虑清楚,不如一起回去。”

薛慕阳咽不下去了,眼看着妈妈点开通讯录,他说:“妈,我不会退役的。”

岳西蓦然抬头看他,目光灼灼,但是声音还是和声细语的:“阳阳,之前你坚持,我们想着你数十年的努力不容易,想着就圆你一个奥运梦,没有多加阻拦你。可是现在,你必须要面对现实了!你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你马上要22了,你的人生不能说毁就毁了!”

“妈,我自己的人生我会负责。”

“你负责?你把自己弄废了你怎么负责?”

岳西声音有些大,餐厅里异样的目光唰地就集中在薛慕阳的脸上。本来淡然的薛慕阳太阳穴跳得厉害,他看着神情激动的岳西:“第一,事情没有到那一步,这次冬奥会寄予了多少人心血汗水和期望?不是一个人说不比就不比的;第二,即便是真的残了,我就养活不了自己吗?我觉得你可以放心,我不会成为你们的累赘!”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岳西简直要气晕了,脸色煞白。

这是她懂事优秀的儿子第一次如此呛声自己。

“你也说我22了,我想自己做主一回。”薛慕阳心中后悔自己的“恶劣”态度,可是他本来已经够烦了,他是真怕自己没法参加冬奥会,不止是无法面对自己,还有很多人失望的眼神……岳西的这些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绷不住了。

“薛慕阳,我还告诉你了,这一回你不能做主!你是我生的,我不允许你毁自己!”

“我不想和你多说!”薛慕阳起身就想走。

“先别激动!”薛道衡按住他的肩膀,同时也给已经流泪的妻子安抚的眼神,“都稍安勿躁!阳阳,坦白理智地说,你妈说得是没错的。作为一个男人,我们不能像小雨那样活得恣意妄为,因为我们不只要为自己负责,且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做是不孝的。就算你不顾及我们老人心,你也得为郦籽想想吧?”

薛慕阳一愣。

“是的,虽然你们从来没有想到我们,我们可是时刻关注你们,总是想法设法打探你们的消息。”薛道衡说得心酸,“所以,早知道可能会成为我们未来儿媳妇的女孩儿,我们还关注过她在上海站的比赛,是个可爱又热血的孩子。我和你妈都很满意。”

不得不说,薛道衡这一手感情牌打得好,薛慕阳一言不发了。

“你想想,如果你腿真的废了,怎么养老婆?总不能让她辛苦养家吧?是我知道她是个好女孩,她必定愿意为你辛苦,但是,那可是一个女孩子的终身幸福啊!”薛道衡接着说,“反正如果是我,我是宁愿让天下人笑我,也不会让心爱的女人辛苦,这是一个男人最基本的担当。”

“而且说句你不想听的话,你现在这样她喜欢你,等你真的废了,她还会喜欢吗?阳阳你听我的,早日退役转行……”

薛慕阳是真的不想听了,起身就走:“我吃饱了。”

“薛慕阳,你除了敢这样对你的父母!”岳西眼泪流出来,喊了一句。

薛慕阳顿了顿,还是毅然迈开步伐。只是那步伐没有了往日的洒脱和轻松,多了几分沉重和窘迫。

看得岳西眼泪流得更快了,是气愤、是伤心,更是心疼——她的儿子,现在这样走路得多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