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黑马归来（上）
现在，那个因自责而变得软弱的女生，那个一上赛场就头晕目眩摔出去的心理障碍者，御风飞驰，像一头孤勇的兽，抛开了所有束缚，展现了惊人的爆发力，一路领先，一路加速，将对手远远甩在后方，纯粹前行，冲至终点。
黑马归来！
“所以，你居然也不怪我们吗？”郦籽太吃惊，以至于连吴萌也直接带进去了。
“曾经怪过。”卢丽莎说，捂嘴笑了，“萌萌体验过。”
“你了解她，”吴萌耸耸肩，“她脾气还是很倔的，打骂虽然不至于，冷脸是没少给。可是她倔不过我，心肠又没有我硬。”
“……”郦籽默了默，“所以这些天，是你一直在照顾丽莎？”
“我申请了这里一所学校，比较闲，又不认识多少人，来这里，不如说是找朋友玩。”吴萌说，“听说你进了国家队，恭喜你。”
“是啊，太好了！奥运季要开始了，加油啊，希望你上战场的时候我能摆脱掉这可恶的拐杖！”
“……其实我，要被开除了。”郦籽眼眶发热，“因为我，没法走出我们摔倒的画面，丽莎，我只要一站到赛场就看见你摔倒的样子……”
“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卢丽莎吃惊地瞪起眼睛。
“每个人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吴萌也直直看着她，声音严厉起来，“我亵渎了体育，没法做个纯粹的体育人，所以我退赛。丽莎是无可奈何不得不退赛。郦籽，你又凭什么退缩？”
郦籽一愣，原来，是这样的吗？
“没错，我们两个已经为了那场比赛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现在只有一个人承载着我们的梦想继续前行，你居然想那些有的没的，才进国家队就把自己搞得被开除？！”卢丽莎看起来生气了，“郦籽，你的初心呢？你决心滑冰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的理想呢？这些都被你吃掉了吗？”
郦籽震了震：“我没忘……”
“那就带着那份心，记得在冰上驰骋的感觉，没事学什么柔弱女胡思乱想？”
“我真的可以毫无负累地，继续滑冰吗？”郦籽声音有些颤抖。
“那不然你倒是找个圆满的借口退缩啊？”卢丽莎挑眉。
郦籽张张嘴，说不出话来。为什么那么简单的问题，她却挣扎了那么久也想不明白，然而这么片刻功夫，就说了几句话，却豁然想得清楚。
“我错了……”她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我把事情搞砸了！”
这个时候才是欲哭无泪。
她心里住着一个软弱的青面獠牙的魔鬼，当面对挫折和压力，总要为自己退缩找个外因。
“搞砸了，就回去好好收拾。收拾不了，也只能自己承担。”吴萌起身，拉过旁边的轮椅，“我们要出去转转了。”
她伸出一条胳膊，卢丽莎自动抓住她，艰难挪动身子，坐到了轮椅上。
“栗子，一起看日落吗？”卢丽莎等喘息平静了些，说。
疗养院的西北角是个园子，有一处假山坡，草坪葱茏。在不远处郁金香瀑布的映衬下，越发的青绿安静。
三个女生并排站着看染红了半边天的夕阳。
天地一片绚烂。
卢丽莎柱了双拐，仍然坚持站着。郦籽和吴萌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
有一瞬间，郦籽错觉她们是站在了冰场上的起跑线前，只待一声枪响，就要释放全部能量，御风疾驰，冲破终点。
“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呢。”静谧中，卢丽莎轻轻说，“每次看见这样热烈的晚霞，就知道，晚上一定繁星满空，明天要升温了。”
傍晚的风和煦，带着一丝微凉。
可是如血的残阳，是燃烧着的颜色，只为第二天的太阳，释放更多的热量。
“好想再感受冰上的感觉啊，就好像……”卢丽莎歪着头，微微笑着，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终于找到了可以形容的词，“破风！”
吴萌失笑：“没错，破风！”
郦籽心内一时静寂无声。
有风声从耳边吹过，郦籽却听见冰刀在冰上驰过的轻微声音，以及身子追上风，冲破屏障的声音——呲！
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袭来，仿佛生命都变得纯净而蓬勃！
郦籽想，那一刻，三个人都听到了那种生命的声音。因为各自微笑而侧耳，听风。
“处理不好就不要再来了，免得惹我生气。”分别的时候，吴萌冷着脸说。
卢丽莎看了看吴萌，偷偷对郦籽挤了挤眼，也板着脸说：“萌萌说的对。”
“……”郦籽从未有过的放松，也从未有过的懊悔。
不过卢丽莎还是趁吴萌不注意，低声对郦籽说：“她说你一定可以，第一次跟你比赛，就知道了。”
“慕阳，谢谢你。”回去的路上，郦籽郑重对薛慕阳道谢。
“嗯。”他居然没有推辞，就那么接受了。方才郦籽和卢丽莎相处的期间，他不知道跑去干了什么。
“虽然有点迟，虽然我觉得这次真的被我搞砸了，可是，我还是很高兴很高兴！”踏着月色，两个人进了冰雪中心，郦籽艰难形容，“就像，好像面前是万丈深渊，走近了看，原来只是一个障眼法，绕过那堵墙之后，海阔天空着呢！”
黑暗中，郦籽听见他低低一笑。
“你笑什么？”郦籽有点怒。
“很有道理。”他说。
郦籽直接怀疑他的诚意，不过她的情绪又沉重了。
“海阔天空又有什么用，也许今天，是最后一次行走在这里了。”郦籽不想上楼了，“或者现在教练就已经宣布我被开除了。薛慕阳，我是无法追上你了……”
“你觉得怎样才算是追上我？”他也停下来，沉声问。
好像哪里不太对？她不过是说无法追上他的步伐而已……
“这样也不算的话。”他忽然抓住她的手，逼近了低声说，“是要这样？”
黑暗中，她感受到他轻微的鼻息，他的脸近在眼前，他的双眸亮如晨星。那晨星仿佛就要滴落在她眼睛里。她顿时忘记所有的纠结和焦灼，就那样软软地靠在他肩头。
“咳咳！”忽然一声刻意的咳嗽让灯光大亮。
两人倏然转头，郦一冰就站在楼梯口下，面无表情。吓得郦籽一个哆嗦，下意识推开了他。薛慕阳也放开了她的手。
“妈……”
“什么？教练答应了再给一次机会？！”郦籽振奋地看着郦一冰，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一定是郦一冰去求了王钊霖。
“有条件？”小心翼翼问。
“是。考核赛，你要通过，就留下，角逐冬奥会资格；通不过，就跟我回家，彻底退出国家队。”
“考核赛？”郦籽才想起，她还是个预备队员，之前是说有个考核赛决定她是继续做预备还是成为正式队员的。
“考核赛。我现在只问你，你要参加还是现在就放弃？如果放弃，现在就收拾行李，明天我们就打道回府。”
郦籽看着郦一冰疲惫而严肃的脸，鼻子一酸。
“考！”
“那好，郦籽你记住，三天后就是决定你此生能否继续滑冰的一场考核赛。”郦一冰缓缓说。
“这次考核是体能和技能全面考吗？”
“不，只是一场比赛。”郦一冰说，“跟关凯琪的一场比赛。赢，或输，简单明白。”
郦籽睁大了眼睛。
考核赛是打败关凯琪？！
郦籽眼前闪过一幕幕，一幕幕跟关凯琪同在赛场的情景，每一次都是她输。没错，后来的几次，她输得一塌糊涂。
现在她的入队考核赛，是打败关凯琪。
看起来是天荒夜谈，自找其辱。
可是，打不打？
考核赛就在下午两点半。
与其说这是给的最后一次机会，不如说是让她知难而退。郦籽看着郦一冰，她为什么愿意接受？是对自己足够相信，还是不甘心？
郦籽的手机里，已经躺满了一堆信息。那是她昨夜毅然决定接受几乎是羞辱性的考核赛后，郦一冰把决定发给了王钊霖，后者立马在群里发了通知。时间就定在第二天的下午。
大家全部沸腾了。
微信像是一场暴雨，纷纷涌来。
“把手机放下，好好睡一觉。”郦一冰声音是温柔的，“我知道你今天去看了卢丽莎，我很高兴你愿意去面对。”
郦籽乖乖放下手机。
自然是睡不着的。
“妈，你原来有创造过奇迹吗？”
“当然，一直在。”郦一冰淡淡回答。
郦籽瞠目结舌，从没有想到郦一冰会这样不谦虚。
她想起小白说过，人不断挑战自我，接受训练，最终目的，不过就是创造奇迹。
“妈，你能给我讲讲，你创造的最大奇迹吗？”
关了灯，室内一片黑暗。
郦一冰的声音很久才响起：“应该是冬奥会半决赛，我遇见了国际上最强的两个选手。而那场半决赛，只有两个人才能入决赛。那时候中国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曾创下超过那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成绩。我也没有。所有人都以为我一定止步那届冬奥会了。只有我不那样认为。”
郦一冰说得很慢，声调也没有起伏。郦籽却忽然被点燃了热血。
“小乔，你相信吗？”那时候郦一冰接到乔振的越洋电话，第一句话这样问。
“当然相信。”乔振毫不犹豫，“一冰，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遇强则强，你没有创造过那个成绩，是因为你没有遇见过那么强的敌人。”
“坦白说，我虽然嘴硬说不服，可是心里是明白的，我恐怕没多大机会了。可是听你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啊！”她轻轻笑了。
“所以那场半决赛你打败了其中一个对吗？”郦籽见她听了半晌没有继续说，追问。
“我打败了两个。成为那届冬奥会最大的黑马。”郦一冰回过神来。
“酷！所以‘郦惊鸿’的绰号就是那场比赛后得来的？”
“是，所有人都很吃惊。连我也是。只有一个人气定神闲，甚至都没多少惊喜的样子，说，他早说过会是那样。”
难道是关成志？
郦籽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那个人，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