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奋斗的意义

“每天这么努力的意义,不就是能见到那些更强的人,然后,一一打败他们吗?”

这天晚上,薛慕雨要郦籽履行她欠的饭。

薛慕雨对两个人脸上的红包,一阵嘲笑“两个娇弱的男生”。没有吃完呢,薛慕阳忽然接到一个电话,神色变得凝重,说:“我马上过来。”

薛慕雨鄙夷:“方娉婷?”

“我先走。”薛慕阳匆匆离开。

余下两个人本来也吃得差不多,片刻后也回学校。

“她很少跟你们一起吃饭。”路上,郦籽试探着说。

“谁?方娉婷啊?我们两个不合,我哥才不会傻到把我俩聚一起呢!”

“他们两个好像约会也不多的样子……”郦籽倏然打住,“啊忘记他们每天都在一起训练呢。”

“是啊,除了吃饭睡觉,整天一起不腻吗?而且方娉婷那个人,冰块一样,肯定无趣。”薛慕雨哈哈笑,“不过跟我哥倒也配。都是无趣的人。就是不知道两个无趣的人在一起会怎么相处!”

哪是无趣的人,明明举手投足都撩得人心颤……

“慕雨……”郦籽心又在一点点下沉,很难过,“我想说,你做好心理准备。我们不合适。我也不好。”

“我就觉得好,我偏喜欢!你还想找什么借口?”

“反正我们是绝不可能的。”郦籽想说出来了,“我是……”

“好了!看你怕的样子?我也有自尊的!区比赛之前不是不说这事了吗……”声音低哑了。

“对不起,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真的?”又满血复活。

“不是,我说的不是那个喜欢……”

“那是哪种喜欢?”

说不清了。

“我还有事要找师兄一趟。先走了。”

郦籽长长出了一口气,走着走着,竟是奔着速滑馆而去。

其实她本是要歇一天的,但是既然到了也就进去了。只是一进去就听见了隐约的哭泣声。

汗毛顿时一竖,在跑与不跑间抉择了几秒,好奇心战胜,往声源而去。

“好了,别哭了。”

听到这压低的能让耳朵怀孕的声音,郦籽脚下生了根。

“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略清冷的声音因为哽咽显得娇柔脆弱。

看见了微微的光亮,仿佛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只有那一团微光,光晕中,是相拥在一起的身影。

“我知道。”

“当初选择花滑,我爸妈要我想清楚,能不能吃苦。”方娉婷伏在薛慕阳怀里,哭着说,“我能吃苦。我能……只是我不能做得更好……”

“你已经够好了,娉婷。别勉强自己,放松下来。再这样下去,不到比赛,你就倒下了。”

“教练说要我加训60个,我想我加训三倍。”

“那是要超出极限的,能不晕倒吗?太胡闹了,如果你没有醒来,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睁开眼,看见哪儿哪儿都是黑的,我真的吓到了……”

“好了。走吧。”

两道相依的背影离开了,郦籽胡乱走了两圈,实在待不下去,也出去了。

她坐在操场上,给路今白打电话:“路师兄,今天没有夜训?要不要出来赛跑?……你才发神经……不来拉倒!”

郦籽又坐了会儿,爬起来,准备自己开跑。

“等会儿别哭!”身后响起路今白一贯的霸道冷漠的声音。

“你等着!”

夜风已经很凉,刮在脸上,像是漫不经心但冰凉无比的抽打。

第六圈了。路今白侧头看一直沉默无言奔跑的女生,暗光中,能看清她的短发长长了一些,紧闭的唇,使得整张脸格外的坚毅倔强。

“还不认输吗?”

“不。”

速度其实早就慢下来了,只是不曾停歇。

十圈,十一圈。

第十二圈,女生终于跑不动,弯着腰使劲儿喘气,一只腿跪倒了地上。

“起来,慢走一会儿,不能立即坐下。”他擦了把汗,去拉她。

可是女生已经两只腿都跪倒地上,腰一直弯到草地上。

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路今白心里一沉,站在她身后不说话,死死皱着眉头。

她在哭。

无声的哭。又是无声哭!

他烦哭声,可是更烦无声哭,特别是郦籽,她怎么能这样哭!这让他心里像猫爪挠了心,只想暴走。

过了会儿,他蹲下,拍了拍她的肩头。

“行不行啊?是谁刚刚还嘴硬的,这会儿就累哭,出息!”他故意若无其事冷哼,使劲儿揉揉她的头发。

“欺负人!”郦籽带着哭腔,“我是女生,我是女生啊!你跟女生统一标准,欺负人!”

“下次,让你五圈好了。”努力不把心疼表现得太明显。她这个样子,显然是因为薛慕阳?

“食言是小狗!”她抹了把泪,抬头破涕为笑,“这还是个师兄的样子!”

昏黄的路灯下,女生这个动作,到底是十足的小女儿姿态。

人不是无限容量的瓶子,压抑久了就会爆炸。不然,怎么继续走下去?

两个人慢慢走向学生公寓。

“区比赛要拿奖,栗子。不要让我在省队里等太久。”

郦籽脚下一顿,有一个人也这样说过。

“坦白说,现在我没有那个信心。”郦籽耷拉着脑袋,“人好奇怪啊,当你一无所知的时候,自我就膨胀无限大。就像之前,我就认为我不比任何人差。可是现在,我知道,很多很多人,比我有天赋,比我练习早,比我,还努力……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真的好失败!”

路今白停下来,看她。

郦籽以为他要说“瞎想那么多干嘛,就要坚定我是最强的才对”,没想到他好笑地啧了声:“想什么呢?这世上当然处处是比你强的人。”

郦籽:“……”

“每天这么努力的意义,不就是为了能见到那些强的人,然后,一一打败他们吗?”

郦籽蓦地抬头,在强大锐利的灼灼目光里看到火,看到明光,瞬间燃烧了她。

“唔,路师兄,不会开能量充电站的哲学老师不是好运动员,我怎么那么崇拜你呢!”仰脸眼巴巴表诚意。

“这脑袋这么愚钝,不知道开窍,可怎么办!”分别的时候路今白狠狠敲她脑袋,“我怎么就发现了这样笨的师妹!”

“算了,傻就傻吧,有我罩着,还怕被欺负咋地!”

“师兄威武!”

等郦籽进了公寓,路今白揉了揉脸,一脚将地上的石块踢远了。才往回走。

“追女生,一般都有哪些步骤?”冲了澡,把丁丁从被窝里拉出来。

丁丁眨眨眼,顿时吓得睡意全无。

“卧槽你怎么突然问这些?你不是没时间管这些有的没的吗?”

“少废话!”

“一有机会就约约会?见到礼物就买买买?有人没人就搂搂亲亲抱抱?”丁丁思索半晌。

“真他娘的腻歪麻烦!”路今白骂了句,倒**。

“不是,所以你想追谁?”丁丁精神了。

“你说还有谁?”口气很冲。

丁丁眼睛眨了眨,再眨,最后“靠”了声,明白过来:“感动!”

这是为了郦籽,真的打算追方娉婷了。

方娉婷背着包走出速滑馆,看见路今白双手插裤兜里,戴着墨镜,大刀金马地站在大门口。

像个二五八万的黑社会。

方娉婷这样想着,慢慢走过去。

黑社会也跟了上来。

方娉婷侧目。

“上次只买了冰鞋,衣服还没有赔你。”

方娉婷挑眉。

“今天有空,去买衣服吧。”

方娉婷静静看着他,明明不是他干的,那天应该是好心收拾了还想帮她修鞋子的,但是被冤枉也不解释。当天对于自己做的“坏事”还不肯承认,现在上门来赎罪,意欲何为?

“能把眼镜摘掉吗?”她最不喜欢这种看不透的时候。

路今白看起来对黑社会也没有那么大的执念,竟然听话地摘掉眼镜。

方娉婷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在赛场上杀伐果断气场冷酷的眼睛,现在是说不清楚的神情。

方娉婷对于看不透的,总是不甘心。

一定要看清楚想变出什么花样来。

“那就走啊!”她说。

商贸大楼,还是那家冰雪运动器材装备店。

这次路今白成了优秀的男朋友,颇为热心地给女友意见。

“很好啊!”

“挺好的。”

“也好。”

“好。”

当然耐心也是有尽头的,不过还是愿意掩饰一下的:“别挑了,都买了吧!”

这个不耐烦在店员眼里就变成了甜宠财大气粗,立即星星眼就要都包装好。

女生却不见表情有什么惊喜甜蜜,说:“他说好的这些都不要。”

男生脸一黑。

店员忙救场:“这些都是很特别大气的款式,跟美女很配哦,保证穿了啊迷倒评委观众,拿大奖哦!”

“如果你们当评委的话。”女生冷冰冰说着,伸手指了指一件天蓝色的,“要这件。”

店员1:“……?”

店员2:“好的,美女眼光就是好,这是最后一件了哦!”

等男生主动帮提了袋子,同女生走出店门后。

店员1:看不懂这两人。

店员2:看不懂就对了,看得懂的往往都不是爱情啊!

路今白看了看腕上的表,四顾:“想吃什么?”

“我晚上不吃。”

“……每天都不吃?”

“不吃主食。”方娉婷回答了,但是静候他下一步动作。

“那你吃什么零食?”路今白明显觉得麻烦的样子,“我去买。”

“不好意思,从来不吃零食。”

方娉婷看见,路今白额头的川字又聚拢了。

“好漂亮!老公买给我嘛——”

旁边有一对情侣,女生声音极其嗲。

“买买——”

“谢谢老公我爱你么么哒!”

方娉婷能清楚看见路今白嘴角隐忍地抽了抽,以及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看起来一秒也带不下去了。没想到他低头长吸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壮士扼腕的神情,左跨一步靠近那个摊位,扫支付宝,说:“老板,来一份刚刚卖出去的。多少钱?”

袖手旁观的方娉婷愣住了。

等路今白付了钱,抬头接东西,同样懵了。

那是一个支棱着长长雪白的兔耳朵发箍。看那表情,方娉婷也能猜到,以路今白的认知,他是不能鉴别是为何物的。

“这是什么?”他匪夷所思地盯着“外星文明”。

店主大叔笑眯眯指了指方娉婷的头。

路今白依然皱了眉,茫然在方娉婷头上方比了比,好在他领悟力和推理力还是很在线,动手将发箍别在了方娉婷两耳。

位置头发什么的就不要强求了。

路今白已经一头汗。

方娉婷自始至终发愣中,根本不是这个狼人会做的事。仿佛一个天大的谜团,重重砸到头顶,她罕见地懵了。于是之后的一分钟里,她都无意识地随着他往前走。经过一个橱窗,里面映出她的影子:一头乌黑长发,面容冷静美艳的女生头上,歪斜挂着白色兔耳朵。就像一枝玫瑰上,搭了一条白色抹布。

而路今白还一副她该万分感谢他才不算失礼的神情……

“哇——”一声响亮干脆的哭声,让她清醒了过来。

一个三岁的娃娃的粉红色Kity猫从手中脱离了掌控,飘悠悠往上空飘去。

娃娃的妈妈,往前追着,跳了跳,手堪堪碰到线,氢气球又飘高了些。

“宝贝别哭,妈妈再给你买一个!”

“不要!就要这个——哇——”

方娉婷正要收回目光,身边的男生忽然快步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右手一撑路边装饰的台子,跳了上去,伸手逮住不安分的氢气Kity猫,下一秒已经侧身跳了下来。

一切快得就像是眼前一花。一身黑色运动衣的男生,表情严肃,目光酷冷,左手提着购物袋,右手里抓着细细的线绳,头顶飘着的粉红色的猫笑得欢萌。就像一头面恶的狮子,小心怀抱着刚破了壳的雏鸟。

满满的力量和柔情的违和感。

“别吵了!”声音是别扭的温柔,递给地上撒泼的娃娃。

“咯——”失控的嚎哭像被按了关闭按钮,瞬间收住,转为笑逐颜开,“我的猫!”

而掌控开关的男生,甚至都没有对不停说谢谢的妈妈礼貌回声“不客气”。

方娉婷的视线再从那快到自己肩膀的装饰台上移回来,男生已经懊恼地走到面前,伸手把她头上碍眼的兔耳朵扯掉,扔进垃圾桶。

“什么破玩意儿……”眼睛里是“老子实在忍不了”的神气。

“……”方娉婷无语,是谁买的破玩意儿!

再看了一眼手表,扔掉“破玩意”浑身舒爽的男生催促:“还想要买什么?”

方娉婷终于忍不住了:“请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干净整洁的宿舍,方娉婷把瓶里的花换掉。

冲了杯牛奶,慢慢喝。

室友来去频频偷瞄她。

一角里窃窃私语:“今天不一般啊!”

“脸上飞霞,目里含情,嘴角笑意都压不住,难道慕阳男神求婚了?!”

“去求证?”

“这么八卦你去——”

“有什么事?”方娉婷觉察到了异样,皱了眉。

“没有……今天是不是有特别的事?你看起来心情很好!”到底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高冷的室友打成一片。

有吗?”方娉婷摸了摸嘴角,“是有一件很好笑的事。”

她笑点那么高,还有好笑的事?室友们的好奇因子瞬间放大百倍。

然而方娉婷说完就兀自去洗杯子,卸妆了,完全没有要分享的意思。

方娉婷对着镜子,看见眼睛确实亮晶晶的。

不由得想起一个小时前。

“请问你到底在干什么?”她问。

路今白理所当然地,又有些不耐烦:“在追你啊!”

这是什么语气?什么态度?什么脑回路?

“没看出来吗?”拧起的眉头流露出微微懊恼。

“没看出来。”方娉婷不知道该什么表情。

路今白“哦”了声:“那你现在知道了。还想买什么不?”

说话的同时,又看了一眼表。

“你只有一个小时来‘追’我,现在还剩下十分钟了?”

“等会有夜训。”路今白对她的聪慧似乎还是很满意的。

“你是不是有病?”

路今白对上她冷冽的眼睛,怔了怔,眼睛一瞪:“注意语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路今白烦恼地抓抓头发,无奈看着她,“我真的是想追你。”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的目标是什么?”

“然后你离开薛慕阳,跟我在一起。”简单粗暴。

“……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方娉婷有些好笑,“你什么时候对我就有意思了?你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路今白回答,“时间重要吗?”

疯了,这样直白讨论,不该有一点不好意思么……

路今白沉默了片刻,坦白说:“我很努力了,可是好像还是搞砸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方娉婷,我是认真的。你以后会知道的。”

他神情很严肃,方娉婷心里微微一跳,说不清什么情绪。

走到一个拐角,方娉婷看见一个店面,停下脚步拐去。

“你要买什么,我去!”

方娉婷一怔,歪了头,盯着他的眼睛,说:“你真的要去?”

坚定点头:“当然。我说过就算。”

“那你去吧。”方娉婷指着粉色门面的内衣店,“一套就行了。”

十秒后。

看清招牌和玻璃门内物品的路今白默了。

方娉婷等着他反悔,然而他回头看了眼她,真的进去了。

店员惊讶之后,也见怪不怪,含笑迎了上来:“先生你好,请问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

店内所有人都扭头看过来。是所有女人。因为里面并没有男人。

“需要……”他虽然是镇定的,可是念了这两个字,声音已经有些变了,“我,要买一套……”

站在门口的方娉婷嘴角一抽,这货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了?

“哦哦!”中国好店员善解人意,“那先生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款式?我们店里都有最新款式,颜色齐全!”

喜欢……路今白听到这个词,高大的身子忍得一颤。

“随便。”

“啊……”机灵的店员显然有点懵。

“随便来一套,在哪里付款?”快落荒而逃了吧?不过神色还是很端庄肃穆的,表现得很老练,不过说出的话泄露本质。

“啊好的,”店员神色变幻,还是很镇定,“请问要多大尺寸的呢?”

“……”这下他脸色发白了,“中号……吧。”

“是这样的先生,胸围是有大小号,但是又分ABCDE罩杯。不说清楚,我没法给您参考啊!”

路今白咬了咬牙,完全听不懂。

善于察言观色的好店员上线:“A最小,然后依次增大。您看——”

听是听明白了,可是尴尬得快飞升了,一直努力镇定的男生整个像是从火炉里捞出来,艰难说:“随便吧,就一般的。”

“那好的先生您稍等!”店员怅惘为难地看着满目的款式,最后拿了个销量不错的70B包装好。

“如果有什么不适合,只要没拆没过水,您可以拿来换。”

在一众闪光的目光中,路今白出门的时候“咣”一声极响亮地撞到玻璃门上。

方娉婷仿佛能感觉到那种痛,替他护疼了一下。

吓得店员不轻:“先生您还好吧?先生您要不要紧?”

他一言不发,默默走出来。

看着递过来的粉色购物袋,方娉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脸也红透了,接不是不接也不是的纠结中被他拍在怀里。

方娉婷看着他的背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手长脚长的大猩猩,找不到人生希望,完全像个战败的斗士,被摧毁了意志和脊骨,整个人都矮了半截,绝望地灰溜溜的,向着道路的尽头慢慢走去。

忽然,他回头,看着方娉婷。

灯火阑珊处,他一向刚硬不羁的脸完全垮掉,皮肤红里透着黑,锐利霸道的目光不复存在,那目光狠厉中透着满满的……委屈,看起来快哭了!

“……”方娉婷呆了呆,忽然抑制不住“噗”地笑出声,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哈哈哈……”几年没有这样放肆笑了?良久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想。

路先生的一世英名和一身傲骨,在今晚被无情埋葬,永世不得翻身。

赶上去,方娉婷拍肩以示安慰。

“别哭别哭,这次算我错了还不行吗!”

第二天的晨跑,郦籽发现路今白似乎有了起床气,脸色很难看。

“路师兄,昨夜睡得好吗?”

“别让我看见你!”路今白反方向跑去。

“……我做什么了?”郦籽懵了。

“可能昨天约会受欺负了。”丁丁摸着下巴推理。

“约会?”

“嗯。他开始追方娉婷了。”丁丁神秘兮兮,“胜利指日可待,你也加油,看好你!”

郦籽却怔了许久,一会儿喜悦,一会儿鄙弃自己,一忽儿又患得患失。

暴风雨似的训练笼罩了整个体育馆。

离大赛没几天了。

在方娉婷再一次挑战阿塞克三周跳失败后,赵真真决定重新编排动作,降低难度。

“比赛中不能出瑕疵,我们必须拿到进省队的入场券。”她拧着细长的眉毛,“是不能再出现瑕疵,你听明白了吗方娉婷?”

“明白。”

休息时,薛慕阳看了看方娉婷发青的眼睛,说:“不用那么紧张,尽力就好。晚上出去吃饭吧?”

方娉婷犹豫了一下。

“我知道你有自己严格的三餐安排,可是有时候也要有点意外,才不至于枯燥到无聊,解解压也好。”

“这话居然出自你口?”方娉婷颇感意外地看着他,而后耸肩,“好吧。”

郦籽应邀来到餐馆,看见方娉婷也在,愣了一下后,又开始变得紧张。

好在方娉婷并没有提到“敏感”问题,看起来也没有要揭穿她的意思。

除了薛慕雨有时候带刺的话让现场尴尬,倒算是顺利的。

薛慕雨提不起精神,郦籽又收敛了,就变成了薛慕阳和方娉婷的全场了。

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虽然并不甜腻,可是默契,颇有举案齐眉的意思。

郦籽心里泛酸水。

饭后,薛慕阳和方娉婷去散步。薛慕雨开始大发牢骚,郦籽嗯啊接了几句,找了借口跑路。

“路师兄,你得加油啊!”郦籽求救,“现在方娉婷在和薛慕阳约会呢,这几天是不是没有进展?”

过了会儿,路今白发来一串殴打的表情:“我看你最近很是懈怠,一定训练太轻松了,明天起加训加倍!”

“不加倍,不加倍!您老好好休息,不打扰了!”

“三倍!”

郦籽被他一顿爆打,只能瘪嘴。

“看来是不见血不成了,行,师兄您随便折磨吧!”

本是想以退为进,哪曾想,一语成谶。

第二天,短道速滑部在上冰练习守路线和超道。

一道道像长了翅膀的影子在光滑的冰面上滑行,如离箭,似弹丸。

忽然一个身影超道撞到了前面的人身上,引起连环追尾,摔倒一片。

最先撞上别人的郦籽受力最重,甩远也就罢了,被旁边摔倒的队友的冰刀滑破了衣服。她脸上手上全是血。

洁白的冰面上,鲜血刺目。

“天啊!”女生们都吓呆了。虽然平时也常摔倒,可是这种惊悚场面还是不常见的。

“栗子!”路今白冲过去,来不及去找担架,抱起她就向医务室跑去。

放到医务室病**,同学们都围上去,一下把路今白挤到后面。

医生检查了说:“不要紧,大家别紧张!她这是出血多,冰刀划破了手上血管,但好在是皮外伤,及时止血就好。”

路今白缓缓出了口气,靠到墙上。

卢丽莎看着他:“不会有事的。”

路今白没有接话。

郦籽脸上一片血模糊,刚刚因为头撞到护栏上有短暂的失去意识,但是现在无比清醒,从她的角度正好透过一个空隙看见了路今白。

他的表情让人心疼,郦籽心里暖暖的,不由得说:“我没事啊,路师兄,你刚刚像风啊,抱着我还能滑的这么快,这次比赛一定是冠军……”

众人回头,才发现路今白还穿着冰刀鞋,冰刀防护罩都没有用。

为这一路的瓷砖心疼……

“医生,赶快检查看看,有没有别的伤。”宗华黑着脸,“你哪里还疼,说说!”

郦籽摇头,能说哪里都痛吗……

等确定没有大碍,大家散去继续训练。

路今白没有走。他的脸还是很白。

“路师兄……”郦籽挥挥手,“你不去练吗?”

“知不知道马上就比赛了?训练是要带着脑子的!”他忽然吼。

忽然的爆发吓得郦籽一颤。

“赛场上是能分心的吗?你就那么喜欢他吗?”路今白目光冰冷极了,“你是运动员,你到底有没有明白,随时都可能受伤,再也没法比赛?这次如果没法恢复,参加不了区比赛,以后连薛慕阳的背影你都看不见!”

“对不起……”这是来之不易的比赛,她怎么甘心错过!

“对不起有用,什么都不用做了,就坐在那里一直说好了!”路今白烦躁地一脚踢开了一把凳子。

郦籽眼泪霎时流下来。

他说得没错,现在都想不到那时怎么就分神了,想到的确确实实是薛慕阳。她活该被吼,可是就是控制不住委屈。

“我一定会参加比赛!以后一定专心……”

路今白听见她哽咽的声音,神色和缓下来,他呼了两口气:“等拍片出来再说。”

他疾步走出去。

卢丽莎过来找他,在半路遇见,递给他一瓶水,看了看他的脸色,说:“第一次看见你这么慌张。”

路今白仰头灌水。

“真羡慕栗子,所有人都很关心她。”卢丽莎低头失落笑笑。

“我只是怒其不争。”路今白顿了顿,说,“这次比赛,关乎着能否进省队。我希望好运动员都能被发掘。”

“我明白,你急着解释什么?”卢丽莎继续笑,“我也关心她啊。我们速滑队这次一定会争气的。”

片子出来,就是皮外伤。

可是也不能马上去训练,滑冰是全身协调的动作,怕伤口再被扯得流血。而且也会疼。

为了好得快一点,郦籽躺在医务室打点滴。

太过劳累,很快睡着了。

花滑队上冰前,助教在安排安全事项。

“一定要小心,现在训练差不多了,越接近比赛,宁愿少训练,也不能受伤。千万不要像速滑队,心浮气躁,训练时冰刀鞋都能到队友身上!”

薛慕阳蓦然抬头。

薛慕雨已经焦急问:“速滑队有人受伤了?谁啊?”

助教皱眉:“好像是一个新生。问那么多干嘛,好好训练!”

薛慕阳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他与薛慕雨对视一眼,显然孪生的妹妹与他同感,于是两人趁着助教去喝水,转身就出了训练室。

跑到医务室。

“医生,速滑队的伤员在哪里?”刚进门薛慕雨就叫。

“嘘——”护士皱眉,“别喧哗。她在里面睡着了!”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疲惫的苍白的脸。

“丁丁!”薛慕雨失声叫,冲了过去。

“哎我说这位同学,不是让你小声点!”

“你不要紧吧?怎么会受伤呢?”

郦籽被吵醒了,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看见薛慕雨,又抬头,薛慕阳神色不明地站在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郦籽声音有些哑,“我没事啊,你哭什么?”

薛慕雨抹了把泪:“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真没事,就是血格掉了点,在养精蓄锐。过两天就能训练了。”郦籽有点头疼。

“真的?”薛慕雨不哭了,“吓死宝宝了!”

郦籽笑笑,目光又移去一直默不作声的薛慕阳,垂目也不说话了。她没忘记,自己是因为什么躺在这里的。

莫名就是一阵沉默。

这个人是不是也会怪她不争气,不配自己妹妹?

“受伤在所难免,没事就好。”他开口了,声音一如以往的温润。

郦籽抬头,目光扫过了针管,眼睛忽然睁大,“嗷——”

“怎么了怎么了?”薛慕雨吓了一跳,手忙脚乱跳起来。

薛慕阳已经叫护士:“护士,换水!”

输液瓶里水空了,血开始倒流进管子里。

“我的血啊!”郦籽泪目。

方娉婷发现路今白又在等着她。她饶有兴致走过去,看见的是他略微别扭的脸,又想笑了。

“等多久了?有事不会发信息吗?”

“麻烦。”他说,“快比赛了,放轻松点。去逛街?”

方娉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就那么喜欢逛街买东西?”

“不喜欢。”他老实回答,“你还有什么好去处?”

方娉婷凉凉说:“我干嘛要告诉你?”

她扭身走了,而他跟了过去。

“你别跟着我。”她警告他,一本正经,“不然受了委屈,我可不负责。”

路今白脸憋得通红,看额头上青筋的势头,马上就要掉头而去了。不曾想,他抿了抿唇,居然一言不发跟了过来。

她打车,他长腿一迈,飞快绕过去也坐了进去。

方娉婷不置可否,也不看他。好似他是一片空气。去的竟然是个无名的街头,方娉婷找到一个台阶,摊了报纸坐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在干什么?”路今白也坐下。

方娉婷没回答,依然认真看着过往的行人。

这里是个休闲区,格调颇为文艺。

有个初中生模样的乖乖男生抱了三束花,怯生生问:“哥哥,要买花吗?”

路今白本来要挥手拒绝的,又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干嘛的,赶紧回身说:“要!”

“哥哥选一束!”

于是路今白皱眉瞟了几眼,拿了一束。

“给你。”

方娉婷看着塞过来的花,几分惊讶:“你是怎么如此精准地避开那么多好看的,选了最丑的这束的?”

路今白拧着眉毛,有点不耐烦,女生果然不可理喻:“哪里丑了?”

“颜色搭配一团糟,插得杂乱无章,拥挤不堪,毫无美感。哪里都丑。”

“……”路今白上下左右打量一番,“不就是一束花吗!”

方娉婷横他一眼,把包装打开,捡了部分花枝,开始重新插,只用了大半的花枝,弃掉几个颜色的花。

路今白看着她随意拨弄好的花束,错落有致,疏密相间的,真的好像好看很多?

“厉害!”对于这神奇的一手,路今白表示赞美。

“这就厉害了?”方娉婷失笑,忽然问,“听说你们速滑部有人受伤?”

薛慕阳的离开和后来的微微失神,她都看在眼里。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路今白顿了顿,神色有一瞬的恍惚:“嗯。”

无端的,方娉婷感觉他低沉了许多,整个人气场冷漠又强硬。

也许是赛前的压力?

“听说你训练以拼命著名,”她歪头问,“一件事,拼命做,总能做好。”

“当然。”毫无犹豫。

“如果很努力,很拼命,还是无法做好呢?”她的语速慢了下来。

路今白侧眸看她,目光如烈阳直射她眼睛里:“不可能。”

毫无商榷的余地,没有一丝的不确定,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做不好的事。

那时阳光已经收尽余晖,深秋的风寒凉,熙攘而宁静的街头一角有美院的学生在写生,偶尔有情侣相伴而过,更多的是过路人,行色匆匆,或者满面悲伤,或者欣喜非常。

那样的街头,他目光如炬,斩钉截铁说:“不可能。”

仿佛,他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别的结果。

她的心,忽而砰然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