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杭城异士林立处
……
两浙路,杭州。
画楼清歌,烟柳华箫,唐之白乐天尤爱杭州,“江南忆,最忆是杭州”、“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杭州之繁华,丝毫不比那汴京差。人常言,江南乃烟花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在杭州这等鱼米城,实在容易让人慵懒缱绻。
这里的美,与中原大相径庭。江南杭城,古朴而典雅,绿水环抱白墙,红花落于黛瓦,在树下恬然对弈、在花间醉然品酒,似水流年,亦是神仙生活。更妙的是,撑一支长篙,一叶乌篷,在朝霞和夕阳下浅吟低唱,秋月春风,穿行于碧水青山,看那两岸斑驳的岁月痕迹和亘古沧桑,岂不是堪居蓬莱仙岛?
杜轩深吸一口气,体会着这沁人心脾的湿润清新,神清气爽。
一跳下船,杜轩简单吃了点东西,便直奔西湖,一来是急切想要与这大名鼎鼎的“江南药圣”打打交道,二来也想一观天下闻名的西湖形胜。
西子湖畔,青瓦长亭。
湖畔的青草地仍有些湿润,上面还沾着凝结未干的甘露,青草地环绕着这一处典雅长亭,长亭内,一名头发花白、白须至腹、麻衣草鞋的老者正在端坐,对着前方石桌上的一盘棋局发呆。
杜轩有些奇怪,“一人如何对弈?”便好奇地凑了上去。
只见老者右手落白子、左手放黑子,左右对弈,眉头紧锁。
杜轩不禁感觉有些好笑,他友善地问道:“这位老伯,这棋子想不到,还能左右互对?”
那老者直勾勾地盯着棋盘,没有应答,仿若充耳不闻。
“呃……”杜轩有些尴尬,转身便要走,可心里又想,“倘若这老伯便是那‘黑白圣手’……”
想到这里,杜轩又转过身来,深深一揖,“老伯……”便静静地立在一旁,等这老者解完这棋局。
可这老者却是一直停在一步,眉头依旧紧锁。
这一站,便是一个时辰。
杜轩有些气馁。
忽然,那老者开口道:“你在干嘛呢?”
“老伯,晚辈想请教一人。”杜轩精神一振,赶忙恭敬道。
“什么人不人?”那老者竟像顽童般挥舞起双手,“来一局再说!”
“晚辈棋艺不精,不敢与老伯对局。”
那老者却似乎有些不高兴,“那便赶紧走开!”
杜轩无奈地笑笑,“晚辈献丑。”便和那老者开了一局。
杜轩棋艺的确不如这老伯,再加上内心焦急,败迹疾露,可即便如此,这老伯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虑,停顿许久,到后来竟眉头冒汗,继而全身大汗淋漓。
“真是个古怪的老伯。”杜轩心里暗道,只想这一局快快结束。
焦躁之下,这一局终于是完。
“你内心不安,这样要赢便天理不容。”那老者慢悠悠地说道。
杜轩只是嘿嘿笑着,“老伯,晚辈想问一人罢了……”
“你输了,我不说!”那老者冷哼一声,两手交叉在胸前,别过脸去。
杜轩哪里想到这老者竟是如此,当下便十分气恼,“你……”
那老者竟是耍赖般,两手把棋盘上的棋子搅得大乱,继而眼中精芒一闪,抓起一把黑棋子,向杜轩狠狠掷去。
那把黑子像散花般向杜轩打去,却蕴藏着一股劲力,所谓“形散而意不散”。
杜轩连忙抽剑,要拨开那些黑子。
不料老者反手又是一把白子快速打来。
杜轩拨开那些黑子,又见白子打来,不禁骂了一声。
老者再一把棋子扔来,黑白相间。
杜轩手腕一转,一式“隐月逐霜”便是送出,“噌噌噌”地把那些棋子剑剑刺落。
那老者惊咦一声,杜轩有些得意,含笑抱拳道,“承让,承让!不知老伯如今可否相告?晚辈杜轩,想寻那‘江南药圣’韩慈清韩先生。”
那老者的眼神有了些异动。
“问什么人,我不知道!”那老者抬起手,指向湖畔不远处的一位青年男子,“你去问他罢!”
杜轩顺着那老者的指向看去,只见一名身形笔直修长、倜傥俊逸的白袍青年正负手立于湖畔,遥望湖中央,若有所思,背上一支大木杆毛笔,笔头乌黑向下,已沾过不少墨,笔身长度与人们所背的枪身相仿,极为引人注目。
“谢老伯。”杜轩不忘礼数,作了个礼,便走向那青年男子。
“杜轩是吧?剑招之快,竟能抵我‘黑白三花’……”杜轩走后,那老者喃喃自语。
“翠竹无心春有意……翠竹无心春有意……”
杜轩走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这位兄台。”
那青年转过头,微笑着点点头,“这位兄弟,呼在下‘云帷’便好。”
杜轩一惊,虽然刚刚见到云帷背上那杆大笔,心里便猜出了几分,但听得其亲口承认,心里仍是一凛。
“原来是‘余杭笔圣’,云先生,失敬失敬!”杜轩拱手,“在下杜轩。”
“原是杜兄。”云帷温和笑笑,“大驾至此,敢问为何事?”
“在下经那位老伯之荐,来向先生寻一人。”
云帷哈哈一笑,“这姜老头,果真古怪。”见杜轩不解,云帷继续说道:“这姜问姜老头,人称‘黑白圣手’,脾气是有些古怪,我们相互引为知己,乃忘年之交。唔,杜兄想寻人,可否先为在下对一联?”
“先生请说。”
“‘翠竹无心春有意’,在下苦思了三春而未得,极为苦恼。”
杜轩汗颜,这云帷可当真执着,执着程度可不比那姜问爱棋之深,竟苦思一联三个春季,也就是三年。
杜轩皱皱眉,“‘翠竹无心春有意’,呃……‘红梅浅笑雪多情’,如何?”
云帷笑着摇摇头,“有无相对,可这‘浅’与‘多’相对似是不妥。”
杜轩有些泄气,只怪自己当初不好好读书。
这云帷竟像起了劲般,又道:“再来一对,‘春夏托云修日月’。”
杜轩这下有些信心,朗声对道:“春夏托云修日月,‘秋冬锁雾衬乾坤’。”
云帷沉思道:“‘乾坤’过大,唔,秋冬锁雾衬……秋冬锁雾衬阴阳似乎更佳。对!好一句‘秋冬锁雾衬阴阳’!好哇,杜兄好生厉害!佩服佩服!”说罢,大拍手掌。
“这句是云先生所想。”杜轩谦道。
“好罢……杜兄所寻何人?”
“在下所寻,是‘江南药圣’韩先生。”
“哦……”云帷点点头,“为求医?”
“正是。”
云帷有些着急,“真是的,怎的不早说!”
杜轩无奈,也觉得有些有趣。
云帷道:“杜兄今日是非常走运了,韩兄正在湖上泛舟,如今快要回岸。”
杜轩笑笑:“妙极!”
两人又相谈一阵,忽见一叶扁舟在湖上划来,逐渐靠岸。
云帷嘿嘿一笑,“这不,韩兄便回来了。”
只见一位浓眉明目、高大英俊的青衣少年款款走来,腰上缠着一把小刀,刀鞘不算华美,但也是算得漂亮,腰的另一侧则缠着一卷药书和一个紫色药囊,都是破旧不堪。
“罗。韩兄回来了。”云帷笑道。
杜轩却觉得不可思议,这眼前的男子,看起去年纪比他还小,难不成便是那声名显赫的“江南药圣”韩慈清韩先生?
云帷看出了杜轩的疑惑,轻松道:“‘江南药圣’,自然善于养生,所以看起来青春蓬勃,实际上他和我岁数差不多。”
杜轩长舒一口气,对那韩慈清抱拳道:“晚辈杜轩,见过韩先生。”尊称这十四五岁少年模样的人为先生,心里总觉有些不自然。
韩慈清礼貌笑笑,“杜兄客气,不必晚辈前晚辈后。看样子……杜兄要找在下?”
“正是。”杜轩挠挠头,“在下前来,是为解毒。”
“毒?”韩慈清皱了皱眉,“请杜兄一旁坐下。”
三人皆是不顾草地湿滑,盘腿而坐。
坐定后,韩慈清便要给杜轩把脉。
韩慈清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到最后,他那只把脉的手竟是颤抖不已。
云帷从未见过一向自信的韩慈清,这次诊脉竟会有如此反应,当下脸色大变,“韩兄,怎么了?”
韩慈清只是瞪大了眼睛,不断摇头,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杜轩苦笑一声,心道:“这样看来,连‘江南药圣’也是无能为力,如何复仇?杜轩啊杜轩,天不容你啊!”
韩慈清颤抖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缓缓开口道:“杜兄身中之毒,实是诡异至极,在下此前未曾遇过,但却在一些书中见过类似于此毒的描述。”
“哦?”
“在中原,有着天下四大剑家,其中以坐落于汴京的南宫世家为首。”
杜轩听后心里一惊。
韩慈清继续道:“现任家主叫南宫贤,上任家主‘剑霸’南宫允,再上一任,便是有着‘剑妖’之称的南宫嘉霖。这南宫嘉霖之所以被人呼作‘剑妖’,除了剑路诡异奇怪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善于炼毒,并将毒涂抹于剑刃,诡邪至极。书中记载,此毒能侵人脏腑,逐步蚕食,描述正与杜兄身上的毒一致。可惜的是,世间并未流传此毒的解毒配方。”
杜轩沉声道:“在下此番正是遭了南宫家的毒手。”
韩慈清略一沉吟,解下药囊,摸出一颗绿色药丸,“此丹乃我穷尽药书,费尽心血炼制出来的‘百毒丹’,能解世间百毒,至于能否解除杜兄身上的毒,也只唯有一试了。”
“杜兄,请服下此丹,打坐半个时辰,便知分晓。”
杜轩按照韩慈清所说,服下此丹,顿时只觉口中苦涩无比,但为解毒,也只有硬扛。
静静地打坐半时辰后,韩慈清再次帮杜轩把脉。
韩慈清这次把腕许久未动,云帷和杜轩大气也不敢透,安静地等待。
韩慈清无奈地摇摇头,“杜兄,实在是对不住了。此毒……在下也无能为力,愧对这‘药圣’之名。”
云帷和杜轩都是有些沮丧。
姜问不知何时到了三人这边,无人注意到。
姜问开口道,“喂,真蠢,我说你这韩药圣,自己解不了,何不寻你叔去?”
韩慈清听后一拍脑袋,“对啊!来,杜兄,在下带你去见一人,再试试看!”说罢,便拉杜轩上那叶扁舟。
云帷这时脸色也舒缓了些,“对啊,韩兄,或许还有机会呢。在下便与姜老头弈几局,在这等杜兄的好消息。”
此时天色渐晚,已是夕阳西下,红霞漫天,几只飞鸟在湖上穿行。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不过,这里可不是‘孤鹜’,也不是‘秋水’。”韩慈清见过开阔的湖面,心情又是舒朗起来,“杜兄请放心,在下的叔叔也懂药理,只不过,却是有些怪……哈哈,怪人治怪毒,兴许能行。”
扁舟向前,忽闻得一阵沁人的茶香。很快,小舟慢慢靠至湖上一座小岛。
两人跳下小舟,韩慈清叮嘱道:“杜兄进屋时,还请细心戒备周围之物。”
杜轩心中一凛,点头答应。
前方是一座草庐,里面飘出阵阵茶香,茶香四溢,扩散到这座岛上。
杜轩闻着,觉得特别舒服。
韩慈清道:“杜兄见笑,在下的叔叔,便被人呼作‘西湖茶圣’。”
杜轩心里又是一惊。
西湖茶圣,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