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马蹄疾 奔腾青草香

窦秋雨第二日就下了山赶往苏州,临行之前也没有再来跟他告别。

他看了看天,阴沉了数日的天气,此时却难得地射出光来。他想起来,方长鸿似乎邀他去藏富钱庄的马场跑马。

藏富钱庄的庄主万杰是巴蜀商会的会长,与唐门素来交好。钱庄不仅经营当铺、酒楼、赌场,也经营巴蜀最大的一家马场。最近马场刚从西域采了一批骏马,正想邀请唐家公子来品鉴一二。

唐无尤选好了一匹马,正要拉出去跑上两圈,忽见马场上已有一个骑手骑着一匹枣红骏马在奔驰。那红马额上长毛、面长臀翘,乃是极烈的踶啮马。但见那骑手身形瘦小,但驭马的姿势却是一等一的标准。这瘦弱骑手能将这般烈马驯得服服帖帖,可见有些本事。

“吁——”骑手勒了马,骏马原地转着圈。唐无尤这才发现:骑手乃是一名女子。那女子长发束起,面容姣好,年纪还不大,却凛然有股同龄人没有的英气。

“爹!”她看到这边的人,策马驰了过来。

方长鸿来到他身边:“小茜自幼在呼伦贝尔她外祖家长大,练得一身好骑术。今年刚回到蜀州,就吵着叫我给她找个马场。今日天气很好,二公子不妨与她切磋一下马术。”

这会儿方茜来到他们面前,方长鸿对她说:“快来见过唐二公子。”

那姑娘上下打量着他,眉宇间有股傲气:“素闻唐二公子长于奇门遁甲,又是经商的天才。不知马上功夫如何?”

唐无尤轻哂一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那黝黑色的骏马一路奔驰,跑得又快又稳。

那女子眼前一亮,也扬鞭策马,急追而去。

二人一来一往,互不相让。奔了足足一个时辰,日已西斜,余晖袅袅。身后的大本营早就不见了踪影,直见到前面隐隐约约一座阁楼,伫立在草原的斜晖中。

马儿有些累了,两个人悠闲地前进。

“想不到二公子平日里养尊处优,骑术倒还不赖。”她有些喘,笑着对他说。

“我从来就不曾养尊处优。”

听他的语气有些冷淡,她也不介意:“哦?唐门名震一方,二公子却不曾养尊处优。难不成和我一样,是被放养大的?”

他没有接话,反问道:“你在草原上长大,如今来到这山城盆地,不觉得委屈么?”

“别提了,”她嘟囔着,像是遇到了知己,“去年爹就非要我回来,我死活拖着不肯。结果新年回来,被他直接扣住不让走了。”

“嗯。你不知道他留你在这作甚?”

“后来才知道的……”她小心地看他一眼,“说是,要给我说亲。”

他轻笑一声:“你爹说你年届十八也没有许人家,是因为你太挑剔。我倒是好奇,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仿佛终于找到了话题,她滔滔不绝起来:“这第一嘛,马术一定要好,连马都骑不住的男人,肯定不可靠;第二嘛,要相貌英俊,仪表堂堂,起码我每天看着心里也舒坦;第三嘛,就要有情有义,有始有终。先做到这三点,再来和我谈婚论嫁。”

唐无尤有些不屑:“这三点很难吗?”

她瞪大了眼睛:“你真是大言不惭。别看你是唐门二公子、如今的唐门掌门,你还真就未必做到这三点呢。”

他忍不住笑了:“我马术不好?”

“勉勉强强。”

“我不够相貌英俊、仪表堂堂?”

“你只算是四肢健全、五官端正。”

“那你也知道我无情无义、没始没终了?”

“有待考察、下次再议。”

他笑着摇摇头,越发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了。

这个马场大约方圆三百里,辽阔无比。每隔一段距离都会设一座会馆,专门为了跑远的主子能有个落脚休息的地方。眼下日头将尽,二人来到了最近的会馆中。馆内的伙计老早就知道今天唐家少主和长老千金会来跑马,因此早早地就将客房准备好了。

“我家庄主特意嘱咐好好招待二位贵客。如今已在大堂备好酒菜,请二位移步用餐。”

“不必了,”唐无尤将马鞭拿在手里,“拿点简单的餐食送到我房里。”说着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伙计一脸尴尬地看着方茜,她也黑了脸:“把饭菜也送到我的房里。”

偌大一座会馆,只有这两个房客。跑了一天的马,二人都有些倦了。草草吃了点东西,都早早歇下了。

唐无尤躺在**,脑子里乱哄哄的。方长鸿,方茜,秋雨,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方长鸿树大根深,不好招惹。让日子好过起来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娶他的女儿为妻。可今日见了这方茜,虽说年纪长相无可挑剔,但大草原养出来的豪放性格,实在不对他的胃口。他内心深处还是喜欢传统优雅的女子,比如秋雨。

想到秋雨,他的心一阵凉。

她似乎将她的心锁进了一个牢笼,随大哥一道下葬了。

他无数次想要靠近她、温暖她,可从没有得到热情的回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翻了个身,他渐渐入了梦乡。

“啊啊啊!”

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唐无尤猛一激灵,一下子跳到地上。

方茜!

他立刻奔了过去,踢开房门,就见方茜穿着睡衣抱个枕头,蹲在桌子上发抖。

“怎么了?”

“老、老鼠!”

唐无尤顿时无语,良久才说:“你好歹也是草原儿女,居然还怕一只老鼠?”

“你、你懂什么?”她苍白着一张脸,“那东西毛乎乎黑黢黢的,到处乱钻。差一点跳到我**来!”

他不禁纳闷:这个会馆平日接待的都是达官显贵,怎么会在客房里出现老鼠?

他四下看了看,除了听到声音赶过来的手下唐平站在门外,会馆的掌馆和伙计无一人露面。他更觉蹊跷,只感觉从头到尾都像是等着他进入她的房间似的。

他哼了一声,那老狐狸为达目的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转身就要走。方茜随即叫住了他:“你等等……好、好歹把那只老鼠找出来。”

她声音颤抖,脸色煞白,一双眼睛已没了白日的英气,竟有些楚楚可怜。

他转身吩咐唐平:“把白日里猎的两条活蛇放到方小姐的房间,把老鼠吃了,让她睡个好觉。”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任方茜在身后叫得惊天动地。

第二日回程,唐无尤老早就骑上了马,方茜却久久没有出来。

他皱着眉头问唐平:“那小姐起床了没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唐平忙答:“属下再去催催。”

正在这时,方茜一脸憔悴地出现在了门口。唐无尤看见她这副模样,道:“哟,方小姐早!”

方茜没理他,伙计帮忙牵来了她的枣红马,她拽着缰绳正要踏上去,那马却忽然扬了蹄,她摔了个趔趄,幸得伙计扶住了她。

唐无尤摸了摸面皮,又道:“哎呀,我们的草原之女还没睡醒,这会儿连马都骑不上了,啧啧。”

她瞪了他一眼:昨夜他的手下真的送来了关在细密笼子里的两条蛇。两条蛇丝丝作响,一只老鼠下落不明,直吓得她蹲在桌子上一夜没有合眼。这会儿腿软心颤,浑身无力,又怎么能驭好马?

她忿忿地说:“你走吧!我叫爹来接。”

他眯起眼睛看着远方:“让我猜猜,你那爱女如命的爹爹,这会儿怕是已经撤出了马场,回家坐等生米煮成熟饭,要做我唐无尤的岳父了吧。”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她忽然动怒,小脸气得红扑扑。“我爹虽是你的家臣,可你也不能胡乱揣测、凭空污人清白。”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他忽然有点可怜起她来。

“上我的马吧,我带你回去。”

“不必。我自己会回去。”

他懒得多费唇舌,俯身一把搂过她的肩膀就将她提上了马,稳稳地坐到他身前。

“抓紧了,要是掉下去,可真就丢了呼伦贝尔大草原的脸了。”

话音未落,骏马扬蹄驰出。

清晨的风吹到脸上,又湿又凉。她从来没被别人带着骑过马,如今被一个轻狂男人搂在怀里,真是丢人到了极点。

“你本不必这么要强。”沙哑的嗓音忽然在她头上响起。

“……什么?”

“女孩子一个人强撑,太辛苦了。”

“……自己可以解决,干嘛要麻烦别人。”

他忽然搂紧了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鬓角,喃喃道:“你不要再逼我了……”

“……哈?”

“……你怎么就不肯把心里的苦,说出来一点点呢。”

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话,她半天才明白:他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并不是在同她讲。

一路紧赶慢走,直到日中时分才回了大本营,如唐无尤所料,方长鸿已然不在那里。

方茜的表情一下子冷了。

唐无尤没有别的话,只对她说:“你爹为你做的所有安排,你还是要自己想好。自己的人生,要自己主动争取。”

说罢,扬鞭而去。

方茜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忽然升起一股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