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思云崖 幽冥三阎王
少室山南百里处,是一座高耸奇绝的山崖,山崖终年雾气缭绕,名作“思云崖”。
向来人迹罕至、飞禽无踪的思云崖,近年却拔起一座山庄。这庄子依山而建,不甚奇伟,却极为幽深。凭借险峻地势和大雾遮掩,此庄若隐若现,宛如幻境。
四面都是冰冷的石头,岩层中的水“嘀嗒”“嘀嗒”,一声声敲在他的心头。
像是个石狱,只有一面是铁栏,上了重重的枷锁。已经是秋天了,石墙上都渗着水珠,又冰又凉。他的右肩骨被打断,骨折的疼痛无时不在折磨着他。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抱着自己的右肩。回想起那个夜晚,满眼只有纷乱的棍影。那个壮汉是谁?他到底是不是少林的人?他为什么要杀我?还有玖姑娘,啊,玖姑娘……
此时,一个穿着黑衣斗篷的侍卫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在铁门外丢了一碗饭。易知难连滚带爬地扑到铁门前,伸手扯住了黑衣侍卫的袍角:“你等等……是你把我关起来的?玖姑娘在哪里?”
那黑衣侍卫俯视他一眼,一把扯过衣袍:“这里没什么玖姑娘!”
他一怔,趴在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静谧的夜晚,思云山庄内一座阁楼,灯火如豆,映出窗上一个婉约的女子。
这女子坐在镜前,发髻已然拆下,一头墨中泛红的秀发披在两肩,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更加成熟。她梳着头发,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深秋古潭,无波无痕。
身边忽然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他的身形如鬼似魅,房门甚至未来得及响动,他就已然立在她的身边。
她看着镜中的他,不由蹙起蛾眉:
“什么时候你进我的房间,连门也不敲了?”
灯光之下见那壮汉,约摸四十来岁,那金刚似的身体上身**,纹着青色的虎纹。头脑光亮,寸发不生。一对浓眉之下,嵌着深褐色的瞳仁。高挺的鼻子下面,是一张暗红干裂的嘴巴。他的五官标致而立体,年轻时也应当是个风流人物。
他俯身看着镜中的她,粗哑的声音她耳边响起:“你还是梳髻,比较好看。”
她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木梳,就觉他一只大手抚着她的长发,自语道:“我还是喜欢小时候的你。六岁还是七岁,什么都不懂。跟在教主身后,怯生生地叫我‘三伯’。”
“……三伯,我已经长大了。”
“是啊!”他十分惋惜似的,“当年那个一见我就怕得要命的小女孩长大了。多可惜……要不是教主叫我常年驻守这里,我也会做一个护教阎王,就陪你一起……长大。”
“……”
“太久了,”他自言自语地摇着头,“你离开我太久了。有时候我走在路上,看见小女孩在那里玩耍。心里好欢喜……把她们都抢回来,越多越好,一辈子陪着我,一辈子也别长大。”
她动容:“你……抢幼女上山了?”
“嗯?”他露出诡异的笑容,几乎贴近了她的脸,“你不喜欢我这样做?放心,不会的。虽然你年纪很大了,但三伯不会嫌弃你。只要你一心一意,你永远是三伯心里的小公主。”他悄然搂上了她的腰,下巴贴住了她的鬓角,眯起了眼睛,“哦,小灵儿……”
她“噌”地站起来,反手就打了他一巴掌:“你放肆!举头三尺有神明。玄冥神在看着你,我爹也在看着你。你敢对我这般无礼?”
直听到玄冥神,他迷蒙的眼中才算有了一丝清明。但见他双掌相扣,举过头顶:“无量玄冥,罪过罪过……教主,你安息吧,我樊老三一定会为玄冥教复仇雪恨,定叫这中州永无宁日!无量玄冥……”
见他忽然陷入痴狂,念念叨叨。她趁机喝道:“还不退下!”
他顺从地退到门边,正待要出去,却忽被她叫住:“等下,日前劫来的那个武当弟子……如何安置了?”
他回过神来,禀道:“在石狱里。”
她默默,像在思考着什么。
“我不明白你,”那双褐色的瞳仁盯着她,“他知道的太多,不能再活下去。你不叫我打死他,反倒捉上山来。”
她侧过脸不再看他,只说:“我留着有用。”
“哦?”他浓眉一挑,“有什么用,你倒是与我说说。”
她的神情已然不耐:“我有什么打算,还要通报给你不成?”
“好吧。”他低下了头,不情愿地退出了房间。
直到再也无人,她无力地靠在墙上,手中的木梳掉落在地。
灯火阑珊。
夜半时分,一声凄厉的哭泣将她惊醒。那是个孩童的尖叫,隐约还有些熟悉。
她扯过衣服披在身上,走出房门。一个黑衣人守在门边,这人身材短小精悍,脸上有道狰狞的伤疤,正是第六狱主宫离奇,见她出来,问道:“公主殿下怎么醒了?”
“谁的哭声?”
“从后院传来的,应当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子。”
小雨注?她的心头霎时划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带我去看看。”
宫离奇带着她,一路分花拂柳来到了后院。
这是一个独门独栋的小园子,屋里灯火通明,孩童的哭泣不绝于耳。
她“砰”的一声推开门,就见樊离司手拿一把匕首半蹲在那里,小雨注已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旁边还有一个木盆。
“娘!”他的嗓子早已哭哑,见她到来,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声。
“你来了?正好我也想告诉你呢。”樊离司说。
“告诉我什么?”她冷冷地问。
“你所料不错,他真的是个宝贝——”樊离司指着那恐惧中的小童,“他身上确有异兽之力,只是被强大的符法封印了。”
她心头一惊:这从朱氏一门流落出来的小童,果然是那继承了青龙之力的十二皇子。
“你,打算怎么做?”
“我正打算放空他的血,”他的双眼发光,整个人兴奋不已,“得到他的血液,再以玄黄之血祭之,便可直接化出青龙。”
“……”
她默默无言,心头有些颤抖。樊离司将那匕首递给她:“来,这是你的功劳,你亲自下手。”
手里被强硬地塞进匕首,她握着匕首,心里刮起了狂风暴雨:自从师父死后,她整个人都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她活着的唯一动力,就是要为玄冥教复仇……她潜入一个又一个门派,盗取一枚又一枚兽卵,就是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十二异兽终将聚首,所有人都会得到永生。
她一步步走到小雨注身边。
许是感到了恐怖,小雨注拼命地大哭:“不要、不要……”
她弯腰下去,擦着他的泪水:“孩子,人生实苦……不过别怕,不痛的。”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肉嘟嘟的一张脸已经通红。他抽噎着对她说:“娘……我乖乖的……我听话的……不要割我的肉……怕怕的……”
她的手忽然抖得厉害。
“有没有什么药……”她站起身来对樊离司说,“给他吃了叫他睡着。这么大喊大叫的,好吵。”
樊离司却摇摇头:“生杀的血才最鲜。”
她再次看向他,小孩子应该是怕到极点,却仍抱着一丝希望似的瞧着她。
那种无辜的眼神,那种本能的对生的渴求,忽然就让她凌乱。
“算了。”她匆匆收起了匕首,“我们尚不知道异兽的力量。时机未到之前贸然化出,于我们不利……有没有别的法子?”
他抱着双臂看着她:“生杀放血是最利落的法子。如果担心无法驾驭青龙之力,那就只能按部就班:先解开他的封印,再作阵法,逼出他体力的龙之力,化成龙卵。”
“就这样吧。”
她割开他的绳子,小家伙被吓得浑身发冷,她解开披风裹住了他,将他抱出了门。
身后忽然响起樊离司阴冷的声音:“你最近,是不是心太软了?”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我早都没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