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同室戈 师徒两俱伤

“啪”的一声,一个青花瓷杯在江月白面前四分五裂。

头顶是老庄主气愤的声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江月白直直地跪着,面无表情地说:“恳请师父,交给我打开苍山之门的钥匙。”

“不可能!”老庄主断然拒绝。

“师父,难道您就不心疼孔师兄吗?”

“我也心疼如慕,你见我有把那东西请出来治疗如慕吗?”

“为什么不试试呢?”

“你……”老庄主一时噎住,“那渡厄老头当真是糊涂了!怎么还给你灌了这个迷魂汤?荒唐,真是荒唐!”

“师父为何如此排斥孵化兽卵?您为什么不肯相信,它也许会造福妙音山庄,让我们在武林中扬名立万呢?”

老庄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件事不容商量。你也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地练你的琴,退下吧!”

江月白低着头,下唇已被咬出一排血痕。

八月,暴雨。

清冷的烛光下,映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江月白回头看了一眼流着口水摆弄着布娃娃的孔予怀,暗下决心道:师哥,只要你能康复,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控制住梵音阁只用了短短一夜。

在妙音山庄年轻一辈的一、二、三弟子尽数缺席的情况下,江月白成为实际的最高执行人:自大师姐背出师门,“石”字脉已不成气候;二师姐猝然离世,“竹”字脉群龙无首;而孔予怀这般模样,“匏”字脉也日渐衰微。素来人丁最旺的“丝”字脉,已然掌控在江月白手中,剩下的“金”、“土”、“革”、“木”字脉,眼见大势,通通归附于江月白。由此,江月白在这一夜悍然围住梵音阁,将“石”字脉和“竹”字脉中的异己通通控制。

电闪雷鸣,大雨如注。江月白提着剑,跨进了梵音阁。

老庄主端坐堂上闭目养神。帝子灵伏在师父膝上,微微颤抖。玖丫头默默侍立一旁。

江月白笑:“师父,月白拜见!”

老庄主仍不睁眼:“你花了这么大的心思,也是辛苦了。”

这一句“辛苦了”,莫名让江月白涌起热泪。她已记不得师父多久没有说过她一句好话,她的声音不由得变软:“师父,只要您肯将苍山之钥借给我打开封印。您永远是我师父,我孝敬您一辈子。此话绝无虚假。”

老庄主不屑道:“从你拿着剑跨进这个门开始,我就不再是你的师父。你也许会成为这个山庄新的主人,但你永远也不是我的徒弟了。”

一阵心酸袭来,她唤了一声:“师父!”便“扑通”半跪在地,声泪俱下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大师姐在时,我年纪尚幼。您虽对她极为严厉,但眼角眉间尽是疼爱。后来她不遵师诲,跟着那姓唐的跑了。您发誓永不认她这个徒弟,背地里却一直念着她的好。后来二师姐长大成人,您又把全部心血倾注在她身上。可惜生死有命,她又这么死了。孔师兄向来无争,您又不认为他是个统领之才。我想着,总是轮也轮到我了!谁想,你又半路捡回来这么个宝贝,每日里当成接班人一样地**。师父,您究竟把我这多年来白天黑夜的努力看做什么?我知你喜欢勤奋的孩子,我每日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我练琴,练到十指肿胀出血;我练瑟,练到抬不起来胳膊;我练筑,把那击打竹板劈碎了一百多根;我练筝,十个指甲都换了一遍……直到今天,琴瑟筑筝无一不精,‘昆山玉碎’炉火纯青。我想着,你总是看也要多看我一眼吧。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一句‘狭窄善妒’就把我判了死刑,疼那大黑狗都甚于疼我。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如此偏心,你太不公平!”

老庄主听着,不由得握紧了椅子的扶手,听她一句“偏心”的控诉,抬手就想拍桌子,转念又放下了:“……你幼时心气就高,听不得我说你师姐一句好话。这么多年,你固然勤奋,却总爱钻牛角尖。你自己算算暗地里坏过同门多少桩事?每逢节日典庆,如慕的笛箫总是莫名其妙坏掉,最后都由你替了;力主她远征玄冥,你一点私心也无?更不要提那结党营私、排斥异己、孤立同门、打压后辈的桩桩件件。我不是没有敲打过你,可你从来心事就重,总爱记仇,久而久之,我也懒得管你了。”

江月白难得听到师父如此坦白,一时间悲上心头,痛哭不已,哭声回**在这电闪雷鸣的黑夜,格外幽怨。

“罢,罢,罢……”待终于哭累,她只觉一生的眼泪都要干了,擦了擦脸,站起身来:“龙生九子,也不见得子子都疼,何况师徒?我活到今天,已经没办法做一个彻底的好人。干脆从一而终,让我做一个彻底的坏人吧。弟子不才,斗胆领教师父的‘九宫梵音诀’!”

突然之间,江月白双手间化出一张银琴,白光四裂,风声赫赫。一只手陡然划过琴弦,只如玉碎、又似凤鸣。这便是她的成名绝技——“昆山玉碎”!

屋内大风呼号,老庄主凛然端坐,膝上不知何时也现出一张琴来。这张琴颜色古朴,多处斑驳,然而琴弦闪亮,拨之铮铮。

“月白,今日这曲,就当为师教你最后的道理。”随后就闻佛音阵阵,穿心透骨。

二人你来我往,琴音有如江水滔滔,又如山峰倾倒。原本杀乐之道,若双方走的是同一脉乐律,那么就独变成内力的比拼,江月白是万万比不过师父的。然而,江月白却胜在招式出奇。“九宫梵音诀”有九九八十一招,外人看来变化多端、难以捉摸,但精通乐律的人若细心研究,会发现其运音行乐都是有迹可循。江月白精通此道,多年来的潜心钻研,已让她熟谙其中玄妙。加之她的“昆山玉碎”根本没有具体招式,全在即兴而发,竟撞上个“无招胜有招”。因此前十个回合,她丝毫未落下风。

老庄主的乐律愈急,琴弦之上,悲鸣阵阵;四方之内,遍地秋霜。江月白听着师父的琴音,内心竟忽然涌起无穷悲怆,就听耳边响起师父的话语:“琴音苍苍,湿泪滂滂。念母胡儿,速速归乡。”

江月白一咬牙:“我哪里还有什么‘乡’?!”说罢一声急响,奏出杀手锏“逻娑哀怨”,琴音顿时凌乱,无数乐箭激射而出!老庄主身中数箭,“噗”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琴音中断,帝子灵飞身扑到师父身边:“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一番比试,江月白力透大半,热汗涔涔。她见师父一身鲜血,心忽然一痛:“师父,我们不要打了。我只想借苍山之钥一用,待取出兽卵,医好师兄。我们师徒一心,重振妙音山庄威名,岂不圆满?”

老庄主冷笑一声:“无知孽徒,冥顽不灵!我今日就叫你见见,什么才是真正的‘九宫梵音诀’!”说罢一把推开帝子灵,重弹古琴,那声调却与往先迥然不同,如雷似电,杀机重重!江月白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就听师父一声:“着!”

电光火石间,江月白如被雷劈,一口鲜血喷出,直接痛昏了过去。

老庄主止住琴音,又猛咳了一口血。她一把拉过帝子灵,嘱咐道:“你速速带上包裹和为师的手信,去八台山投奔你大师姐。沿着梵音阁的密道,可以一路下到苍山。出了苍山就往西北去,记住,千万要活下去!妙音山庄就指望你了!”

帝子灵只是哭,拽着师父不肯撒手。老庄主又叫过那始终沉默的侍女:“玖丫头,你来。”

阿玖应声而至,就被老庄主握住双手:“你这孩子,向来孤绝,却颇有傲气。如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就随子灵一路去吧!前路漫漫,你们互相之间有个照应。若一日我下了黄泉,也必佑你们安然。”

帝子灵闻言,伤心欲绝。那阿玖却反握住了老庄主的手:“庄主放心,您所托之事,阿玖竭尽全力。”

老庄主轻诵咒语,拔下了一道机关,就见墙上“啪”的一声打开了一处暗门。阿玖背上行囊,拉上帝子灵的手就往暗门处去了。

“慢——”老庄主忽然唤了一声,“你们把我这大黑也带走吧!”说着叫过大黑,在它耳边说了几句话,它无限留恋地看了老人一眼,乖乖地跟了上来。

阿玖看了一眼这只大黑獒,眼神一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