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寻飞瀑 险峰璨星光

汉中荆楚有一片湖沼大泽,号曰“云梦泽”。云梦泽东到大别山麓,西至鄂西山地,北及大洪山区,南缘大江,是一片方外奇境。

云梦泽境内,坐落着一个古老的门派——百草门。相传神农尝百草,皆口尝而身试之,一日之间而遇七十毒,其所得三百六十物,后世承传为书,谓之《神农本草》。《神农本草》代代相传,并不断发扬光大,吸引众多妙手名医投靠深造,又有无数医药学徒前来拜师学艺,久而久之,便在这云梦泽聚了一脉“百草门”,素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为任,深受武林敬重。

江月白骑着马,壑松赶着马车载着孔予怀来到了神秀峰下。远远便听到了巨大的瀑布声,壑松喜不自胜道:“师姐,终于到了!”

神秀峰下,重岩飞瀑,正是百草门的总舵。

他们又蜿蜒行进了许久,穿过一片树林,眼前赫然映入一帘巨大的瀑布。但见这万丈飞流出重云,洒落山谷岚雾回;斜见日照卷珠帘,更闻迢迢风雨来。江月白终于露出笑容:“好水!”

师姐弟二人在瀑布下简单地洗了把脸。正欲继续上路,却忽见身后的水湾处多了一个女子。

二人对视一眼,壑松走了过去,见那女子三十来岁,披头散发,正蹲在水湾旁哭泣。

壑松道:“姐姐,何事如此伤心?”

那女子也不抬头,只是不断絮叨:“死了、死了、死了……”

“谁死了?”

她忽然咧嘴笑了起来:“渡厄翁死啦!渡厄翁死啦!”

这一惊非小,江月白一把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渡厄翁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她却颠三倒四,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远处来了一队白衣青年,领头的喊了一声:“在那!快去把她拿住。”就见他们一拥而上,将这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用布条捆了起来。

领头的青年见江月白二人,拱手作揖道:“在下百草门杜鹤轩,二位何事光临神秀峰?”

江月白回礼:“妙音山庄筑律伶人座下,江月白、壑松拜见。奉家师之命,特送师哥上山,求渡厄前辈救他一命……却不知他老人家已经……唉!”

那杜鹤轩却笑了:“原来是妙音山庄的江师姐。你莫信芳姑的胡言乱语,家祖一切安好。既是筑律老庄主门下,那随我上山吧。”

江月白又惊又喜,便随那青年一道上了神秀峰。

神秀峰上,八间草堂古朴而别致。清新的草药香,融进凉爽的山风中,吹得人精神一凛。

杜鹤轩将他们两个请进华佗厅,又将孔予怀安置于厢房之中,对他们说:“二位稍候片刻,容我通禀家祖,随后就来。”厅中药童随即奉上两杯热茶,江月白没有心思,倒是壑松喝了一口:“嗯,有股淡淡的药草香。”

等候的片刻,屋后面忽然传来女人的喊叫,又是哭又是笑的。壑松低声说:“这大概就是那发了疯的芳姑,不知和渡厄翁有什么纠葛。”

等到茶碗添了三回,终于从厅外传来一阵硬朗的笑声,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妙音山庄的小客们久等了!”江月白二人连忙起身,就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翁登堂入室,他一双手有未擦干的血迹,一身灰白素袍也染着丝丝新血。

“晚辈妙音山庄江月白、壑松,拜见渡厄前辈!”

“别多礼了,坐。”

宾主入座,就听渡厄翁抱歉地说道:“刚给一位病人缝了针,剪了线就来了。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叫你们见笑了。”

江月白忙说:“老前辈言重了。您年逾古稀,尚且亲自动手施救,实在令人敬服。”

他笑着摆了摆手,又说:“自从上次嘉州一别,我与你们老庄主也有十年未见了。她可安好?”

“家师一切安好。实不相瞒,此次来访,有事相求。”江月白迫不及待地说,“三师兄孔予怀罹患怪病,痴痴呆呆,昏睡不醒。特送上山来,请前辈瞧个端倪。”

“哦?”老翁凝眉,“先带我去瞧瞧。”

厢房之内,渡厄翁仔细瞧了孔予怀的情状,又细细问了江月白他发昏前后的缘由,半晌方说:“按照这么来说,‘情志不舒、郁结肺腑’倒也不错,不是什么大病。可施针七日没有好转,却也蹊跷。”

江月白的心凉了半截:“前辈可还有别法?”

渡厄翁再次搭了他的脉,良久,眼神忽然一跳,随即将手伸进他的头发里按摩了几下,送到鼻尖一嗅:“哎!”

“如何?”

他摸着下巴,久久凝视,口中只说:“真是奇哉怪也。”

月夜如水。

神秀峰顶,凉风阵阵,江月白一个人坐在涧水旁,空空地望着天边的星河。

“神秀峰不比你们江南,夜寒甚重,江师姐要多穿些免得着凉。”身上忽然被披了一件衣服,就见白日那杜鹤轩坐在了身旁。

“多谢。”

“师祖既然亲自接手孔师兄,他的病便不会有大碍。想来你们倒还幸运,师祖虽始终坚持治病救人要亲力亲为,但毕竟上了年纪,近年亲自接手的病人越发少了。尤其年初那一场……大战,半个武林的伤员都抬上了神秀峰。百草门上下足足忙了三个月,这会儿才算刚刚偷出闲来。”

江月白当然知道他说的那大战是什么,她二师姐箫如慕也是因那大战受了重创,不治身亡。

“只望老前辈妙手回春,救我师哥活命。我江月白终生感念百草门大德。”

杜鹤轩笑了一下:“不要这样说。来一个就说这样一番重话,怕是神秀峰都载不动了。”说罢,侧脸看着她。这杜鹤轩生得一副好模样,一双湖水般清澈的眼睛,一排整齐白净的牙齿,一头如风长发高高束起,在黑夜里一笑,有如身边划过了一颗星星。

看着他的侧颜,江月白没来由的想起了一句唱词: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对了,我们来时在重岩瀑下碰见的那个女子,是何来历?”

杜鹤轩反应过来:“噢,你说芳姑。这倒有些故事了。她和她相公原本都是芥子帮的帮众,她相公在那场大战中受了重伤,送到这来的时候已经不治了。奈何她不肯相信,痛哭跪求。祖师于心不忍,便象征性地给他看了诊用了药,以慰家属。谁知待再次告知她病人已不治身亡时,她一反常态,怒骂我们治死了她相公,纠集了一帮乌合之众在神秀峰上设灵堂、拉大旗,闹了好几天。直闹得其他帮派的人实在看不下去,联合着把他们轰下了山。这芳姑便堕了魔障,患了疯病,整日里到处说‘渡厄翁死啦’,偶尔还会伤人。师祖无法,就把她留在了神秀峰,安排人日日给她配药、施针。”

江月白由衷佩服:“老前辈心善之至,当真令世人汗颜。”

转眼过了三日,在渡厄翁的精心治疗下,那孔予怀已然可以睁眼,饮食不拒。可仍是咿咿呀呀,不通人事。江月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然而却被渡厄翁叫到了一旁:“小江,我要和你说些情况,你得做好准备。”

江月白随他出来:“前辈但说无妨。”

渡厄翁轻叹一声:“你这师兄体魄无损,可保性命无虞。但心神已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就算恢复清明,估计他的余生,也与三岁孩童无异了。”

江月白大惊:“如何会这样?”

渡厄翁眼中也掠过一丝疑惑:“我在这孩子的发根处,嗅出了幽元散的味道。这种**发源于唐门,可以用来催眠、施展幻术,若下猛剂可致人失心甚至死亡。后来唐门中的一个男丁因滥用这药而致一良家女子身亡,偏巧女子家族有些势力,逼得唐门将这逆子扫地出门,并销毁了全部幽元散。这药便从此绝迹。”

江月白百思不解:“师兄怎么会中这种毒……百草门可有解药?”

渡厄翁摇了摇头:“这种药已经匿迹了数十年,且不说原本就没有解药,就算是有,也早都寻不见了。”

江月白一颗心登时跌落谷底。

江月白一行三人下山那日,是杜鹤轩送的。

晨光熹微,透过茂密的树枝打在一行人的身上。出了重岩瀑,又走了五里,江月白终于对杜鹤轩说:“杜公子,留步吧。这些天承蒙照顾,待何时去往姑苏,请一定光临妙音山庄。”

江月白因一心牵挂师兄病情,神情哀伤。杜鹤轩见状,暗叹一声,几欲张口,却又咽了回去。

江月白见他欲语还休,便问:“杜公子有何交代?不妨明言。”

他思量良久,将她拉到一旁:“有一件事,师祖本不愿告诉你。可见你如此担忧,也罢,我便对你讲了吧。但究竟是否有用,我便说不准了。”

江月白奇之:“究竟何事?”

他低语道:“贵山庄有一个物什,或许有启智还魂之功。”

“何物?”

“异兽之卵。”

……

那从罅隙中散落中州的异兽之卵,传说中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的神秘力量。可是谁也不曾亲身证实过。

“听闻百草门有獬豸之卵,难不成你们曾经用它救过人?”

“不不,”杜鹤轩否认,“百草门确实拥有过一枚兽卵。但多年前就被师祖送上了犟山,至今由武当保管。师祖说‘此物非善类,留着它易招祸事,干脆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恍惚老道,叫他们凑成一窝罢了……’”

一语点醒江月白,她再没听他后面讲了什么。好一会儿,杜鹤轩问她:“我与江师姐讲的这些,你可都晓得了?”

江月白忙答:“晓得了。多谢杜公子直言相告,我一定小心行事。”

杜鹤轩拱手:“生老病死自有天命,江师姐也莫太执着。”

两厢作别,江月白带着壑松,拉上了孔予怀,一路往苏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