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校运会

吴可时常在数学考试时因为笨拙的舞弊方式沦为笑柄,不过,在高三七班,有学生在考试时舞弊反而是件极稀罕的事情——几乎没人在意自己取得了什么样的分数。被优生班视为生命的分数在他们这里倒成了毫无意义的阿拉伯数字。对差生来说,这实在是件了不起的壮举,对待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其中一种方法便是蔑视它。七班的人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是一种本能。

“你干吗对数学成绩这么在乎?”有人问吴可。

吴可便向大家解释说,他父亲从小教育他的理念就是数字和金钱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他父亲也为他提供了一个现实的证据——只要吴可每月能递上一份还算过得去的数学成绩单,那他下月的零花钱就会相应增加。

“他还以为我今后会成为一名精通偷税的会计师呢!”吴可时常冒出这么一句。

据吴可自述,他恨他父亲,因为他父亲发迹后便抛弃了他母亲,而他报复他父亲的办法就乱花他的钱。

“你干吗老是乱花钱?”贾立经常斥责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是发展中国家?”

“要是每个年轻人都像你们这样,我们的国家就完了。”贾立有时会当着众人的面大发感慨,“有的一天到晚睡觉,有的花钱大手大脚,有的一门心思就想造反,”他斜睇了一眼旁边的K雄,“还想把别人也拉下水,一点都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还自以为天经地义。成天浑浑噩噩,到处散布谣言,制造紧张空气,背后说校领导坏话,无缘无故敌视学生干部,伪造请假条,下课还生龙活虎,一上课就像得了鸡瘟,课堂上扰乱秩序,打饭时一条好好的队列被他挤得不成样子。”

“我有那么坏吗?”K雄鼓起勇气回应了一句。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贾立很有把握地说,“哪一样你没干过?”

K雄一声不吭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上,身后那位女生一脸戏谑地朝他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

“我怕他。”K雄解释说。

“别忘了,K雄是个懦夫。”居雅在一旁评价道。

这世界上有很多难以办到的事情,其中之一便是做一个让居雅都能满意的男生。在居雅看来,一个合格的男生首先要长得足够英俊,同时具备英雄主义情节,雄心勃勃,总能独当一面,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也没有完不成的任务,只身可战千军万马,而且从不抱怨唠叨、从不伤风感冒、从来不会怕冷、从来不会喊饿、从来不会退缩、从来不会逃避。这种男生,在古代,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常山赵子龙,在现代,就只能是超人。

K雄不是英雄,更不是超人。即便是曾经自告奋勇地参加射箭比赛时,他心里想的也就是第一轮被淘汰便算是完成了任务。也正是那一次比赛,让K雄的头上插上了“懦夫”这个标签。当时,班主任热情洋溢地号召大家自愿参加校运会,台下却没一个人响应——凡是校方的活动,在七班几乎没人配合,结果班主任发了脾气。K雄犹豫了好久,才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出来说他愿意去射箭——他以前接触过这个项目。班主任大喜,便把他的名字报了上去。

接下来的事情谁也没有料到,K雄竟然误打误撞地撑到了决赛,因为他自己也没想到参赛的人许多比他还差劲。这一来,令K雄害怕的事情发生了:许多人立马对他推崇备至,齐声高呼要他一定要把金牌拿回来。

决赛的对手是另一位颇具骑士风范的高中生,首发一箭命中靶心。他收起弓箭,颇自负地朝K雄冷笑了两声。K雄还以颜色。双方你来我往不分高下,一直僵持到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最后一箭。此时,K雄早已是头晕眼花,注意力和意志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真的猛士,希望自己的对手如鹰如虎,而K雄则永远希望自己的对手如鸡如羊。不过,今天的情况似乎不大妙。最后一箭依然由对方先射,当对手箭在弦上时,K雄暗暗祈祷老天爷赶快吹一点风,或是有人出来干扰他一下也行。然而,风没有出现,也没人出来干扰,而对方的箭倒是结结实实地钉在了靶心上。

不知为何,命运总要拿K雄寻开心,总是要让他处于危急关头,而他的却也是不堪大用之人。当他最终站上红线后,紧张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手也不听使唤了。于是,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没用,手哆嗦得更厉害了。“不管怎么样,哪怕是装也得装下去!”他对自己说了句,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搭箭拉弓。从外表上看他甚至像是信心满满,只是还没准备妥当,手抖了一下,箭就放了出去。

那支箭出去后既非偏离靶心,也非击中靶心,而是还未飞至靶心就软绵绵地坠了下来,很神气地一头栽进了泥土中。围观的人哄堂大笑,纷纷对K雄嗤之以鼻。K雄自觉颜面无光,飞也似的逃回了教室,想在自己人中获得一点安慰。不料,迎面而来的依然是嘲笑和鄙视。

“你太让我们失望了!”这是许多人的心声。

“我从未向任何人承诺过能拿冠军。”K雄分辩道。

“那你干吗去参赛?”

许多人都会把自己完成不了的重任寄托到别人身上,这就是为什么电影商会不厌其烦地拍孤胆英雄这类影片的原因。而在现实中,一旦这个角色没能完成任务,反而成了看热闹得人借以吹嘘自己得口实。K雄就不幸成为了牺牲品。那枚他不自觉地为之努力得来的银牌,最终倒成了一个耻辱的象征挂在了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