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推理秀狂想
——唐的决断
诡计其实就是一种魔术手法。一旦揭穿，真相是非常简单、稚气的。
——江户川乱步《幻影城主》
次日，洪涛上午十一点在换衣间脱掉了警服工装、柜子里锁上配枪，换上了一身休闲服，职业素养把工作证踹到了手包里，拎起低调包装下的礼品盒，里面装着几款上好的茶叶。记得墨常说过他和李久立喜欢喝茶，所以昨天特意精挑细选了几款带功效的，对中年人恢复身体机能养生大有帮助。
高升酒楼坐落在希捷市中心，与格莱美酒店隔街相望，选择这里的原因，是用餐的桌子之间，彼此间隔了很大的距离，中间的隔断使用了造价更高的隔音板。这是酒楼最大的卖点，环境优雅精密，非常适合商业谈判。
装修的古色古香，与墨常的身份相匹配，记忆中墨常的办公室就是如此风格，一个守旧爱好中国古典文化的老人。
约会时间定在正午十一点半。
昨晚发过去了信息，墨常很快回复过来，洪涛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作为尊敬来者的心意。
点了几道养生煲汤，他拿起张餐巾纸擦试鼻子，精神上的重压感冒反而越发严重了许多，嗓子多说话火辣辣的。
“等下有位姓墨的先生来，请帮忙引他到这里。”
“好的，您放心。”服务生女孩儿年纪不大，干脆的点了点头，听着沙哑的嗓音，略带关心的问道，“先生，建议您少饮酒哦，先喝那款汤，发发汗对流感有帮助的。”
“谢谢。”洪涛感激的交出了菜单，“你按照刚才点过的菜开始上吧。”
“好的，您稍等。”
当第一晚煲汤端上来时，市公安局长洪涛看见了餐厅门口处一位熟悉的身影，男人鬓角斑白，眯着眼笑时会出现褶皱的眼尾纹。
“墨老，这边。”洪涛连忙起身挥了挥手，来者向这边望了望，大跨步走了上来。
距上次参加李董事长送别会一个多月有余，墨常苍老了许多，主动伸出了粗壮的大手，两人友好地握在一处，彼此寒暄。
面对面落座，洪涛递过去礼物，墨常喜笑开，就这话题边吃边聊，谈了些无关痛痒的私生活，墨常较为喜欢警局探案的故事，洪涛投其所好，提及了不久前省厅迟子建破获碎尸案未被披露的一些经过。
墨常津津有味的听着，并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样子，待到刚刚讲完，接上了嘴：“迟子建不错，你们局我还知道一位，前段时间还访谈过我，叫唐什么？”
“唐纳德。”洪涛接了上去，提起令人头疼的警探，自然想起了红极一时的李久立猝死案，解释道，“小唐其实挺不错的，作为国外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刑侦专业毕业，他对很多案子有独到的见解，其实碎尸案能那么快侦破，多亏了采纳到他的不少建议，不过这次在咱们‘童话王国’案子上出了点失误，也正常，年轻人嘛需要锻炼。”
墨常微笑着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和洪涛碰了一下，抿了一口酒：“恩，小伙子挺不错，思路清晰我喜欢，哈哈，对了，省厅这次提拔后备干部，我看洪老弟挺有戏的。”
“不行不行，我老啦。”洪涛假装谦虚的回答，心里却在盘算对方的真实意图，莫非是要助自己一臂之力吗？所以没把话说死，“我倒是提交材料参与了下，陪年轻人试试吧。”
“好，好，我看你的机会还是很大。”墨常毫不掩饰，一点不转弯抹角，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厅长刘远航和我是故交，每年终了的时候，我们都会聚在一起吃饭聊聊天，这样吧，等再过二三个月我见到他时，会把你引荐给他一下的。”
“啊，那太感谢了。”洪涛清楚地明白墨常所说的引荐代表着什么，本来凭自己的资历竞争中要排在三四名的样子，如果有了墨常的推荐，水到渠成。
想到这里他端起酒杯，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满上一杯酒：“若不才此次侥幸成功，定然登门拜谢墨老提携。”
“哎，别客气嘛。”墨常同样站起，碰了一下酒杯，“老洪实力在此，我不过是锦上添花，哈哈。喝完这杯酒，老朽倒有些简单的小事相求。”
“哦，好。”
一饮而尽，洪涛明白每次和商人间的谈判总会带有附加条件的。希望简单些不太过分便好，举手之劳也是应该的，墨常几次都可谓无私的帮助了自己，他不想欠下更多的人情。
“我的事一点不难，听说新大洲总经理张浪自杀的案子，派给了唐纳德去调查？”
“啊，对。”每每牵扯到唐纳德警官的事，洪涛的神经就会被紧紧的提起来，顾不得吃饭，洗耳恭听。
墨常喝了口汤，故作轻松：“洪老弟，算我碎叨，自杀案有什么好查的，基本上天天这座城市都在发生，只不过张浪的公司当初在合作上和我们‘童话王国’有点关联，我怕你们的小唐啊，弄不好又联系起来。”
心里咯噔一下，洪涛暗叫了声不好，唐纳德昨天得意的神色浮现在眼中，分明已经获得了一部分材料，事件多少如预料中一样和‘童话王国’有着牵扯，他说过待到好的机会正准备向自己汇报呢。
“怎么，洪局长看上去有难处？”见洪涛不吱声回答，一脸忧愁的样子，墨常有所不悦，直呼了对方大名职衔。
“哪有。”洪涛连忙赔笑干了一杯，干咳了一下，“偶感风寒晕晕的，思维时不当短路，墨老莫怪。”
“恩，那就好。”墨常继续夹菜，说出了自己的意思，“尽快结案吧，小唐工作努力我清楚，听说还是单身吧，工作太忙你们应该平时多多关心。”
“那是那是。”
“我看这样，你们局里不是有年假么，劝他休个假吧，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儿，带着出国游玩一圈，我看不错，年轻人，都喜欢浪漫，你说呢？”
洪涛小鸡啄米点着头，背后不知道是喝酒还是感冒的原因，渗下了冷汗。墨常说的无比的客气，其实等于一道强硬的杀手锏，逼着唐纳德暂时离开，未来会怎样不清楚，可显然小唐已经成为了某人眼中的心腹大患。如果继续没缘由的坚持下去，说不定唐纳德丢工作是小，自己的市局局长饭碗恐怕岌岌可危。
顺水推舟未尝不可，仿佛看到了省公安厅副厅长的乌纱帽于头顶盘旋，只不过唐纳德意见坚决，必须想到一个委婉的说辞才行，毕竟唐纳德貌似开始怀疑‘童话王国’里面某人与张浪之死脱不开干系，否则事情闹大一发不可收拾。
“墨老，我办事你就放心吧，就按您说的办，我回去就安排。”洪涛拍了板，给对方吃了一剂定心丸，“小唐对群里的许琪警官颇有意思，我一直都在撮合他们，哈哈。”
回归轻松的话题，墨常也保持了一贯的稳重：“年轻人，只要不影响工作，同一领域谈谈朋友是非常不错的选择，我看不错，你们工资不知道怎么样，需要旅游经费的话，尽管说，和公司无关，是我个人的提议。”
墨常敢赔上这么大的本钱赶走唐纳德，洪涛心中咯噔一下，之前听小唐的分析，记得好像现任董事长石骏是猝死案的重要嫌疑人，难道真的是他杀案件，只不过方向错了，墨常才是幕后的元凶？
接下来的用餐是在猜忌和防备中度过的，洪涛脑中进行了不止一种设想，墨常的定义如果是嫌疑人，显然是不符合逻辑的事。他和前任董事长李久立的关系里外皆知，好的像是一个人，灵堂上的一幕绝非做作。即使真的是他做的，后辈小生石骏冒出来渔翁得利如此顺利，打乱了一切计划，那现在爆出‘自杀’的人恐怕不应该是张浪而是石骏才对吧。
脑子乱糟糟的，墨常在本案中的位置，绝不可过早妄下结论，况且自己的高升之路需要此人铺平，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要这样错过吗。
权衡利弊，可能再给唐纳德几个月的时间，未必探知真相，不如顺水推舟乘承人之美，洪涛醉醺醺的开始琢磨片区从哪里能要到许琦的手机号了。
只要许琦亲自出面，约一次唐纳德，局里马上批复给一个假期，传言迟子建也对许警花垂涎欲滴，唐纳德嘴上不说，想必正等着一个与心上人亲密的机会吧。创造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理由，祭出一招美人计，目前看起来是转移唐纳德调查视线的唯一手段了。
偏离了目标，违心的计划逐渐酝酿，幕后交易即将掩盖天亮前黎明的唯一一束光。
送走了墨常，远远观瞧着背影，希捷市公安局长洪涛走出了高升酒楼。正如店名的寓意，中午的谈话预示着自己未来的步伐。
尚且存在一丝的犹豫，双脚悬空在越界的空间，人生的十字路口轮到自己选择时，第一次为难。
“洪局，下午好啊，你们吃的可真慢呐，我都快睡着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洪涛猛地一惊，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太阳的照射下，唐纳德按下车窗，一副开心的样子盯着自己，话语虽然简简单单，目光格外的传神。记得去年一次轰动全国的大案，小唐在局里案情分析讨论会上的最后一次演讲，正类似如今模样，用逆推的方式将在坐的所有人带出犯罪者设下的天罗地网，准确的指出了隐藏了几层的动机，成功锁定凶手的唯一，惊得几位老警察拍案叫绝。
“你怎么来了，跟踪我？”洪涛边走上前边问。
“怎么会，领导你可是全省出色的反跟踪能手，我可不敢班门弄斧。”唐纳德下车，打开了车门，两人面对面的站着，能看清脸上的细微汗珠，“我不过是午休到您的办公室汇报工作，您恰好不在，推开门发现换过皮鞋，推理出是见人外出去了，桌子上电话机旁放着一张高升酒楼的名片，再加上昨天我们碰面您提起的送礼，一切的结论汇聚在一起，我便开车在半小时前到来，果然看见了车停在这里。只不过等的太久了，墨常刚打车离开，才见您出来。”
“哎，你这个小子，我熬不过你，说吧，现在什么意思，不会约我再去吃点吧。”
“当然不是，想到墨常嗜酒，领导您定然相陪，开车回去上班是不可能了，所以我特地来接您。”
“哦？”带着一脸的疑惑，鬼才相信唐纳德这么远跟来只为了接送开车的，怀着疑惑的神情，洪涛绕过车子打开副驾驶门，表示出给你一个机会，看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早已计划好。如果一路上，唐纳德还设计畅想不符合逻辑的案情，和‘童话王国’牵扯关系，回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过关系联系上片区许琦，以上级的意思过个话，然后下一道强制休假命令，这样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唐纳德回到了驾驶室，自信的关上车门，瞧了一眼茫然中的洪涛，系好安全带，车子发动了起来。
车子驶离停车位，行驶在宽阔的路上，闷热的驾驶室里空气不流通，奇怪的是既没有开空调，窗户内部上锁也无法打开，洪涛换了几个姿势，渐渐酒精挥发全身开始流汗。
“小唐啊，你在搞什么鬼？”坚持不住的洪涛发炎的嗓子几乎喘不上气来，“车里热的怪怪的，不开空调省油呢？”
“哈哈，洪局，我可是为此还刚刚还特意把车放在阳光底下暴晒了许久呢，是不是温度比外边高多了。”
唐纳德英俊的侧脸同样在滴着汗珠，即使他穿的较少，只是搭配了一件衬衫，却逃不掉狭小空间行将殆尽的氧气，何况上了岁数喝过酒的局长洪涛呢。
“小唐啊，你有时真怪，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室外地表快要三十多度，你车子那样停放，确定对它好么？”
“洪局说的很对，我认真开车呢，那么你来打开空调吧。”
洪涛往前仰了仰身子，摆弄了一会儿前部控制面板，坐过几次这台车，很快舒服的冷空气由排风口吹出，狠狠地享受了一下清凉的感觉，四周温度立刻降下来不少。
“啊欠。”
洪涛打了一个喷嚏，随手从兜里拽出饭店用餐时剩下的餐巾纸擦拭着犯了炎症流出的鼻涕，打开遮阳板照了照里面的小镜子，等会还要回单位，必须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
“小唐啊，不是我批评你。“洪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憋住的埋怨声不得不发作，“一个单身大男人，希捷市警局的一员，车里弄得什么味儿啊。刺鼻的香水，来之前你拉过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