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水落天寒归去晚
何人月下独思君
两日后清晨。汪宅外。
冬了坐在一辆马车上回眸观望悠然出神,目光触及于那纵横四方的青石板铺就的仁义巷巷口街道,曾几何时这里访客不绝商贾如云,多少人以曾经拜访过汪家而引以为荣!如今才数月光景这条路就失去了昔日的繁华和热闹,只剩下牲口的蹄印掩于杂草之中。
这路面上的青石板经过了岁月的冲刷磨砺,早就已经是锃明佤亮光可鉴人,泛着青黑的光芒,给街巷带来了一种独特的神秘感觉。
这纵横四方的青石板路,这弯曲悠长的小巷,分列两旁的柜台,门窗间精雕细刻的小棂,石坊上倒立的石狮……这一切莫不引发了冬了忆念幽情深不可测蜿蜒绵长,此时此刻,她便要远离这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了!
诚然,冬了不舍,故园难离,她是早已把临清州当做自己的家乡了!石阶铺展而上,门楼高耸,两尊仁兽蹲踞于门前,正对门楼望去,是层层门楼的深层画面。这个大院是四进院,各院房屋左右对称,秩序井然,一草一木,历历在目了然于胸。雕梁画栋在无情风雨侵蚀下已然有一些褪色,屋墙片片斑驳,青砖院墙雕花门窗,平时不觉,今时乍离,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让她开始有一些依恋!那是印在心间的东西啊,抹也抹不去的欢乐和无限温情!
门口站立的是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的祖父,还有跟随多年的两个老家丁。老人挥手:“走吧,走吧!”
——冬了当然不肯走,这里有家园,有亲人,有她刻骨之爱,有她铭心之恨!却也不得不走!夜来李士登差人送信,马堂自此打击之下,愈发贪婪猖狂变本加厉不可一世,多次跪请皇命重来临清州督税,在朝中大臣极力反对下终未能得逞,便再生奸计,密令刘易从严从重加害汪宅以及王朝佐家小,漕帮云云。汪家无奈经过仓促间反复商议筹谋,决定暂离此地以图他日之东山再起。另颇值得一提:在当下东昌知府李士登倾力帮助洪真大力协助之下,洗浊生被连夜营救出狱并再次嘱托,天亮必须离开临清州,以防再生变故!
告分恩亲,汪信义,洗浊生,冬了颜惜,一行十数人,三辆大马车,又在临清城外十里长亭与久候多时的李士登洒泪而别。颜惜目光凝视李士登似有所语,李士登心领神会肃然正色道:“两位贤妹可放宽心,士登定会好生照料王娘。必视如家堂,如有一丝一毫慢待之处,必遭天收。”冬了深深一揖凝望于他:“李兄,这是托付。”李士登郑重点头:“士登晓得,必不负所托。”
自此冬了一行扬鞭启程,他们没有回头,他们知道,他们还会回来的,等到回来的时候,就是马堂他们的末日!
——临清!这个终其一生也难以忘怀,这个让他们又爱又恨的地方!
这一日午后,来得一处荒郊古道,四下草木疯长掩映间有一庙宇檐角可见。汪信义见众人一路奔驰稍显疲累,便建议稍待休息,众无不应允。洗浊生跳下车来,信步而行,见庙宇虽宏大却已破败不堪,一睹庙前横匾上三个金字:“醍醐寺”。不由哈哈哈大笑出声,道:“古人曾言及有醍醐灌顶一说,且看这醍醐寺今日能给我什么人生启示?”
冬了颜惜青春年少,生性好玩,既入宝刹,怎可不借礼佛瞧个究竟?当即一同下车,追随洗浊生之步伐,踏足进入醍醐寺。
诚如外观所见,这庙宇确实年代久远少人维修,大多建筑都已破败不堪,唯一可观景观是入门后大雄宝殿之内,有一面佛教墙画,画的是佛祖拈花一笑传道佛法与六祖慧能之典故。洗浊生悠悠一声叹息:“拈花含笑,这需要大彻大悟的大智慧啊!唉,世道人心,多以见钱眼开之俗流,追本溯源,寻道穷根,目光如炬,一念成佛?不易,不易啊!”
冬了小嘴一撇:“神神叨叨。”
颜惜则是秀目流转,扫向洗浊生,微笑,似有所悟。
冬了道:“自从大哥走后,我忽然发现出狱的洗浊生有一些不大正常了。”
颜惜不明所以,淡淡地“哦”了一声。
冬了:“这几日走来,我有时候发现他经常坐在卫河边,眉关紧锁,对着过往帆船流水,喃喃自语自说自话,你说他是不是有病了?”
颜惜笑道:“当然不会。”
正说话间,就见洗浊生一人脚步匆匆,径直前行而去,冬了颜惜少年心性好奇之下,趋步跟随。洗浊生忽然止步,原来前方有一水坑,夏季雨水充足,这里地势甚洼,是以积水颇多,洗浊生目不转睛浑然不觉,一直前行,不多时水入半腰,渐至胸口,继没头顶!冬了发一声大吼:“洗浊生,不可!达达快来,洗浊生要寻短见了!”
一声大吼,庙门之外汪老爷携几个跟随多年的老家丁急忙赶到,众人下水七手八脚把兀自吵闹不停的洗浊生拉上岸来。汪老爷还一个劲地斥责:“怎可如此,糊涂啊!”
洗浊生醒转过来,注视众人有顷,忽而嚎啕大哭悲声立起,片刻之间又仰天大笑出声!此时竟然是鬓发齐张,凛然生威!诸人睹他忽哭忽笑,喜怒无常,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冬了撇嘴,不以为然:“莫非这是坑中水源有毒,今次一番浸泡,把你脑袋伤到了么?”
洗浊生道:“非也,非也。是因为我想到一事,至今至此不能想通。”
冬了奇道:“你且说来看看。我还真不大信。”
洗浊生:“如今朝廷腐败不堪,根本不计百姓死活,皇帝昏庸不理朝政,整日沉迷于酒色之中,朝中宦官当权,相互倾轧,党同伐异勾心斗角,清正廉洁者屈指可数,大明王朝已呈日落西山之势,在此等情形之下,如何拯救万民于水火?”
冬了道:“呸!还真是有病了。自有肉食者谋之,有何间焉?”
洗浊生叹息:“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啊。”
冬了忍不住辩驳道:“与你可曾有一文钱的关系?”
洗浊生叹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洗浊生久读圣贤书,当思人间正道。”
冬了又问:“何为正道?”
洗浊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圣贤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冬了叹了一口气:“书生意气,慷慨激昂,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唉,我服了。”
就在此时忽然平地起风,飞沙走石,树摇房动,瓦砾直飞,风势稍减,大雨又下,愈来愈盛倾盆一般泻下,直如九天决口黄河溃堤。一刻钟后,风雨骤收,来得快走的也快,顿时天清气朗碧空如洗,隐约还有一道绚烂彩虹出现,蔚为奇观。
时令虽是秋季,气温依然如在酷暑闷热异常,有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水,空气新鲜肌生凉意,心情大为舒畅烦躁一扫而光,人人均是脸现喜悦心生惬意。
冬了颜惜亲睹此等美景,只觉得心旷神怡不能自已,一时间欢欣不胜。
再看洗浊生,方才雨势疯狂,他仍然在风雨之中不动不摇稳如磐石,汪老爷气愤不已,招呼家人拼命拉着洗浊生到车厢内避雨,但洗浊生依旧一动不动,皱眉苦思,似在经历难以破解之事。风停雨收天现彩虹,他似有触动,但仍低头思索,眼神逐渐清朗,面色不再迷离,口中喃喃自语:“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必须经历风雨,方可见到彩虹?”忽然他不顾长发凌乱面容污垢,长身而起,跃下马车,目现光彩手舞足蹈欣喜不已仰天大叫:“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天意,一切都是天意!造化弄人啊!天啊,你这贼老天!竟如此愚弄众生!”
冬了皱眉,眼露不屑,视作洪水猛兽。颜惜更是诧异不解。汪老爷亦皱眉叹息叹气忧郁。
这日午后诸人行至一处集市,寻得饭馆稍歇,用餐之余隐约传来隔壁茶馆大声喧哗轰然叫好掌声不断直如雷鸣一般。
洗浊生信步而至,那茶馆之内依旧不时喝彩连声此起彼伏,遂好奇心大起,禁不住驻足细听究竟。茶馆之内有一个苍颜白发老者,正手持一块醒目滔滔不绝说古论今,一干贩夫走卒正围坐其周边,只听得如痴如醉似傻似呆。听了一顷,始知老者言及乃是如今大明广为流传人人尽知的《明英烈》,说的乃是明太祖朱元璋龙发凤阳打天下之事,又闻那老者道:“诸位,你道太祖为何发下弘誓大愿,兴起刀兵,立志要拯救万民于水火?乃是因为元朝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苦不堪言,不得已为求活命,为了养家糊口养妻活儿,才揭竿而起,正所谓官逼民反是也……”“官逼民反”这四个字在常人听来丝毫无感触,在洗浊生听来却如同晴天白日里当头打过来的一道惊雷闪电!一丝曙光印入脑海,刹那间心底一片清明雪亮!压于心头的心结郁闷情怀一扫而空!洗浊生忽然再无片刻耽搁,以最快速度大步走开,走至村口冬了颜惜停顿马车之处,仰望天地间那轮如血残阳,如黛远山,忽然放声一阵悲凉长笑!
谁也未曾想到,这一笑,竟然天地烟尘四起汹涌滚滚,烽烟频生杀伐不断,竟在那荒野之中走出来了无数个揭竿而起壮怀激烈的大英雄!是的,与其这样蝇营狗苟半死不活地生存,不如轰轰烈烈干他一场!为百姓走一条路,走一条活路!
冬了撇嘴道:“哎哟,疯了,洗浊生如此放浪形骸不雅举止是不是疯了?”
颜惜则是矜持一笑,未置可否。
汪老爷走上前去:“洗浊生,怎么了?”
大笑完毕,洗浊生恢复常态,转身肃容,朝汪老爷深深一躬,道:“东翁,圣人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在下虽不才,承蒙东翁不肯嫌弃照顾多年,今日我想告辞,就地别过。”
汪老爷闻言大惊:“你要去哪里?可是小女对先生不尊不敬,惹恼了先生?”
洗浊生笑道:“东翁多虑,决非如此,还请千万不要误会才好。冬了颜惜二位小姐,都是慧根福报极重的世间奇女子。眼下际遇之上虽有小挫折,将来却必有大福报。这个东翁无需担心。冬了大小姐平日里与我厮熟惯了,就如亲人一般,些许玩笑,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东翁小看我了。”
汪老爷道:“即非如此,何以执意离开?你要去哪里呢?”
“天下之大,总应有洗浊生容身之地,也许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知道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事情了。”
汪老爷:“你要做什么事情,我们何不一起进退?须知我们经历这么多,早就是一家人了,你又何必见外?”
“我要做的事情十分危险,老爷是商人,逐利而往人之常情。我不能连累你们,”又点了一下头,洗浊生郑重道:“是朝佐兄未竟之事业,我想继续做下去。”
汪老爷一下子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事情了,肃然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一个不慎会抄家灭族,你可当真想好了?”
洗浊生点头:“是的。在临清州逢上王朝佐这一条响当当的汉子,洗浊生何其幸也!然而当今世道太监专权妖孽横行天下百姓苦不堪言几不聊生!老百姓不外乎求温饱求平安,可是现实之中有马堂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平安日子也很难保证了!要想活下去活得好一些,就只有抗争一途!否则没有出路,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东翁,珍重!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不叫洗浊生,我姓刘,我叫刘霑,记住我,不要告诉别人!”
刘霑,这个注定在中国明史上留下一笔的人物,在明朝末年,曾一度威名响彻天下。
斯时冬了却不以为然撇嘴一晒:“洗浊生,刘霑?很厉害吗?哼!”
颜惜望着洗浊生逐渐远去策马奔腾的模糊身影,喃喃道:“我觉得洗浊生还是有一点小帅的。”
冬了睁大了眼睛看她:“姐,不会吧?他老了。”
颜惜似未闻到冬了之言语,犹望天空出神:“也许,我们应该重新认识洗浊生了。”
冬了:“不就是咱家一账房先生吗?又不是什么榜眼探花状元公,你想多啦。”
诚然,洗浊生这个名字逐渐泯灭在荒草间,随之而起的是被他点化启蒙茅塞顿开之苍生大众贩夫走卒,自这一刻起,大明王朝穷苦人民反矿监反税使的剧烈冲突拉开了序幕。
大明王朝的矿监、税使依仗着皇帝赐予的最高权力,以开矿、收税为名,到各地敲诈勒索,横征暴敛,横行不法,致使“天下萧然,生灵涂炭”,终于引发了民众大规模之反抗。
万历二十八年,承运库太监王虎带领户部郎中戴绍科和锦衣卫佥书张懋忠赴畿内真定、保定、蓟州、易州、永平等各府州兴工开采。开矿无所得,则勒民赔偿。奸人亦借开采之名,横索民财;地方官稍逆意,以至家破人亡;富家巨室,则诬以盗矿;良田美宅,则指以下有矿藏,派卒役围捕,辱及妇女,以致各地**,民困不堪,怨声载道。群臣百余次上疏谏阻,神宗不听,矿监之祸,愈演愈烈。
万历二十九年,六月,为反对加税,苏州市民蜂拥而起,包围了税监衙门,杀死税监孙隆之随从六人。孙隆狼狈逃往杭州。神宗命抚、按衙门追捕“乱民”,织工葛成(又名诚、贤)独赴官府,一力承担。他被判死刑,关在狱中,但没有执行,十多年后被放出。
万历三十年(1602)三月,云南腾越(今云南腾冲)民众聚众起事,烧毁厂房,杀死税监衙门驻腾越代理人张安民。
万历三十年,江西矿税使太监潘相兼理窑务,督造龙缸。因多次烧制不成酷责工人。陶工童宾悯同役之苦,愤而投入烈火熊熊的瓷窑中自焚,激起了景德镇陶瓷工人抗暴达4年之久,于万历三十年烧毁御窑厂,赶走潘相。后人建风火仙神庙祭祀童宾。
万历三十一年,宦官王朝率禁军劫掠西山煤窑,激起采煤、运煤者及其家属愤怒,群起到京城示威,“持揭呼冤”。
万历三十四年三月,云南爆发了反对矿监杨荣的斗争,指挥贺世勋、韩光大等率市民万人冲入杨荣府第,放火烧房。在混乱中杀死杨荣,将其尸首投入大火。杨荣随从二百多人丧命;
万历三十六年,尚膳监监丞高淮出任辽东税使,恣横不法,每开马市,强夺好马,逼令驻军以高价购买次马,吏民稍不合意,全家受累。他甚至调动兵将,干预军事。同年四月,前屯卫发生骚乱,士卒齐声呼喊:“愿食高淮肉而甘。”六月,高淮派人去锦州等地向军户索贿,军户愤怒,杀来人,聚众千余人围攻高淮衙门,在边关民间造成更大的动乱,史称“辽东兵变”;
万历四十二年,宦官高策在福建充当税珰,横征商税,私通外夷,鱼肉百姓,无恶不作,幻想“阳道复生”,谬听方士所言:食小儿脑千余,其阳道可复生如故。乃遍买童稚潜杀之,敲食小儿脑髓千余。久而事彰闻,民间无肯鬻者,则令人遍往他所盗至送入,四方失儿无算。百姓誓必食其血肉而后快,悲愤难抑遂至激变。
此外,广东、广西、江西、陕西等地也先后发生“民变”。大明天下之势,如鼎沸同煎,无一片安乐之地。贫富尽倾,农商交困,流离迁徙,卖子抛妻,哭泣道途,萧余巷陌。万历民变遍布各地,规模巨大,动辄万人,大大小小不下数百起,形成了大明建国以来前所未有规模空前的民众反对盘剥掠夺的冲突**,各地的民变冲突虽都是以失败告终,但是它向明王朝传达了一个重要的信息:百姓不可欺,庶民不可轻!
万历四十八年,即是公元1620年,庚申年七月二十一日,皇帝朱翊钧在弘德殿驾崩,弥留之际下了最后一道圣旨,昭曰罢之此前遗毒天下的矿监税使。而此时税毒矿监之毒害已遍天下于事无补矣!斯时这矿课流毒已近三十年,民流政散,吏治败坏,政局紊乱,暴乱迭生,大危机在酝酿中,民众武装起义之事件络绎不绝不断发生,风起云涌冲击着腐朽的大明王朝。后来人叹曰,明之亡,非之于崇祯而亡于万历也。
其间颇值得一提的是洗浊生的记名弟子被时人称之为闯王的高迎祥!这响当当的三个字在以后的大明王朝末期让官员们闻之色变头疼不已,自他以降,遍地烽火!更万未想到的是,他的一个手下,在他逝后继承遗志率领穷苦百姓组成浩**义军直接推翻了大明王朝,他的名字甚至比高迎祥还要响亮——李自成!
一行人继续前行,又行多日来到湖北地界,经人指点迷津这日午后来到一座名曰“武当”的大山跟前。观此山气势巍峨连绵起伏,古树满山遍野参天蔽日无边无际,清风拂来隐约间有翠鸟鸣叫悦耳动听奇异花香透人肺腑,甚是惬意舒畅。因此山甚幽,道观林立修真之人亦是颇多。加上早在永乐年间,就曾被御封神山大岳,尊称“皇室家庙”。武当山以“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的“五岳之冠”地位闻名于世。郁郁葱葱之中,隐约间有一条旧石板路穿过山村古镇,将依山而建错落有致青石砖瓦古意十足的民居串联在一起。青灰涂抹屋墙已经片片斑驳,曾有的雕梁画栋也已褪色颇显沧桑。石板路上不时有身着兽皮装束背负弓弩利箭的山村健儿来往,均是壮年剽悍精气充沛。他们在镇子入口处见到一户商家名曰迎宾客栈,店门口挂着一副招牌,与众不同的是招牌上画着一龟一蛇相斗,均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便停车住宿,自有伙计殷勤招呼进得店来,汪信义老爷立时观察到此店与别处不同,正当门口悬挂一幅画,上面山峦层叠石纹繁复,云气缭绕的一棵茂密古松树下,绿草成茵鸟语花香,溪水涧水自流波光粼粼,远处隐约间有楼阁房舍隐藏,近处正有一灰袍老者鹤发童颜稳稳端坐于大石之上传道授业解惑侃侃而言,身旁则有十多名垂髫童子虚心求教面带恭敬钦服抬首仰望之,画图留白处有一溜儿娟秀小楷“恩师授艺图”。用笔浑厚老健,着色淋漓清润。
冬了走至画前,端详有顷,点了点头,向小二询问道:“此画可是唤作玄武授艺图?”那店小二骤然吃了一惊,随即面色缓和,微笑道:“是的。”
冬了道:“我记得这画作还有两句诗。”
店小二依旧笑道:“哪两句?”
冬了道:“玄武一脉薪火传,宗师圣徒万万年。”
店小二笑道:“你只说了上半句,还有两句,雨楼清歌英气在,木剑横天傲月寒。”
冬了道:“你果然是。”
店小二道:“师姐远来辛苦了,我是九五二七,洗浊生。”
冬了吃了一惊:“洗浊生?”
店小二奇道:“师姐有什么问题吗?”
冬了笑了一下:“你和我一个旧识名字一样。”
店小二闻言“哦”了一声,随即道:“师姐辛苦,我这就去喊马贼师兄。”
不多时但听一人哈哈笑着进入室内,乃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身着锦衣华服,笑意盈盈,目视冬了却不答话。
冬了忽就做了一个动作姿势,左脚点地,右脚划圆,伸右手出两个食指中指晃了一晃,继而左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并拢合上,拿作一个六,右手食指化作一个勾九。动作古怪,骤然把颜惜吓了一大跳。店家看后大吃一惊,连忙抱拳施礼:“适才不知,多有怠慢,还请见谅,请问大小姐可是来自临清州?”
冬了不卑不亢:“是。”
店主脸上笑意更浓:“朝佐兄还好吗?”
冬了:“我大哥……”忽然眼圈一红,“大哥留下话来,让你带我,见一个人。”
“谁?”
“木剑客。”
店主忽然说:“大小姐芳名里是否有冬日寒梅之意?”
冬了道:“我是冬了,这是我姐颜惜。”
店主说一句:“嗯,这就是了,师父最近老是在念叨一首诗:自古衷情未可知,丹琴怨曲寸心痴。红尘俗世多梦幻,人间天地却相思。忽悲故友频生梦,却悦寒梅怒放恣。仙卉历在寒时绽,冬来物了发几枝。师父日前曾夜观天象,已算到你这几日来访,好吧,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店主安排伙计好生招呼照顾汪家内眷家丁众人,与他们讲明事由,但芳姨始终不大放心,多次嘱咐汪信义跟随,店家无奈只得随他,一行数人,由店家带领出门上得山来,顺着山间石阶走上十几里路,来到一处狭窄地段,愈发陡峭,几不能行,艰难处仅一人勉强通过,复行数十步,地界始开朗宽阔,原来竟是在半山腰开辟好大一片空地,建有房屋数十间,屋前有偌大兵器架,上有十八般奇形怪状长短不一之兵器,寒光闪闪夺人心神。一室内隐约传来清朗读书声,屋前有一身着儒衫头戴纶巾的中年男子,生得剑眉凤目气质温文尔雅,正手持一柄木剑,指天划地迎风而舞。冬了颜惜汪信义不大识得此剑法奥妙神奇之处,唯店主看了频频点头手舞足蹈颇为沉醉其中。忽然冬了颜惜渐感剑气一变杀气森森冰寒彻骨,不由自主接连后退几步,剑气纵横里,但听那人吟道:“一梦江湖忆旧游。刀影情柔,剑影情柔。举杯邀月月眉愁。思也悠悠,念也悠悠。临镜鬓霜过半秋。几度凝眸,数度凝眸。雅香傲骨拔春筹。风舞枝头,雪舞枝头。”突一收势,凝神,缓声问道:“徒儿,你来了。”这人面皮白净言语温和,举止端庄稳重和蔼可亲完全一副师者形象,让人一见便生崇敬仰慕之心。
店家还未说话,冬了已上前一步,拜倒在地:“师父好,我是冬了,同家父表姐不远千里而来,我们携带了王朝佐大哥的遗书,拜见师尊木剑客。”
那人乍闻此言心神激**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怎么,我那亦徒亦友的王朝佐贤弟,他,他竟当真故去了么?”“砰”地一声,手中一柄木剑已掉落在了地上。
(全书完)
作者临清洗浊生躬身拜上,感谢所有志士同仁君子淑女厚意盛情赏阅之心
公元20160801上海闵行区三得利啤酒公司第一稿
公元20161201潍坊富邦建筑材料公司第二稿
公元20171216苏飞轴承公司第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