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时有英雄举巨钟
登高振臂喊一声
漕帮帮主汤正义确已身染病疴卧床多日，年岁已高，竟日执掌上万人的帮会，兼要照应平衡黑白两道方方面面，事无巨细皆是亲力亲为，帮务更多琐碎繁杂，所谓岁月不饶人，而他又偏不服老暂不肯分权旁人别处，长此以往心力交瘁身体不支，病倒卧床乃是意料之内情理之中迟早的事情。如今果然染病卧床不得不把管理漕帮事务职权让贤给最得力的助手文书高浮石，而他现下真心只愿安然养病，实在无暇无心与人争短论长，在此时的他看来，世间再没有比一个健康身体更重要的事情了！
居住在这个小院里陪伴侍候他的是其夫人，娘家姓萧，依惯例大家还是依旧尊称汤夫人。小院门外有两个忠心耿耿跟随多年的帮中兄弟把守，隔三差五来问安探望的除了米梁范周四兄弟，最勤快的就是他的义子汤鹏了。
果不其然，今日汤鹏脚步匆匆又来探望汤老爷子了。
只是他今日这会儿脚下生风匆匆忙忙面色稍带惊惶，莫非是帮中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件？
门口两兄弟不约而同含笑起身行注目礼正待招呼，就见汤鹏却略一点头示意就径直擦身而过入院进房登堂入室来到了汤老爷子的榻前。
老帮主老了！这是汤鹏见到汤正义的第一反应。
头发花白面色金黄不时闭目气息短促，唉，自古英雄与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廉颇已老尚能饭否？
汤鹏俯下身子，低声道：“义父，今日可好些了？”
听到呼唤，许久，汤正义始才启开双目浑浊眼神看了一下汤鹏，却又再度合上全然不理昏昏欲睡。
门帘一掀，一个高挽发髻布衣钗裙的中年女子进的房来，乃是帮主夫人，看到汤鹏眼前一亮，欣喜道：“鹏儿来了，你的小心我们都是知道的，你事务繁忙也不须每日都来看望你义父的。”
汤鹏点头，皱眉道：“义父怎么了？”
夫人道：“今日他服药时辰早了一会，现下药效发作，应该是睡下了。”
汤鹏道：“义父身体有恙，按说孩儿本不该打扰，但是今日出来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如果漕帮无所事事置之不理，自然可以全身而退明哲保身自保不成问题，但是这样一来日后漕帮在江湖之上必会为人所不齿遭无数英雄唾骂，孩儿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请义父定夺。”
汤夫人道：“这漕帮事务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每一次每一件每一天都会遇到十万火急的大事件！你义父秉性好强，奉行完美，生怕遭人耻笑落人话柄，每每都是事必躬亲，所以终于累倒了。你有事来问讯与他，别人也来问他，岂不是想要他的命了。他既然已经把漕帮托付给高文书，你应该咨询请教高浮石，而不是来问你义父。”
汤鹏讷讷道：“实不相瞒母亲大人，孩儿与高文书意见并不一致，所以才来求教义父指点迷津。”
帮主夫人笑了：“这就是了。嗯，我且问你，你义父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与你的？漕帮兄弟公约俗成，你可还记得？”
汤鹏不假思索道：“相济患难抗灾，同心协力应变。”
夫人道：“嗯，正所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昔日里咱们回族教门中人地位低下，生计窘迫，百无聊赖，有的甚至还沦为乞丐！是漕帮祖师马爷力排众议不顾世俗购船置产帮助咱们穷苦人家，提供住宿医药，以及丧葬协助，请人教授我等穷人行船技艺，要求漕帮弟子上下一心，互帮互助，漕帮始香火鼎盛信徒万计渐成今日之气候。漕帮能有今日威望，凭的是什么？”
汤鹏道：“不怕吃苦不怕受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和平处事忠厚待人，不准欺师灭祖，不准引法代跳，不准江湖乱道，入帮如同一家，济老怜贫，救危济急莫辞劳！”
夫人道：“着啊！这就是了。漕帮兄弟闯**卫河，风里来雨里去，过险滩博激流，饥一顿饱一顿，天热时光膀子拉纤，天冷时偎缩街头乞食，下的是牛马力，吃的是猪狗食，但是江湖上的朋友提起来漕帮，谁人不竖大拇指？因为我们行的正走的正正大光明，我们凭本事吃饭凭力气挣钱，团结一心，处事公道，义字当头问心无愧！”
汤鹏聆听教诲，肃然无言，转瞬间一双眸子发亮焕彩，心中有了主意，沉声道：“母亲大人教诲，孩儿谨记在心。儿还有一事，想劳烦门口两位叔伯帮一个忙。”
夫人笑骂道：“你这孩子，何等顽皮！门口那俩兄弟都是漕帮中人，帮忙自是可以，但是他们都是跟随你义父多年，都是你叔伯辈分，切记要仁恭礼之，不可大呼小叫喝来唤去。”
汤鹏狡黠一笑道：“孩儿只是想让叔伯帮忙做些搬运工作。”
夫人说：“好，漕帮众人本就是劳累惯的，又几曾爱惜力气？好吧，速去速回，只是他们都是年岁大了，力不能及不可勉强，你须再找些帮手才好。”
汤鹏微微笑道：“母亲放心就是，如果这件事两位叔伯力有不逮，孩儿就不会开口了。我自会再找一些人手帮忙的，漕帮规矩，假若一人之力不能举者，众手相擎，吾伎尙人协泰，积德可贻子孙，利人即以利己哉。”
夫人笑道：“好了，别拽斯文了，去做事吧。”
汤鹏携二叔伯前来漕帮总堂，行至中途告知二位详情，此番乃是有人在歇马亭地界强抢民女而代帮主高浮石居然听之任之不管不理，二叔伯闻言同时义愤填膺狂怒不已，一人道：“王朝佐乃是高义之士，昔日里在隆兴寺拾金不昧品行高洁，今日马堂诸门神强抢民女，多行不义，况且在漕帮地界发生，漕帮若不出头救援，日后还有何颜面在江湖行走？岂不是让天下英雄笑掉大牙！让江湖朋友为之寒心！”
另一人亦道：“老帮主春秋正盛，现阶段只是贵体违和偶感风寒，让高浮石暂时代理，并未全部授权，哪料想此贼子居然狼子野心，效法曹孟德挟天子令诸侯，勾结马堂门神，对于帮主之位有取而代之之心了！其人可恶其心可诛！既然他如此不仗义，置漕帮兄弟朋友声誉安危于不顾，汝今应事急从权，快刀斩乱麻，知会帮中可靠兄弟，如此这般直接废他行事。”
汤鹏点头此语正中下怀，言道如今救人如救火真真片刻也耽误不得，足下生风加快步伐，待他一脚踏入总堂大门之时，代帮主高浮石正趾高气扬踌躇满志笑眼盈盈轻持鸟笼轻飘飘慢悠悠一撩衣襟晃动身形向外走。大厅之内米梁范周四兄弟虽在，虽对于王朝佐汤鹏满心同情，但对于高浮石所举止行为，顾念汤正义老帮主谆谆教诲殷殷嘱托，也不敢明目张胆与之翻脸。正无可奈何之际，眼前一亮，汤鹏重新来到！
几乎同时二叔伯联系平日交好的兄弟十几个人一同进入总堂大厅。
让高浮石触目惊心的是，来人俱是三十岁左右之精壮汉子，手里拿着漕帮家法杀威棒！
高浮石眯着眼睛，满是不屑神色，叫嚣道：“汤鹏，你想做甚？”
汤鹏道：“奉老帮主之令，高浮石品行不端肆意妄为，置漕帮声誉不顾，勾结门神，祸害临清州，民怨沸腾，暂停帮主之权利，待帮主不日痊愈，再行发落！”
话声方落，高浮石哈哈大笑！狂妄之极！“汤鹏，你说的话我真是一点也不信！你倚仗是帮主义子，打击报复！假传命令，等同叛帮，你可知后果严重？”
漕帮规矩，凡门下弟子肆意妄为假传帮令，查实后棒打一百，逐出漕帮，一世不得返帮！事实上此规矩自订立之日起，就无一人敢触犯，况一百杀威棒打完，不死也得掉层皮落个残废，高浮石有此一说，虽声色俱厉却并非恐吓。
米梁范周四兄弟素日对于高浮石所作所为早就深恶痛绝极度不满，是以对汤鹏慷慨而言理所当然信以为真，继而看到跟随汤正义多年的两护法率众候命，更是全力支持汤鹏之英明决定。
汤鹏一字一句大声诵念道：“奉帮主令，将高浮石关进思过室，面壁七日。帮中事务暂时由汤鹏代管！”
高浮石闻言哈哈大笑！“汤鹏，你想做这个位子，我让给你便是，我不与你争，你何必把我关进密室，我不服！这不是老帮主决定！这是假的！”
汤鹏道：“帮主原话，不敢掺假，之所以关你，是怕你告密门神，害了漕帮兄弟性命！”
高浮石依旧大叫：“我不服，我要见帮主！”
汤鹏一挥手，原先联系好的几个兄弟已起身上前。“高文书，请吧。”
高浮石一声怒吼：“汤鹏，你以为你有兄弟，我就没有吗？人哪，站出来让汤鹏看看！汤鹏你假传命令弄我，你还不够资格！哼！”
话声一落，大厅角落里站起来五六条汉子，乃是素日与高浮石交情不错的漕帮弟兄！汤鹏手下更是不遑多让，蓄势而起，双方互相推搡渐起口角，双方眼看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便是大打出手！
就在此刻，跟随汤鹏而来的二叔伯其中一人慢吟吟道：“怎么，高浮石，原来是你想造反，你以为我们也不够资格拿你吗？”
这两位乃是漕帮元老级别人物，两护法一开口，米梁范周再无异议，纷纷站身支持，不约而同道：“高浮石，你不听命令，等同叛帮！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护法及四大堂主开口说话，高浮石及其手下再无话可说，虽满腹怀疑怏怏不乐却也只得暂敛锋芒郁愤坐下。
高浮石狂嚣不已：“我要见老帮主！”
汤鹏瞪眼道：“等你从思过室出来，老帮主自然会见你！带走！”便立时有人过来推搡起身。高浮石怒叫：“不用你推，我自己会走！”忽而转身道：“汤鹏，你想做什么，我很清楚！但是你想帮助王朝佐，同马大人斗法，你斗不过的！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咱们升斗小民，终究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你一意孤行，会害了漕帮兄弟的！汤鹏，我看着你，我看着你亲手葬送漕帮上万兄弟的性命啊！你才是漕帮的千古罪人啊！这是要作孽啊！快拦着汤鹏，你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们当真是要找死啊！”
汤鹏怒道：“义之所在，奋不顾身，虽千万人吾往矣！一朝为兄弟，一世为兄弟！漕帮有男儿，男儿尽热血！高文书妖言惑众，混淆视听！带走！”
高浮石不待人推搡，自个昂首挺胸大步离开直奔后院，自有帮中专门执法之兄弟，伙同方才站身起来支持高文书的帮众一并关押，严加看守。
汤鹏见情势已定心中稍安，环视大堂众人，一字字道：“传我命令，点狼烟，发响箭！大聚会！召集人手，在家的在外的，无论老弱病残，但凡能动弹一下的兄弟，给我拿起打狗棒，痛打恶狗，这一仗要打出漕帮的威风来！要看到漕帮兄弟个个都是血性的汉子！要让他们十年之内不敢招惹漕帮！敢在光天化日下，在漕帮的地界抢人，欺负我漕帮的妹子，哼哼，我要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全体都有，出发歇马亭，救人！——”
漕帮出大事了！总堂之外空地上炉鼎中，滚滚浓烟直线升起十余丈高，袅袅不绝，继而三支旗花响箭呜呜怪响直冲云霄！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两支穿云箭，肝胆相照情义现！
——三支穿云箭，同生共死大决战！
漕帮规矩，三箭齐发，十万火急，漕帮同袍，同生共死，火速驰援！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五十个，上百个！上千个！……
漕帮兄弟有的正在吃饭，有的正在做工，也有的在探亲，有的在访友，有的在船上，有的在地上，有的在水里泥里拉纤，突然就看到了狼烟，听到了响箭，均知晓懂得总堂必发生了十万火急的重大事情！众口相传，互相点头，匆忙疾奔，不约而同扔下抛下手里一切，跟上了这支穷人自发起来寻求正义的集合聚会！但只见茫茫大道小道人流如潮，浩浩****，蜂拥而至络绎不绝！
汤鹏在拼命狂奔，身后紧紧跟随的是闻讯赶来的总堂漕帮兄弟，事实上总堂根本无人听从高文书的歇斯底里的大惊小怪大呼小叫！黑压压的阵容，个个默不作声，目光喷火，脚步匆匆！他们眼里只有一个信念——救人！救人！救冬了，救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