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为伊消得人憔悴

在卢府后花园,卢雨婵捧着一张纸,如获珍宝,近看却是纳兰容若写下的《木兰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也不知她为了得到他的真迹,费劲了多少番周折。

卢雨婵看着诗词良久,竟发出连连哀叹:“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她仿佛入了魔障,仍是喃喃念着,李如玉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拍她:“卢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谁看了姐姐一眼,就让姐姐如此思慕了?”

卢雨婵吃了一惊,她用情太深竟以为再无旁人,现在才看到李如玉和赫舍里芳儿两人,顿时满脸通红,急辩解道:“妹妹会错意了,我只是觉得这诗是好诗,就多念了几句,你可别胡说。”

赫舍里芳儿看着卢雨婵手中的诗集,叹息一声:“听说你病了,我急带着如玉妹妹来看你,不曾想病得竟这般严重?”

李如玉奇道:“卢姐姐如果病得严重,怎会在自家庭院边吹着风边念着诗?”

赫舍里芳儿又是一阵叹息:“你卢姐姐恐怕是得相思病了,从古至今,百病中唯有相思最难解,最伤情。”

卢雨婵知道芳儿何其聪慧,她又是自己的知己,自己的心思也逃不过她的眼睛,便不再多发一言。

李如玉忙安抚道:“卢姐姐别伤心了,只需告诉妹妹,你喜欢的那人是谁?我定想办法让姐姐再见到他,绑都将他绑来见姐姐。”

卢雨婵低头不语,赫舍里芳儿直视着卢雨婵:“民间不是有句歌谣吗?嫁人当嫁纳兰君,此人风流而不下流,多情而不滥情。”

卢雨婵猛然抬起头,一脸娇嗔:“我不理你们了。”

赫舍里芳儿见卢雨婵反应过激,吃了一惊:“瞧瞧你卢姐姐,被我一说中,便恼羞成怒了。”

李如玉忙接话:“既如此,我便做一回媒人,这就替卢姐姐说媒去。”

卢雨婵急了,立即拦下她:“算我求你了,我的好妹妹,莫要吓坏纳兰公子。”

李如玉噗嗤一笑:“纳兰家与姐姐家门当户对,而纳兰公子又和姐姐郎才女貌,姐姐这是怕什么?”

赫舍里芳儿见此忙道:“如玉,别闹了,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说媒也轮不到你去说。”

卢雨婵的阿玛卢兴祖为两广总督,官至一品,手中权势与当朝权相纳兰明珠一般,同样是炙手可热,但迫于鳌拜的步步紧逼,最终还是成了他的党羽,卢兴祖为官多年,是一品官员中最不愿出风头的一个,他学不来噶布喇的仗义执言,经常被索尼家法伺候,学不来索额图的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学不来纳兰明珠的八面玲珑,学不来遏必隆的曲意逢迎,更学不来李士桢(李煦之父)的高风亮节,被鳌拜从正一品赶到从二品,也学不来曹玺(曹寅之父)的淡薄名利,被鳌拜安置了一份闲差,依旧尽心尽力。

卢兴祖的内心是矛盾而又复杂的,心里极想当一个清正廉明,为百姓做主的好官,可如今乌烟瘴气,拉帮结派的朝堂早已将他染得一身黑,他又不忍心也不甘心就此放下手中的权力,如晋代陶渊明一样,归于田园,靠隐居了此残生,毕竟那么清高的陶渊明虽不为五斗米折腰,可当他的妻儿陪着他一起挨饿的时候,或多或少也是十分苦痛吧,念到此,卢兴祖打消了这种荒唐的念头,违心的活着总好比饥寒交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卢兴祖为官,算是比较失败的,但他作为一个丈夫,和一个阿玛,那是真正的无愧于心,他当初迎娶卢雨婵的额娘,便对她许下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承诺,卢兴祖不顾家族反对,坚持不纳妾,直到他的爱妻生下卢雨婵,也没有因为不是儿子,便不再欢喜,相反更疼爱母女两人,卢雨婵的额娘病逝以后,卢兴祖悲痛万分,并未再续弦,将所有的爱给了自己这个女儿,所以至今膝下他只有卢雨婵这一个独女。

卢雨婵似她的额娘,知书达礼,性情温婉,他女儿小时就爱读书,卢兴祖便特意为她女儿建了个书房,命人从民间收集了各式各样的书,一下子吸引了索尼的孙女和李士桢的女儿前来观看,卢兴祖怜她女儿独处闺中,自己又忙于公务,无法相伴,便和这两个名门望族达成协议,让这三个少女一起认字读书。

现在他的女儿大了,也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他这个宠女如命的阿玛岂会不知,难得闲暇一日,便将他的女儿唤到自己身边。

卢兴祖与卢雨婵商量着:“雨婵,如今你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为父看李家公子文武双全,品行出众,又深得皇上器重,更重要的是对你颇为上心,不如……”

卢雨婵忙推拒道:“阿玛,女儿一直待李大哥如自己的亲哥哥般,从未有半点非分之想。”

卢兴祖忍不住一叹:“既不是他,那使我女儿相思成疾的那人又是谁?”

卢雨婵顿时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卢兴祖却来了兴致:“女儿,你在为父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与其你在房中闷出病来,不如直接告诉为父,为父也好替你做主,只要是我女儿看上的,无论出身高低贵贱,为父都同意这一桩婚事。”

卢雨婵犹豫了半天才开口:“是……是纳兰公子。”

卢兴祖迟疑了一下:“纳兰家的大公子纳兰若容?”

卢雨婵的头更低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卢兴祖沉默半响才道:“纳兰家是八旗中极为显赫的家族,纳兰容若的额娘与皇上有表亲关系,平日里性格十分跋扈,而纳兰容若的阿玛老谋深算,为人处世,总是笑里藏刀,纳兰容若这孩子,无论是才华,还是品行,的确是八旗子弟中极为优秀的,令人无法挑剔,但为父听闻他好像心有所属,只是被他家人拆散,因这件事,他一直郁郁寡欢,皇上不忍,特批他在家休养了将近两月,你若嫁到他们家,为父怕你吃苦啊。”

卢雨婵终于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若此生不能嫁给他,那女儿宁愿终生不嫁,就这样侍奉在阿玛身旁,伺候阿玛一辈子。”

卢兴祖吃了一惊:“你这是在威胁你阿玛?”

卢雨婵摇摇头,却是一脸认真:“女儿没有半点威胁之意,只是说了一句真心话。”

卢兴祖忍不住站了起来,有些烦躁的踱来踱去,但他更多的还是震惊,卢兴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如此温柔如水的女儿竟还有这般决绝的一面,他试着使自己平静下来,苦口婆心的劝道:“女儿,为父宁愿你嫁给能疼你一生一世的人,也不愿让你嫁给一个心中根本没有你,却让你牵肠挂肚的人,你阿玛是过来人,那样的感觉实在太痛苦,太煎熬,其实八旗子弟中与纳兰容若一样优秀的也有很多,如曹家的公子,还有……”

卢雨婵恳求道:“阿玛,您别说了,女儿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嫁给纳兰公子,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女儿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卢兴祖愣住了,见卢雨婵没有半点动摇,只能长叹一声,终是妥协:“为父尊重你的选择,为父只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如愿以偿,你如果觉得幸福,为父便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