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遍插茱萸少一人
康熙不仅每晚发奋读书,也挑选了一批有勇力的少年侍卫在宫中练习摔跤,以李煦为首,以曹寅为辅,康熙刻意营造了嬉戏打闹的假象,借此来蒙蔽鳌拜,鳌拜竟信以为真,误以为帝弱好弄,心益坦然。
重阳节前一日,李煦练完摔跤后,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康熙与他说话,都没有半点回应。
康熙有些恼了:“旭东,想什么呢?朕在跟你说话,长点心啊。”
李煦回过神来,忙叩首道:“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
康熙看了看他:“起来说话,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魂不守舍的?”
李煦立即红了脸,忙道:“没,没什么。”
李煦走后,康熙忍不住问曹寅:“旭东一向和你走得最近,可是家中遇到了什么事情?”
曹寅不由一笑:“家中应该无事,怕是心中有事。”
康熙闻言也是一笑:“哦?莫非是他有了意中人,不知是哪家的女子,朕也可以替他了结这一桩心事。”
曹寅忙道:“皇上有成人之美之心是好的,不过这男女之事还应讲究顺其自然,方可水到渠成,和和美美。”
康熙点点头:“也对,旭东风姿俊朗,能文能武,算是八旗子弟中出类拔萃的,朕也无需多操这份心。”
康熙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旭东这块木头都有所觉悟了,你是否也该想一想你的终生大事,朕常听闻旭东总夸他的妹妹,知书达礼,品行端正,巾帼不让须眉,你以为如何?”
曹寅低着头婉拒道:“奴才没到及冠之年,暂时未有成亲的念头。”
重阳节当日,在卢府后花园,李煦痴痴的看着卢雨婵,半响才道:“卢妹妹可还安好?”
卢雨婵笑着点点头:“一切都好。”
李煦又问:“卢妹妹吃过饭没有?”
卢雨婵依然一脸笑容,温婉答道:“吃过了。”
李煦很执着,继续问道:“现在天气转凉,卢妹妹冷吗?”
卢雨婵摇摇头:“不冷。”
李如玉实在听不下去,打断她哥哥道:“有完没完,到底有完没完,想约卢姐姐去爬妙峰山,一句话的事情,偏生要说那么多废话。”
李煦原本是习武之人,不轻易脸红,可自己的妹妹在他心上人面前这般数落自己,脸刷得一下便红了。
卢雨婵忍不住道:“李大哥只是关心我,才对我嘘寒问暖,你这刀子嘴什么时候能够收敛收敛?”
李煦见卢雨婵替自己解围,十分开心,爽朗一笑:“卢妹妹当真善解人意,今日前来,是想邀妹妹去爬山。”
李煦见卢雨婵点头,更加喜不自胜。
妙峰山以古庙、奇松、怪石、异卉而闻名,因山势雄峻,五峰并举,妙高为其一,故亦称妙高峰,妙峰山峰底天阔,空气清新,灌木群英,生机盎然。
曹寅也在重阳节之日,硬将纳兰容若拉出,与他一起爬妙峰山。
登到山顶,曹寅见纳兰容若情绪依然不佳,忍不住道:“容若,岁月如梭,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必要与自己过不去?”
纳兰容若有些愧疚:“是我不对,本来与子清一同登山是一件快事,却受家中之事一直困扰,心情郁结,难以消解。”
曹寅忙道:“今日我们便什么都不想,无论是家事还是国事,都抛诸脑后,权当登山放空自己,能逍遥这一日便是这一日。”
纳兰容若点点头,忽然听到一人长叹一声:“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纳兰容若和曹寅听完,甚是动容,只听那人继续叹道:“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纳兰容若愈听愈激动,那人也愈说愈激动,竟哽咽起来:“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潺愁,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此人便是顾贞观,以前每逢重阳节,他便与他的好友吴兆骞登妙峰山,如今看着遍插茱萸,却只剩他一人,心情异常苦闷,写下了这首《金缕曲》。
顾贞观的好友吴兆骞是一位狂才,狂傲到目空一切,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吴兆骞平日里狂放不羁,树敌无数,为仇家所陷害,就在去年震惊朝野的“南闱科场案”中,主考官被处死,一大批考生受到牵连,而吴兆骞也被发配到极寒之地宁古塔。
顾贞观与吴兆骞感情甚笃,怜悯好友无故蒙冤,发誓不惜一切也要平安迎回吴兆骞,然而顾贞观虽为名仕,实为布衣,面对深似海的朝堂,也只能在门外悲叹,日复一日,苦救吴兆骞无望的顾贞观悲愤交加,便在今日重阳节将所有情绪宣泄了出来。
却不知纳兰容若听到后,被顾贞观对吴兆骞不渝的情意感动的热泪盈眶,纳兰容若走上前,拜了拜顾贞观道:“久闻顾兄大名,今日一见,实乃容若之幸,请受容若一拜!”
当顾贞观得知此人是当朝权相纳兰明珠之子,清朝第一才子纳兰容若,慌忙回拜:“竟不曾想今日有缘得见纳兰公子,甚幸矣!”
纳兰容若一脸诚挚:“顾兄,今日听了你写的词,感人肺腑,若顾兄信得过容若,便给容若五年之期,容若定当全力以赴,让含冤受辱的吴兄从宁古塔重返京城。”
顾贞观闻言,忍不住对他又是一拜:“纳兰公子,你与我不过是萍水相逢,你却肯如此帮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言谢!”
纳兰容若忙去扶他:“顾兄,虽今日是你我初相见,但看词如看人,品词如读心,如果顾兄不弃,容若愿意与顾兄结为知己好友,明年重阳节一起登山插这茱萸,不知顾兄意下如何?”
曹寅亦道:“我最喜交友,顾兄若不嫌弃,顺便一道将我也收了吧。”
顾贞观闻言激动不已:“实不相瞒,在下很早便读过纳兰公子写的诗词,曾一度想拜访公子,与公子交友,只是顾忌到自己身份低微,总有高攀之嫌,难以启齿。”
曹寅一笑:“那顾兄可就想错了,容若一直苦于知音少,弦断无人听,今日登山,也是一脸的愁眉不展,可如今遇到了顾兄,你看看容若现在的模样,就像吃了蜂蜜的孩童一般。”
纳兰容若的脸不由红了红:“哪有?”
顾贞观微微一笑:“纳兰公子天资超逸,悠然尘外,所为乐府小令,婉丽凄清,使读者哀乐不知所主,如听中宵梵呗,先凄惋而后喜悦,而纳兰公子之词又令人不能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颇有唐后主李煜之遗风。”
纳兰容若闻言亦是一笑:“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质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
顾贞观忍不住微微一叹:“只可惜唐后主词写得甚好,却生错在了帝王家。”
纳兰容若惋惜道:“是啊,作个才子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
曹寅忙向两位贺喜:“这山登的好,让容若与顾兄又喜得一知心人,也让我顺便沾了沾你们这两位大才子的光。”
顾贞观又是一笑:“曹公子说笑了,曹公子其才,在京城颇具盛名,尤其是看了由曹公子所写《续琵琶》改编成的戏曲,极为震撼与钦佩,历代的戏曲都将曹操骂为奸雄,粉脸藏奸,而曹操这个历史人物从宋朝开始,备受文人墨客抨击批判,而曹公子见识卓绝,标新立异,为古今赞美与歌颂曹操第一人。”
曹寅闻言很似感动:“说来惭愧,我就读了曹操写的诗,尤其是那首《观沧海》,其诗大气磅礴,苍凉悲壮,我仿佛看到了曹操奋发进取,立志统一天下的伟大抱负和壮阔胸襟,尤为动容,所以我写的《续琵琶》塑造了一个有智谋、有魄力,求贤若渴,爱才如宝的英雄曹操,那些看完由我写的《续琵琶》改编的戏曲的人,骂我的不在少数,甚至引来了当代一大波文人墨客的口之笔伐与冷嘲热讽,为此我深感自己跌入谷底,被他们批判为另类,为世俗所不容,当时也只能躲在书房中潜心编写《全唐诗》,幸得容若与旭东的宽慰,我才逐渐从失意与怅惘中走了出来。”
顾贞观叹道:“人言可畏,贵在相知啊。”三人相视一笑,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李煦带着自己的妹妹如玉和卢雨婵登上妙峰山山顶,看见了曹寅与容若两人,喜道:“还真是巧了,你们也在这里爬山呢。”
曹寅见是李煦,又看了看李煦身后的两个妙龄女子,忍不住一笑:“我还正纳闷你怎么重阳节会放我鸽子呢,敢情是有佳人相伴啊,没想到旭东竟是如此重色轻友之人,算是我看走眼了。”
李煦的脸红了红,极力辩解道:“说什么呢,都是我的两个妹妹。”
纳兰容若忍不住一笑,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翩翩一笑竟成了卢雨婵眼中最亮丽的一道风景,仅仅一眼,便将他的身影深深刻在了卢雨婵的心中,从此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甚至害了相思。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世一次的擦肩而过;前世五百次的擦肩而过,换来今世一次的相遇;前世五百次的相遇,换来今世一次的相识;前世五百次的相识,换来今世一次的相知;前世五百次的相知,换来今世一次的相爱。
仅凭一眼,便让卢雨婵为他痴,为他狂,纳兰容若究竟是修炼了多少年,才会让卢雨婵遇到他的第一眼,便思到那般深入骨髓,爱到那般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