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枫林遗泽

王五果然没有跟来。

朱七果然没有看错人,他把自己的老婆托付给这样的人才是最踏实。

上官之牧和玉猗两人并骑奔驰在中原大地上,玉猗已经换上了黑衣,上官之牧则是一件新的金线袍。

邺京城破,紫宸殿毁,天下终于无主,然而各路诸侯打了三百年,早就打的没了兴致,竟是丝毫没有趁势拓土的意思。除了建康城下老梁王的两个儿子为了争王位打了起来之外,其他各地竟是出奇的平静,俱都拥着自家婆娘过着小日子。

中原四战之地竟也难得的消停了一阵子。

从余杭出发,取道豫章,西渡长江,下江陵,折而向北,过宛城,耗时月余,一气赶出数千里,二人勒马之时,青翠蓊郁的少室山已遥遥在望。

以上官之牧之能,即便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可是当日若不是心系娇妻弱子,他又何至于燃尽全身精血施展那大损寿元的“星羽神遁法”?

更何况按照二人在余杭的计议,赶到了崆峒山也不过是蹲在那里死等。早早赶到又有何用?

二人俱有心事,也就借驰游骋目之机一舒心志,只是西风虽烈,却始终吹不开二人紧皱的眉头。

听着那从少室山中传来的十八声暮钟,玉猗不由想起两月之前在此地巧遇七代道尊萧祈云的事。

也不知老祖现在如何了,该不会真的葬身蛟腹了吧?

玉猗觉得萧祖那等至仁之人,天公总该是多予寿元的,可是一转念想到他已经活了三百多岁了,心间不由更加沉闷了。

不过他很快就又想到了另外两个家伙。想到这二人,玉猗翻身下马,对着上官之牧道:“上官家主,左右无事,不如上少林寺一访,若是有幸能得慧光大师指点,总是好事。”

“也好”上官之牧也下了马。

二人牵着马往山上走去,时节已是深秋了,寒气愈发浓了,满地落叶都被寒气冻的脆生生的,二人脚步落处,尽是一片“咔嚓咔嚓”碎裂声。

少林寺的寺门不好进,不为别的,光是寺门外那一条长长的石阶山道就能让很多人望而却步,因为足有三千六百阶。

好在二人都是绝代高手,运起内息,足不点地般飘身直上,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到了寺门口,门前两个执帚洒扫落叶的白衣小和尚正是净月,净虚。

净月见玉猗到了,一扔扫帚,双手合十道:“猗剑圣”

玉猗也双手合十还了一礼,道了句:“小师父。”

净月抬起头来,又看到玉猗身边伫立着一个金袍中年人,忍不住问道:“猗剑圣,这位是?”

“岭南锱铢门,上官之牧。”

却是上官之牧抢在玉猗之前自报家门了。

“原来是上官门主,不知二位来少林有何贵干?”

玉猗听了他这一句话直皱眉头,忍不住调笑道:“怎么捉兔子的净月小和尚说话也变成了这副模样。”

却听后面的净虚笑道:“他被师父赏了一百棍子,现在不敢不老实了。”

净月听闻此言,白净的面皮立时便臊红了,他不由嗔道:“净虚你也好不到哪去,你不是也被赏了五十棍吗?”

“是啊,我就只有五十棍啊。”

“你……”

上官之牧看着眼前这两个和尚,不由笑道:“这真是五十棍笑百棍啊。”

他声音不大,两个和尚耳朵可都尖着呢,登时脸上都红了,尤其是净月的脸,说是猴屁股也差不多了。

玉猗也被逗的开怀了,笑着问净月道:“普澄大师为何要打你们?”

净月尚未及开口,净虚又抢着道:“还不是因为在汴梁劫粮的事。”

玉猗不禁想起了赵四,面上暗了暗,道:“帮我给普澄大师通报一声吧,就说玉猗和锱铢门主来访。”

净月机灵得紧,一看他脸色变了,不敢磨蹭,应了一声,便飞奔入寺。

不多时,寺门大开,两名黄衣大和尚各持一根齐眉棍立在门槛内,齐声道:“猗剑圣,上官门主,请。”

入得寺来,转过一棵棵百年青松和那一尊尊大大小小的佛像,终于踏入了大雄宝殿。

殿中两僧,一披红袈裟,一着灰衣。

普澄大师看了两人一眼,缓缓道:“师叔知道你们的意思,已经先在这里等候。”

二人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那老和尚却倨傲的很,拿双眼往那地上两块蒲团上一扫,淡淡道:“坐吧。”

两人就着蒲团跏趺坐了下来。

“你们对道尊……申屠决了解多少。”

上官之牧摇了摇头,玉猗只是面色沉重,不知如何做答。

“若老衲猜的不错,申屠决应该是猗剑圣的授业恩师吧?”

玉猗点了点头。

“猗剑圣平心而论,申屠决此人如何?”

“他不曾以真心待我,所以我也不知他真正面目。”

“猗剑圣十数年刚出江湖之时,咳咳,多造杀业,老衲猜度,多半亦是出于申屠决授意吧?”

“是”

“猗剑圣可知是何缘故?”

玉猗长叹一声,“当时不知,如今看来,多半是为了陆吾之卵。我杀人越多,这一身陆吾血脉便醒的越快。”

慧光“哦”的一声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盯着玉猗道:“你说你是陆吾血脉?”

玉猗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申屠决早在数十年前已开始谋画了。”

“谋画什么?”

“聚齐十二异兽之卵,开昆仑秘境。”

“昆仑?”玉猗皱了皱眉,“中州与影州的结界,不是在武当犟山吗?”

“猗剑圣可曾听说过前朝太白剑仙一首诗?”

“哪一首?”

“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难道……”却是一直静静倾听两人交谈的上官之牧插道,“十二异兽与十二楼……”

“不错,昆仑,帝之下都,当年羲皇画八卦定序,曾与娲皇同至昆仑求登神界,设五城十二楼,每一楼中皆有瑞兽,精诚祷告三月,终于帝君下降,接引羲皇娲皇二人登云而去。”

“打开昆仑秘境,将十二异兽驱至十二楼中,即可获长生?”玉猗问道。

“不错,正是如此。”

“长生,长生”玉猗冷笑道,“就为了长生。”

“只是……”慧光忽然皱起了眉头,“道尊当年既然把猗剑圣当作了寻找陆吾的棋子,为何会放猗剑圣出他的掌控?”

玉猗沉默了许久,将拳缓缓攥紧了。

原因很简单,紫菀爱上了他。

申屠紫菀是申屠决唯一的女儿,她却并不在武当长大,因为紫菀的母亲,不是申屠决明媒正娶的妻子。

一入玄门,终身奉道,又怎能有妻室。但那个女人不在乎没有名分,只要他每年来与自己幽会三五次,便足以填补她这样守活寡的所有痛苦。

刚刚认识紫菀那时,她从不提自己的姓氏,直到后来两人山盟海誓之时,她才告诉他,她的父亲便是武当道尊,她姓申屠。

自从紫菀的母亲去世之后,申屠决最在意的人,便是他这唯一的女儿了。

为了她,申屠决那样一个机深刺骨之人,到底是放过了自己。

可是她死了。

玉猗双拳攥紧,只觉阵阵心痛。

“猗剑圣月余之前来过我少室山吧?”慧光忽然道。

玉猗登时一惊,这老和尚如何知道的?

“在我少林禁地一住三日,还遇到了七代道尊萧祈云。老衲说的没错吧。”

玉猗双手合十向慧光一礼,道:“大师所言不错,正是如此,只不知大师如何得知?”

慧光笑着摆了摆手,不答他所问,只道:“你可知道那人还给你留一样东西?老衲观猗剑圣今日气象,那样东西,只怕是并没有拿到。”

“是何物?”玉猗按下心中惊疑问道。

“那还是请剑圣亲自去看一看吧。”

玉猗听闻此言,拔腿便出了大雄宝殿,直奔后山而去。

上官之牧见他如此,不由愣道:“这……”

慧光笑道:“天色也不早了,普澄,带上官门主去禅房休息吧。”

上官之牧看他如此模样,想必是胸有成竹,当下略略放心,随普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