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剑妖赤霄

峨眉山上,再也不复往日的仙家气象,只有血流成河,猩风如怒。

看着山下浩浩****的尸傀大军,练宁霜倚在了荀涉川怀中。她一身红衣,染了鲜血之后更显娇艳了。只听他苦笑道:“师兄,今日我们峨眉,怕是要被灭门了。”

荀涉川唇角含笑,轻声道:“你我能死在一处,实是天幸。”

二人再不言语,紧紧的依偎在一起。

申屠决邀荀练二人北上邺京之时,唐门门主唐羽按早先与申屠决的约定,发三千尸傀攻峨眉。

尸傀力大无穷,兼且刀枪不入,峨眉之中又突然走了掌门,没有主心骨,根本抵挡不住。待荀练二人赶至之时,峨眉弟子已十去其六,靠着峨眉金顶这最后一处天险死守着。荀练二人剑法虽然高绝,但也难挽颓势,苦苦支撑了七日,此日,也是到了绝境。

此刻在这金顶峰玄同殿上,峨眉弟子拢共不过百人,而且人人带伤,都是拄着剑强提着一口气不让自己倒下。一双双眼睛中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退到玄同殿,已是退无可退了,待尸傀越过那一线虹桥,便是峨眉残余弟子的死期。

众人心里也都明白这一点,一个个也都是在待死而已。

突然,天际一声清啸,一柄墨黑大剑破云而至,将那虹桥天险硬生生截断,无数正在虹桥上爬行的尸傀躲避不及,全都随着那崩碎的石块坠入仙云缭绕的深逾万丈的洗象池中。

“是谁!是谁在这里多管闲事!”正在山下观看战局的唐羽气急败坏,定睛一看,却是再也不敢继续骂下去了。

只见那人紫帔白袍,仙姿磊落,正是申屠决。

荀涉川看清那人模样,朗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武当山道尊大人,杀我们师兄妹二人还要您道尊亲自出手,您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们师兄妹了。”

道尊全不管他话中浓烈的讥讽味道,只是冷冷道:“交出雪猿之卵!”

荀涉川冷笑,“你说交便交?!”

“不交,死!”

“即便是交了,你便能放过我们?”

“能!”

“嗬”荀涉川冷笑,回过头来对着练宁霜笑道,“师妹,他说这话你信不信?”

练宁霜摇了摇头,笑道:“别说我不信,就是山下小王村的大黄都不信。”

荀涉川又转过头来,笑道:“听到了吗?连大黄都不信!”

申屠决脸上绿气闪过,大怒道:“紫电青霜称雄百代,世间锋锐莫有过此二剑者,老夫便以玄武**魔剑一试锋芒,拔剑吧!”

荀涉川的面色慢慢凝重起来,对着练宁霜道:“剑走轻灵,双剑合璧之下,虽有一击之强横,终究杀不了他,你我先分头出击,生死关头再合璧。”

练宁霜点头,“好”

春雷乍响,剑光如龙,荀涉川的身影已随紫电剑冲了出去。

道尊身后,巍巍真武帝尊虚影显出,**魔剑暴斩而下。

那剑光来势虽猛,却是临机乍变,于不可思议之处硬生生折开,身影电灭。

申屠决尚未觉出那一剑藏匿到了何处,练宁霜青霜剑已到!

刺骨的寒意几乎直透脏腑,剑尖一点星芒,似已点在命脉之上。

“咄——”申屠决大喝一声,挥剑横扫。

寒霜瞬时无影,泯于朗朗白日之下。

申屠决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知道二人就在身侧,然而一时却是找不出来。

三千尸傀全都被那巨大的玄武帝尊身影惊呆,玄同殿上的峨眉弟子更是无言,所有人都在瞪大了眼睛瞧着虹桥之上的这场诡谲的战斗。

华阳峰上一时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申屠决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有风缓缓拂过峰顶,黄叶飘落。

玄武**魔剑突然毫无征兆的一转,狠狠斩向了一片虚空。

“锵”的金铁交击之声传来,峨眉众人只觉一股东海怒潮一般的巨力传来,全都被掀飞数十丈,几乎坠入悬崖,就连那雄壮华美的玄同殿也在这巨力之下,玉瓦飞灰,半边身子变为齑粉。

只听一声凄厉的“师兄”,剑鸣骤起,在天宇之下划出万顷寒霜,一条红色身影,彗星袭月一般疾向申屠决刺来。

真武帝尊周身黑气剧涨,**魔剑裹挟风雷之势迎上。

“锵”这一声之劲锐更胜之前,浩瀚巨力真可谓溃堤叠潮,夹杂风吼之声瞬间将玄同殿夷为平地,就连那三千尸傀,也在陡然间四分五裂,尽数崩为碎肉。

唐羽看着自己用了三千枚逆璇丹苦心炼制出的尸傀一瞬之间尽数化为乌有,不由得心头大痛,然而他看向申屠决的目光中,没有一丝仇恨,而是火热到可以烧裂整座峨眉山的崇拜。

练宁霜的嘴角已渗出了鲜血,粘连着一缕飘散的长发。

她已身受重创,但她咬牙大喝一声,不退反进,只见她剑式一转,青霜剑陡然回收,潜气内转,一身玉骨寸寸覆上秋霜,而后一身寒渺剑鸣,入骨之寒尽贯于剑,随剑式喷薄而出。

荀涉川看出了她想要干什么,痛呼道:“师妹不要!”

漫天雪白剑花卷至眼前,申屠决虎吼一声,刚猛无俦,有去无回的一剑**出。

练宁霜噙着秀发,借那玄武剑**出之机一跃欺至申屠决颈侧,自冰骨之内一连爆出三十三剑,齐齐斩向申屠决颈侧,似是怒鲸鼓浪一般,一剑更胜一剑,杀机毕现。

然而所有的剑招都被那一条紫帔挡住。

不过一条寻常丝帛织就的紫帔,在申屠决内力贯注之下,竟是坚凝更胜陨铁,将三十三片原本无坚不摧的青霜剑锋硬生生挡下。

“快撤!”荀涉川惨呼。

然而练宁霜已经呆住了,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人居然只用一条紫帔便挡住了自己的青霜剑?

“喝”申屠决愤怒的声音中,玄武剑斩到,没有任何的意外,在墨黑色的大剑之下,练宁霜娇弱的身躯如狂风中的殷红蝴蝶一般,瞬间被扫飞。

“师妹!”荀涉川向着那道急速飞坠的红色倩影扑了上去。

申屠决凛然收剑,岳峙渊渟,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宗师气度。只听他冷笑道:“竟然没死。”

看着怀里那奄奄一息的红衣佳人,荀涉川睚眦欲裂,冲着申屠决大吼:“申屠老贼,我誓将你碎尸万段。”

申屠将玄武剑一横,左手向外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

荀涉川道:“师妹,我们双剑合璧!”

只听接连两声清脆的剑啸响起,熔尽了荀练二人所有生命精元的紫青两道剑光飞起,如双龙般交缠,盘旋着冲上天穹。

原本万里晴空瞬间彤云密布,双剑交会之处竟是烧起了诡谲至极的血红云霞,四面八方的彤云全都向着那一片血红奔涌而去,整个天穹都缓缓旋转开来。而那漩涡中心,仿佛是连接异域的通道,阵阵鬼哭魔啸从中传出,为那即将跨界而来的大凶之物开路。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双剑和璧,果然,邺京之战,他们也没出全力。”申屠决抬了抬头,盯紧了那一片血红的云霞,“这回要出来的,怕是那把传说中的妖剑赤霄吧?好好好,且看比之玄武剑如何!”

他说罢,一声清啸,再无丝毫保留,一身修为尽数迸出,纯粹到羡煞端州石砚的墨色光柱直冲上天穹,瞬间**破一方彤云,与那血红云霞对峙着。

琼碧丹,气贯琼霄碧宇!

此刻那顶天立地,身长足有千丈的真武帝尊之相当真是威赫无方,一身黑光铠上每一片甲都透出锃亮的墨泽,披散的长发在狂风中飞舞,几乎历历可数,那把长达三百丈,纯由黑气凝成的玄武**魔剑纹路清晰可见,似乎正在昭示着它曾在北冥死地饮下四十万魔军颅中热血的丰绩。就连他脚下所踏的那一对龟蛇,也都眸光璨璨,尽显威严刚正而令人不觉狰狞。

嘉州方圆百里的百姓都看到了壮观的景象,尽都以为是真武神迹降临,全都跪倒,不,匍匐在地,哀声祈祷真武帝尊拯救自己脱离这水深火热的乱世。

他们竟还以为神还眷恋这污浊透顶的尘世。

“桀桀桀……”一阵刺耳的怪笑传来,渐渐响遍整座峨眉山,那笑声中满是骨碴与锈剑交击之音。以唐羽那一门之主的修为,都是禁受不住,捂紧了双耳疼的在地上不住的翻滚。

那是被囚禁了千年的古剑一朝得窥天日,亟不可待急欲饮血的声音。

“哈哈哈哈”申屠决仰天大笑,“你们自标清正,说我歹毒。你们今日为泄私愤,还不是一样放出了这大凶之物,还不是一样将那整天挂在嘴边的天下苍生抛到了九霄云外。你们与我又有什么分别!同是杀人,还扯他娘什么除魔卫道的幌子。”

“玄武**魔剑,早有耳闻,赤霄今日前来讨教!”

千年古剑,剑魂已然化妖!

血云终于被撕裂,那把通体赤红,似乎全是由人血凝成的古剑朝着申屠决直斫而下。

“当”黑气凝成玄武**魔剑与赤霄硬拼了一记。

不再是清脆的声响,而是巨力交碰的沉闷呜咽。

黑云与血云一时在天穹上渗到了一处,晕开了一派世间未见的,与最恶毒的心脏流出的黑血一般的华彩。

“当当当当……”两剑不断相击,震的彤云飞溅,暗雷峰聚。

“桀桀桀……玄武**魔剑,不过如此!”

“赤霄古剑,果然浪得虚名!”

“桀桀桀……再过一刻,这真武帝尊之相便要崩碎,到时你这小娃儿还拿什么跟我斗!”

“一刻之内,便足以杀你!”

“当——”两剑再次硬拼一记,那赤霄古剑引着刺目红光将身一转,停在距真武帝尊之相百步之外的地方。

“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杀我!”

申屠决冷哼一声,持剑指天。

他身后那巨大的真武帝尊之相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元亨利贞,大哉乾元。”

随着申屠决这八字喝毕,只见乾坤坎离震巽艮兑八道金光璀璨的卦象环绕在真武帝尊之相四周,飞速的旋转开来,渐渐两卦重叠,奔涌出八八六十四卦。全都大放着金色的光,映的让人以为天穹下淌出了一片金潭。

“皇极衍天剑!”赤霄惊叫。

“不错!”一身紫帔白袍在风中不住飘曳的申屠决答道,“此正是我道家无上剑诀,皇极衍天剑。以易理尽盗天机,推衍而出这一以剑合天之术,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逆天地之生化而转,织成这极致杀道!”

“本来七日之前我还施展不出这一式,但是今日,我可以。”

赤霄的声音已微现颤抖,却犹自强撑,“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它血红的剑身上泛起低沉的啸声,只见它身周隐隐有一层暗黄的光泽流转,渐渐转成了一尊三足两耳,浑圆的青铜古鼎模样。

申屠决看到,鼎身之上熊熊烈火烧起,在火光掩映之下,那赤霄剑成了一道细长的黑影。

它以大神通再造巨鼎,回炉重锻。

尽管申屠决知道它这只是以天地元气聚成的炼魂之鼎,并非真正的锻剑之鼎。但世间兵刃到了赤霄这地步,强横与否早已不在剑身之中五金之英是多是寡,而在剑魂的坚韧程度。

此刻只要让它将剑魂淬炼的再坚韧一分,再想杀它便难上十倍。

想到此节,申屠决再不敢耽搁,持剑一声大喝,“乾坤一掷!”

无数涌上黑气凝成的玄武**魔剑,黑与金交融,泛出钨砂的光泽,直直向那巨鼎刺去。

“轰!”却是赤霄自行震碎了古鼎,破封而出。

出鼎之剑,最具锋芒。

两把利刃在空中均以一点寒芒对碰。

申屠决在下面鼓着睛子看了足足一刻钟,才看到那道无声的巨浪自空中炸开,整座金顶峰都被这浪锋稳稳削掉一截。

白袍剧烈贲张,在那满天的真武帝尊之相崩碎而成的黑云之中,他看到了两截殷红色的断刃。

终于胜了,他心中叹息着,持着玄武剑落回虹桥,放眼打量这满是疮痍的峨眉山。

好一座灵山秀水,虚陵洞天,一战之下,竟成了这番模样。

也不知那雪猿之卵到底在哪里?

他皱眉想了良久,终于大笑道:“你以为你们不给我,我就找不到吗?”

他收起了玄武**魔剑,运足内息仰天长啸。

他这一声啸极为悠长,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就在唐羽以为他终于气竭止声之际。却是他喉头一转,更为炽烈的啸声穿透云霄。

啸声之中,唐羽只觉得三百里巫峡山水在他眼前铺展开来。两岸俱是危峦高耸,只中央一线绿水劈开。

有舟行过,**开微波,从一截倚江横生的断木之下穿过。

只这一叶舟便立时惊动了整个巫峡的生灵,妖鸟扑棱棱的拍打着巨翅遮下那一线天光,高峦之上,寒林之中,千猿竞啸。

断木倚江嘘妖鸟,瘴松隔岸哭老猿。

唐羽也曾放舟出蜀,途经巫峡之时也曾饱听过那悲猿之声。讽刺的是,他此刻竟觉得之前听过的那一声声真真切切的猿啸全不及申屠决这一声啸悲戚。仿佛那些啸声是假,申屠决这一声啸才是真正的猿啸。

因为申屠决曾体会过那至极的悲痛。

良久良久,峨眉后山之中突然又响起一声啸,似与申屠决争胜一般,全是酸楚悲戚味道。

玄武**魔剑立时重重斫向发声之处,震出了那一枚雪白的卵。

隔着数十里,申屠决都觉得它是那么悦目的白。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