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晴空一鹤

那丹砂兔一离绿发翁,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快的直在草上飞,与被净月抓住之前简直判若两兔。

净月也心下惊奇,不过他自幼即生长在少林,妙法莲华步乃是达摩院首座碧真长老亲传,他为了逃出寺去玩,十年来没少在这步法上下功夫。他全力施展开来,就连碧真想要抓他,也要在百步以外了。

那兔子通了灵也似,时不时还回头瞅瞅死咬在它屁股后面的白衣小和尚,像是想到就这样甩不掉身后这个讨厌的家伙,竟然一蹬腿,窜进了密密松针之中。

它身形娇小,登时没了踪影。

净月却也不慌,提气挥掌,一式韦陀掌朝那两人方能合围的粗大松干拍了下去。

松针摇落如雨,一团白影飕飕地直蹿出了三丈许,落地竟半点停留也无,又直弹出了七尺有余。

这番景象直看得净月眼都直了,这兔子莫不是要成精了?自己用掌力逼它出来,它竟然直接借力轻身,一下飞出这么远?

当下再不敢大意,不仅脚下一息不停,双手也捏了拈花指左右开弓,指尖气劲纵横,将那丹砂兔死死罩在身前八步。

一人一兔,就这么一追一逃,眨眼就出了少室山的松林。

净月一声声师兄不停叫着,脚下却是不行了,站在松林大口喘着气,却是追不上了。

这时,却听到三声黄钟远远传了过来,正是少林寺里开斋饭的号令。

“哈哈哈”也不见那绿发翁是怎么迈腿的,一笑便飘到了净月身侧,他一头绿云耸动,笑意爽朗,“追不到了吧,这时节,少林的饭钟要响了吧,再不赶回去,就没得斋饭可吃喽。”

净虚气鼓鼓的横了他一眼,“我一定会追上师兄的!”

说罢,又是运腿如飞。

绿发翁得意已极,长笑中也跟着飘了过去。

运气调养了三日,玉猗终于恢复了些许气力,看着初升朝阳,玉猗心中稍暖,决定出洞看看。

下了床,迈步走了几步,到了洞口,放眼望下去,当真是好大一片枫林,昨日在洞中瞥见的,竟只是小小一角,此刻得窥全璧,即便以玉猗那寡趣的性子,竟也不由得赞了一声,好!

那一片枫林,真可谓火烧一样红,山间岚气此时已经散尽,望下去真是半点遮拦也无,满眼尽是间红疏黄,一簇簇的华茂如盖,撑得浑圆可爱。山风吹来,红浪层层,一时就迷了眼。

玉猗正自陶醉,突然发现枫林之中有些**。

那**竟直缓缓向自己这边移动。

玉猗大骇,此时他重伤未愈,若有强敌来犯,实难抵挡,立时回洞去取掩月。那人救了他,连他的刀也不忘,那回复了黑黢黢模样的掩月宝刀,就放在石床之侧。

玉猗持刀在手,一颗心登时便静如止水,又站在了洞口,想要看看是何方人物来犯。

他凝聚目力看了半晌,终于看到枫林中跃出一物,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竟是一只兔子。

那边净月一见那兔子竟蹿出了枫林,直在峭壁上攀飞起来,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惊骇之情,“唉呀呀,这兔子真要成精了啊,连山岩都能爬!”

说是峭壁,其实也并非笔直,至少从枫林到玉猗这一段,只是寻常拱桥坡度而已,然而毕竟是山岩所成,兔子既无猿之长臂,又无猫之利爪,如何爬得上去,也就无怪乎净月吃惊了。

玉猗侧耳一听,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细细一想,总算是想起了荥阳镇遇到的那个白袍小和尚。

“呵”玉猗轻笑,“这小子和尚当的真自在,大清早的追兔子追到我家门口来了。”

他话一出口,才陡然发觉,自己都多久没提到“家”这个字了。

他一甩头,朗笑道:“我且帮这小和尚一把。”一纵身,逆转武当梯云纵,蹭蹭蹭直坠十数丈,运起太极心法,一式揉云掌拍下。

那丹砂兔撞上揉云掌力,骨碌碌连转了三五个圈,直转的头晕眼花,一头栽到了净月怀里。

“哈哈哈”净月大笑起来,“你成了精,不还是落到了我的手里。”

玉猗见他一时还没发现自己,心底好笑,“是是,净月大师轻功冠绝天下,小小一只兔子哪里逃得了您的佛掌。”

“哪里哪里,没有猗剑圣援手,小僧一时还真拿不下这家伙。”

两人正在相互“恭维”,却听到“咦”的一声远远传来。

这一声“咦”平平淡淡,并无半点怪味。玉猗却如临大敌,掩月刀几乎就要挥斩而出。

绿影晃**,绿发翁已飘漾着一头绿发,冉冉飞至。

“你这小和尚竟然还真追上了它”,他也不瞧黑衣落拓的玉猗,一双眼只盯着净月看。

“哈哈,都是运气,都是这位猗剑圣援手,我才逮到他的。”

绿发翁这才回过头来看他。

他缓缓收了刀,“在下剑圣玉猗,敢问前辈名号。”

绿发翁眸中精光一闪,却只摇头叹道:“可惜,可惜。”

“前辈可惜什么?”

“我可惜你本是个上好的料子,却被一心的杀意毁了。”

玉猗闻言,笑了笑,不再言语。

这时净虚终于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一看净月怀里抱着兔子,忙叫道。

“师兄,你既然打赌赢了,就快跟我回去,饭钟早就响过了,吃过了饭,武当的人大概就要进寺了。”

“武当”玉猗面色变了变。

绿发翁却是没有闲心去管他,哈哈大笑道:“还回什么回,你们两个都来当我徒弟吧,还回个劳什子少林寺。”

净虚怒道:“你这绿发老鬼头,干嘛非要拿我们两个做耍。”

“哈哈哈哈,臭小子,老头子这是为你好,你且看看那是什么?”

两个和尚顺着他手指一望,登时大吃一惊。

只见那里直棱棱戳着一块石碑,上书“少林禁地”四个大字,银钩铁画,果然大乘气象。

净月这时才反映过来,“你这老鬼下套给我!”

“哈哈哈,臭小子,碰上老夫,不知你们俩撞了多大的运气,居然还敢骂我。你们俩现在还回得去少林寺吗?老头子我避世已久,不知道现在私闯禁地,是打八十棍还是一百棍啊,你们俩这细嫩身子撑得住吗?”

净虚一时心底也有些发毛,犹自梗着脖子道:“我们可以……可以……”

“可以装作没进过禁地是吧,你们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

被绿发翁一语戳破心事,净虚一张脸顿时涨成了桃红。又听他所说不差,立时急得团团转起来。

他竟是似乎已经把在汴梁府做的事忘的干干净净,那时虽未杀人,只是点了众押粮军士的穴道,却着实是越货了。

况且,依海棠律法,丢失军粮,必死无疑,那帮军士不反,便是死路一条。

这些,他和他师兄也全没有向方丈住持禀报的意思,因为即便是他那认死理一根筋的脑袋中,也认为他们做的没错,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饥民饿死。他们是为了大义,为了普渡苍生才劫的粮。

但是今日,他和师兄,却是无故闯进了禁地,他不能隐瞒,必须如实禀报师长,接受责罚。

净月长叹一声,“前辈为何如此强人所难。”

绿发翁脸上笑意一时卡住,“你们俩当真就这么执拗?”

净月不说话了。

这次轮到绿发翁叹气了。他一口气叹罢,也不再多说,绿发一阵晃漾,已到了那石碑前,袍袖一挥,那“少林石碑”四字便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光溜溜的石块。

玉猗看的心里一阵赞叹,运指在石上刻字不难,毁字却是极不易,即便能毁得,多半也要将那石块一面磨得极粗糙,可眼下这绿发怪人竟举手之间便将那银钩铁画的四字毁的干干净净,且半丝瑕疵也无,简直浑然天成,仿佛那石碑上根本就从未刻过字一般。

举重若轻,大巧不工,这份功力,玉猗自问远远不及。

那边净月显然也是被这等绝技惊呆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那绿发翁道:“亏你还跟我讲什么离相寂灭,难道你非得为这块破石头要死要活?”

净月闻言惊醒,向那绿发翁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便带着师弟,足不沾地的向来路飘去,却听那绿发翁在后面骂道:“蠢材,这都已经转到少室山背后了,你翻过这座山就回到寺里了。”

两道白袍闻言一顿,再次向那绿发翁一礼,便匆匆沿着山路往上翻,经过玉猗身边时,净月还抛来了一句,“猗剑圣,他日有缘再会!”

玉猗轻轻嗯了一声。

净月奔了半日,速度依然不减,挟着师弟,只是几个起落,便已翻过了这座山头,朝少林寺去了。

绿发翁却是笑了起来,“两个傻和尚,老夫这一身功夫不学,非要回那少林寺自讨苦吃。”

玉猗微笑,“人各有命,焉能强求。”

那绿发翁解下葫芦灌了一口酒,又把葫芦抛给了玉猗,“那两个小鬼走了,偌大一座少室山,也就只有你能陪我喝酒了。”

玉猗接过酒葫芦,葫口才一凑到鼻尖,便脱口惊呼道:“好酒!”,当即一口气灌了下去。

他不比那两个小和尚,酒量甚豪,这一口气直灌了三数息。说来也怪,这葫芦不过斗大,其中余沥哪经得住如此豪饮?然而玉猗啜口之时,一晃葫芦,竟仍然沉得压手!

只听玉猗开口赞道,“真是好酒,只怕是加了百花蜜和蜂王浆吧,窖藏四十年了吧?”

那绿发翁哈哈大笑,接过葫芦道“错了,错了,这一葫芦是五十年陈的。哈哈,你比那和尚强太多了,还能品得出酒中岁月。”

绿发翁又牛饮了一阵,道:“老头子没别的嗜好,也就贪这杯中之物,当年要不是为了这造化葫芦,为了这洞天春,白白耗费了百年光阴,也不至于飞升不得,只落得个地行仙。”

玉猗听得心头一阵狂跳,听这人语气,竟是个地仙?!

绿发翁看他神色,笑道:“小子,心动了?哈哈,可惜你求我教你仙法我也不会教的,本来你小子是上上的好料子,太极心法又是武当嫡传,与我也算是有渊缘,我今日心情又好,说不得就要教你了,可你戾气太盛啊,你这刀下沾得人命太多了。”

玉猗闻言废然,“人命坎坷,哪能做到无恨无嗔。”

他又擎出了那把掩月,十分怜惜的抚摸道:“微命寄此薄刃,也算有个依托,也不至于枯活数十载了无慰藉。今日玉猗得遇仙人,想来是宿福不浅,可惜杀生过多,缘悭一面,却也是天理报应,丝毫不爽。”

绿发翁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正欲开口,忽然听得一声清唳自云外传来,声极哀怆,一脸的笑容顿时冻住了。

玉猗不明所以,探问道:“前辈,怎么了?”

绿发翁回头,意味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是武当弟子吧?”

玉猗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绿发翁说着,已抓起了他的肩膀,直如贴地飚飞一般,绿发一**已**到了十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