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柴燕（十）
“小白鸽，宁杰一定要跳妹妹的小白鸽。”
相比她自己想象，宁杰的原话到还多了‘一定’两字。这彰显了年青人跳小白鸽的决心？谁知道，此时的小白鸽对柴燕来说，已经不是那么让她头痛的东西了。为了接触到WWE的医疗团，这么固执的傻大个，不还是老老实实的在终选跳了小白鸽更改后的动作。
而且有那个原因在，宁杰肯定不可能得到参演机会。
“我知道我知道，会找时间回趟家的，就这样了啊妈，我办公室里还有人。”柴燕挂断手机，静静的看着出现在自己办公室里的宁杰，片刻，视线转向他身边的猴子：“新人参演的具体安排，在会议室已经告诉你们了，你没让宁杰弄明白吗？”
“瞧大姐你说的。不说是涉及现场秀安排，属于公司内部机密啥的。就你们当老板的，还有5个入选的在场，我被那个戴眼镜的秃头赶出去了。”猴子坐在柴燕对面的访客椅上，将椅子晃得咯吱作响：“就傻子在他能听懂什么？这不会刚结束就和他一起来找你。”
“声音给我小点，那不是秃头那是光头……啊，对，你不在。”柴燕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想了想，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份文件后，指了指门：“也行，去把门关了，我正好私下和你两说说参演的事。”
柴燕简直怀疑，面前这尖耳猴腮的年青人是不是真是猴变的。她话音刚落，文件还没翻开，坐椅子上的猴子就窜过去关了门，还原封不动的以刚才姿势坐回椅子上。
“今天是7月6号，入选的5位中国之星……”她抬头看了看宁杰：“将再进行半个月的集训，半个月后再次选出参加现场秀的新人。训练内容就是参演时的表演内容……”
“半个月后又选？你们麻不麻烦。”
“原来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柴燕合上文件夹：“那就这样。”
“不，不，小的多嘴。”猴子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摊了摊手：“您说，柴姐您说。”
“表演内容是针对5名选手的风格，各自设计的，但宁杰的表演里，可没有什么小白鸽。”
“可是，可是。8月9号，宁杰要为妹妹跳，小白鸽。”高大的年青人拼命的摇起脑袋，脸上尽是焦急的神色：“有什么，妹妹都分宁杰一半。宁杰，什么都不要，跳小白鸽。他们鼓掌，都给妹妹，都给妹妹！”
“真没办法？”猴子问。
“没办法，那都是教练组设计的。再说，宁杰，如果你能上台表演，哪怕是在擂台上跳出大白鸽，你的爸爸妈妈，你妹妹一样会替你高兴。”相比宁杰，现在的柴燕无疑轻松的多。她靠回椅背，平静的看着年青人：“说现实点，你能入选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觉得不如多考虑入选后的事。只有在WWE做出成绩，才更容易在高层那，让医疗团为你妹妹服务。对她来说，这不是比只想着上台跳小白鸽好的多？”
柴燕的话，不知道宁杰听懂了多少。但当中两个字，他可是非常熟悉，只是一听到，就愤怒的叫了起来：“县时，又是县时！宁杰，讨厌县时！”
“不管你讨不讨厌，这东西永远被没法绕过去。而且，我还要说点更现实的，你更讨厌的事。”柴燕看向正在安抚宁杰的猴子：“这次的新人参演，宁杰机会很渺茫。”
“内定？”猴子皱起眉。
“那倒不是。你不是号称熟知WWE历史，听过这个选手吧？”柴燕停了停，缓缓说出：“克里科.杰斯利。”
“WWE的传奇选手，全球之王，超级巨星。和其他选手比，克里科的身体不算高大，却拿过无数次冠军腰带，还是WWE史上拥有联盟五种冠军头衔第一人。他演反派，是个最能让观众咬牙切齿的家伙。给自己取了个绰号‘Y2G’，所以国内摔迷也会叫他‘杨二哥’。我说的对不？”
看柴燕一脸惊奇，猴子得意的扬起头：“说了拿一分钱办一分事，你以为就傻子在下面努力？我是真了解过了，那天只是刚好被你问到没看过的。要不终选那场表演，大哥我拍拍脑袋就想出来了？”
“怎么？”也不等柴燕反应，猴子问道：“参演那场是他的比赛？他现在不是自由人状态，正在搞乐队？”
“是的，原定是纳塞和另外一名选手的铁笼对战，后来发现，那段时间正好克里科的乐队结束日本巡演。罗莱维斯将他请来代替，一是因为克里科反派真的不错，二是他和任何水平的人都能打出好配合，这对经验不足的新人来说，是个好事。”
“可见高层对这次现场秀，真的是下了很大心思……”柴燕摆摆手，觉得公司安排这一块，没必要和两人说太多：“总之，克里科到很喜欢铁笼赛的安排，不过他要罗莱维斯答应，参演的新人由他定。所以15天后谁参演，基本上由他说了算。”
“拍板的老大从一个外国佬换成另一个外国佬，怎么机会就渺茫了？”
“不一样。罗莱维斯是商人，只要有利，他没有太多框框套套。克里科不一样，克里科多才多艺，不管做什么事，自始至终都非常认真，有他自己一套准则。”
“特别是摔角。”柴燕特意在这句上加重了语气：“他始终是个职业摔角手。”
“他直来直去，是个性情中人。后期在WWE，不要说选手，甚至是替选手写擂台剧情的写手，克里科也只和他看中的那么一两个合作。所以，他才会提出自己决定新人。”
“你怕他看不起傻子？”
“他不歧视谁。问题的关键不是宁杰的智力，问题的关键反而是……”柴燕耸耸肩：“宁杰的动机。”
“傻子动机怎么了？很好啊，为了妹妹，我看没几个的动机能比他好。”
“猴子，所有来到这里参选的选手，不管他们到底是抱着什么动机，但表现给我们看的，都是热爱摔角，想在这行业做出一番事业。只有宁杰告诉我们，他是为了跳妹妹的小白鸽来的，摔角只是正好符合他的心愿。”
“这说明他人实诚。而且他努力啊，得看结果是不是。”
“结果对罗莱维斯有用，他不管你是为钱为名，为弟弟为妹妹，只要你能给WWE带来利益就行。对克里科，没用。对摔角的热情是首要的，一个不对劲他就能刷你下去，你觉得他会慢慢听你和他解释什么小白鸽对妹妹的重要性，而不是你有多热爱这行业？”
“而且现在再改口也晚了，也不怕再告诉你们。刚才我会那么说，是因为入选的五名中国之星资料，克里科已经看过。他看完开口，第一句问飞鲨的就是……”柴燕扶着头，摇了起来：“罗莱维斯是不是领带系的时间太长勒昏了头？怎么连想替人跳舞的都选上擂台来了？”
“小白鸽。”一旁的宁杰根本听不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他根本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嘿嘿傻笑着，补充一句：“宁杰想替妹妹跳的，是小白鸽。”
“那宁杰都入选了。你们好歹也是大公司大企业，不能说他有意见，这事就不成了吧？”
“没说不成啊，你到底怎么听的？克里科也没想管我们的中国之星怎么选的，他能决定的，是这次参演的新人。”
“我说的就是参演。”猴子明显有点急了：“他总不能看都没看，就把人否了，这什么道理。”
“克里科的话还真不好说，他说行就行，不行就不行。WWE这个摔角帝国，一定程度和其他圈子也没两样，有些超级巨星的特权你们圈外人还是难想象的。更别说，只是名连正式选手都谈不上的学员出演。”
“那怎么办。”猴子转过头，看着身边正在傻笑的宁杰，心想这家伙怎么就这么背，什么事都能遇到。他一拍桌子：“不行，终选结束，傻子天天在我耳边念要争取演出，要跳小白鸽。这什么都还没开始，你就说这个。”
“你说不行就不行？你是这次现场秀的巨星？我只是把实情告诉你们。本来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就是看宁杰这么努力才和你说这些。作为建议，你们现在想多了也没用，最简单的两点……”柴燕伸出三根手指：“一，练好大白鸽。”
猴子点点头：“还有锁喉抛摔。”
“啊，对，还有那个，好好练。二，克里科来的那天，让宁杰不要再提什么为妹妹跳小白鸽。这不仅没用，只会起反效果。哦……”突然间，她想起什么，指了指宁杰：“还有那个，那个土豆，像土豆的东西，不要带那个。”
“土豆先生？”高大的年青人楞了楞：“宁杰，最好，最好的朋友。土豆先生现在还在车里，等宁杰，土豆先生怎么了？”
“没什么，克里科知道你的情况，为你好，还是在他面前表现的尽量正常点，有个摔角手该有的样子。”
“他的角色就是低智，凶狠，这可是你说的，那位罗大爷给宁杰的定位。”猴子来了火气，声音稍稍大了起来：“说小白鸽危险，好，换大白鸽。现在连个布娃娃也要管，我看就是不想让个傻子上台，砸了你们重要的现场秀。”
“你是这么想的？”一片好心被误会，柴燕心里也有气。她阴着脸，看向猴子：“我是为你们好，尽量考虑周全点，你要这样想随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这样了，我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猴子没有回话，一拍护手，从椅子上撑起身，招呼着宁杰出了办公室。看两人走远，她叹口气，将文件收回抽屉之中。其实，飞鲨向克里科递交选手资料的全况，她没有对两人说完。完整的情况，比他两从自己这听到的更糟糕百倍……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将柴燕的思绪拉了回来。下属站在门口，礼貌的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原来是筹备工作中的费用申请问题，等柴燕从财务区那边办完事回来，她突然看到，放在桌上的电话里有好几个未知号码来电。
回拨过去……
居然是猴子，鬼知道这个雷公脸的家伙从哪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而且，他打来干什么？
“喂。”刚才的谈话不愉快，这家伙说话又不客气起来：“傻子在你那吗？”
“这话说的。”柴燕又气又好笑：“他和你一起走的。”
“他刚才是和我一起走，可到了停车场，我低头检查下轮胎的工夫，不见了。”
“没手机吗？我看他不是会用手机。”
“是会用，三天差不多就得落一个，有多少钱也不够填的。”
“那不见了你去找啊。”
“我去大楼附近找。”猴子的脑袋确实好，这时候还能想到省事的招：“你好歹是个副总，让物管帮忙看看监控，宁杰有没有回到楼里。”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语气基本就表明了：你说这些，傻子肯定不乐意，你也有责任。
‘这家伙，我什么时候也成保姆了？看我脾气好？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挂断手机，柴燕还是按通了桌上的办公电话，将这事交给一名下属。没多久，下属回复，物管的监控显示宁杰出了大厅，走进底楼的一家汉堡店。
“确定是他吧。”
“确定。”下属的非常肯定：“手上抱着个土豆玩偶，不是他会是谁。”
有了消息，柴燕拿起手机准备通知猴子。手指刚在屏幕上划动着，找寻来电号码，突然间……
‘抱着土豆玩偶？’她停下手指动作，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透过汉堡店通透的落地玻璃，柴燕看到宁杰正坐在靠里一点的单人座位上，对面，则放着一个土豆造型的玩偶。她推门而入，在年青人背后的位置靠着坐下来，静静的听着。
“汉包，这里是卖汉包的地方。”他面对土豆先生，得意的向周围顾客指了指：“爸爸每次，每次要和宁杰说什么，都会来这里。宁杰，第一次带土豆先生来这里，因为，因为宁杰有话要告诉土豆先生。”
“这里有鸡，有汉包，有宁杰最喜欢的可乐……”话没说完，高大的年青人突然站起身，用右手蒙住了土豆先生的眼睛。
他身旁，一个中年人正拿着大包薯条走了过去——宁杰可是从小就知道薯条和土豆是一种东西，自从有了土豆先生这个最好的朋友后，他就再没碰过薯条，洋芋片等食品。也因此，亲朋好友和他来这时，宁杰也从没把土豆先生带进这里。
“宁杰，笨。除了爸爸，妈妈，妹妹，他们都不喜欢宁杰。宁杰没有朋友，只有土豆先生，是宁杰，宁杰最好的朋友。”看中年人走远，年青人慢慢收回蒙在玩偶眼睛上的手，坐了回去。他低下头，声音小的几乎不可听见：“今天，今天……宁杰不能再和土豆先生做朋友了。”
“今天，老女人和侯老师说了很多很多话，宁杰听不懂。宁杰只知道，老女人说，有个人，能让宁杰上台表演，但他不喜欢土豆先生。如果宁杰要能表演，就，就……”他抹了抹眼泪，吸鼻涕的声音清晰可闻：“就不能再和土豆先生做朋友。”
“宁杰一个人在家，土豆先生陪宁杰玩。宁杰不知道怎么办，土豆先生指给宁杰看，妹妹的奖状。他们都要宁杰不要再跳了，土豆先生要宁杰接着跳。”
“宁杰，宁杰，不会讨厌土豆先生，永远，永远和土豆先生做朋友。可是，妹妹，妹妹不能跳。宁杰要为妹妹跳，表演，都给妹妹……”随着轻微的啜泣，高大的年青人越来越语无伦次。柴燕转头看去，宁杰低着头，双肩微微颤动：“宁杰笨，很笨，不会说话。这里，这里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他们都比宁杰聪明。土豆先生在这里一定，一定能交到比宁杰更好的朋友。”
“宁杰要走了，走了，宁杰不见，侯老师会担心。侯老师是好人，他说不用听老女人的话。可，可宁杰觉得，老女人对宁杰也很好，老女人也是好人。宁杰要为妹妹跳小白鸽，不管怎样，宁杰都会跳。老女人说如果要表演，宁杰就不要再和土豆先生做朋友……”
“妹妹最想最想的事，8月9号，在很多很多人面前跳小白鸽。妹妹不能跳了，宁杰能跳，要替妹妹跳。对不起，宁杰坏，对不起。”他站起身，抹了抹眼泪。好半天，才吐出最后一句：“宁杰不能再和土豆先生做朋友了。要是，要是土豆先生还要和宁杰做朋友，就，就等宁杰为妹妹跳完小白鸽，来，来找宁杰。”
“再，再见。”
在周围诧异的眼光中，高大的年青人转过身，径直走出了汉堡店。柴燕头靠在靠背上，静静的看着宁杰走到一楼大厅门口，心里，回想起飞鲨向她所说，克里科看到宁杰资料后的情景。
当听到克里科说出那样的话后，飞鲨中肯的对宁杰的身体素质及表现做了评价，但这位WWE国际巨星仍然不为所动。他肯定的说，自己没理由在一群热爱摔角的人当中，选一个连摔角是什么都不知道，上台就是为了跳芭蕾动作的人和他同台演出。
“他是不懂摔角，他到现在不管英文还是中文，连摔角这词都还念不对。但宁很努力，他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这名热情的教练没放弃任何一名学员的机会，还在努力争取：“上帝，克里科，你就没有亲人吗？”
“我当然有亲人。但如果我要为亲人做什么，我就会更加拼命的做，去争取。而不是逢人就说，我的妹妹不能再跳舞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这运动好像还不错，现在我来到这里了，能不能把机会给我……啊，对，他们中国人不会说看在上帝的份上。”
克里科笑了起来：“我从没认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我始终相信，我能在擂台上做到的动作，别人也能做到，甚至比我做的更好。那为什么我能走到今天这步？你知道的，飞鲨，因为我比谁都尊重这个行业，每一场表演，我比谁都更尽力。”
他右手拿着一杯没加冰的白兰地，最后的话语，干脆的没有任何讨论余地：“这位舞蹈家能在我的选拔中，做到比其他4名好几倍的表现，我就认可他为家人的努力。那时不管他懂不懂摔角，热不热爱，都无关紧要。”
柴燕可以肯定，飞鲨不会自己编造这些话。当听到这名心地善良的教练说出这些情况时，她就知道……
用‘渺茫’这个词形容宁杰参演的机会都算是高了，可以说，在新人参演这件事上，他已经提前丧失了机会。刚才和猴子谈话时，她已经尽力将情况说的还有那么点可能，给他们点希望。毕竟接触了一段时间，宁杰也没给自己前程造成什么麻烦，柴燕不想显得那么冷血。
在选拔中，做到比其他4名好几倍的表现？不谈极具天赋的曾博浩，就算另外三名，宁杰和他们也有差距。现在离克里科来上海只有15天的集训时间，就算宁杰再努力，就算其他人天天睡大头觉不训练，也绝无丁点几率让克里科看中他。
土豆先生的事，其实也只是她突然想到，随口一提。因为到这地步，她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为这个弱智年青人的小小心愿，带来奇迹。
叹了口气，柴燕也起身准备离开。走到大门口时，她想到什么，停下了推开玻璃门的动作。向宁杰刚才坐的地方看了眼后，走过去，拿起了摆在那里的土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