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猴子（十一）
‘原来是这个，他居然能看出来。’猴子又干笑一声：“如果你爸妈说的对，你想怎么办？如果他们不对，你又想怎么办？”
“爸爸说，宁杰跑出来这么多天，妈妈很担心，宁杰不好。如果，如果对，宁杰就回去。”以宁杰的思维能力，面对这个问题时，竟然没有丝毫反应时间，立即做了回答。看来今晚，他已经将这个问题想了很多遍：“如果不对，宁杰就在老师这里继续学，宁杰，会继续出学费。”
“小白鸽，宁杰要把妹妹的小白鸽跳到最好最好。让他们，8月9号，一树中心，他们才会和看妹妹跳一样，拍手。”
“一样的，你爸妈说的对。”宁杰话音刚落，猴子就接上了话。他看了看地上那床被磨损的新垫子，不耐烦的将傻子从自己身边推离一点，走到门口：“明天早点回去，以后好好听你家里人说的，别东想西想的尽给他们找些麻烦事。”
“8月9号。”猴子故意挤着嗓子模仿宁杰的声音，以表示他的讽刺：“一树中心，呵。”
“老师也说是一样？”宁杰听不懂讥讽，他眉头渐渐皱成了一条线。好一会，才摇起头：“只有土豆先生相信宁杰，土豆先生说不一样。宁杰还是想继续跳，跳的和妹妹一样好，到时候，妹妹才会高兴。”
“你那是……”后面想说的，猴子全压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和傻子沟通困难，还是酒劲上头，他只觉得，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现在就像个快要爆炸的气球般胀的难受。猴子拉开房门，准备离开：“随你随你，说了随你，以后别来这就行。”
傻子是傻，傻子的钱也好赚。可猴子已经决定，不想再看到这家伙在自己面前，辛辛苦苦的做着无用功，只为那个根本无法实现的梦想。
头疼的厉害，早点回去睡觉。
猴子是这么打算的。可是，房门微微敞开条缝后，就再也拉不动。他这才看到，身后的宁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按住了门。
“宁杰在这里学，为什么，不能来？”
“到期了。三个月，你交的钱已经到期了。到期，懂吧？不能再在这里了，老师也不会再教了。”
“钱！钱！宁杰有的，给老师！教宁杰！”高大的年青人急的叫了起来，不知不觉，按在门上的力道也加重了。
“放手，我警告你傻子。”猴子一用力，快合上的门却纹丝不动。酒精上头的他也没想太多，只感觉全身力气还当不过傻子一只手，本能的觉得面子过不去。他伸出食指，指向宁杰：“我侯文远不是吓大的，放手。”
“为什么？老师，教的好，比宁杰原来老师好，为什么宁杰不能再学了？”
“妈的，叫你放手！”酒精正上头，身体比脑袋还先动起来。猴子想也没想，双手一伸，直接向宁杰推去。
砰。
他身体并不算太瘦，可和身材高大的宁杰相比，还是相差太多。加上喝了酒，劲使在宁杰身上，自己却重心不稳，跌跌碰碰的摔出去。左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自作自受的这下，却彻底激怒了醉酒的猴子。他猛然跳起，指着宁杰：“为什么？我他妈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老子心好，看不下去你在这干傻事。你呢，不说谢我……”
酒气从胃里反涌而来，猴子的五官顿时扭在了一起。他憋了半天，打了个酒嗝，指着门：“不谢我算了，还他妈朝我动手。”
“没，没有！”宁杰当然不懂醉酒人的想法，听见这么说，头摇的和拨浪鼓般，整个人也紧张起来：“宁杰不是坏人，你，你摔倒的！”
“要动手是吧，好，要动手……”猴子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称心顺手的东西做武器。更关键的是，被酒精麻醉的大脑在这关头终于发挥了作用，告诉他威吓是没有用的，自己面对的可是一个身高近190的傻子。
看着宁杰身上那多年跳跃练出来的肌肉，他又打了个嗝，手一挥：“我偏不和你动手，文明人，我，我和你讲道理。”
“你想做的事。”猴子抬起手，像在案板上切菜般，一停一顿的切了三下：“是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停了停，又再切三下：“绝对，绝对，绝对。”
“笨是吧，可你会看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你随便去看，网上，电视上，啥时候会有你这样的傻大个，能登台表演舞蹈，还有观众鼓掌？编故事也不是这样编的。”
“可以的！可以的！跳的还不好！”高大的年青人点点头：“宁杰还会更努力，还有时间跳。妹妹很努力，就有很多人为妹妹拍手。宁杰笨，所以他们拍手和妹妹不一样，要更努力的跳。”他伸出三个指头：“三点，再多一点，宁杰可以吃了饭就开始跳，到三点！”
“公子哥，看你爹这么宠你，肯定从来没人告诉你为什么。我好人做到底当面说了，免得你这傻子一天给家里添麻烦。”猴子也没管宁杰有没有听到后面半句，声音一沉：“你跳再好也没用！”
“有用！有用！宁杰知道的，爸爸说过，爸爸和宁杰说过，说宁杰跳没用。可今天，宁杰努力跳，今天就表演小白鸽了！他们都在笑！有用的！”
“有用个头，你傻跳两个月，都是假的！”
“有用！有用！”宁杰根本没在听猴子在说什么了，他像个孩子似的蒙住耳朵，一个劲的用叫声回击。
“他们是在笑你傻！你以为是动作跳的好？蠢的和你一样都能听出不对。”
“有用！有用！宁杰只要更努力，会有用的！”
“你跳的小白鸽，再努力也只有被人笑的份！”
“有用！”
“就算到了8月9号，哪里的舞台会让你去跳？还艺术中心那种大地方？就连你上的这么个草台都是假的！”
“有用！有用！”
“你跳就是你妹妹跳是吧？你得到的掌声就是给妹妹是吧？问题人家根本就不需要。你以为，你妹妹想看到她喜欢的小白鸽，被个傻子在台上乱跳，给人当笑话？”
这一句，像施了什么魔法，让身材高大的年青人放下了捂在耳边的手。他不再赌气式的争辩，慢慢看过来，眼里透着一丝猴子从来没见过的疑惑。
“妹妹不能跳，宁杰把小白鸽跳好，妹妹就会笑。今天，今天宁杰跳，爸爸给妹妹看，妹妹笑了！不管怎样，宁杰都会为了妹妹跳！”停了停，如同挤牙膏般，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话：“和以前，笑的不一样。爸爸妈妈说一样，你也说一样，可是，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现实就是，她根本就没让你替她跳小白鸽，她知道你再怎么跳也只会被人笑。”
“骗，骗人！妹妹不会那样说！不会的！”智商低下的宁杰，竟然想到了这点：“你没见过妹妹！你都不认识妹妹！骗人！”
“你妹妹以前是晨星的学员，我也是晨星的，怎么会不认识她。”猴子知道自己找的理由有很大漏洞，宁惠是小时候在晨星学习，以他的年龄，那时根本不可能在晨星。不过他更清楚，宁杰单是想到他不认识宁惠这点就已经是个奇迹，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么多。
于是他侃侃而谈，继续圆着自己的谎话：“你和你爹出去后，她打电话给你的舞蹈老师，说你再怎么努力跳也没用。还不如让我转告你，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给家里惹事。”
“你还不管怎样都会为她跳？行啊，有出息，还会用不管怎样。”猴子冷哼一声，瞎话张口就来：“可她告诉我，都是你自己乱来，不管怎样，她都绝对不会对你说……”
“跳吧，哥哥。”
“骗人，骗人。妹妹不会，不会那么说！”宁杰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他壮实的身躯因为激动，不住发抖，双拳也握得死死的。这一下，猴子才意识到，自己嘴贱光顾着过瘾，激怒了傻子。搞不好……
“哇！”
宁杰大嘴一张，竟然毫不顾忌的哭了起来。
猴子连宁杰会扑过来和自己拼命的准备都有了，可出乎意料，人高马大的年青人只是楞了片刻，居然是如此举动！现在已是深夜，大男人的嚎啕大哭回**在房间中，一下弄得猴子手足无措。
“喂，喂！你别哭，有啥好好说……大老爷们的，成什么样子！”猴子看看宁杰，又看看窗外，愣住了。这时他才切身体会到，自己面对的不是正常人。“别哭，我这里有糖，别哭，有糖……糖你小三，我在烧烤摊上手闲烤着吃了……”原本摔倒在地，猴子心里还有火。可现在早已消的一干二净，他龇着牙，心里越来越慌了。
真要说和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大个子干架，还算有那么点点经验。可把一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大个子，像逗小孩般哄的破涕为笑？
不好意思，叫他去井里捞月亮恐怕还比这现实。
他上舞蹈房就是赶宁杰离开的，知道讲道理没有用，就想着对付傻子，随口骗骗。没想一听到妹妹‘这么说’，宁杰的情绪爆发如此剧烈，毫无征兆，完全就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猴子看得出……
傻子是真心想为妹妹的梦想做点什么。
可动机再好再让人感动，也得能实现不是？
“行了，别哭了。你好好想想，你回家也好，到其他地方也好，我管不着，反正别留在这，我这是不会再教你了。”他一溜烟跑到门口，再次打开了门。末了，留下一句：“想不明白，就回去问你妹妹，看她是不是这样说的。”
看宁杰哭成那样，猴子对自己刚才的谎言也有点过意不去。不过还好，如果傻子回家后联系妹妹，就知道他所说的都是假话。
‘她妹妹说没有这回事，傻子不会觉得是在骗他吧？那我做的不就过分……不会不会，就他那脑袋，谁告诉他什么他就信什么。’关上门，房间里的哭声瞬间小了很多。猴子看着紧闭的防盗门，吐吐舌头，很快，又恢复了原本那幅无所谓的模样。
‘又管闲事。谎话怎么了，有用就行。我今晚是做了好事，我他妈心软一直都在做好事。傻子要真被我骗回去，要说，老头应该把剩下的帐给我结了。他老人家花笔冤枉钱根本没用，最后还不得看我。’
正想着，一阵哭声又从房间里传出。不知不觉，猴子右手伸向了裤袋里的钥匙。等他握紧钥匙，刚想开门向宁杰承认自己乱说时，金属特有的冰冷感从手上传出，让他将自己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暂缓下来。
裤袋里的手一松，钥匙落了回去。这个尖耳猴腮的年青人再没回头，像是在宣示此事和自己无关，他浑然不顾身后那隐约可闻的哭声，不紧不慢的点燃香烟，走下楼，消失在小区的景观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