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于鹿儿
踏入永乐都地界,于鹿儿和爷爷并未直接进京,而是在城西十里的迎宾驿住了下来。站在迎宾驿的阁楼北望,三里之外,就是羽云塔的残垣断壁。
是那里了,那是一个曾经叫“家”的地方……
这一生,都是幻梦?
是夜,于鹿儿揽镜自照,镜中人时而清丽脱俗,时而稚气未脱,时而是于鹿儿,时而是……云姐姐……我是谁?谁是我?
在北湖码头石碑山上那一晚,于鹿儿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不,她,和她的身世。
—一切要从那场毁灭了前太子颜炽的灾变说起。
颜焕带兵攻入太子东宫时,他的兄长颜炽正和好友祝歌行夫妇一起,庆祝祝歌行夫妇的女儿、下一代天羽女云雨露的生日。那天,云雨露十四岁了。
晟景王之怒,皆因信了太子给自己下毒的传言。
带走太子后,祝歌行、出云国天羽女云端夫妇就被软禁在羽云塔。说是软禁,晟景王并未太过为难,方圆三里地,都可去得。但祝氏夫妇想将云雨露送回出云国换回王太孙的要求却被拒绝了。毕竟,在出云国当质子的,是罪人颜炽的儿子。
那迎宾驿,恰巧就在羽云塔三里之外。
两年后,景王驾崩,颜焕上位。新王治下,该来的一切,终究还是来了……
——
宁州府北湖码头石碑山上,爷爷、雷音子、老人与狗,在瞳月光辉下恍如幻境。
“鹿儿,拜过师尊”,爷爷沉声,瞳月照耀下,双目炯炯望向于鹿儿,“今日,有要事告知你”。
于鹿儿拱手行礼,深深弯下腰去。抬首,只见老者浑身散发着黄色温暖的微光,慈眉善目,对着于鹿儿微笑。
“师尊乃……”爷爷再次开口,却被老者举手止住。
“凡俗名号,不足挂齿,我是谁,谁是我,于老身已是无意义。但这个问题今后还会困扰你多年”,老人的话,是说给于鹿儿听的,“这数年来,辛苦你了,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了”。
老人目光转向了于鹿儿的爷爷,“闻欢,今日我来,就是要了结了出云羽族的这桩心事。羽族既然因你父子与青卫结此干系,青卫终归要给出交代。出云国秣马厉兵这些年,一直未渡海而战,是要迎天羽女西归。天羽女西归,则羽族就能飞战,届时东陆晟土又是生灵涂炭。解铃系铃,皆在一念之间。方才你已习得冻星结命解禁之法,事毕之后,须速回永乐都,那羽云塔下,找到……”老人停顿了一下,望着于鹿儿,继续说道,“找到你父母墓碑边的星纹,祛为星屑,才能……”老人再次停了下来,伸手指向于鹿儿,“才能让她复活”。
“鹿儿,别怕,是我,云姐姐”,于鹿儿耳畔回**着的这个声音又响起来了,以至于“复活”二字,也没能惊动她,“我知道,是你,云姐姐,我不怕”。于鹿儿在脑海里答道。
老人欲言又止。
此时,瞳月忽暗,散布在他周身的黄光却逐渐趋弱,“如此……方可……明年八月初八……溟海之滨……我将……”,随着光线变化,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的身影则慢慢往月光中隐去,突然一瞬间,化着一道光束,只见老人挥手向于鹿儿一掷,全身便缩入光束中,消失无踪。
话,还没说完。
“师父!”“师尊!”爷爷和雷音子跪地齐呼,颤抖的声音透着慌张,而于鹿儿本能抬手一挡后,怔立当场……
当爷爷和雷音子转向于鹿儿时,只见她将右手反转,手上却多了一枚星纹,这枚星纹却与她和爷爷行遍天下洗星祛星所见的那些星纹完全不同。星纹呈一个线条复杂的圆形;而圆形之内,则是十个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光斑。如同是将十颗星辰的运行轨道,制成了这枚发光的纹章。于鹿儿心念一动,那星纹仿佛能感知到她的意愿一般,化为肤色一样,只有淡淡痕迹。“亮”,她不自觉地吐出这个字,星纹随即光芒四射,十颗星辰从掌中飘浮起来,那掌上却如波涛起伏,像一片海般汹涌。
于鹿儿一惊,将手掌合拢捏住,心里怕那亮光跑掉似的。一抬首,却见爷爷和雷音子二人面上,竟露出喜色。
“呜~~~”脚下一声传来,三人低头,和老人结伴而来的月狼,化身为小狗,倚在于鹿儿脚边,炯炯有神地望着瞳月嗷叫了起来。
从于鹿儿自温油屋出来上山到现在,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一刻钟的时间里。
三人相视无言,小小的于鹿儿,内心莫名觉得拥有了一种强大的力量,让她能淡定下来。好奇心、胆怯、恐惧,这些感觉完全不曾存在般。是云姐姐,于鹿儿听得到那个温柔叮嘱的声音,“鹿儿,别怕……”
“这是你师兄”,爷爷指了指雷音子,“青卫门风影组组头任仙迹门下弟子、出云国飞天行者一等侍卫,雷音子。”
于鹿儿怔怔地看着雷音子行了一礼:“师兄好。”
雷音子此时也是老泪纵横,“您果然不记得我了。”
您,尊称。
于鹿儿有些不知所措,“鹿儿少有隐疾,记性是不大好,或许小时候见过师兄,但现在又一时半会儿省不起来,还望师兄见谅。”
雷音子急忙摆手,“师妹不记得我也正常,我常年在外,连师叔都难得一见。”
“回去吧”,于鹿儿笑着吐出三个字,转身沿坡而下,爷爷和雷音子竟恭顺地猫腰随行。那小狗也跑在了于鹿儿前头,于鹿儿这才想起,还没给它取名字呢,“爷爷,就叫它‘安宁’如何?”于鹿儿看着那石碑上的四个字问到。爷爷颌首微笑:“安宁,安宁好啊……”
行至半山腰,已能看到温油屋的后院。温油屋当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于鹿儿心想,那答案就在启程时再揭晓吧。
她转头回望,却见雷音子正轻轻飘着跟随过来,绯红色的月光里,他似乎脚不着地,纤细的身体悬浮于半空中。
“师兄还能飞?”于鹿儿没有惊奇,倒是有些好奇。
偌大的北湖码头,笼罩在瞳月的光芒之下,沿岸随山形此起彼伏的建筑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沉睡,只有那块巍峨的石碑见证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