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瓜田李下
贾阿姨的八卦言论在我心头久久徘徊,迟迟不肯散去。
我不太清楚贾阿姨想要跟我八卦的落脚点是什么,但是我隐隐感觉王总和马一鸣的关系并不一般。
其实出版社的社长王永年和马一鸣关系亲密,是一件正常的事,毕竟马一鸣事实上在出版社已经是在王永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虽说还有名义上的副社长,但是几乎马一鸣自己的事情自己说了算。
像夏漫出版的事情,都是马一鸣直接一个人说了算的。
我不太懂马一鸣让自己的儿子认王永年做寄父的点是什么。
根据档案显示,马一鸣的儿子出生在马一鸣进入出版社后的第二年,那个时候的马一鸣还不是出版社的红人,应该够不到王永年的高枝。
我决定去马一鸣家悄悄看一看。
根据我拿到的地址,马一鸣的家在市中心的一个热门景点附近。
这个热门景点的来由据说是一名著名画家给取的雅号,景点的名字也是一个古代画家的谐音。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一些知名画家陆续入住了这条街,从而使得这条默默无闻的小街道开始逐渐有了艺术的腔调。
后来到了二十一世纪,政府开始扶持,进一步加强创意产业的规划布局,便看中了这个位于市中心、又先天带着艺术基因的老街。
最为可贵的是,这附近的几条街道,虽然逐渐被开发出了商业的味道,但是老的居民依然居住在此,与这条老街的商业功能相互包容,彼此添彩且不排斥,各自安好。
这些住在老上海小阁楼上面的本地人,逐渐成为了这个商业景象的一部分,让很多外国游客,仿佛可以通过阁楼打开的窗,走进梦幻旧时光。
去马一鸣的家,颇费了一番周折。
打车去了那个著名景点,下了车还需要走一段长长的小巷。
我穿过卖奶糖的店、卖英国下午茶的店、卖咖啡的店、卖文创的店、卖国货之光的鞋店、卖白玉兰的小摊、卖鱿鱼串的小铺、卖手工旗袍的店、下午半懒洋洋晃**半开张的酒吧,终于在一个青瓦墙后面看到了被爬山虎遮住了一半的门牌号码618号。
门口有一位大爷倚着一只摆着大大小小各种熊猫的摊位,正在点头打盹。
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打扰大爷的下午清梦,大爷的右眼皮先抬开了,左眼依然半闭着,似乎这样还可以让左眼睡一会儿。
“大熊猫,大熊猫,国宝大熊猫五十块一只,便宜卖了。”大爷开口犹如唱山歌一般唱道。
“不好意思,大爷,请问马老师住这边吗?”我轻声问,为我没有做他生意的心而感到抱歉。
“大熊猫要哇?要么便宜一点,四十块一只?”大爷接着睁开了左眼。
我在大爷两只眼睛全开的直视下,略微有点意志不坚定地问:“大爷,我是想问一下,马老师住这边吗?”
“大熊猫要么?四十一只,你整条街都找不到了。”我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看到一位瘦瘦高高的高中生,穿着校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
这位少年可真漂亮啊,在午后三点的阳光下,整个人透露着青春干净的光。
我在这爷孙俩人的注视下,我笑了一下,掏出了钱包,一边掏出来一边买:“那就来一只最小的吧。”
“四十一只的,是最大的。”少年补充道。
老大爷没有接茬,指了指前面的牌子,说了一句:“微信或支付宝。”
我无奈地摇摇头,说:“不好意思大爷,我没有微信付款功能,也没有开通支付宝。”
老大爷很语重心长地一边摇头一边说:“年轻人要与时俱进啊!那就现金吧。”
我一边点着头,一边说:“好的,好的,今晚我就开通电子支付。”
我将现金递给老大爷,老大爷直接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了一个铁皮饼干盒出来,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示意我把钱丢这里就行。铁皮饼干盒子里躺着为数不多的几张人民币,看来这个社会使用现金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我将钱按照老大爷的指示放进去,然后继续我的问题:“请问马老师住这边吗?”
“哪个马老师?我们这里一条街都是老师。”老大爷一边说一边认真地给我挑选了一只品相最好的大熊猫递给我。
“出版社的马一鸣。”我说。
老大爷敏捷地抬头看了我一下,手却停了下来,眼神看向少年。
少年的脸上老成得让我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痕迹,只是将摆放大熊猫的手缩了回来,轻声地跟我说了一句:“跟我来。”
我有点意料之外的惊喜,立刻跟上少年的步伐,抱着老大爷刚才卖给我的黑白熊猫毛绒玩具。
少年的腿长且直,步子迈得很大,我不得不加快脚步跟着他。
不过才十几步而已,我们就已经转进了城市的另一面。
城市的这一面,光线幽暗,空间逼仄,空中搭着交错而至的电线和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毛竹杆子,杆子上飘着大红色的四角**、肉色的裸色文胸、印着模糊字样的广告T恤、蓝色的大裤衩、被打翻了五彩颜色印染的酒红色底色香云纱。
走到小巷尽头的时候,少年站住了,转过身,眼神犀利地看着我说:“你找他有事吗?”
我立刻意识到少年口中的他就是“马一鸣”,试探性地问:“请问你是?”
“这不重要。你不是来找马一鸣的吗?”少年口齿清楚地直奔主题。
“对。”我只能这么回答。
“你有事吗?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少年继续用冷冰冰的态度表达着这件事与他有关。
“你是马一鸣的儿子?”我小心翼翼地揣测。
“你不说什么事情,那就算了。”少年直接拿出杀手锏。
“你是柳晓志?”我也有杀手锏。
少年愣了一下,然后点头,直接认了:“我是。”
我微笑了一下,到底我是警察,岂能拿一个少年毫无办法。
“你是警察吧?”少年接下去的一句话,又超出了我对少年的认知。
我左右回头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人,我也点头,很坦白地说:“是。”
少年小鹿一样黝黑明亮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问:“他在里面还好吧?”
我摇摇头,直接告诉他:“并不算好。”
“嗯,那也只能让他克服克服了。”少年的措辞超出他年龄的成熟。
“你和你的妈妈,怎么不去看看他?”我一边问一边观察他的表情。
“嗯,他要是需要我们去看他,我们就去。”少年继续如外交辞令般淡淡地说道。
“他当然需要你们去看看他啊。”我继续说。
少年轻轻笑了一下,摇着头说:“警官,你可能不太了解他吧。这不太像是他会需要的东西。”
我愣了一下,少年的反应和马一鸣的反应如出一辙。马一鸣不需要妻子和孩子去看他,少年也认为马一鸣不需要他们去看他。这一点上,至少他们是达成了共识。
“听起来,你对他有些不满意?”我非常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我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很满意。”少年非常直接坦率地说着,听起来不像是一句气话。
“哦,是吗?你对他很满意,怎么不去看看他?毕竟他是你爸爸。”我也直接不客气地指出了问题的本质。
“警察同志,你多久没去看你爸爸了?切勿好为人师。这一点,让人很讨厌。”少年很不客气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转身走了。
我笑了。这个举动其实非常少年,跟他之前所有的成熟相比,最后的那句话我更愿意接受。我追上少年的步伐,跟上去。
少年回头看了我一下,知道我在跟着他,但是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赶我走,似乎想要将我领到什么地方去。
少年走进了一个门道,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以至于我不得不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为少年照着前面的路。说是路,其实就是一人宽的木质楼梯。说是一人宽都已经是客气的,像马一鸣那种身材,我能想象,估计得侧着身走。
“妈,有警察来了。”少年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传来。我意识到上面就是这个城市老居民区的那种传统阁楼。
“哦,那让警察同志进来啊。”一个很吴侬软语的声音传出来。
“我妈让你上来。”少年的声音跑了出来。
“好。”我响亮地回答着。
我加快脚步,一步步爬上木楼梯。
木楼梯的顶头,就是一间房间的门槛,我看到门槛里面放着两双鞋子。我坐在木楼梯的最后一节,准备将自己跑了一天的运动鞋脱下。
“勿要紧个,侬直接进来好了(没关系的,你直接进来就好了)。”一句温柔的吴侬软语又跑出来了。
“没事没事,我脱了,就是,就是脚今天跑多了路,有点汗味,不好意思啊。”我一边脱着鞋子,一边罗里罗嗦地解释道。
“啪”的一下,阁楼的灯打开了,正好照亮了我。我转头一看,原来是楼梯口本来就有一盏灯。
一个清瘦的穿着旗袍、素颜的中年女人,飘了过来。
“侬好,警官,我是马一鸣太太,侬寻我是啥事体?”眼前的女人自我介绍道,向我伸出了右手。
我立刻站起来,不小心头被阁楼撞了一下,立刻捂住,又接着伸出右手握住女人的手。
这只手,冰如寒冬,瘦如枯骨。
我看着眼前这位自称是马一鸣太太的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是李警官吗?”我的视线还停留在马太太身上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夏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