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也曾生死相许

因为警察的突然来临,湖北黄冈市罗田县的所有安排都全部取消。

我从警察局出去的时候,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其中有长枪短炮的媒体、隔壁城市的媒体、自媒体以及我的粉丝们。

闪光灯闪烁,手机挥舞,硬是将警察局门口变成了星光大道。

“夏漫小姐,请问是你砸伤了出租车司机吗?”

“夏漫小姐,你能解释一下你的先生遇害情节跟你的小说情节一模一样,这件事吗?”

“听说你有严重的精神分裂,请问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们接到消息说,你有长期的药物滥用史,你解释一下吧?”

“夏漫,你认不认为你有罪?是不是你杀了你丈夫?”

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尖锐,一声比一声高,人群沸腾声,如惊涛骇浪,开始还是轻轻地拍打着浪花,让你觉得新奇和美丽。没过多久,就直接是海啸翻滚,让你无法逃离,直接被巨浪卷走,从而窒息。

不知道,你是否经历过海啸。我曾真实地与海啸擦肩而过。我对人与自然的抗争,从来不具备任何信心。

活,或者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那是我和庄永生在一起之后的几个月,刚过完年没多久,我的工作安排比较闲散。于是我们决定去太平洋的一个海岛休假几天。这个太平洋的小岛,从地图上看,你是绝对无法找到的,不过是蔚蓝的太平洋中,英式句号般一个小点。

我对所有的星空或者大海,都有着本能的恐惧。可是在庄永生面前,我绝不会将我的弱点暴露半分。

我希望庄永生认识的我,是最完美的恋人,因为当时的他在我的心中,是那么完美的恋人,因此我不愿意将自己减少半分。

庄永生喜欢吃辣,他问我,你能吃辣吗?

我笑着说,能啊,怎么不能。

我记得每一次,庄永生都直接点一个辣底的火锅,然后我一边吃得落泪,一边笑着说好过瘾。

直到多年之后,我看到有一个叫做《都挺好》的电视剧中的一幕:苏明玉明明是苏州人,合作方的洪总却找了最辣的成都火锅,请苏明玉吃。苏明玉咬牙答应,一边吃火锅,一边落泪,一边喝水的样子。才想起,当初的我和庄永生,其实也是这般的模样。

当时的我和庄永生,明明也像极了是甲方和乙方,庄永生还偏偏是一个想要折磨我的乙方。

可惜的是,当时的我身在迷局中,是被欺负而不自知的。

当时的我以为爱是将就,是妥协,是将自己的弱点粉饰。

其实长久健康的爱,是真实,是坦白,是告诉你我曾经历过这么多千疮百孔,你考虑一下,还要不要爱我。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2011年3月春天的下午4点左右,我和庄永生正在海边散步,已经有放了学的岛上小孩背着书包在海边的公园**秋千。

这是这个小岛最大的公园,公园的本意是纪念战死在这座岛上的亡灵。公园门口有一个巨大的地球半圆,很多刚学会走路的幼儿,光着脚好奇地在这个地球上踩来踩去。

这个公园的纵深处,是一条条小道,有岛上的居民或者小孩,绕着这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道,骑车或者奔跑。

公园的最南边,连接着沙滩,沙滩出去就是一片美丽的浅海,浅海被一圈珊瑚礁围绕起来,有着好看且透明的梦幻绿。我和庄永生当时就在这个梦幻绿和沙滩之间,光着脚走路着。

突然就听到公园里响起了巨大的广播声,广播呜呜啦啦用道地的土著语言说着什么,接着便看到公园里的人都开始步履匆匆往外走去。我们正在疑惑中,便听到广播里有英文广播,说的是日本正在发生海啸,这里也开始预警。

因为人生地不熟的缘故,我和庄永生立即决定返回酒店。

刚到酒店,就发现酒店工作人员找我们。酒店组织了很多大型巴士,让我们用十分钟收拾行李,迅速上车。大家严阵以待的模样,让我对这次的海啸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我们原本就计划过来三天,所以行李并没有很多,最重要的无非是证件。带上行李和证件,我们被酒店的巴士,直接就拉到了这个小岛的最高峰。

一路上,我们看到很多汽车都在加油站门口排队加油。当地人的小汽车或者大皮卡中,都放着满满当当的水、被子、以及其他行李。

俨然是全岛人的大逃亡。

如果我们就这样死在岛上了,你后悔吗?

我问庄永生。

不后悔。

庄永生这么回答我。

我握紧了庄永生的手,想着若是就这样结束了此生,也算是我夏漫的人生一个不平常的结尾,我也不后悔。

那天,整个岛上的人,全部前后排队着盘旋在这个岛的顶峰或者接近顶峰处。

人们只不过是在做徒劳的自我救助,若是海啸来临,不过是将死亡推迟几分钟而已。

后来,我从电视上看到,在我们逃到山顶,孤绝等待的那几个小时里,日本的海啸最高达到了4.2米,不用说逃,就是加快马力的汽车也是逃无可逃,瞬间就被海水卷走。

而我们所处的那个小岛,是被估算为最有可能被波及的太平洋海域。

一直到深夜11点左右,小岛的警报解除,周围的汽车慢慢驶离山顶。我们的巴士也开始返回酒店。

巴士里的旅客,用各种语言,叽叽喳喳地表达此次旅行的奇遇,因为没有发生,所以是凭添了话题与兴奋。

等到我们回到酒店看到电视直播,日本的大批量民众死亡人数不断地在增加时,我和庄永生感受到了强烈的后怕。

我不再说话,脸色苍白。

而庄永生,更是为他提议了此次旅行的地点,而感觉到强烈的死里逃生之感。

我们在一起吧。

那是在那天的深夜,我以为庄永生睡着之后,庄永生冷不丁地说的话。

我悄悄地伸出了手,握住被单上庄永生的手。

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这样回答庄永生。

庄永生转过身来,转身将我紧紧地抱住,不舍得松开。

我记得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让我们形影不离。

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是的,我和庄永生,我们死里逃生,我们生死与共,我们从此之后,明白世界保留我们生命的奇迹,只为了印证爱情的意义。

大自然残忍地用狂暴血腥的方式,带走了同一片太平洋里数万人的生命,只为了提醒我,提醒庄永生:你们应该在一起。你们应该永远在一起。

如果你问我,是什么时候想要和庄永生一起共度此生的。那个夜晚一定是重要的一刻。

至于庄永生,我相信同样也是如此。

从那个海岛回来之后,我和庄永生彼此都没有再提海岛上的这件事,我们似乎都将这件事忘记了。毕竟这只是我们曾经共同去的诸多旅游地中的一个。

我也以为我忘记了,直到人群汹涌如海啸的此刻,这些尖锐的问题一个个向我砸过来,我才明白,原来当时的海啸只是暂时退去了,它或早或晚,都要卷土重来。

残忍的是,如果当时的海啸发生了,至少还有庄永生和我共同面对。而现在,现在只有我孤独的一个人。

爱我的你,此刻究竟是在哪里?

我的脚下一软,整个人便瘫软下去。我闭上眼睛,不想再与这个世界抗争。

苟且偷生这么多年,我早已稳赚,此时离去,我绝不哭泣与可惜。

我感觉到一股力量,将我支撑柱,我听到耳边有人在焦急地呼喊:“夏漫,夏漫,夏漫,坚持下去,坚持下去。”

不,我不要坚持,不要坚持。生命这么多曲折与苦痛,请允许我说放弃。

我闭上眼睛,将全世界都忘记。

好静的我们的夜。

你看着我睡在你的身边,如婴儿一样。你朝着我微笑,说亲爱的,我永不离开。

我说,你骗人,你从不愿意在我这里过夜。再漫长的深夜,你都回到你的领地,从不肯陪我从夜到白天地欢愉。

你说,你也想留下来,看我绝情地老去。你也想留下来,听我细说我们的回忆。可是生命它偏偏不允许。

我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就留在原地,等我这就过去,我赤身**,穿过树荫婆娑的坟地,看我的侧颜映上你的碑文琉璃。

我多想留下来,永远与你牵手相依,永远在你的枕边,听风铃叮当摇开你的故居,你说你已老去,茫茫人海,我不过是其中之一。

眼泪一滴又一滴,你毫不怜惜与好奇,从不问我有多么爱你。爱得更多的人,总是担心与犹豫,相聚与分离,拥抱与相依,残存与死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此生若不能爱你,我可否温柔地杀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