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活该

话又说回来,罗江正在地里帮妈妈摘辣椒,罗八皮从田坎追过来,说他老师来家访了。罗江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心里有点慌张,李玉兰伸直腰杆,问罗八皮是谁找。罗八皮含糊不清的嚷嚷了半天,他们只得放下活往家里赶。

老师站在坝子边的橘子树下,手里提着一捆书,一边用帽子扇着风。后背的白色衬衣被汗水打湿,可这依然没有打扰他沉稳的性情。

“老师来,屋里坐。”李玉兰赶紧打开大门,端了根凳子让老师坐下。罗江往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咕噜咕噜的喝下去。

老师推了一下镜框,四下看了看。“你这里还是可以啊,我一路走来,看着庄稼都长得很好。我找不到,都是问着路来的,没想到还找到了。”

罗江站在妈妈身旁。“老师你来做啥。”

刘老师是来解救他的吧,妈妈的道理说不通,那有不让自己孩子上学的家长。

李玉兰似乎看出了罗江的算盘,撇了他一眼,罗江立马收回笑容去灶房给刘老师倒水。

刘老师推了一下眼眶,是有要话要说。

“本来早就应该来做家访的,但这不要考试了。”他一笑那副读书人才有的文雅一下子就明朗起来。

李玉兰取下草帽,抹了一把下巴的汗,牵了牵裙摆,坐在老师对面。

“谢谢刘老师对罗江的关心,他就是不争气,老是惹麻烦。去学校更是个麻烦,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孩子总归是孩子,还是需要学习,上次跟你谈过后,我觉得你是很明智的家长,想必也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耽误了时间。”

“老师,你说的我明白,你问他想清楚没有,还有没有心读书。”

“妈,我有。”他抢过话。

老师很欣慰的笑了。

“所以,这还有10来天就考试了,我好好给他补习一下,他悟性还是很高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把书提起来,递给了罗江。

太阳说落下就落下,夕阳的余晖印在河里,像只晚归的燕子晃晃悠悠。热风还在继续的吹佛,桉树林一片哗然,纵情燃烧的傍晚,她和他走在河堤。谈得更多的还是罗江这个孩子,没有别的他们都想为他好,可叹息的仍是孩子不懂大人的好意。

“以后别老师老师的叫了,叫我刘辉就好。我觉得你跟其他人很不相同,我说的是跟其他家长。”他揣着手,看着路。

“刘老师,我就一妇道人家,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可能也晓得罗江他爸不在家,所以才导致他这么的叛逆。还请老师多担待。”

“孩子还是要读书才行,我说的你考虑一下,别耽误了。他这个年龄调皮叛逆都很正常,我小时候比他还皮呢。”他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不禁笑了。

李玉兰想象他小时候调皮的样子,但看看现在判如两人的他,没敢想象。

“我也想罗江好好读书,然后走出这大山,但我担心。”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请你放心,就交给我。”

他说交给他,李玉兰心里突然一颤,他怎么敢说把罗江交给他,他的勇气出自哪里,还是只是出自老师的责任。不过这话听听便好,不可当真。

一眼望去,这河何时变得这么宽大;对面的群山何时变得这么的伟岸;河水何时变得这么的湍急。她已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样的走着,像这样的谈话了。平日除了持家就是听那些蜚语,而他一个本该遥远的人,却能在某一刻说到了她的心坎去。

“好了,请留步,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她独自走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很久没人能像刘辉这样对她客气的说话了,话里充满了尊重和理解,可能读书人都是这般礼貌吧。李玉兰露出了隐藏很久的笑容,这笑容伴随着夕阳落下,月亮升起。她的心里就像月亮那么明镜,身体的燥热也渐渐消散。

罗江撑着下巴,书页停在第一页,他想象着去学校的样子,他一出现,肯定会引起所有同学的目光,全校只有他一人背着书包,在大家的目光下进入校门。那就是万众瞩目啊。想着想着他都不由的笑了。他转头看看外面,他们应该都出去了,他关掉书,溜了出去,他要去找赵雪,给他说老师来家访了。

“喂,喂,赵雪。”他压低嗓子朝赵雪房间的窗户喊,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也不见窗户打开。他又不敢喊太大声,真是焦急得很。他就蹲在他家屋后的山坡上,静静的等她。

他朝她屋的窗户扔泥巴,隔了一会儿窗户打开了。

“你出来!”

“干啥,我要复习,不出来。”

“你不出来,我就一直喊。你出不出来,快点出来,我在山顶等你。”

她关上了窗户,罗江爬上了山顶。

“你要干啥,你妈晓得你出来了不。”

“刚老师来了,我妈去送他了。”

“要考试了你晓得不,你好久去上学。”

他拉了一下她的发尾,她使劲打了一下他的背。

“你跟周定山怎么样了,好些没,都是两兄弟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把他打成那个样子。”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还拿来说。你根本就不了解,不要跟我谈这些。”一谈这个话题他就很生气,何况是她在说。看来这周定山指不定在背后说了他多少坏话。

“打人本来就不对,你都这么大了,还是改不了那个毛躁的毛病。你说你在学校有几个人敢跟你说话,动不动就打人。你妈妈很担心你,你咋就不理解她呢。”

“他就是活该,背时。”

“你看你还不知道错,打人就不对,那我觉得你还该被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打你。”

“好啊,你打我,我绝对不还手。”他说的是气话,赵雪帮着周定山说话,他心里很不舒服。脸朝着一边。

“老师来找你,证明老师对你很上心,你要好好珍惜机会。在你妈面前好生表现一下。”

“好好好,表现,我好生表现,就你们女人事儿多。”

赵雪愤愤然的觉得得力不讨好,留下罗江走了。

他躺在地上,可以看到最亮那颗北斗七星,他觉得他心里的苦衷没人能理解。从这里看去,她的背影很透彻简单,没有躁动的情绪,没有伤人的气息,只有彼此的鼻息声和心脏的跳跃。

“你还记得去年不,我们去白岩村捉泥鳅,你跟我打赌说你会比我捉得多,结果你输了。”

她转头翻了一个白眼,“还不是你,把我的全放跑了,你就是故意的。”

当时除了他们中还有周定山和赵天宇,那个时候耍得很开心,他还没有这么讨厌周定山,还会帮他洗裤子上的泥巴。但现在赵天宇跟着周定山都变坏了,周定山也学到了罗锋身上的不学无术,成天混迹在流氓地带。上一辈人都兢兢业业的埋头种地,这一辈都开始超前生活了,不管庄稼也不管老人,只管自己高兴,有几个臭钱就要上天一样的目中无人。

真的好想回到去年那个夏天,他们一起挽着裤脚去秧田里捉泥鳅,在山坡上烤红薯,吃着黄瓜在山上追打。哇,他不由的心身感叹,那是多好的一个暑假。

现在没什么不好,他们同样过着自己的日子,只是时间在变,他们也在改变,这是必然的,所以不必为了彼此的改变而感到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