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章:玲珑骰子安红豆

金陵城中自北军破城之后,接连三月之间似乎是伤了元气一般没有起色,自燕王登基之后民心似乎也安定了下来,人们渐从那股不安的阴霾中走了出来,后又传来燕京大败北元虎狼之师的消息更是全国欢腾。

街道上也开始繁荣起来了,天气愈发温热,各个酒店猜令划拳的声音也多了起来。江南酒家的几位伙计却是在私底下嘀咕,原来却是一个好消息传了出来,永乐皇帝分封功臣,下诏将无欢郡主下嫁沈云开,并敕封沈云开为不虞侯,众人却不知这个沈家为何等人家,竟是皇帝亲自赐婚,更是封为侯爷。更是传言此沈家为太祖年间天下第一富商沈万三的后人,只因资助燕王起兵,所以被赐婚分封。

这江南酒家本就是金陵数一数二的酒店,平时店里来的不是富商便是高官,酒后客人谈论起来,难免被伙计听了去,这些下苦之人,难免茶余饭后讨论艳羡一番。这个消息便是小金子在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的酒桌上听来的。想来这纪纲本是前朝旧臣,却是反了建文皇帝,相助当今陛下有功,之后册封为锦衣卫指挥使,一时之间也算是飞黄腾达了。那夜和几个属下酒后狂言,却被小金子听了去,当然以纪纲今日的权势自不会在意小金子。自此之后这消息便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整个朝廷和江湖上的人也都知道了。

沈府之内,沈经天却是异常烦闷,为了云开之事,沈家无奈卷入这场纷争,本不想招摇过大,却不曾想永乐突然下诏赐婚,竟将沈家和燕王之事昭示天下。此举昭示自己和沈家联姻,自是依据两用,一是做给建文一方看,二来则是安抚天下民心,用沈家的财力。

可转念一想也对,既然趟了这么大一趟浑水,又怎么可能安然安然抽身。永乐自是向天下昭示自己背后沈家雄厚的财力,令那些还有不臣之心的人安稳下来,不一会丫鬟小环进来道:“老爷,少爷来了!”

沈经天说道:“进来吧,千树。”

沈云开进来之后,躬身道:“孩儿见过父亲。”相处多日之后,云开日渐也感到了父母的关爱之情,怀想祖父遇难之事,对于背叛之事也开怀了许多,性情也开朗了,只是无事之间也会想想玲珑,书生,龙且他们几个。

沈经天沉声说道:“昨夜我已得知,当今圣上将下诏,将无欢郡主许配与你,更敕封你为不虞侯。对于此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沈云开淡然地说道:“无欢曾经与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年彼此也挂念至深,对此我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不虞不虞,实乃防备我沈家,想我沈家至此,三朝三代积累之资,富可敌国,祖父亦因此丧命,朱家断不会就这样任由沈家随意而去,置身事外,不虞二字或许也正是此意,也是向父亲您示威之意。”

沈经天听闻云开此言,看他对此事把握通透在理,脸上露出些许安慰之色,说道:“正是如此,我等断然不能拒绝,只能听封,况且你成家,也是我沈家一大喜事。”

沈云开复又开口说道:“孩儿有一事尚想麻烦父亲,青衣当中有一小妹,这些年流落在秦淮河上,便是那成名名妓玲珑,自幼一起长大,经此一事,实不愿她再流落风尘受苦,愿父亲在大婚之日邀请,收为义女,日后寻个好人家嫁了。大婚当日我会以小蛮剑相赠,一则是向青衣和朱家示意是我沈家庇护,二则以示沈家与青衣再无瓜葛,我待她亲如兄妹,也不想误了她一生,也算是了了孩儿一桩心愿。”

沈经天听闻此言,自然也知道这位姑娘,稍作沉吟,便道:“男子汉大丈夫在世,自当恩怨分明,受人滴水之恩自应涌泉想报。我沈家虽深谙经商之道,亦行仁义,所以乃有今日规模。如此也好,既然已经是这样了,索性大大方方,让天下人都看看,也让这令金陵声断,秦淮不留的奇女子给咱们助助阵,不过玲珑姑娘那头却需要你去说。”

云开回道:“嗯,要是父亲左右无事,孩儿先告退了。”

沈经天道:“去吧。”

云开离开屋子之后,便令小环去让刘总管安排,说是要见玲珑姑娘。片刻功夫,刘总管已安排好轿子,抬着云开向秦淮河走去。随从却并未安排多少人手,只有四个轿夫,一个管事的,虽在家里待了数月,云开却对这些人并不熟悉,但是随便看去,这五人虽不是如四鬼和八鬼一般的高手,却也不弱,尤其是管事之人,全身精力饱满却又内敛,内家功夫自是不弱。四个轿夫则是横练一身精肉,轿子本身就是沉木所造,一般刀剑也难伤,外面看着朴素,里面装饰却是景致,面软适当,面料都是上等之物,人坐进去也是极为舒适,举手投足尽皆恰到好处,一看就是名匠之物,奇巧机关肯定不在话下,当然沈家自是有这个实力。如此小巧一个轿子,重愈二百余斤,四人抬着却丝毫不费劲,一路甚是平稳,四人自是好手。

此五人皆是刘总管安排,此人聪慧无比,虽是三十余岁却已是沈家总管之职,事无巨细皆能安排的恰到好处。他心中暗忖,沈家和当今圣上算已是联盟之态,而建文帝却是仓皇出走,纵是建文一方对沈家心怀报复,却也是有心无力,江湖中沈家并无多少仇家,所以不必花费大力气派太多的人保护公子,索性就派了这五个人,在他的心里,有把握的事,从来都不会多花费一分力气,那就是浪费,他自己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不多时已经到了地方,却是一处宅院,管事之人已去通报,不多时来报,道:“少爷,已经安排好了,烦请移步。”顺手掀开轿帘,态度毕恭毕敬,硬朗却没有奴才气。

云开信步而出,走进了这座宅院,草木竹石错落有致,极是幽静和雅致,心中想来玲珑那么挑剔也只有这样的住所她才会满意吧。管事识趣地留在屋外,云开进得屋内,只见一个女子横立身前,脸白如雪,五官清秀,一双清澈的眼睛之中却是泪眼婆娑,一见云开进来,却不说话扑进了云开怀里,轻声哭泣,三年未见自是长高了许多,云开眼见如此,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任由其哭泣,轻声说道:“乖啊,不哭了,你看云哥哥来看你了。”

少女听闻此言,抱着云开的手臂慢慢松开,也止住了哭泣,抬头看着云开,温声细语说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两人本就一起长大,云开自小郁郁感怀身世,玲珑对云开则是一种母性流露,所以诸兄弟里面对云开格外照顾,久而久之,却是情愫暗生,而云开却不自知。

云开用手指刮着她的鼻子说道:“怎么会了,这不是好好地么?”全然当作自己的小妹妹一般。

玲珑接着问道:“云开哥哥你怎么来了这里,三哥他们了?我听说二哥竟然投效了燕王,却是怎么回事?”心中挂念诸人,所以连珠炮的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云开便将前后之事简单地说了说,也述说了自己的身世,再次说起时,直有恍如隔世之感。玲珑也是听得失神了,口中喃喃地道:“你竟然是沈家的人。”幸而书生和徐无忌等人没有性命之忧,眼见数位亲人都没事,云开也安然无恙,却也没有太难过,情绪渐渐平复了过来。

云开见她情绪好了许多,开口说道:“小妹,为兄还有一事要和你商议,不知你意下如何?”

玲珑清澈的眼睛,满目深情地看着云开问道:“你说吧,只要是云开哥哥让我做的事我都会去做。”

云开说道:“我已经央求我的父亲,在我大婚之日将你收为义女,名义上为你赎身,以后你就是我沈家的人,就是我的妹妹。家国之事非我等可以改变,我实在不想你一个女子再趟这趟浑水,从此之后你便安然度日。”

玲珑忽听闻云开大婚,妹妹这些字眼,心如雷击,茫然失措,眼眶中瞬间就噙满了泪水,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云开似未察觉,接着说道:“说来也巧,那次我去燕王府刺探军情的时候,失手被道衍所伤,却是她设法就我,留我数日在燕王府,躲过了追杀,救了我性命。而且还是皇帝的赐婚,上次也是得益于她,世叔和三哥他们才能得以离开。”

玲珑此刻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云开说的话再也没有听得一个字进去,自顾自问道:“那哥哥喜欢她么?”

云开难得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也许她也是与我一般苦命,见到她的时候,总觉得她从来也是和我一样的不开心,我似乎就想看着她顾着她,让她可以更开心一点,也许这也是徒劳而已。”

玲珑听到此处,眼泪已经簌簌而下,口中念念道:“你可知道,我自小也愿看着你顾着你,让你更开心一点啊。”说至此住,声音微小,几不可闻,心中似被刺痛一般,哽咽着,心头有千言万语却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云开问道:“小妹你刚一个人在念叨什么?”再看到她满脸泪痕,抬手帮她抹去眼泪,说道:“傻丫头,怎么又哭了?难道你不替我感到高兴么,还有以后我就可以照顾你了,你就真的是我妹妹了。”

玲珑虽然年龄不大,但是自小心思细腻,对云开用情极深,听闻此句,知是云开终是心有所属,自己情深却再难诉说,心知云开极重情义,恐给云开徒增烦恼,含泪笑道:“我开心,我怎么会不开心了,当你开心的时候我比谁都开心。”

云开笑着道:“我知道打小,你们这些师兄弟,数你对我最好,什么都是偏着我。从今以后我和父亲照顾着你,你再也不用流落在此受苦了。”

玲珑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回道:“好啊,你照顾着我。”一字一句说来,却都有肝肠寸断之感。

两人说了些许小时候的事,却有物是人非之感,云开不胜感慨。玲珑却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似乎是想这一次把这一辈子能看的都看了,此刻暂时地忘记了心中的悲伤。再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一个人呆呆地望着别处,眼神空洞,自己观察久了,发现他大多数时候也只是一个人在发呆,从此便学会了心疼这个比自己长了几岁的哥哥。

自此之后她的开心和悲伤便和他的连在了一起,她偷偷地告诉自己,长大了就嫁给他,照顾她,让他走出阴霾,变得快乐,可是现在却再也不能那么照顾他了,每想及此处,心中便是一阵绞痛。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说了些无关的东西,反正玲珑却没听进去一个字,只是那么深深地看着他。云开便说要回去了,并说到时候会派人来接她,想着他即将和别人结婚,放佛此刻连看他离去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任由眼泪簌簌而下,却哭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