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乱的节奏7

我很久没有翻着电话簿迷茫了,那还是四年前,我良心未泯,喝醉了酒总想找个人聊聊心事,可电话簿翻来翻去却没有一个愿意倾听的人,如今我又陷入这样的困境,不是述说心事,我学会了把它们藏在心里,而是借钱,遗憾,我的电话簿里同样没有,微信里有三百多个好友,我猜有一半早已把我拉黑,倘若我群发借钱,剩下的一半也会拉黑我。

我有一卡车的兄弟,也有一卡车的拒绝。

五菱被我开进了二手车交易市场,在一个写着“金鑫二手车”的广告牌边稳稳的停下,老板拉开玻璃门面带笑意走了出来,我并没有下车,而是扳动雨刮器清洗挡风玻璃上的灰尘,上次洗车还是夏天,五菱被暴雨浇了个畅快淋漓,我习惯了灰色的天,也习惯了视线里的灰尘,从没觉得它脏,现在决定卖它,才发现它脏的不堪入目。

老板是个胖子,虚弱的胖,脖子上戴了条手指粗的黄金项链,项链是真的,混得久了一眼便能看出真假,他的形象如同他的店名,对金钱地渴望毫不掩饰。

他笑得很虚伪,问:“卖车?”

我猜,如果我告诉他我只是把车停在这,他一定立马翻脸让我赶紧滚蛋,我说:“是啊,卖车!你帮我看看我这车值多少?”

他问:“哪一年的?”

“07年的!”

他绕到驾驶室,边走边说:“没少撞过吧?外观这么难看!”

他接过我手里的车钥匙发动了车:“啧啧!噪音这么大,这发动机不行了!你这车不值钱啊!”

“多少?”我问。

“三千!”他回答的很干脆。

我诧异:“这么便宜?我一万二买的,才开了一年!”

“二手?”他更诧异:“那三千都报高了!三手车可难卖了!”

“四千吧?”我说:“四千我现在就卖!”

他摇了摇头:“你这车整个市场没人会出到三千!别说四千了!”

我拉开车门上了车,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去你大爷的!”

他说得对,没有人报价超过三千,后来问价的几家都像与他串通过,我替五菱不值。

我没有告诉尚燃,独自回了故乡,从江南的繁华街道到皖北的荒凉小镇,九个小时的火车,过去的记忆被逐渐唤醒,只是阔别五年,曾经的意气风发成了现在的垂死,那是火车永远到不了的距离。

回到故乡的第一件事是在曾经常去的街道吃了一碗格拉条,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初中时和尚燃一起逃课,便是一碗格拉条满足了胃,那天他拍着肚子说:“要是以后每天都能吃到该多好!”

我说:“是啊!那样多好!”

倘若我还有什么乡愁,那一定属于胃,而不是心。

我提着几袋廉价的水果去了大伯家,五年不见,大伯的平房变成了四层小楼,农村的建筑缺少设计,以高为“美”,大伯的家美的如同炮塔,在村子里鹤立鸡群。大伯这些年在家乡为人装修,生意不错,成了村里公认的有钱人,而他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严肃认真,对晚辈不苟言笑。倒是伯母的变化很大,当年为了干活方便剪成的短发如今留长并烫成了波浪卷,长靴搭配皮裤,绿色呢子风衣,我和五年前刚离开家乡时一样,为自己是穿着朴素的乡巴佬身份感到自卑。

伯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ipad玩斗地主游戏,我坐在对面接受她和大伯的盘问,大伯紧挨着伯母斜靠在沙发上,扔给我一支烟,说:“前段时间我还嘀咕,这孩子几年没回家了,想钱想的家都不要了!”

我尴尬的微笑。

伯母说:“你那苹果哪买的,又青又小,这种苹果可难吃了!好久不回家,被卖水果的骗了吧?”

我继续无言以对,笑的更加尴尬了。

大伯问:“你爸说你在外面做快递?忙的家都没时间回,该没少挣钱吧?”

我摇摇头:“没有,瞎忙而已!”

的确,我也有五年没回家了,有时候我和尚燃一样,对于回家这件事有着难以解释的排斥感,借口找了一堆“混得不好没脸回!”“那破地方十年如一日,节奏太慢,回去干嘛!”,但五年没见,故乡的变化让我有些诧异,村子里二三层的楼房多了不少,进村的几条主路都修成了水泥地,往返的国产车摇下车窗和路上的行人打招呼,五年前,这样的情景只在过年时才有幸见到。

大伯又问:“存多少钱了?女朋友谈了吗?”

我再次摇头:“没存到钱,都自己花了!女朋友还没谈呢!还早吧?我觉得还早!”

大伯说:“你二十了是吧?你比标小六岁?”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二十了!”他说的标是我的堂哥,虽然我们年龄相差六岁,但小时候我和他关系密切,几个月前还电话联系过。

大伯说:“没存到钱不行啊,现在结婚要不少钱花呢!你要好好攒钱,你哥现在都俩孩子了,大的都上幼儿园了,媳妇在家带孩子,他一个人挣钱,裹住全家一年还能剩几万呢!”

你可拉倒吧!我在心里暗骂,三个月前我还和堂哥通过电话,他的谆谆教诲隔着手机都感动的我差点落下泪来,他说,你还年轻,犯点错没关系,哪怕进过看守所,大不了重头再来,但是结婚这件事一定要三思,我就后悔结婚太早,肠子都悔青了,我现在两个孩子,媳妇又不上班,一家四口都靠我自己,以前跑黑车,现在跑滴滴,一天忙到晚也就赚两三百,要不是我爸妈帮衬着,早他妈跳黄浦江了!

他这样形容,我一点都不怀疑,因为他在上海,上海不只有黄浦江,还有高消费。

伯母说:“你堂姐现在在上海开饭店,生意好的不得了,一天的流水好几千,一年赚几十万!”

又是谎言,我在心里揣测,大概贬低别人能让我心里平衡一点。

大伯接过话:“你说你,在外面不存点钱在外面干嘛?不如在家睡觉喽?我在家里给人装修一年都赚几十万!你别嫌大伯罗嗦,现在这世道,没钱被人瞧不起!你要争点气!你被人瞧不起你爸也跟着被人瞧不起,咱张家都跟着丢人!”

我几乎要打断他,我怕他再说下去,全世界都受了我连累,但出于礼貌,只能是欲言又止。我无力反驳,只有无奈的点头,我果然罪孽深重!

大伯说:“女朋友要谈一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有个差不多的,下雨知道往屋檐下跑就行了,是吧!谈的合适就住一起了,现在年轻人都这样,有小孩了彩礼什么的都省了,要不然你拿啥结婚?你自己又不知道存钱!现在都是要车要房要钱的!”

他不提醒我都忘了,堂姐当初就是奉子成婚,我爸在电话里向我转述,姐夫和大伯第一次见面时,大伯气的差点拿刀砍人!

我微笑的面部僵硬,我说:“是的!说得对!”

大伯说:“哎!我都愁死了!你哥生两个都是闺女,让他再要一个死活不愿意,不要个儿子怎么行呀!是不是?”

我反问:“女儿不也一样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闺女都是帮人家养的,长大了嫁人了,有良心的还知道回来看看,没良心的能帮你气死,怎么能一样?况且没儿子被人瞧不起啊!人家背地里说闲话,说你家绝后了!多难听是不是?”

伯母的衣着像是维密走秀的模特,捧着最新款的ipad不停的点头,我很诧异,似乎他们的一切都是为了面子,诧异的不仅如此,还有他们的思想并没有跟上生活条件的脚步,他们仅仅代表自己,还是代表了故乡?老实说,我拿不准。

故乡的发展节奏太慢,其实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慢,但有些地方,的确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