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入芥子帮

鱼时七骑马奔走在官道上,从苏州直奔雍州,手下的鞭子一下快过一下的抽打在马腹上,马儿撒开蹄子在狂奔,奔的越快,鞭子落下的速度越快,就像一场没有终点的追逐,一次又一次的连续上演。

鱼时七不知道这是第几匹马,只知道他已用尽了妙绝山庄的所有势力,在每一个驿站为他提供最好最快的马匹。尽管如此,从苏州至雍州,三千多里的路程,千里良驹也要行上三日。鱼时七夜以继日的奔走,这天天降擦黑之际,终于赶到了雍州,风风火火就向着尽欢楼赶去。

尽欢楼的跑堂小二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生了个懒腰,闭着眼睛舒展着尽精疲力竭的筋骨,欲将大门关起。就在将要关上未关之际,一股大力袭来,门被彻底踹开,小二也被撞得跌坐地面,一个人影随之掠过眼前,消失不见。小二揉着撞得剧痛的两股,骂骂咧咧着复又将门关上。

鱼时七一口气跑上三楼,在酒阁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蝶恋花,停下喘气之时,忽然想起自己当日是从后院的小门而入。寻到后院,与出来的燃灯酒撞个正着。

“掌柜的,顾轻尘呢,他在哪里,还在蝶恋花吗?我先上去看看。”说完也不等燃灯酒回话,已经跑向通往蝶恋花的密道。门是从外面锁上的,还落了一个巨大的铜锁。

鱼时七脑中一懵,感觉一切都像一场幻觉,无数的幻影从眼前争先恐后的掠过,最后无力瘫倒在地上。

狭窄的密道里,燃灯酒看着跌坐在门前的鱼时七,悠悠出口道:“顾轻尘,已经走了。”

燃灯酒将顾轻尘三日来的情况细细向鱼时七说道,听完这一切,鱼时七只觉深深的无力,他只想看看顾轻尘,看他安好,只是这天大地大,他却不知道顾轻尘如今身在何方,何日再见。

昔日一别,后会无期。想到这种可能,鱼时七的胸中似塞了一团棉花,被海水浸泡的棉花,湿湿哒哒的裹成一大团,厚重无力,密不透风。加之多日不眠不休的奔走,终于支撑不住的倒下了。

鱼时七是在尽欢楼的上房里醒来的,浑身似要散架了般酸楚,想来是近日的奔波劳累所致。顾不上身体的不适,细细回想着近些时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在自己初入雍州之后改变,在遇见顾轻尘之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所有的一切都往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操控着一切。

鱼时七越想,脑中便是越乱,如果重伤的顾轻尘,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里,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越想越怕,只想快点找到顾轻尘,然浩大江湖,君迹无觅处。

“掌柜的,你一定知道找到顾轻尘的办法,是不是?我付你钱,你要多少都可以。我替我寻人,如何?”鱼时七似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摇晃着燃灯酒的胳膊祈求道。

“不是在下不帮忙,实在是无能为力,如果在雍州境内,可以将雍州翻个三翻替你寻人,但是出了雍州城,中州大陆之大,你又怎知顾公子欲往何处。你且放宽心吧,顾公子一看便是吉人自有天相之人,你又何苦替他白费心思,没准他不过是回了自己家而已。”

“自己家?他家是哪里的?我从来不曾知晓。”

“唉,当初你是怎么寻见顾公子,现下也可以效仿之。”

“当初?当初!”一语惊醒梦中人。当初鱼时七是怎么遇见顾轻尘的?是那个在雍州城测字算命的白衣老道。鱼时七想到此处,心中燃起无限希望,破门而出,向着昔日拥挤熙攘的闹市行去。

鱼时七已经在白衣老道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了快三日了,却再也没有找到昔日拉着自己衣摆,非要为自己册上一卦的那个白衣老道。问遍隔壁邻居之人,却都未曾见过如此一个人。幽幽的桂花还在不断飘散出清香,曾经拉着自己衣摆不撒手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与此同时,在雍州城繁华的另一个街头,与鱼时七寻找的地方相似的街头,一个白衣老道正在为路过的行人测字算命,和旁边的人侃侃而谈。那不正是鱼时七想要寻找的算命之人,奈何,一个城东,一个城西,隔了整个雍州城,注定无缘相见。

鱼时七私自调动妙绝山庄的势力,在江湖中寻找顾轻尘之事被妙绝山庄庄主知晓,一怒之下八百里加急召鱼时七回妙绝山庄。

鱼时七此时全部的心思都扑在寻找顾轻尘一事之上,越是找不到就越想去找。也许正应了那句:太想得到得不到,得不到的更想要。

这件事情已从最初的担心变成了最后的执念,这一执念就是一生,一个人在寻刀,一个人在寻寻刀的人。茫茫尘世间,人们都在不断的寻找着,寻找着生命的意义,寻找着上天赋予自己的使命。只是结局是注定,亦或是枉然,就不得而知了。

除了顾轻尘的消息能让鱼时七有些动容,其他的人和事情已经无法敲开他紧闭的心扉。就连妙绝山庄庄主也不行。

鱼时七没有在初遇的闹市之中找到号称江湖百晓生的百晓笙,因着他是芥子帮帮众,遂燃灯酒提出让鱼时七去芥子帮要人之事。

鱼时七无计可施之下,又一次进入了堪称龙潭虎穴的芥子帮,希望这一次有去有回。

江湖百晓笙是谁,虽说在雍州芥子帮门下,却也拥有自己独特的谋生技巧,他大可以不必风吹日晒为人测字算卦,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到手,毕竟想要买消息的人甚多,只是他有自己的喜好,过着自己认为恣意潇洒的生活。

秋日午后的暖阳洒遍了雍州城内外,街上亦是喧嚣热闹的氛围。鱼时七的心却似乎浸泡在冰窖里般,多久了,他已不记得寻找顾轻尘的消息多久,只记得还没有找到他。今天是他最后的希冀,他不能连这最后一根稻草也抓不住。

山不过来我过去,鱼时七从来都不是听天由命之人,或者说那些闯**江湖之人,都有一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自负心。他们懂得江湖险恶,他们亦明白刀剑无眼,但他们更坚信他们手中的刀剑比他们遇到的刀剑更快更锋利,更能所向披靡,所以他们才能活着。如果有一天他们死了,那么一定是死在自己的技不如人之下。

如果你在雍州城,我便翻遍整个雍州城寻你,如果你不在雍州城,那我便去你有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个地方寻你,只要是这片中州大陆,我鱼时七都翻上一遍又能如何,只要找到你顾轻尘,有何不可。

如果顾轻尘已不在中州大陆呢?鱼时七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毕竟暗影之州的入口已被封印,汹涌海洋、上古秘境,宇外星海,那些未被探索开拓的未知文明,那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更是不可能与中州大陆相通。

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有你顾轻尘,我鱼时七不妨统统陪你走上一遭。

年轻最大的好处是什么,也许就是没有来由的自信,自信我命由我不由天,自信我想要的都能得到。更确切的说该是自负,自命不凡吧。时间会给他们最好的答案。

顾轻尘二人自那日去百草堂看病回来后,大夫未曾给他他开药,他的身体却一天天好转,现下已无大碍。只是那生死蛊一事,却梗在顾轻尘的心中,让他不知如何面对唐三娘。

自那日之后,唐三娘亦明显感觉到顾轻尘对她的态度在改变,变得反复无常,一会儿可以无限纵容,一会儿唯恐避之不及。

顾轻尘一向随和,但对很多东西还是能避则避的,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事一身轻。唐三娘发现,以前她靠近他的怀中,他会虚扶着,继而不着痕迹的将她扶正。现在她靠近他怀里之后,有时会霸道的将她纳入怀中,有时会无情的将她推开。如此反反复复,她完全不知道他的心。

“顾郎?”当今天唐三娘第三次靠近顾轻尘时,顾轻尘第三次推开了她,唐三娘有些悻悻然看着面有怒色的顾轻尘,百思不得解。顾轻尘没有理会刻意讨好的唐三娘,而是将她逐出房间,反锁房门,将她关在外面。

顾轻尘将自己扔到**,呼吸逐渐加快,面色渐渐泛红,紧握的双手已经抠破掌心,却一声不发。

日暮时分,半弯新月,跨过山丘,越过平原,高悬夜空。点点繁星渐次点缀夜空,一闪一闪亮晶晶,犹如爱笑的小眼睛。

顾轻尘看着窗外的夜幕,思绪却早已飘远,飘到了初入中州大陆之时,也是这样一个寂静安宁的夜晚,只是那时的他已是奄奄一息。半大不大的小子,就羁旅漂泊半生,那时他不懂浪迹天涯,亦不明白江湖恩怨,只是遵循梦中声音的指引,去寻找一把或许在这世间根本没有的刀。

刀的名字叫屠龙斩,可是世间有龙吗,大约是没有的。没有龙,哪来的屠龙斩,所以顾轻尘一直在寻找的是什么,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一把刀。用他那柄被锈迹覆盖的满是缺口的剑,去寻找一把世间或许并不存在的刀。也许穷极一生,他也终将找不到,这便是宿命最大的悲哀吧,不能因为不可能而无所为。

说起来,都像是一场天方夜谭的妄想,可是如果不去寻刀,那他余下的闲暇时光,拥有的漫漫时光又该如何度过?寻访一座名山?哪里的山他没有去过,大约就是武当的犟山。犟山那是武当的禁地,亦是中州大陆的禁地,他又如何去得到,或许到不了的地方,才是心中最向往之处,因为虚无,因为未知,犹如那遮着面纱的女子,充满了美好的遐想与未知的**。

胡思乱想间,思绪已经飞驰过了千山万水,而人却还在原地打转,也许这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思想可以随着思绪飘飞到任何一个你想要去到的地方,脚下的路却仍需要你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出来。累了,困了,倦了,乏了,也许就搁浅在寻找的路上,也许就原地返航了,也许可能根本不会出发。

思绪在纷飞,身体却袭上疲倦,他知道,他又着了那俩兄弟的道了,真是两条护主的狗,总想背地里阴他。顾轻尘迷瞪着眼睛,虚晃着找到了床,一个无法支撑的倒了下去,倒下去之前,似乎听到了门外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大哥,那药能行不?”是那小强唐百的声音。

“放心吧,放不倒他算我的。”那是大壮唐千信誓旦旦的声音。

几声嘀嘀咕咕之后,顾轻尘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弯新月银白的微光打在**弓起的一团棉被之上,虚幻缥缈一般。

大壮和小强对视几眼,手中的竹叶镖就向着**的凸起飞去,全部没入白色的被子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紧接着将手中的大刀向着**砍去,一个猛力却扑了个空,两人对看一眼,大惊失色。

“啪!”屋里的烛光缓缓亮起,映照着两人渐渐惨白的面容。一个藤紫的身影自斑驳的光影中缓缓走来,嘴角微微掀起戏谑的弧度,唇畔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眸中似有一丝嗜血的红光闪过,稍纵即逝。手持满是锈迹略带缺口的长剑,一手抱在胸前,定定的看着瞠目结舌的两人,不置一词。

久久的静立,三人的屋子,空气却渐渐稀薄了起来,似乎静止了一般,大壮小强的呼吸开始急促。顾轻尘所幸寻了一处舒适的地方,斜倚在木制衣柜的一角,右手握着满是斑驳锈迹的长剑,左手把玩着已经点燃的火折子,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两人。

“坐吗?”长久的静默终是被顾轻尘淡淡的话语打破,大壮小强却无措的瞪大了眼珠。小强的火爆脾气就被顾轻尘这不屑一顾般的态度一激,立刻到达了燃点,掌中蓄力运起手中的大刀向着半米之外的顾轻尘面门猛然砍去。

没有预想中的致命一击,等小强反应过来之时,已跌坐在地上,双手剧烈的颤抖,浑身冰凉,大刀已然断成两截,散落在两侧,右侧的衣角已经燃起一簇微小的火苗。看着眼前的一幕,小强不断蠕动微薄的黑紫双唇,似在喃喃低语般,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正在衣角燃烧的火苗也忘了扑灭。

顾轻尘不去看小强的窘态,双眼越过小强扫向大壮。只一眼,大壮惊觉一阵凉风袭来,一股凉气从下而上自脚跟袭上背脊,冰寒刺骨,瞬间冰冻全身,手中的大刀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脱手而落,掉落在地面,发出阵阵嗡嗡的狰狞的刺耳之音,久久回**在寂静的屋中。

“你们自己解释吧。”话音刚落,唐三娘就出现在门口,看着满室狼藉,心下打了一个寒颤,明了几分,却装作不明所以般看向顾轻尘,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顾郎,这是……怎么回事?”

顾轻尘没有多余的言语,眼角眉梢的不耐之意却无法掩饰,似疲倦般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怎么回事,还是你唐三娘问他们去吧。恕本尊无暇配合。”说罢,径直向着屋外快步离去。

在顾轻尘喊出唐三娘三个字之后,她已明了,顾轻尘已然动怒,加之近日来他对自己的种种,唐三娘感到了不好的预感:她一直知道,顾轻尘待她好,完全出于感恩自己的救命之恩,七年前是,七年后的今天亦然。本以为有了生死蛊的牵绊,二人的关系能够更近一步,只是如今这番模样,怕是不反目成仇都已是庆幸之极……

“你们!你们!……”唐三娘本想对着这两个罪魁祸首大骂几句,已解胸中的郁卒之气,然说了好几个“你们!”,却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语,遂甩着衣袖亦走出了房门。屋里只剩下大壮小强两兄弟,空气才又继续流动了起来。

“啊!”火势已经燃到小强的大腿附近的衣服,炽热的温度灼伤了他的皮肉,他才如梦初醒般惊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扑灭那已经有熊熊燃烧之态势的大火。

唐三娘追至客栈门口,却早已不见顾轻尘身影。胸中泛起一丝异样,喉头涌上一阵腥甜,一口鲜血猝不及防的喷薄而出。

“顾郎……”唐三娘口中喃喃溢出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