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结缘尽欢楼

次日,太阳透过窗户,斜打到**,照在犹自沉睡的顾轻尘身上。昨夜压在身下整整齐齐的被子,已被宿醉的他踢得七零八落,只余一小半仍盖在腰间,他面朝窗户睡着,晨光的曦微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双眸紧闭,蝶翼般的双睫在金光中扑闪着,于阳光的照射下投出一团深深浅浅的剪影,眉头微微皱起,好像梦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顾轻尘是在暖暖的阳光中悠悠转醒的,迷瞪着睡眼,几经思索,才依稀忆起昨日的些许情节。欲寻那个水色长裳的折扇少年,却不记得姓甚名谁,住哪间客房。双手掏了掏随身的锦囊,结果翻了个底朝天儿,却仍不见一个子儿。

“呀!”一声懊恼之声从顾轻尘口中吼出,惊到了门外正好路过的小厮,停步询问着他何事。顾轻尘问询了那折扇少年房间,被告知其早已在天光大亮之前匆匆离去,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便草草打发了小厮,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无钱难倒英雄汉,虽顾轻尘不曾自诩什么英雄好汉,但此时没钱是真的。自幼流落在外,风餐露宿惯了。昨日行于路上,忽遇暴雨,情急之下到前面的风雨亭避雨,然风雨亭果然风雨大作。莫名其妙与折扇少年经历一番波折,身困体乏之际便也随他进了这酒肆,住了这上房,如今折扇少年这一走,房费便也没了着落。

“本想着,那个折扇公子一身锦衣,不是大富大贵,定也衣食无忧,想让他先垫付银两,如今人去楼空,我该何去何从?”

绝望的闭上双眼,蒙头向后倒去,结果用力过猛,撞到了一侧半开的窗户。心里一惊,嘀咕道:更深露重,居然没关窗户。转念又想起自己那时已然烂醉如泥,哪还顾得这许多,便也不再计量。抬头看向窗外,正巧一只青灰的飞鸟掠过,计上心头。

翻身下床,捡了被胡乱扔在地面的布满锈痕的长剑,抬腿跃上窗头,专心计算着一跃而下的可能性。

此时,宿醉的余韵犹未散尽,脑袋还会时不时一阵一阵犯晕,虽不严重,却也无端难受。打量着这雍州繁华之地的酒肆,芥子帮境内,果真不同凡响:写着硕大粗体行书“盡歡”的酒旗,在万丈金光里随着晨风高高扬起,划出优美的弧线,在百米开外的闹市中依稀可见。

酒肆外观虽是三层酒楼,内里却有五六层之多,三丈有余,有前厅、厨房、后院等。前厅就是昨夜顾轻尘二人饮酒之地,厅内整整齐齐摆放桌椅无数,供客人喝酒吃肉。

虽为酒肆,进来吃饭闲聊者却是多数,三五成群,大都点上几盘小菜,就着陈年佳酿开始吟诗作对,或说江湖趣事,或聊家长里短,总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二楼是雅座,雅座用珠帘阻隔外面的视线,却可窥见一楼大厅的一切,多是一些暗探监视大厅之人所用。

三楼是酒阁,酒阁是装修豪华的独间,整个酒肆有十二个酒阁,分别环绕排列成一圈,以词牌名命名。从左至右分别是:临江仙、清平乐、忆江南、水龙吟、西江月、雨霖铃、渔家傲、浣溪沙、虞美人、浪淘沙、念奴娇、蝶恋花。阁内均有名家诗篇画作,颇为墨客骚人之风韵。芥子帮虽鱼龙混杂,却也不乏附庸风雅之人,故酒阁虽定为天价,却总是人满为患。

酒阁隔音效果良好,亦是要事相商之人,或是密谋私事的最佳去处。除例行的一次上酒菜,期间再无任何外人可以出入,有绝对的保密性。

四楼是空置的一层,无人知道其存在的意义。五楼是一般的客房,酒客喝得晚了,或是喝得醉了,大多会选择留宿一晚,便就大多住在这一层。

六层是上房,类似于客栈的上房,房名取自《千字文》,分别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以此类推。?昨夜顾轻尘和云闲入住的便是天字号和地字号房间,奈何顾轻尘不曾想到,云闲就在隔壁。

不止是烟花柳巷才是销金窟,雍州地界的盡歡楼亦然。盡歡楼虽地处雍州繁华之地,却不属芥子帮之产业,甚至在武林江湖之中,亦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帮派,它只是一个酒肆,一个单纯的以卖酒为生的酒肆。

“呀!这谁呀!吃了霸王餐,住了店不给钱,居然还想从窗户逃出生天。我看你仪表堂堂,却不料是这般鸡鸣狗盗之徒,真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哪。”有声音自窗外幽幽传来,吓了顾轻尘一跳,心下一惊,抬眼扫视四周,然除了后院里那棵树叶泛黄的硕大参天古树,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外,没有任何行人踪迹。

顾轻尘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攀着窗子,伸长脖子,四处寻找声音的源头,左看右看,却没有寻到任何身影,心下不觉嘀咕:人呢,没吧,许是幻听了呢?

在顾轻尘低头寻找之际,有一卵色的身影自参天古树飞掠而来,飞上酒肆的屋顶,几个翻飞,倒挂于房顶之上,垂下的头与顾轻尘猛然抬起的头正好相对,四目相望,齐齐后退。

“嘿,小子,你是在找我么!”明显带着调笑意味的语调从朱红的小口缓缓溢出。

“鬼呀!”顾轻尘一声惊呼,松了紧抓着窗户的手,身体重心倾斜,人就屈腿站在窗子边上摇摇欲坠,高举双臂努力平衡着身体。

“倒。”一只手从右侧恶作剧般伸来,一个用力,让本就摇晃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顾轻尘急速下坠成拥抱大地之姿势。

“喂?”卵色锦衣少年似没有料到这般情况,看着急速跌落的某人,以更快的速度飞下,在顾轻尘的脸颊快与地面进行亲密接触前,接住了他,免去了其亲吻大地的悲剧。

“你没事儿吧?”卵色锦衣少年那没有丝毫歉意,略带狡黠的目光睨着顾轻尘,悠悠吐出这好不关情的话语。

“你谁呀!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顾轻尘才从刚刚的危机余波中回过味来,对着这罪魁祸首就是义正言辞的好一通数落。

“谁吓人了,本宫主,咳……本公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貌比潘安,才高八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说说,哪里吓人了。”卵色锦衣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自己的脸颊在顾轻尘面前摇晃。好似顾轻尘说他一句长得不行,便会和他大干一场的架势,顾轻尘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卵色锦衣少年才心情大好。

转念间,却语出惊人:“你,该不是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吧,不然怎么会被吓到的呢?”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可是在心虚的顾轻尘听来却成了肯定的话语。

被戳到了痛处的某人,顿时消了气焰,失了言语,耷拉下脑袋。他自己心下也正瞅着银两之事如何解决,一边是没有眉目的寻找,一边是身无分文的窘境,难道要在酒肆做小厮抵费用,想想那豪华的上房和小厮微薄的银两,这得何年何月才能偿还,哪还有时间寻刀……

看着顿时气息恹恹的顾轻尘,卵色锦衣少年似觉玩笑有些过头,正欲上前安慰一番,却见顾轻尘已经抬脚向着酒肆的前院走去,几步飞奔过去截住去路,慌忙道:“你不是没钱付账么?你还从这里出去,会被老板打死的。”看着顾轻尘越瞪越大的瞳孔,卵色锦衣少年愈加卖力道:“不若我献一计予你,助你脱困。”望着稍有动摇之色的顾轻尘,卵色锦衣少年继续道:“附耳过来。”便在顾轻尘的耳边一阵低语,让其在后院等待,他自己向着酒肆的前堂走去。

看着那志得意满的卵色锦衣少年,顾轻尘觉着满满都是算计的味道,却又想不明白对方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现下光景也没有更好的计策,便只得依了他去。

不多时,酒肆的老板随着卵色锦衣少年一起出现在后院,惊得顾轻尘想要躲藏却又无处可躲,只是酒肆老板却向他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还将一个包裹递与他,道:“公子,这是您留在小店的衣物,已洗净晾干,还请带好。”

顾轻尘接过褐色包裹打开一看,正是自己昨日那套既被雨淋又被浪打的藤紫素衣,此时已洗净且熏了沉香,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

“两位公子,慢走不送。在下燃灯酒,有缘再见。”说着酒肆老板已经打开了后院通往闹市的小门。

卵色锦衣公子首当其冲跨步走去,顾轻尘回首看了看那酒肆的老板:驼色的中等布料衣服,中等的身材,其貌不扬的模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正常,而这正常的一切却恰恰透出一丝不正常,却百思不得其解。

“盡歡”的酒旗沿着微风猎猎飞扬,“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昨夜那般畅饮真真尽欢,喝了个酩酊大醉,人生能得几回醉。

卵色锦衣少年以其为顾轻尘付了酒肆的银子为由,要顾轻尘随其去往芥子帮,顾轻尘欣然应允,随其一道向着芥子帮方向行去。

芥子帮总坛紧邻雍州西侧的芥子山,一面硕大的鲜红旗帜上书金色的三个大字——芥子帮,大字周围还有一个狮子头的图腾,大张着嘴,喷出的火苗环绕在“芥子帮”三个大字周围。

两人行至总坛外围之时,便被守门的护卫截住。卵色锦衣少年不慌不忙,拿出腰间的一枚令牌,护卫互看一眼,并放了二人入内,凭借那枚令牌,一路畅通无阻。最后来了一位引路者将二人带至了一个大厅,两人依次入了座,引路者便退出去,然不见其主人。

大厅是专用会客的外厅,足可容下二三十人,估摸着芥子帮平日的客人定是不少,正对着大门挂着巨幅的迎客松,墙的两侧分别是十八般兵器图。

两人等待许久,却仍未见有人来。顾轻尘有些不耐向卵色锦衣少年问道:“这帮主,怎的这大排场,现下居然还未出现。”

卵色锦衣少年,自步入大厅就甚觉不妙,现下这感觉愈加强烈,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二人正思量着去留之事。踱步到大厅正中向外张望之际,倏然,厅顶落下一个铁笼,卵色锦衣少年迅速推开顾轻尘,自己也借势弹出丈许。正此时,分别有两个铁笼同时落下,将刚刚落地的卵色锦衣少年和刚刚稳住身形的顾轻尘,分别困在两个铁笼之内。铁笼是拿千年玄铁打造的,一般外力对其束手无策。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大笑之声从外面传来,接着命令道:“拖下去,贵客,好生照料。”完全没有给二人辩白的机会,就将两人拖了下去,这一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这厢,云闲收到其师傅江湖盟盟主祁君逸的飞鸽传书,趁着月色向着江湖盟赶去,夜以继日赶了三天的路程,终于在第四日破晓之时,赶到了庐州江湖盟。

“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回来了。”

将马交给前来接应的小师弟,本欲直接前往江湖盟盟主师傅的房间,奈何在转角之处与一个粉色身影撞在一起,几日奔波的身体本已疲乏,受这一冲击,差点被撞翻在地,来人脚步匆匆,似有急事出门,撞了人却想直接走人。云闲快人一步,抓住有些眼熟的身影,定睛一看,眉头蹙起,撞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盟主师傅的掌上明珠,自己青梅竹马的小师妹祁茹岚。

待看清来人,祁茹岚显然比云闲更激动:“大师兄,大师兄,真的是你,你可回来了,我还想着去山前等你呢。”说着便飞扑进云闲的怀中。

“所以就撞了人也不道歉直接走?”云闲不置可否的问道,祁茹岚似乎有一丝窘迫,继而眼珠滴溜一转,攀上云闲的手臂,兴奋道:“我这不是想见大师兄心切嘛,爹爹的飞鸽传书都已经发出第四天了,还不见大师兄归来。”说着,颇为委屈的瘪了瘪嘴。

云闲还欲与她说些什么,可外面的动静惊动了盟主祁君逸和盟主夫人宁雪儿。

“是云儿回来了吗?”一道温婉慈爱的声音传来,正是盟主夫人宁雪儿。

“师傅,师娘,云闲回来了。”云闲愉悦道。

“回来就好,先去洗漱一下,然后来剑阁找我,有重要事情。”盟主祁君逸严肃道。

“是,师傅。”慈爱随和的师傅难得的严肃,云闲不敢怠慢,说完急急向着自己在江湖盟的卧房行去。

云闲到剑阁之时,祁君逸正看着手中的东西沉思,看到云闲便招呼其进来,将手中的东西交于云闲之手。那是一个漆黑的颇有金属质感的物体,用烫金的笔绘出“土”字的形状。

“师傅,这是?”云闲心中涌起不详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