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风雨亭

芥子帮,地处雍州,东邻少林寺,西倚芥子山,南靠望月峰?,北临璃丹江,三山一水。尽天时,得地利,云合雾集,云集了大多江湖中贫苦出身的帮众,帮众崇尚扶危济困、守望相助。

芥子帮中鱼龙混杂,乞丐、偷儿、娼妓、戏伶、神棍、卖艺人、地头蛇、包打听……几乎囊括了江湖百业,以探听、买卖消息为主业,帮众在各种身份的遮掩下,隐藏在武林的各个角落,人脉遍布江湖,势力遍及天下,是当今江湖不可小觑的一股势力。

如果你想要知道什么消息,可以去芥子帮走上一遭。如果你想要远离世俗,不妨也可以去芥子帮去上一趟。江湖百晓笙,武林江湖中的包打听。凡此种种,在江湖中不胫而走。

八月的秋风,带着淡淡的桂花清香,吹进路人的心扉。

在日光倾城之际,有一水色长裳少年,慵懒的摇着墨玉折扇,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头,踱步步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少年周身的气质,与这喧闹的景象相去甚远,眼睑微敛,剑眉未蹙,明显是在嫌弃这喧嚣的尘世。

突然,一白衣老道拦住一少年去路,双手紧抓少年一侧衣摆,少年不耐的盯着那只抓住他衣摆的爪子,低头思忖间,好似在想:如何废了这双好不规矩的咸猪手。

老道快速离座,截住少年去路,松了紧抓少年衣摆的手,急急开口道:“这位公子,我观你天庭饱满,福星高照。近日红光满面,怕是要遇着生命的有缘人了,不过……”老道说到此处,目光炯炯,盯着少年,好似想要透视什么一般。

“不过如何?”少年嘴角溢出微不可查的讥讽,挑眉示意老道继续。老道就像得到鼓励一般,将少年拉到他的小摊前,坐在那桃木制造的四角小凳上,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滔滔不绝说了近两个时辰。

此时,日头已然西斜,街上熙攘的人群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徐徐燃起的万家灯火,照亮雍州的夜幕,星星点点,那是离人的归途。

老道似不知疲倦般妙语连珠,惹得围观的人群阵阵叫好,连连赞许。少年却不欲继续听将下去,遂拿了一锭金元宝,置于案几之上,甩一甩衣袖,施施然离去。

如果,云闲知道此次的心不在焉,为他以后埋下这多祸根,他或许会仔细听那老道说道。可惜,没有如果。

当云闲欲找百晓笙算那一卦未完的卦之时,百晓笙早已销声匿迹于茫茫尘世间。人世间的东西,大抵如是,错过一次,便很难再有下一次机会。那些说好要一起看的云,那些想要共同抵达的远方,又将迷失在人生的哪个航道里。

云闲一夜好眠,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南侧望月峰上,褪去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的生机,整座山峰染上了片片金黄,点点殷红,好似一幅泼墨重彩的山水画。山涧溪泉曲曲折折的蜿蜒而下,于山脚聚集,汇入碧波**漾的璃丹江。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可是青山也有换了新装的时刻,逝去的流水,谁又能够追得回。碧波浩渺的璃丹江,如少女的柔荑,攀上云闲的心,丝丝缕缕缠绕在心间。

泛舟璃丹江,任何时候都是好风光,好景致。云闲却顺着水流的方向,踏步于江畔。偶尔惊起一群野鸭,还有光洁白亮的大野鸭蛋,散落在鸭群栖息过的芦苇**里。用手抚过,还带着温热的气息,许是刚下出来的,亦或一直孵在身下的。

鸭群又向着江边的浅水滩涂游去,成群结队又上了岸。云闲缓步向着下游行去,不再去惊扰栖息的鸭群,只望着在日光里散发着粼粼?波光的湖面发呆。

一朵乌云从天际迅速移动,不多时便盘旋在璃丹江上空,秋风大起,吹得芦苇**随风摇晃。有大颗的雨滴落下,才唤回他那游离天际的神思,四处张望间,看到了百里外的一个亭子,心下不做他想,提步运功,向着百里外亭子飞掠而去。

忽来风雨急,饶是再快的速度,还是淋湿了大半的长裳,扫了出行的兴致。雨幕像九天之上的银河之水,倾泻而下,遮住了眼帘,匿住了眼前的光景。

一阵悉悉率率声里,一个身影飞扑进亭子,窜入云闲的视野。湿透的青衫贴在身上,勾勒出来人劲瘦的身形,不断滴答的水滴,很快在脚下聚成一滩水洼。来人原地旋转着,前后左右看了看湿透的衣物,将手中类似刀剑的物什立于廊柱边上,利索的褪去外裳,拿在手里拧将起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完全没有觉察有外人在场。拧完衣服,在手里几个翻飞,又披到了身上。

须臾,天光乍亮,云开雾霁,雨停了,风歇了,有七色的长虹横贯在群山和璃丹江之上,好一番风雨过后现彩虹的美妙景致。?

来人望着天边的彩虹,懒懒的伸了个腰,脚下一个用力,勾过立在廊柱边上的刀剑,拿在手中细细摩挲。倏然,迅移至云闲对面,长剑直指其眉间,眸中透着丝丝不明的意味。

云闲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呆愣愣立在原地失了反应,看着直指眉间的长剑,忘了言语。

雨后彩虹的微光打上两人的侧脸,一青一紫的身影静立于亭中,刀剑相向间却毫无剑拔弩张的气息。来人看着云闲不做反应,兴致缺缺的收了那柄看不清什么材质且满是锈迹斑斑的长剑。

在天边的长虹中,云闲细细观看起这方才避雨的亭子。亭子沿江而建,不大,却有八角,大小可容纳十几人。云闲来的方向,亭子一角用金色上书繁复的古文——“遇見”。

亭子的另一侧,向着江边的方向延伸了一条栈道,长长的,泛着七彩的琉璃光晕,栈道一直延伸至江心处。靠近水中的部分是用透明的琉璃制成,行人站在上面,可以一览脚下平静的江面,江中的水草和游鱼,清晰可见。

回神之际,两人已站在栈道中央,脚下是茫茫的江水,回望来时路,只见亭子一角用丹红的染料勾勒出繁复的古文——“勿回”。这真真是一个古怪的亭子,不同的方位用不同的颜色上书不同的字。如果云闲没有记错的话,“遇見”的另一侧,明明写的是“风雨亭”,那它到底叫什么亭呢,云闲在心下放起了嘀咕。

只是未等他想个明白,脚下平静的江水瞬间翻滚着波涛,掀起了滔天巨浪,向着桥上的二人袭来。待回神之际,已经又一次打湿了二人衣物,江水仍在咆哮着。

“快撤!”说话间,云闲已退出丈许,同行之人却仍定在原处,一动不动。

看着愈发汹涌的海浪和一动不动的人儿,云闲以为来人怕是被吓傻了,本着游侠行侠仗义的豪气,回首去拉那微动分毫之人。

入手是一双比常人温度略低的手,皮肤却是异常光滑,像泥鳅似的无法着力。云闲用尽浑身解数,仍拉不动定住不动的人儿,好似有什么外力束缚着他,将其牢牢定在原地。

又一阵波浪打向两人,在江水淋湿的瞬间,定住的人儿动了,向着云闲说道:“快跑!”紧接着,首当其冲拉着云闲从透明的栈道向着七彩的栈道奔去。栈道因着江水的冲击,随着两人的奔跑,在左右摇晃着,摇摇欲坠。

两人顾不得后面一波高过一波接踵而至的海浪,死命向着岸边的亭子奔去。直到筋疲力竭之际,眼前白光一闪,冲出了七彩的琉璃栈道,回到了方才避雨的风雨亭中。

两人狼狈的趴在地面的砖石上,双脚似灌了铅般沉重,无法移动分毫。修整了好一番功夫,才缓缓回过魂来,齐齐惊呼“好险!好险”,继而相视一笑。

夕阳西下,爬上了西面的芥子山,铺就了一道残红于江中,颇有“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致,两人却了无看风景的心情。遂结伴向着灯火次第亮起的雍州繁华之地芥子帮行去。

“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回望水天相接的江面,云闲悠悠出口道。?

“草长莺飞,草木扶疏。”同行之人接道。?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金木水火。”

“嗯,为什么没有土呀?”

“因为我就是土啊。?”

“嗯……何以见得?”

“轻尘呀!?”

“呵呵,阁下莫非是在打趣在下?”

“非也非也,吾名真乃顾轻尘也。”紫衣人郑重道“阁下尊姓大名?”

“哼,为什么要告诉你。”与声音一起掀起的还有云闲那憋笑的唇角。

“呵,不说呀,无妨,让我来猜猜。”顾轻尘真绕着云闲转了一圈,才道:“先前见你优哉游哉,游山玩水,大抵也是江湖中的闲散人士,莫不是游侠之士。可惜呀可惜。”说完还故作深沉的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

“阁下如今这般落魄样,怕是要辱没江湖盟的大侠风范了。”顾轻尘随口说道。

“落魄样?你确定你的眼神没有问题。”云闲眯着眼睛看向某人。话说,此时的他比他更落魄吧:湿透的紫衣紧贴身上,满是锈迹的破剑斜挂腰上,脸上还有水滴不断滴落……画面太美,无法直视。突然转了话锋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对上一脸茫然的顾轻尘,云闲继续道:“关于本阁主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哎?本来是没有了!不过现下似乎又知道了一些什么。”

“你又知道什么了?”云闲逼向他。

顾轻尘慢慢后退,悠然道:“你是闲云阁的阁主——云,闲。”后面两个字,一字一顿。

“谁说本阁主是……”云闲似乎也发现了问题所在,颇为郁闷的看向捧腹大笑的某人。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会误会的。”说罢,动作潇洒拍了拍藤紫素衣之上的尘,奈何衣物一会儿被暴雨淋湿,一会儿又被江水打湿,如何也拍将不下来。?

“省省吧,别白费力气了。”云闲看着自己如出一辙的衣物,苦笑着无奈道。?

“也罢,管它呢。记与不记,忘与不忘,又有何妨。”顾轻尘无可无不可的说道,云闲却似乎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行至云闲昨夜入住的酒肆。加了间上房,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物,温了热酒,叫了好些下酒菜,闲聊着喝到酒肆打烊,已是夜半。

“两位客官,小店要打烊了。”一直隐在柜台后面的酒肆老板带笑道。

“还喝么?”顾轻尘瞥向云闲道。

“酒逢知己千杯少。”

“今朝有酒今朝醉。”

“小二,上酒,把店里的好酒统统都拿上来。”

“老板?”店小二向着老板投去求救的目光。

“按两位客官说的,拿酒去。”在小二疑惑的目光中,老板补充道:“每种酒都拿上一坛。”

“都送到屋顶去。”

二锅头、屠苏、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金茎露、太禧白、猴儿酿……还有那陈年的女儿红,一共七七四十九坛。酒坛皆被放到屋脊之上一字排开,正中一坛的大小明显比其他几坛大上少许。

云闲与顾轻尘同时掠上屋脊,分立两侧,两两相望。

“何不换一种方式?”顾轻尘率先说道。

“乐意奉陪!”云闲接道。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金木水火。”

“开!”

至此,一字排开的酒坛慢慢升起,于两人四周旋转飘浮,离两人最近的坛子在两人双臂之上椅子排开。酒液也从坛中涌出,似喷泉般四下散射,汇聚于正中的那个稍大的坛中。

有清醇甜美的竹叶青,有醇厚甘鲜的女儿红,一种酒喝起来,或许不容易醉,那么多种酒混合起来呢,也许不易醉,也许更易醉。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同饮酒之人。

混合之后的酒液自大坛中向两边分射出来,两人一仰头,酒就滴入了唇中。

新月斜挂枝头,已有渐渐落下之势。冷月光倾洒在两人身上,渡上了一层朦胧之色。

坛中的**在不断减少,最后涓滴不剩,两人大呼过瘾,遂才在月落时分相互搀扶着回房入睡。

顾轻尘似醉得厉害,脑袋一阵眩晕,眼前金星环绕,跌跌撞撞向着床榻行去。被凳子绊得摔了一跤,又被桌角磕了一处,才终于寻到卧床,仰面扑倒,没了动静。不多时,传出一阵绵长的呼吸声,已然睡熟。

没人知道,风雨亭的午夜掀起阵阵惊涛骇浪,怒吼的海浪冲毁了七色琉璃的栈桥,色彩斑斓的琉璃碎片,被永远埋葬在深海之下。

八角的风雨亭亦不能幸免,连带着亭子上雕刻的各色繁复的古文,也被海浪一一剥落,最会只余两个“勿”、“见”镶嵌在残破的砖石里,一红一金,在青灰色里交相辉映。

曾经屹立于江边的千年古亭,一夕之间,淹没在汹涌的波涛之间,最后无迹可寻。连带着那繁复的文字,也淹没在沙海之间。至此,封住了中州大陆通往汹涌海洋的最后一个入口,想要重新开启入口,却不知要付出如何惨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