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当爱已成往事

CHAPTER 05

辛柏,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这话两年前思嘉就问过他一次。那时辛柏的回答犹在耳旁,那答案曾让她怀着满心憧憬度过了高考前最压抑的两年,到头来却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辛柏没有回答,思嘉不死心,追着问,“两年前你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思嘉,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过去的事情,你就忘了吧。”辛柏被她逼的无法,声音显得有些嘶哑。

梁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这个老好人来得恰是时候,辛柏如逢大赦,丢下一句话就溜走了,“麻烦你帮忙送思嘉回宿舍,我有事先走了。”

梁衡眯起眼睛看了两秒钟才认出思嘉,“嗨,你怎么穿成这样,出了国就是不一样哈?”

思嘉一腔不满都发作在这个来救场的老好人身上,“你是辛柏的跟班吗?随叫随到?你去忙吧,我不要你管。”

梁衡知老同学心烦,不与她计较,忍不住又好意提醒,“看在我们是老同学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别再执着了,辛柏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想做的事情,逼得紧只会适得其反。”

思嘉怒道,“谁逼他了?怎么,我是瘟疫吗?见到我就要躲得远远的,如果他心里没鬼,为什么怕见我。梁衡,难道你也觉得是我的错?”

梁衡摆手,“当我什么也没说。我不是来评理的,箱子重不重,我来帮你拖。”梁衡一直把思嘉的箱子送到女生宿舍四楼,宿舍里空无一人,想是都去自习了。思嘉过意不去,递给他一个盒子,“谢谢,梁衡,这钱包送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刮目相看,他会后悔的。”

梁衡看看颇费心思的精美包装,便知它没能到它预想的主人那里,摆摆手没接,“举手之劳,你多保重。”

“拿着吧,他也不会要了,我看着只是徒增伤心罢了。”

好脾气的梁衡转过身来,郑重说道:“思嘉,你说的对,我不是辛柏的跟班,既然是为他准备的礼物,你给不给,他要不要,都与我无关,我更没有拿的道理。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你们有谁不高兴,但是,你们俩自己的事情,还请自己解决。”

“梁衡,连你也这么对我吗?”思嘉绝望道:“我还一直以为,当年辛柏是因为你,才不与我在一起。”

思嘉轻叹,用一种梁衡从没有听过的温柔嗓音轻声问,“你的心,也变了吗?”

梁衡的心事,他以为埋藏的很好,像一坛陈年女儿红,埋的久远深长,长的连主人自己都忘记了还有出土的那么一天。

却被思嘉这么冒失莽撞地翻了出来,不,她是成心,拔出了瓶塞,飘出的不是酒香,是满满的生涩和酸楚。或许他当初埋下这心事就是个错误,他今天出现在这里也是个错误。

他们三个人,同学发小,彼此了解,彼此熟悉,还有什么心事是对方不知道的,梁衡自以为埋藏的很好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么辛柏今天叫他来,不止为他自己脱身,还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梁衡一腔热血涌上胸口,他们俩,把他当什么人了?

“思嘉,如果我对你有过那份心,那这么些年,也早淡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和辛柏,永远都会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思嘉负气地把盒子往窗外一扔,“你们还真是好朋友,喜欢的时候都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就都不喜欢了。既然如此,梁衡,那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我和辛柏绝交,你既然和他一致,咱俩也绝交。”

梁衡简单应了一声,“知道了。”推开房门便走,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做事总是慢吞吞拖泥带水的梁衡,他变了。辛柏变了,连梁衡也变了,这个世界都变了,只有她,还留在原地不肯向前。凌思嘉躺在**,眼泪无声地滑过她精致的妆容,墙上的明星海报变得越来越模糊,回忆里的一切却越来越清晰,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思嘉有一个很疼很疼她的爸爸,这多少弥补了一点幼年丧母的哀痛。还未懂事时,她会擅自把“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词换成爸爸,唱得常年出海在外难得在家的爸爸泪光莹然。

渐渐长大后,她更知爸爸的不容易,尤其是,他为了她一直独身,常年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思嘉不太喜欢和同龄的小姑娘们一起玩,她们人虽不大,八卦程度一点不比成年人弱,口无遮拦比成年人更甚,童言无忌的伙伴们会因着好奇一次次揭开她的伤疤,看看里面的悲伤是否能和自己想象的悲惨得到印证。无论思嘉成绩多么优异,表现多么出色,都只是后天的道行,她们一个同情的眼神就将她打回原形,永世不得翻身,谁叫她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思嘉母亲死于先天性心脏病,是她的到来提前终止了母亲原本脆弱的生命。成年之后,她没能对这个只抱过她三个月的母亲生出更多的哀思和怀念,而是借着高考庆功宴上的酒劲质问父亲,当初为什么不选择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做妻子?既然选择了母亲,为何明知她身体不好又让她做母亲?

“娶你母亲是我一生的心愿,我从没有后悔过。生下你是你母亲最美好的愿望,她走时很满足很幸福。”

“所以,你们都得偿所愿了。那我呢?我呢?为什么你们爱情的甜蜜都尝了,苦果却要我来承受。我只想要一个健康的妈妈,能陪我一起长大的妈妈,能抱我哄我生气时打我骂我的活生生的妈妈,而不是墙上的一张照片。”思嘉哭得稀里哗啦,小时候不敢说的渴望洪水一般倾泻出来,漫过老父如霜的鬓角。

凌父手足无措地环抱着女儿,她已经长得足够高大,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抱在膝头,他也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什么愿望都能满足女儿的父亲。长年出海的他,对女儿的心事知之甚少,“我以为,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快乐。嘉嘉,你有什么心愿,告诉爸爸,爸爸一定帮你实现。”

“爸爸,我要月亮,你能帮我摘到吗?”

思嘉口中的月亮不是挂在天上的月亮,而是一个小名月亮的男孩,是凌父好友辛永强的儿子辛柏,上面有三个姐姐,金星银星水星,众星捧月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儿子。

凌父叹了口气,单亲家庭长大的女儿难免早熟,过早的尝到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烦恼,“嘉嘉,人心就像月亮,你追着它跑,他会变,还会溜走。你是女孩子,爸爸希望你找到一个陪你一起长长久久看月亮的人,而不是你追着月亮跑。”

“爸爸,你不是常说,妈妈就是你心里的月亮,你怎么都不会忘记的。你不是追了她一辈子?”

凌父叹息,“那不同,我们两情相悦。不能在一起是客观原因,不是别的,可是辛家的那个孩子,没长性不说,何况算命的说他……”

凌父沉吟,当年辛柏高烧三日不退,药石罔及,是他开车陪着辛父一起去当地最有名的夏半仙家求卦,后来辛柏虽然好了,但是夏半仙说他“面薄形瘦、精气外泄、恐非厚福之人。”诓了辛永强一大笔钱,替辛柏求了一道平安符,日夜挂着,心上却总留着一道疙瘩。

虽是迷信,可是凌父怎么也不肯让女儿冒这样的风险,何况辛柏对女儿无意。

辛永强倒是很喜欢凌思嘉,夸她有生意头脑,小小年纪做事情便有章法,眉长而秀、眼慧而清,人中深直,命带富贵,有旺夫之相。曾经半开玩笑要和凌凡结儿女亲家,被凌凡以孩子们还小婉拒了。

思嘉得知此事后与父亲冷战了一个月,凌父再次出海时,她与爷爷奶奶去港口送他,却固执地不肯开口说话,凌父满是忧虑的眼神看着女儿失望地叹了口气,女儿长大了,很优秀却也很固执,一如当年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坚持要和佳音在一起。他拥抱了沉默的女儿,落寞地走上船头,只留下一个略显老态孤单的背影。后来,思嘉无比悔恨地回忆起当初的画面,却怎么也记不清爸爸当时的样子。年少任性的她从未料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那是思嘉记忆中最后一个无忧无虑的暑假,虽然辛柏对她并不如前两个暑假那样热络,但是能和他去同一所大学,思嘉心里满是憧憬。

那个夏天是武汉三十八年以来持续高温天最久的一次,思嘉没事就泡在某大附中的游泳馆,凭着梁衡母亲是学校教导主任的关系,那里的游泳馆、羽毛球馆成了他们仨的活动根据地,但是辛柏那段时间却很少来,因为辛父偷偷改了他的高考志愿,他与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也因为辛父对思嘉的偏爱,连带他在心理上也逐渐疏远了思嘉。

这期间,思嘉从一个勉强只会狗刨的游泳菜鸟变成了蛙泳和蝶泳的高手,一口气可以在泳池游四个来回,却只见到了辛柏三次。

前两次辛柏都是和一大帮人一起来的,有男有女。他们一来,原本空阔的泳池显得突然逼仄起来。思嘉了解辛柏的脾气,知道他爱热闹又好面子,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跟着大家一起没心没肺的笑闹,只有梁衡看出她不开心,事后也曾替辛柏委婉地解释过几次,但收效甚微。曾经亲密无间的三个人,突然就变得生分了,对此辛柏给出的解释是,大家都长大了。

他在那个夏天又蹿高了三公分,站在思嘉身旁,俨然已是个须眉男子了。那是思嘉最理想的身高差,拥抱的时候,刚好可以靠在他的胸膛。辛柏皱着眉头,他说自己一点儿也不喜欢西洲大学的电子系,他的理想是快速挣够这一辈子要花的钱,然后用剩下的岁月去挥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做陪着他家那条老狗发呆。他对那种年复一年按部就班的生活嗤之以鼻,对电子系这种注定要单调的职业前途不屑一顾。

思嘉担心地问,“我听梁衡说,你不打算去上西洲大学。”

辛柏耸耸肩,“无所谓了,反正我爸答应这四年都不管我,上什么学校都一样,再说,不是可以和你跟阿衡一起。你不是说,想去当乐队主唱吗,我们也去组建一个乐队,像‘飞儿’乐队一样。”

思嘉脸上焕出光彩,“真的吗?”辛柏哈哈一笑,“就我这吉他水平,怎么配得上你的女高音,那个什么,”辛柏小声地说,“你好像肩带掉了,对,这里,那边有更衣室,你快去整理一下。”

思嘉有些被冒犯的羞恼,但又感到一丝亲密的甜,她匆忙跑进更衣室,等她再跑出来的时候,辛柏已经走了。那个暑假,她再没见到他。在她得知辛柏新交了女朋友一个星期后,一个失眠的夜晚,她终于明白了辛柏的拒绝。早在那个暑假,他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配不上她。所有她对于月亮的迷恋,都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虚幻。

梁衡回到宿舍,辛柏正在网上聊得欢畅,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梁衡爬到上铺,一声不吭戴上耳机。

过了一会儿,辛柏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样?没事儿了吧?”

梁衡没回答,辛柏憋了一会儿,踩在下铺床沿上,摘下他的耳机,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你没事儿吧?”

梁衡伸手抢回耳机,差点把辛柏推到地下去,辛柏伸手道:“拿来。”

“什么?”

“思嘉给我的礼物啊,她回来一趟,肯定得给我们带点什么吧?老规矩,一人一半。别藏着了。”

“滚。”梁衡爆出一句粗口。

“怎么了你,火气这么大,我招你惹你了,不就让你跑了趟腿吗?”

辛柏也生气了,想想又不甘心,“拿来,你说的对,电脑不能卖,思嘉肯定带了好东西,可以先顶顶。”

梁衡忍无可忍,“你究竟有没有心?你难道不知道思嘉对你有意思?还好意思收她的东西?”

辛柏讪讪地说,“一起长大的朋友,分那么清楚干吗?没有就没有,我随便问问,你上什么火呀?心虚。”

梁衡一骨碌从**爬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辛柏也火了,“说就说,怎么了,你就是心虚。我给你机会你没抓住,把火撒我身上做什么?”

“谁让你给机会了,不需要,朋友妻,不可欺。”

辛柏愣住了,他没想到梁衡如此认真。邬晴刚好推门进来,看见两人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脸红脖子粗,她没领悟那句“朋友妻,不可欺”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不像在说她。她把征询的目光投向梁衡,梁衡却看着辛柏说:“东西被扔到草坪上了,想要的话自己去找,不过你可要想清楚,捡回来是什么后果,别怪我没提醒你!”

梁衡气呼呼地走了,把宿舍留给辛邬二人,辛柏没意思地在电脑前坐下,嘟囔了一句:“没劲。”